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终极答案
 一:“这辈子我不结婚”
十二岁的时候,小蛮对母亲说:这辈子我不结婚。 母亲诧异地望向她,小蛮清秀而稚气的面孔,却是一脸坚定。 那时她迷《红楼梦》,爱上同班一个清秀如宝玉的男孩。同学三年,两个人就是没有开口,小蛮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骄傲的女孩,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小蛮对他更加冷漠,对别的同学都和气,独独对他最苛刻。 他坐在她的后排,有时上课捧腮呆呆看她的侧影。于是年轻的英语老师叫他的名字,淡淡说,“你又走神。”她望着黑板头也不回,但和他一起脸红了。 英语老师很好,只是在课堂说,“男孩女孩互相喜欢很正常,但你们真的太小,好多道理还不明白。我要你们上课认真听讲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你们只有今天努力学习,将来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小蛮知道班上还有互相喜欢的男女同学,但她不能,她是好学生,不能这么丢人。 她只在日记里写他,为他起了一个化名叫“小豪”。她是降落人间的精灵,小豪是陪伴她的王子。这个小小世界里,她关紧小女孩的心事。
日记本终于为她闯下大祸。 日记一直是她的宝贝,从来都贴身跟随。但一次放学后,她急着去参加舞蹈排练,书包提起,竟忘记日记本搁在自己的课桌抽屉里。 第二天清晨,刚刚走进教室。小蛮就看见他手里拿着她的日记本,眼睛含笑的望着她。“给,你的。” 她的脸色都变了,“你看了?” “看了。”他望着她眼睛,“你写了好多小豪,小豪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她一把夺过自己的日记本,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日记淡紫封面,那画中长裙少女忧伤的面孔上。 “对不起,对不起,小蛮,对不起。”他跟过来,仿佛才知道自己错了,一脸歉意。 “没什么。”她镇定地摊开书本,语气决绝得不象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我会从此讨厌你。不要再和我说话。”
晚饭时,小蛮坚决地对母亲说,“这辈子我不结婚。” 母亲放下筷子,诧异地望着她,“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才这么小,不该想到这种问题。” “反正我决定了。”小蛮冷冷说,一点表情都没有。“结婚没意思。”
小蛮的好朋友叫微微,和小蛮住一个院里。微微美丽又温顺,跟小蛮同班,比小蛮大一岁。 “你知不知道,你好像一个人。”微微说。 “谁?”小蛮不解。 “《海鸥飞处》里的杨羽裳。”学校里流行琼瑶,三十多本小说班上女生人人通读。 “我知道,我知道。”小蛮握住微微的手,“我太骄傲太任性自尊心太强,我的性格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 “他因为你,成绩不断下降,人人都知道他喜欢你。”微微说。 “那我该做什么?鼓励他对他好?”小蛮苦笑,“我已经不喜欢他了,真的不喜欢。何况老师说得对,我也要好好学习。” “这样也好,不理他了。”微微点点头,“外班不是有个女孩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直特别喜欢他吗?” “就是那个邱园园。”小蛮一提起她就不高兴。那女孩一双扑闪闪大眼睛,看见他就立刻亮晶晶。而且那女孩对他真好,总是帮他写作业打扫卫生,天天放学了等他一起回家。
“她象他小媳妇似的,老是跟着他。”小蛮不满地嘟起嘴,想起不久以前因心里为此窝火,她还跟他无缘无故的吵了架,结果他上课传纸条给她:“小蛮,我真的不喜欢邱园园。” 没料到纸条一丢竟飞到别的男生手里,于是这话一下子就传了出去,据说那个邱园园大哭了一场,哭完了还是在教室门口来等他一起放学。 “我才不会像她那样,好好的女孩,平白的叫人看不起。”小蛮感概地说。他不喜欢温柔的园园,偏偏喜欢自己,也许正因为她装出的那种不屑一顾的样子? “也许你还是没有邱园园喜欢他。真正喜欢一个人有时是会忘记尊严的。”微微忽然像个小大人。 小蛮想起每晚在日记里写他,曾经为他欢喜为他伤心,就不由得要否定微微的话,“不对,这不是够不够喜欢的问题,还是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
放学的路上,夕阳把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小蛮和微微互相追逐着踩对方的影子,嬉闹成一团。 笑着笑着,小蛮的眼睛忽然湿了,“微微,你说得对,我还是不够喜欢他,我喜欢的,是我心里的那个小豪。”
二:“我不知道我爱谁”
多年之后,小蛮忽然发现一个人的爱情观是从她的童年就开始的,以致于所有的故事走下来,都有相似的结局。 十四岁的时候,小蛮在火车上遇见了“哥哥”。那时他已读大三,和同学一起假期旅行。 他与小蛮同姓,对小蛮好极了。他的同学说,“小蛮,干脆你就认他当哥吧,你俩也真算是有缘分。” 真是有缘分。多年之后,小蛮想起这句话,只觉得人生如梦。
小蛮考入了他的大学。他考研的时候,冬天的深夜,小蛮拉着好友宝儿去给他送咖啡,让他读书提神。 后来他愧疚地说,“小蛮,那瓶咖啡被我卖给同学了,我需要买书的钱。” 小蛮的眼泪扑簌蔌落下来,又转瞬露出活泼的笑脸,“没关系,下次我再送给你。” 哥哥是孤儿,从小丧父,母亲也在高中时去世,在这远离故乡的城市,除了小蛮,他哪里还有别的亲人呢? 小蛮天天跟宝儿讲她的哥哥。讲旅行时火车太拥挤,他就把她从窗口抱上抱下;讲在一起逃票的时候,他一句“别怕,有我在”就令她立即安心:讲第一次在学校里相遇,两人不约而同伸出手,他把她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讲他们同样来自湖北,那美丽的湖泊遍布的鱼米之乡……于是,宝儿第一次见到哥哥,就爱上他了。
“小蛮小蛮,我好喜欢你哥哥,他真的和你说得一样好。”宝儿又快乐又激动地说,“我好喜欢他,喜欢他和你一样的清秀淡泊,喜欢他和你一样温柔的南方口音,喜欢他笑起来和你一样细细弯弯的眼睛……” 看好友这样喜欢哥哥,小蛮也快乐也激动,“我哥哥他真的很优秀呵,你知道吗他每次成绩都名列前茅,无论多少人在一起,他很快就会成为最有魄力的那个中心人物;而且他还很坚强,他父母都不在了,他什么都得靠自己去努力……” “宝儿,如果以后你是我的嫂子多好啊,如果我哥身边有你这么好的女孩就好了!”小蛮说。她是一心一意希望他好,看着他快乐,她也快乐!
小蛮开始撮合宝儿和哥哥。但是哥哥说,“宝儿很好,可是跟我不合适。” “为什么?”小蛮替宝儿觉得气愤,“宝儿漂亮,温柔,有才气,而且家世也好,绝对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还有哪点你觉得不好了?” “正是因为这些,”哥哥耐心地对小蛮解释,“她是温室里的花朵。她现在对我只是少女的幻梦,但对真实的生活她完全没有准备,和我在一起,她会受苦的。” “可是她说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苦都不怕。”小蛮坚持说。宝儿有多么爱哥哥,她是看到的,每日一个宿舍里朝夕相处,她明白她的心。 “你们都还是小女孩,好多事情不明白。”哥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小蛮,她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吗?恋爱是需要感觉的,我喜欢的不是她。”
画室里,小蛮胡乱涂抹着海盗的头像,身旁的浩文看了她半响:“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 “我天天都心不在焉。”小蛮白他一眼,背起画板就走。 浩文把她送到女生宿舍楼下,似乎想说什么,见小蛮板着脸,只有忍下。 小蛮一脚踢开虚掩的宿舍门,房间里只有平日不爱说话的安然靠在床上,捧着一本书在看。 “安然,你看我画得好不好,象不象海盗?”小蛮得意地从画夹里抽出今天的素描。 安然看看画,又看看她,“哪里有海盗长得这么斯文的,我看你画得像一个人。” “谁?” “你哥。” “你胡说,哪里像了?”小蛮急忙分辨。 “小蛮!”安然放下手里的书,“我天天在宿舍里听宝儿你们两个说你哥哥,我早看出来了,宝儿喜欢你哥是真的,你喜欢你哥也是真的。” “我当然喜欢他,他是我哥嘛!”小蛮理直气壮。 “可你们并非亲生兄妹啊,总是不一样的。你可能不自觉,但我每次见你哥过来找你,和你说话的样子可绝对不只是对妹妹的感情。小蛮,你说你哥对你好不好?” “当然好了,从十四岁认识他,他就一直对我很好。” “那就对了,无亲无故的,男人怎么会对一个女孩一直这么好?除非是他喜欢的女孩。”安然淡淡地说。
“我还是不够喜欢他。”许多年后,小蛮对自己笑笑说。 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又发生了多少故事或者变故。 毕业后的小蛮给远方的哥哥写信,“我谈恋爱了。他是你的同学剑,毕业分配那天我才认识他……他对我很好。” 哥哥赶过来看她,剑也在。剑高高瘦瘦,会弹吉他,深邃忧郁的眼睛。 一起吃了顿饭。小蛮坐在哥哥和剑的中间,不停的说话不停的吃菜,快乐得像个小孩子。 哥哥要走了。小蛮送他去火车站,还是笑嘻嘻的,“我是不是特别能吃啊,都快长成小胖子了。” “你不胖,一点都不。小蛮,你一直都很好看。”哥哥回过头看着她,却没有笑。小蛮忽然发现他与剑有一样忧伤的眼神。那样深的忧伤,深到小蛮无法触及。
火车呼啸而去。小蛮的眼泪落下来。 “小蛮,小蛮,如果你爱他,为什么不大声的说出来?现在没有宝儿,你也不必害怕伤害她了。”一个声音在心里说。 “可是,我真的无法确定到底爱不爱他,我不说,不是因为自尊、怯懦或者为了别人,而是因为我自己不确定呵。”另一个声音又接着响起来,盖住了第一个声音。 后来的后来,小蛮明白,如果真的很喜欢,以自己的性格,一定是不顾一切的。不怕伤害自己,也不怕伤害别人。 只要是她真喜欢的东西,她就拼命非爱不可,不管别人会怎么看,也不管自己是否会粉身碎骨。 但是通常走到途中,她又会转念想到,“也许我不是很喜欢呢?我喜欢的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他罢了。”她怀疑地问自己。而事实上,这人通常远远比不上自己心里的那个。 于是忽地就想放手了。就让一切随风,一切飘远吧。这一切是否值得去坚持,是否值得去执着,她无法肯定地回答自己说值得。一旦觉得不值得,她就要动摇;一旦动摇,她就会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喜欢了。 原来爱一个人难,让自己肯定地爱上一个人更难。
哥哥走后的不久,她和剑结束了。 “剑,我们分手吧。”小蛮冷冷说,一点表情都没有。有时她怀疑自己的心是石头做的,还是本来是块脆弱的玻璃偏要装出石头的冷硬来? 夜晚剑来敲宿舍门,说有东西要给她。小蛮叫同屋的女孩去开门,坚决地说,“说我已经睡了,不见。” 小蛮听到两人低声的说话,然后女孩关上门,走到小蛮床边把东西交给她,“小蛮,你真狠心,我看他的样子,的确很难过。” 小蛮默然地接过那小东西,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水晶发卡,精致而典雅。荧荧闪亮的配着小蛮的长发一定好看。 小蛮忽然放声大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其实我自己最伤心,但我也不明白该怎么才好……” “小蛮,你还小,慢慢的就长大了,就明白了……”女孩帮她擦着眼泪,那眼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停。
三:“原来所有的结果都一样”
之后的几年。剑和哥哥都结婚了,出国读博而后海外工作,他们到底是曾经好友,志趣、道路都差不多。 后来的某天,小蛮在家做菜给好友阿绮吃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点点地讲起了以往的故事。 “可惜,这样好的男人,你一个个都错过了。”阿奇听得动容,不免感概。 “有什么可惜,又不确定很爱的,错过就错过了。”小蛮笑笑,漫不经心地说,“现在男友不是一样吗?他对我好我对他好,我仍没明白想嫁谁,却似乎就该结婚了。” 如果结婚算恋爱的结局,那么跟他们的每个在一起还不是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同。 爱情的终极答案,不过就是“生活”罢了。无论当初是怎样的热情澎湃,无论你当初选择的是谁,漫漫过下来,日子都是一样平静而漫长的溪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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