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日出发时天已经亮了,我们继续沿着山脊上升,打算直接翻越下一道台阶,然而到接近台阶顶部的地方,不仅坡度越来越陡,雪也越来越厚,到离台阶顶只有两三米的地方,雪面的坡度已经接近了60度,我们站在通过臂肘压和脚踩制造出的沟槽里,面前的软雪层已经厚到高过了头顶。尽管雪松软到每一步都要陷得很深才能踩实,但却又不够松软,无论用冰镐还是臂肘都没法在短时间内清出一条通路来。所以,尽管离台阶顶已经近在咫尺,我们却只能原路倒攀,重新寻找更合适的路线。好在台阶左侧的脊线上积雪不厚,有好几段甚至是薄薄的雪覆盖着亮冰,我们没费太大力气就又到达了临近台阶顶的地方。最终翻上台阶的几步依旧是陡而深的积雪,又折腾了好一番才上去。
犬牙交错的雪脊阻挡我们继续前行
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令人丧气的一幕:前方的一两百米山脊不仅极陡,而且雪檐与悬冰犬牙交错,任何一处陡峭的地方如果是松雪,都会令我们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就算能侥幸通过这一段,也必然会耗上相当长的时间,而再往上必须要再爬上几百米冰雪岩混合的陡峭地形,才能到达可以扎营的雪盆。方才在积雪中的痛苦挣扎让我们明白,这样的侥幸几乎不可能发生,因为只消连续几米陡而松的雪坡,就能让我们寸步难行。我们把目光投向侧脊的左侧,那里有一条冰带从雪盆直挂下来,如果撤回侧脊基部再沿冰带攀爬上去,或许可以从左侧上到雪盆。
我们开始沿周鹏上来的路线下撤,然而还没等撤到脊线上的冰雪与侧面的岩石交界的地方,冰带上方高处就发生了雪崩,虽然规模不大,却完全覆盖了整条冰带的宽度。如果雪崩发生时我们正在冰带上攀爬,就必然会被强大的冲击力扫下去。没多久,更左边又发生了一场规模更大的雪崩,把冰带左侧通往上方雪盆的冰坡也扫荡了一遍。看来,至少在这样的季节和雪况下,从这条侧脊冲顶是无论如何都行不通了。
等到我们垂头丧气地撤下冰川,回到23日的营地,已经是傍晚8点多了,距离早晨出发已过了12个小时,而我们的感觉更像是经过了好几天的攀登那样疲惫不堪。筹划酝酿了这么久的攀登尝试就这样宣告失败,那种失落感实在令人无处发泄。这时我脑海里转过一个念头:尽管目标路线没能搞定,但我们还剩下足以维持三四天的食品,完全可以沿着喀拉古勒冰川继续西进,观察一下却勒博斯主峰西北侧的两三条山脊是个什么样子,如果简单到可以快速攀登就尝试一下,就算不行,至少也可以作为下次再来尝试的参考。周鹏也觉得应该再往上走走看,于是在这天夜晚我们进入梦乡时,心头的失落或多或少已经被新的探索憧憬取代了。
在冰川上绕行
26日我们起得不算早,因为在连续四天总计超过40个小时的负重徒步和攀登之后,我们觉得有必要降低强度,休息调整一下。从这里沿喀拉古勒冰川继续上行,比之前从3300营地过来要好走一些,因为消融区的冰川越往上就越完整。出发三个多小时,我们已经越过了四道从却勒博斯北壁流下的侧冰川,但是这些侧冰川都太陡太破碎,不适合沿冰川上行,并且更上方的脊线看上去也都绝非易与。继续往前,第五道也是最后一道侧冰川看上去要平缓一些,如果中间的几片裂缝区可以绕行,就能沿冰川一直上到却勒博斯山链与它西侧一座卫峰之间的垭口,然后再沿东山脊尝试攀登却勒博斯主峰。
我们拐上了这条侧冰川,为了避开麻烦的裂缝,就尽量贴着它的左侧行进。尽管行进路线要通过一段长长的雪崩堆积物区,但我们并不以为意,因为之前几天天气不错,一直没有下过大雪,堆积物的存在恰恰证明不太可能有新的松雪崩下来。这样果然节省时间,当我们绕过最后一道裂缝,在冰川中段的雪盆中央搭起帐篷时,距离早晨出发只过了六个半小时。营地实测海拔4430米,我们在这六个半小时里上升了700米的海拔。然而老天爷并不是很给面子,原本已经不知不觉转成乳白色的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我们钻进帐篷,一边化雪烧水,一边聆听着雪粒敲打在帐篷上。这一夜我睡得不算好,每次从睡袋里探出头,都能听见雪簌簌落在帐篷上的声音,一直到凌晨4点多才安静下来,期间两边的侧脊壁上都发生过雪崩,那轰隆隆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近,甚至还有一次能感觉到气浪摇晃帐篷。尽管心里明知帐篷离两边山壁都有足够的安全距离,那种感觉也让人很难不紧张。
虽然之前定了凌晨5点的闹钟,但我们直到27日6点天蒙蒙亮才裹着睡袋坐起来。帐篷里结着厚厚的霜,外面也是白雾弥漫,不过至少雪是停了。还好地上的新雪其实并不是很厚,大概只有十几厘米。
我们一出发就用绳子结着组。由于新雪的隔热作用,底下的雪层并没有在夜里充分硬化,每走个十几步就会有一步深陷下去。冰川的规模比初看起来要大,我们在雪盆里足足走了快一个小时才进入裂缝区,开始在裂缝间寻找冰桥绕行。越往上雪就越深,不过没有之前在原定路线上那么夸张。绕了大约两个小时,我们被一条又宽又深的裂缝阻住了去路。裂缝几乎横跨整道冰川,尽管从我们所在的一侧可以下到缝底,但要想从另一侧爬出去,需要攀爬十多米总体呈仰角的冰川冰,换言之简直就是不可能的。此时我们处在冰川的右(西)侧,由于密布的裂缝阻碍,无法直接切到冰川左侧去,而右边的山脊侧壁尽管是可攀的冰雪坡,但是坡上密布着前一天夜里新雪崩落的痕迹,上方则悬着从脊线伸出的雪檐,一旦攀爬时头顶的雪檐崩塌,我们就会遭到灭顶之灾。看来这一次的尝试又只能止步于此了。这里的实测海拔只有4900米左右,我们在这片山域已经进行了前后近一个月的探索与攀登,难道无论如何都到不了5000米以上吗?
我们在大裂缝跟前有气无力地坐了半个多小时,仿佛所有的精神都被再度失败的沮丧抽走了。最后我们终于站起身,沿上来时的脚印往回走去。然而越是往下走,右边(现在是左边)的侧壁就越诱人:40来度的坡度刚好适合快速攀登,流雪痕迹说明上面的新雪软雪应该所剩不多,并且上方威胁是山脊上的雪檐而不是壁面上的悬冰川,雪檐崩塌的概率比冰崩要小得多...何况如果我们能够贴着旁边较低处的悬冰川边缘攀登,或许就可以在上方发生冰雪崩塌时及时作出反应,躲进悬冰川的仰角底下。
综合权衡一番之后,我们觉得侧壁尽管有风险,但或许也可以试着赌一赌。当然,我们心中仍旧充满了犹豫,因为在这无比偏远而又没有任何通讯手段的地方,一旦受伤失去行动能力,是不可能得到任何救援的。周鹏离开了之前的脚印朝侧壁下方横切,但是我们所处的位置不对,横切路线被竖向的裂缝阻住了。我一边往回退一边想,到达之前的脚印后,如果我承认失败,沿着脚印向下撤,那我们仍旧需要两个整天才能回到大本营...而如果打算再搏一场,我就需要沿着脚印往上爬,经过了这么多天的疲劳,每爬升一步都会非常吃力...更别提还要破开松雪横切...然后沿侧壁往上爬...
我以为自己一定会沿着脚印往下走了,然而到达分岔点的时候,我却不由自主地朝上迈出了步子。一步,又一步,又一步...从这里可以往右边横切了,通过一段陡雪坡就可以到达侧壁脚下...向上,保持节奏,雪檐已经在头顶正上方了,快速通过!我能感觉到自己一下子兴奋起来,之前的犹豫和顾虑全都被从心底里涌起的兴奋淹没了。保持迈步节奏与呼吸节奏协调一致,动作要干净利落,但又不能操之过急,让身体持续发挥尽量大的功率...我用不着有意识地提醒自己,因为这些早已经在一次次的攀登中成为本能了。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跨越了背隙,开始偏向左方。周鹏因为有充分的前期适应,一路上状态都比我要好,越过背隙之后不久就超到了前面开路。
我们仍旧保持着之前冰川行进时的结组,留出的绳长大约在20米左右。往左上方斜切离开雪檐威胁范围之后,我们开始采用行进间保护,随时保持绳子上至少有1个冰锥或扁带套保护点,等周鹏身上的冰锥用完了再交接。这样交接了几轮之后,我们已经沿着山脊侧壁岩带间的冰槽爬升到了一段陡峭的支脊上,再往上就是主脊线。支脊很陡,最陡的几处地方大约有55度,表面覆盖着松雪和厚厚的烂冰,很难设置保护,我们只能一直向上。
周围的天气开始变坏,风卷着雪片从侧面袭来,尽管主脊线离我们应该只有几十米距离,在风雪中也看不太清楚。最后,周鹏终于翻过了支脊与主脊交汇处的雪檐,我感觉到绳子收紧了,也踩着他的脚印翻了上去。甫一翻过雪檐,风雪立刻被甩在身后,只剩下夕阳淡淡的暖意,颇有几分不真实感。
我们正处在一片由山脊上的冰雪形成的小平台上,左后方是通往却勒博斯主峰的脊线,右前方是之前曾经窥见的那座卫峰。通往主峰的脊线相当漫长,在较高的位置有一段很陡峭的冰雪刃脊,之后紧接着一段同样陡峭的雪檐混合山脊,而且从我们所处的平台看不见顶峰。通往卫峰的山脊尽管一侧是突兀的雪檐,但另一侧应该比较容易横切过去。平台上的海拔是5480米,这一天我们攀登了12小时40分钟,上升了1050米的海拔,已经相当疲劳了。除去留在过渡营地的一包土豆泥和几份汤料之外,我们剩下的食品刚好够维持三天两夜,并且从这里回到过渡营地就需要一整天时间。一日冲顶主峰并返回几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于是我们决定把卫峰作为攀登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