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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到理塘转转就回来
——为贺觉非百年诞辰而写
我在《城市英雄》一书二稿杀青之时,突然想起今年是贺觉非老人的百年诞辰,禁不住要为他写一段文字。
网上搜索,有“书剑飘零贺觉非——走过康巴的诗人之七”一文,知道贺老的不平凡。30多岁时,他西出炉关,为筹边报国,把才情播撒在康巴。炉关者,打箭炉是也,即康定。我在那里失望地哀歌而去,这已然不是想象中的西康省省会。正如贺觉非所写的《西康纪事诗本事注》一百多首,后代人许多已看不懂。贺老曾担任县长的理化,即现在的理塘,我是去过了的。在游记中这样写道:
“马一样奔驰的三菱车,冲下山坡,可以俯瞰的八百里理塘,那一马平川,放开喉咙好唱歌。……我只能带着一次一次的遗憾前行。”“我的一刻也不休眠的贼一样的眼睛啊,看够了女人的裙摆在街上摇曳的风景,那是荒凉中展现的温柔。而在当天正午1点半钟的阴沉天空下,我看见裙摆在草原上盛开,那个背着巨大背篓的藏族女人,手中挥舞大钯,一左一右地铲取地上的牛粪,将钯后扬,且行且舞,裙裾生风,一直向着草地深处——那是理塘留给我的最后印象。”
觉非老从武昌中华大学没毕业即被聘为武昌三楚中学历史教员。不久考入国民党中央军校十期。毕业后随军委会参谋团入川,后调刘文辉部。1940年进入西康。这位喜读史书的青年军官,入康途中,寄情篇什,不遗闻见,作七言绝句,并博征文献,加以注释。1941年起,贺觉非于县长任上,呕心沥血撰成第一部《理化县志稿》。网上还可能查到,刘文辉治下的理塘县县衙是何等地寒酸,贺觉非就是在寒灯苦夜中写出舆地、建置、政务、职官、食货、差徭、佛教、高僧、土司、礼俗、艺文、大事记等12长卷。这样的县长,哪里还有?
觉非老还有显赫处在于:抗战胜利后他担任过汉口市政府秘书、三民区区长等职,还在家乡竹溪县当过县长。1949年他任国民党新编八军少将高参,随军至成都,并筹划了该军起义。那年成都宴会上,国共两方面的人物有邓锡侯、贺龙、王新亭和胡耀邦等。有点醉意的贺胡子拍着贺觉非的肩膀说,“老弟,姓贺的不多,你要好好干啰!”
然而解放后不久,贺觉非一下子落入底层。他历任湖北省政府参事室研究员、中南工农中学和华中师范学院附中教员,仍没能逃过1957年一劫,这位才华横溢的诗人兼历史学家被打成“右派”,下放当阳草埠湖农场劳动,备受煎熬。这个时候,他仍不忘自己应邀为省政协第二届委员时,受命主编过《辛亥首义回忆录》。贺觉非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继续搜集整理辛亥武昌首义资料,与辛亥老人及后裔们广泛联系,跳动着一个城市的良心。
80年代初,已过七旬的贺觉非结识了两个人,一个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历史研究所民国史室的王岐山,就是现在的国务院副总理,他帮贺老修订完成《辛亥武昌起义人物传》。一老一少住进北京市委党校,忙活了近半年。再一个就是曾受到毛泽东点名肯定的冯天瑜,约在1980年,贺老读罢冯天瑜撰写的辛亥革命史论文,大喜过望,叹道“吾道不孤”,两人遂结成忘年交,开始辛亥首义研究的合作与交接。据冯天瑜先生说,“贺先生交给我的他手撰的种种笔记,大都纸质粗劣,有的竟是60年代的香烟盒,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甚难辨识。”可以想象,打成右派,工资减半,老伴又没有收入,手头拮据的贺老就得到处捡废纸和烟盒纸,以记下采访的内容。反右时挨批斗、文革时抄家,别的都不担心,就怕这些手写的资料丢失。这种精神,近乎于痴迷。
1982年11月28日,贺老因心肌梗塞去世,带走未了的遗愿,留下没有子嗣的遗孀。冯天瑜对觉非先生的那些来之不易的“砖头瓦片”的材料进行了建筑师式的设计,并对很多与贺老观点有别的史实,依“爱吾师而尤爱真理”的宗旨处置。1985年9月,即贺老辞世后三年,《辛亥武昌首义史》在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以贺觉非为第一署名,冯天瑜为第二署名。这本书2006年修订后由武汉大学出版社再版,仍是以贺觉非、冯天瑜次序署名,堪称史学佳话。文品乃人品,冯天瑜先生永远追怀贺觉非先生。他说:“这位诚挚勤勉、放达乐观的老人以心血投入的武昌首义资料搜集整理及研究工作,以其切实的、不可替代的价值,必将随同辛亥首义这一光辉的史事一同为后人所纪念。”
我虽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在首义之城生活了半个世纪后才渐渐接触那段史实。近年开始写“武昌首义百年报告”,颇多得益于觉非老与天瑜老师的著作和很多人的研究成果。在我的心目中,他们是专家,而我则属于市民层面的爱好者。有更多的人来缅怀了解或研究武昌首义,是首义文化的传承与弘扬所需要的,也是这一伟大事件历经百年后的难得现象。首义元勋们的照片我见过不少,没见过觉非老的,便向冯老师发邮件问他有无两人的合影。不管最后能否看到照片,觉非老的形象都是在我心目中的,那是揭橥共和之旗的城市英雄们的整体形象。
有幸结识冯天瑜老师,他跟我大哥罗雄才同庚,我可以把他视为兄长;无缘与贺觉非老见面,他比我父亲 讳罗会友还小几岁,我像怀念我的父亲一样怀念他。在贺老百年诞辰的今年,我将完成我的拙著,了却我对这座城市的一世情缘,回报这座城市恩赐予我的一切。然后,我可能开始写我喜欢的游记。甚至重访贺老到过的理塘,“那平坦如铜镜般的草坝,只有飞鸟才能把它浏览。”传说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是个诗人,有一首诗唱出了他对理塘的眷恋。此刻我就把它读给贺老听听吧:
“羽毛洁白的仙鹤呀,
请把双翅借给我吧。
我不飞到遥远的别处去,
只到理塘转转就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