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玩的人一起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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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游书
不能不谈谈简媜。以往我并未仔细读过她的书,印象中也就是台湾那边一脉下来,或由战乱时内地迁移过去的,闺秀式的温婉隽永。你知道的,当大陆为红色口号笼罩并继续着急功近利各种暴戾之气时,仿佛倒是海峡那边的小小宝岛保留了中华民族饱含蕴藉的文化风流。
单轻轻吐出“风流”二字,听起来就已经够美了,仿佛指尖穿过流水,几千年的文明飘飘洒洒穿堂拂柳而过,又似拖着流云般尾翼的雁儿悠忽明灭在远空。
我没想到简媜那样活泼甚至是风趣的,还带些泼烈的色彩,也不乏那么点大落落的男儿气概;说起世俗人情来一点也不陌生,自己却并不沉没其中,真是平实又游曳自如的,令我脑海中不禁要浮现出大可爱这个词。
她的有些词句用得仿佛劈荆踏浪而来,全不着章法,缓急也无定式,却叫人觉得蓦地耳目一新。闲闲翻着她的散文集,只是忍不住想要摘记下一点妙言警句——不止是漂亮,跋涉在灵魂之旅上的人,会体会到其中淡然之深意。
她写台北夜市的热闹景状还有民生情态:“奇怪的是,女人没结婚时,为了赶搭时髦列车,捧银子砸水沟,眉头皱也不皱;结了婚,三条棉纱抹布她也发誓掐头去尾,抠得夜市贩子遍体鳞伤,可见女人的蛰子是婚后才长出来的。”叫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写平日闲逛,路遇为了找点事做寻些天谈的卖盆景的孤身老人,抱走一盆榕树时,竟有点心生怅惘:“我走得有点沉重,好像无意中动了一点真情,说不上来是哪一类的,好像不陪他多说点话,就是狠心的人”,真如家常里从我们自己心中道出来的一般;
她热爱眷恋自然的淳朴珍贵,对其不断遭受工业化的摧残毁损忍不住跌足叹息,她形容树,几句话便描尽神韵:“我从不怀疑一棵果树带给人们的欢乐,哪怕早已习惯纸钞与水果的数算。树,有它自己的道理,人们采或不采,珍惜或糟蹋,都无碍于它像一个懂得布施的老人在路边摆设流水席。”也不禁要急急发出质疑不平之声:“砍掉大树盖房子,盖了房子买小树装饰花台,家家户户搞绿化,不知道这是哪一门哲学体系教出的道理?如果所有的树都被歼灭了,我相信那个世纪的人们必须以眼泪去湿润龟裂的大地,用哭吼谴责上一代的罪恶;因着他们的魔欲,使后生子孙找不到一棵大树庇荫生命的孤独。”
她有时也语出讥诮,嘲讽当下荒谬各异人态世情,也自嘲身为女作家的尴尬,“……这些琳琅满目的编辑策略,我统称为卧室文学,再搞下去,总有一天女作家们会被要求去写:《我的床》、《棉被花色与性心理》、《我对枕头的要求》……爱情不是不能谈,但变成流行课题又把女作家当成饵时,其背后隐含了这个社会仍然弥漫着传统的猎物欲,使撰写的女作家与大多数的女性读者在这种传统下被蹂躏。如果爱因斯坦是个女性,当他接到这些邀请函,也许会挤出一点点幽默说:取首级的刚走,剥衣服的又来了!”
如我们许多人一样,虽然生之不易,却依然对千疮百孔的人世充满一言难尽的爱与怜惜,她淡淡地描述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孤单的卖报女人:“好女人应该有人疼,但直觉告诉我,她没人疼。……她与我坐在地板上吃莲雾,我仿佛看见她正吃着那枚索然无味的白煮蛋,这就是她的人生,每天把大大小小的故事送进别人家里,可是没有人来读她的故事。我希望她看到这篇文章,某一个早晨,百万个看报的人一起疼一个不认识的送报女人。”
她写终于邂逅一株心里梦里早已钟情的白茶树,清冽到令人惊心:“碗口大的雪茶,从客厅的窗口望去,像千手观音在黑夜里挥舞白手绢儿,有时像烈性女子自裂肌肤,寒流中剥出银铸的自己。人寻找梦或梦寻求人,一旦成真,都让我心痛。”
她写同样的日夜与人性心念之黑猫相斗,一步步跋涉去澄明之境:“知道该清醒而透明底看待人生道上的悲欢生灭,应该数算自己的时间。这只猫也暗示我,人生好比流水漂木,有理由千军万马地为所挚爱的人事,向风沙挥戟;也有理由当一切崩圮之时,杯酒碗茶之间含笑释然。”
她写一种朦胧却又石破天惊的暗夜般情感,莫名地竟带些高山建瓴荡气回肠之感:“我们唯一遗憾是无法聚膝,然而这也不算,灵魂遥远才叫人饮憾。现实若圆满无缺,人的光华无从显现。现实的缺口不是用来灭绝人,它给出一个机会,看看人能攀越多高,奔赴多远,坚韧多久?”“经过破灭而恢复的朴素才是真的。……爱即灵修。”“爱的定力来自于德性定力。……流言又让你低迷了吗?人给的公平,不值得你为我争取。我怎么没听到半句?若非耳聋,就是流言的姿势太低,穿过脚趾头而已。”“赞你的,不能替你念那本经;贬你的,也削不了灵台方寸。……每一个人都短暂,每一桩感情都得吃苦。在这两条经文面前,人还能说什么?”
“使灵魂不坠的是爱,使爱发出烈焰的是冰雪人格。”——简媜《梦游书》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11-16 12:27:5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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