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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吊脚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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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些年山里就没有农民了——
传统的恩施男人是这样的。天不亮就起床,来不及拉泡隔夜的尿,先慌慌张张跑到坛子边上,一提子起来,倒上满满一碗,咕嘟咕嘟灌下肚。撒完晨尿,才扛着锄头或者开山子上坡去打早工。碰上雨雪天气,屋里的吩咐上街去称个盐打个油,他就顺手从鸡窝里摸几枚蛋揣着。到了街上,先在街边小店用摸来的鸡蛋换上一碗,靠在柜台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看街上来来去去的女人。等喝得有了些感觉,再去完成女人交办的任务。
山里的男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五里不同天,十里不同俗,山下开桃花,山上飘雪花,出门就爬坡,下河就赶水,这样的山地环境,酒和辣椒就成了男人们离不开的伙伴。崇山峻岭,深沟峡谷,养就山里男人日天捅地的豪气和哭生笑死的秉性。死了人,男人们就打起撒尔嗬,灵堂前摆着几碗酒,边跳边喝,光着膀子尖声啸叫,硬是把一场丧事办得掀天揭地的,连阎王爷都要客气三分。山里男人喝的酒,必须是性子火爆的苞谷烧,不然冲不走身上的湿气,提不起男人的硬气。对于城镇流行的40几度的瓶装酒,他们觉得带不起劲:“老子屙的尿都比这个度数高,醉得死狗。”
山里男人的性子像烈酒,三句话不对劲,拖起板凳就砸,操起斧头就砍。但是,你若敬他一尺,他就会敬你一丈,豪气和义气直冲云天。去他家做客,忙不迭先给你倒上满满一碗,你不接他不会怪你,但若接了,就是醉死也得把它喝下去。油茶汤、土腊肉……自己舍不得吃喝的好东西全拿出来待你。
这种传统的恩施男人越来越少了,原因是年轻的男人们心更野,人都野到山外去了。他们能吃苦,能吃苦就能挣钱,有了钱筋骨就松了,性子就散了,再也过不下传统的山地生活了。他们闯到全国各地,从贵州,从四川,从安徽,从河南……从各地娶回来媳妇子,坡上坎下盖起小楼房把她养着,给他守家,给他生娃,而自己继续到山外面去撒野。于是田地开始荒芜,吊脚楼慢慢消失,土家传统的那些习俗也慢慢地淡了。
再过一代两代,估计山里就没有农民了。
回到老家的这个晚上,和大妹守着一坑柴火,聊起这些事情,不禁唏嘘。大妹的两个儿子,一个在云南,一个在天津,都是自己闯出去的,已经明确表态连媳妇都不会娶回老家来的。大妹却仍坚持要把三层楼房盖起,大妹说:“管他们回来不回来,大白果树下的老屋场我还是要守着,房也给他们留着。”
守在老家的母亲,每年最盼的,就是我们春节能回家。而大妹则特别希望我们在正月十五这天也能回家,她说:正月十五放阳灯、烧毛狗棚、放路灯,比过年还要有意思。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2-10-12 22:12:3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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