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诺言 (中)

海底香榭

舒眉二十六岁时结的婚，老公邵平大她二岁，他们恋爱只谈了一年而已。到了这样年纪，又不是少男少女，彼此喜欢，家境亦相当，于是很快敲定婚期。日子选在1998年的五一。
过了春节舒眉和老公到汉口的循礼门拍婚纱照。
黄陂不是没有拍婚纱照的地方，但是舒眉老公一定要到武汉来拍。 “一辈子一次，别人都是跟老婆在非凡照，我和我老婆还不是到非凡照!” 他又说“我跟单位借个车，也就个把小时到汉口，晚上十二点拍完也不怕。”
舒眉笑了，她还是跟从前差不多模样，小鸟依人，一笑便雪白脸孔上飞起两朵彤云。
特地礼拜一请假，因为预订时小姐说礼拜一人最少。
男人简单，舒眉的粉底还没有上好，她老公已经修了眉毛扑完粉抹点唇彩换好了第一身行头开始和一起等新娘的新郎扯丈母娘的厉害，“金项链十五克还说好细的链子啊!”其中一个摇头叹气地说，惹出另外几个的同仇敌忾。
“舒小姐肯定很年轻吧？皮肤真好!”底妆的小姐例行地恭维着舒眉。舒眉老实，答道“我二十六了。”“真的？你不说哪看得出来大我五岁哦!”
舒眉忍不住回身仔细看看小姑娘。无从挑剔的标准微笑，衬衫窄裙，的确不太看得出年龄。只是五年，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以为很长很长见不到头，一晃眼却早就过了。如果那时，如果还依然，如果真的等了。
舒眉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木着，底妆小姐已经将她交到化妆师的镜子前。
“闭上眼睛”，一个温柔的声音命令着她，一双纤柔的手在她的脸上痒酥酥的行动着。
早就过了五年这个事实象一枚威力巨大的霰弹击中了舒眉全身神经的枝梢，回震的余波袅袅不绝如渏涟。她不觉得痛，撕心裂肺最痛最痛的时候已经过了。这个时候，是酸，酸软得如全身的骨骼被剥除，只余血肉不成人形，驱动一个小手指头的力量都丧失了。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缎带、绉纱和小玫瑰花装饰的椭圆大镜子里，一个娇美的女子正看着舒眉。长发干干净净地分缕挽在脑后，露出饱满圆润的额角上羞涩的几丝如胎发般细弱碎发，线条柔和的弯眉，凤目斜飞，睫扇蝶翅，小巧的琼瑶鼻下粉红粉红的樱唇。
自己只修了修眉形的化妆师微微志满地笑起来，“舒小姐满意这个妆吧？”
“是我？是我吗？”显然舒眉不相信那是自己，早就习惯自己平凡的样貌，忽然地如花似玉起来，只象自己脸上戴着别人的面具，微微有点尴尬。一层层的粉底遮盖了她的脸上的晕红，遂低下眼睛，看几个小姐蹲在脚边牵裙摆，束腰翘，一双手被摆弄成两节藕支在半空。那边小姐已经引来了她的老公邵平。
邵平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没留神舒眉美丽妆容下的紧绷，活活泼泼地取笑她“难怪都到非凡来，还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呢？”
将结婚的人身体会自然地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光晕，引人侧目他们的幸福。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身体语言都在诉说一种别人不能参与或分享的喜悦。所以，最平凡普通的人，在这一刻地都会发亮。
照片拍得极美，美得极不真实，破破烂烂的解放公园拍得象木叶森森绿意盎然的古道，油漆斑驳的楼阁亦成了庭院深深。一对俪人，被幸福所簇拥，光彩照人。
邵平不能算是个特别体贴或者周到细心的男人，但他是个用了真心的男人。他喜欢舒眉，想让她做自己孩子的母亲，想在夜归时看到她将自己印上温暖的灯光等他，想握着她的手一直走完人生。她的身上有种令他依恋的温婉柔韧。
所以邵平注意到看照片的舒眉眼睛里约略的泪意，那应该不是激动，那好象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伤感。舒眉是水一样的女孩子，她的身上有水一样沉默内敛的力量。他也一直以为她象水一样透明，忽然这一瞬他发现她心底有最深蓝的惆怅他看不透，触摸不到。
夜晚他们在新房里挂好照片，把大红张扬的喜字贴到每个角落。一切都准备好了，如箭扣弦紧，只待破空的刹那。邵平站在舒眉身后，舒眉仰首看着床头40吋的放大照片。她已经看了很久。“舒眉舒眉”，邵平终于出声唤她。
“舒眉，你累了吗？还是你不高兴？”
“你不想这么快结婚吗？”
如绞至极限的桅索猛地被凭空而来的白刃斩断，回头看到邵平真挚担忧的脸，正微笑着的舒眉眼泪一下子从心底涌上来，有心不去阻拦，如泉。
邵平呆了，不知所措。舒眉极少小性子闹脾气的，几乎是第一次看到她哭。
舒眉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再想起言生，再说起言生，会是在自己结婚之前，在自己布置好了的新房，会是跟自己即将结婚的另一半。但她想说，忍不住地想说出来。象是心上长了好久一个疔疮，现在穿头了，脓血已经流出。
至于结果，她顾不得了。
可是要说什么呢？从哪里说起呢？左右不过少年时模糊珍重的情意，好象发生了好多好多，但是说出来又单薄得如一张竹纸，被时间流水冲刷浸损。
舒眉不知道的是，紧紧拥抱着她的邵平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少女情怀总是诗，邵平安慰自己，然而又实在忍不住，问舒眉“你会总想着他吗？”十成十酸醋口吻，舒眉抬头摸一摸他的脸颊，眼睛看着他的眼睛，两个人不错眼地在彼此眼睛----最无法隐藏做假的眼睛里寻找彼此想要的也许是真心也许是证明。好一会儿舒眉才说“记不太清楚了，我忘记了。”
她没有说谎，也许永不能忘，但真的是记不太清楚了。
他们结婚了，在一片祝福声里。
翌年，舒眉生了一个粉团团的女儿，邵平给女儿取名为“若言”，“合起来就是诺言的诺，我喜欢这个意思”。又常常捧着女儿四处献宝“”我女儿多会长，尽是接优点，长大了肯定不得了!” 生了孩子的舒眉丰腴许多，洗脱了少女的涩青，邵平说她长好看了。舒眉总是笑他“自吹自擂”。
婚姻生活简单平实，邵平懒，工资折子交给舒眉，油瓶倒了只会大叫“舒眉舒眉油泼了”。但邵平充分肯定舒眉当家作主的地位。毫无顾忌地跟人说“我们家舒眉是董事长，我不过是CEO”。舒眉也由着他，她喜欢他快快活活的，喜欢他爬在地上比女儿还要赖。他给了她一片天，于是她让他的天只有晴阳不下雨。
孩子两岁时有同学组织毕业十年联欢会，舒眉一个人去的，到底有点紧张。她见到言生了，言生却带着新婚的太太。言生几乎没有和舒眉说话，甚至没有特别地打个招呼。
别的同学说，单位不好了，言生出来做安利，太太先是一起的伙伴。
舒眉回家没有提，邵平也没有问，只是责怪着她没有特地到麦当劳为女儿带个送玩具的儿童套餐，“又不是不晓得你姑娘最喜欢那个，我还跟她说你肯定会送礼物给她”。喋喋不休的把舒眉的一点愁思都打散成了蛋花汤。

爱佳

往事如风，欲说还休
找个爱自己的人结婚
远远比爱别人辛苦
该记不清楚的就记不清楚吧
没有忘记
但是离忘记也不远了

烟淡如华

不要对他人有愧疚，更不要让自己后悔，做出的决定是自己真心的就好。

花不语

香榭，什么时候把你的小说装订成册吧，和我的亦舒放在一起呀。

海底香榭

我自己不觉得算小说，只是把我的感触一一记下。
风干了，老来下酒(台湾一个诗人如是说)。

郁郁

原文由 [B]海底香榭[/B] 发表:
我自己不觉得算小说，只是把我的感触一一记下。
风干了，老来下酒(台湾一个诗人如是说)。

这是香榭的亲身经历么？

cici

这是香榭的亲身经历么？我也好奇的紧呢!
写的真好!

花不语

不是

霏霏烟雨

写得真的真的很好，远行回来，能看到香榭JJ佳作，真可谓一美事，：）

期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