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表于 2004-9-3 19:3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引子
终于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在天堂门前遇见上帝。
他对我说:可怜的孩子,忏悔过前世的罪孽,洗净灵魂的灰尘你就可以进入天堂。
我犹豫不决......
上帝接着道:主是仁慈的,只要你全心悔改,天堂之门依然向你敞开。
我跪在天界,一字一句讲述深埋心底的故事:那年我刚上高一......
上帝耐心听完,对我说:可怜的孩子,你下地狱吧!
于是我堕入无尽的黑暗和永恒的悲哀,终日对过往的亡灵一遍遍重复忏悔。
(一)
那年我刚上高一,在全地区最好的中学。初进校门我有刘姥姥式的羞涩,满目新奇却只敢在肚子里揣测:那些就是书上说的荔枝龙眼吧?城里的孩子则会大胆推断----你不是韭菜嘛。这时我只有小声解释:俺不是韭菜,俺叫小麦。
这一届学生刚赶上学校最风光的日子,两个省单科竞赛第一名和一个双料一等奖分别保送清华、复旦和南开。消息有着春药般神奇效应,让这所百年老校重新荡漾出少妇似的热情。校长更是热情的具体再现,满脸皱纹中居然能透出灿烂红晕。
校长的大鸣大放的确让人振奋,可没多久一切都恢复常态,一宿舍男生如刚抱出窝的小鸡,每天晚上都要唧喳到半夜。公理:男人的话题离不开女人----定理:男孩的话题也离不开女孩。每次会议的焦点最终都归结为班花评选,哪怕是从今天土豆特难吃也能联系到某某女生脸蛋好看。大伙都极力为自己欣赏的女孩争取名份,如地方保护主义官僚,尽可能让班花落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在重大问题的抉择上,我和同桌小伟意见一致,都撂开膀子帮海月拉选票,执着敬业宛如台湾市政厅门前的黑帮小弟。
小伟是自费生,掏了一万三才进校门。年纪虽比我大三岁,却依旧纯真。一次在夜市上拣到五十块钱,高声嚷嚷是谁掉的,一青年接过钱叫了声哥们拍了下肩临走还顺手发了根烟,就把小伟崇高得轻手轻脚。回到寝室才发现是自己丢的五十块,就别提那个丢脸和郁闷劲了,叼着烟嘴里吧唧作响,楞是让他抽出复仇般痛快。
坐在我俩前排的是海月和婷婷,两个本市女孩。她们都是从初中直升上来的,自然结为死党,成天在一起,包括放学回家。相比较下,婷婷胖乎乎如洋娃娃般可爱,海月则显得文静秀丽,没人招惹时总象座凝思的雕塑。特别是一条黑亮的辫子,更是挠人情思。当时正流行郑智化的《麻花辫子》,恍惚她就是MTV中凄婉的女郎,让人爱怜忘记自己是不是跛子瘸子。
其他男生的提议力量分散终被我和小伟各个击破,偶有冥顽不化者也慑服于我的膀大腰圆。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治,终被我们武装夺取政权。圣人教育我要师出有名,摊上个班花也不枉我阿瞒一世英明。在别人眼里好歹是有理想有追求目标远大的有志青年,不是为了配个姑娘就放弃尊严的碌碌之辈。满足陶醉中我鼓胀着无比信心,开始着手设计这一段感情。
究竟是先确定要和海月谈才喜欢她,还是因为喜欢她才决定去追海月。对当时的我来说如鸡生蛋,蛋生鸡般复杂而模糊。反正我是追定她了,至于追上了怎么样却没有个明确概念,只是单纯的模仿,如同猴子看电视一样不明究竟,但只要端坐在电视前,起码能证明我是只与众不同的猴子,尽管什么都看不懂。
人类心理有种很难理解的东东,就是自我暗示或者外界灌输信息往往可以弄假成真,这对发育期的男女尤为适用。最初我只是想去追海月,后来居然就真得喜欢上她,为她相思成疾,而且病得不轻。具体表现为面对她的时候两眼歪斜,口角留涎,声音发颤,四肢发软。当然,这是癫痫不是相思,在此引用仅仅是为了压韵。
男人最大的愤怒莫过于不被心爱的人重视,比这个还难以忍受的是她同时还注视别人。听到海月和婷婷很开心的讨论以前的某某同学现在如何聪明如何厉害,心里总是流淌着酸苦的不平,如隔墙听旁人叫床,没来由的为自己委屈伤感。渐渐她们不再提及别的男生,因为我这苗小麦发育得格外壮硕,已经超过了那些龙眼荔枝。
唯一隐隐不快的是小伟也在暗恋海月,让我很是头疼。我和小伟是朋友,决不能因为个把姑娘影响哥们感情。我终于明白了每个人都有美好品德,所以吃小梨的必定是分梨的那个人。我不想就这么放弃,所以不能做看着别人流口水的孔融,干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让海月做一次公平的选择。
心理学家诊断出我有晚期泡妞行为痴呆症,在恋爱中除了冲动和木讷外丧失一切帅哥本应具有的优良品质。小伟比我强点,经常能和海月谈笑风生。郁闷时我向婷婷诉苦,希望能通过走红娘路线迂回进攻。婷婷的回答至少让我开心了一会:你担心什么啊,我要是她肯定会选你。
其实海月对我很好,只是相思中的男人没有礼让三先的说法,非要吃独食不可。当时学立体几何,为加深印象,老师要求每个人用高粱杆做一个立方体。我那个从来料到加工都是海月一手包办,看着她坐在窗口为我扎模型,我知道她就是我一直寻找的目标。整个晚上我都兴奋异常,回寝室却得到一个噩耗,王东告诉我:小伟做了个袖珍模型送给海月
我问:她收下了?
是啊,而且她还把从家里带来的巧克力分给小伟......
我双耳一阵轰鸣,脑子里一片混乱,心和胃一起在愤怒不平!
王东仍喋喋不休地描述当时是怎样一种亲密气氛,添油加醋逗我生气。我瞪着眼跨进一步,没想到他吓软了:“我只是向你汇报下,有本事找小伟去,你跟我急什么?”
罢了,我黯淡下来,王东虽然黑点,却没什么奶味,就是吃了他也于事无补,可是我能和谁去急呀?我扔下王东,掉头提了桶冷水,从头顶浇下来。此时已是初冬时分,这桶水颇有些作用,把内心的躁热顿时转化为浑身冰凉。我钻进被子,裹紧身子,失落地哆嗦......
(二)
随后的日子了无生趣,海月、小伟和我似乎都在刻意回避。有种灰暗的思想一直在左右,我好象已经厌倦了这种游戏。思维一如儿时纠纷-----海月既然对小伟那么好,我就不理她了。平日倒是和婷婷打得火热,她是绝好的听众,对我的烦恼不置可否,淡淡地娴静着。
如果就这样过下去,时间也许会遗忘一切。但小伟似乎不愿和我再起冲突,目光已转向别的女孩。没有竞争对手,仿佛看到成功露出条美腿在诱惑我,按捺不住躁动再一次小心翼翼向海月探问。我装作漫不经心对海月讲:其实小伟对女孩很有眼光。
她回道:是吗?他的眼光是谁?
我笑着逗她:我不太清楚,想知道自己去问啊。
海月接着说:那你的眼光呢?不会是我们可爱的婷婷吧?
此时婷婷显出天大的冤屈:我说你们两个也真是的,自己心里都很清楚,为什么还非要把我扯上!
声音并不大,但在我耳里炸起一声闷雷:什么?海月一切都清楚!难道就这样挑明?可我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海月也慌了神,略显尴尬地向我解释:其实......
当时我心乱如午夜迪吧,满是重金属的轰鸣声,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个其实后面跟着什么,不论怎样,这层暧昧的朦胧终被挑破,我只有无可奈何地接受事实。暗恋中的男孩表白心迹,有种被游街的慌乱和苦楚,仿佛内心完全赤裸暴露,在凉风里瑟瑟发抖。
当时我如同架上磨的驴子,只得沿着可耻的暗恋埋头走下去。所谓的追求行为只不过是每天接她上学,一声不吭地陪她穿过校园,走进教室,关上门,默默地坐在她身后,完全是单纯男孩的传统套路。一方面按着凭空想象完成自己纯洁浪漫的初恋,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的深情单恋自怨自艾咏叹悲戚。在这份感情中我身兼主演和旁白,一时间哀惋得叫人心疼。
追求海月的日子里,我被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有时默默无语如半抱琵琶的歌女般卖弄风骚,有时为海月的只言片语低眉浅笑引得白痴般疯狂欣喜。冷热交迫中自尊饱受揉捏,终于忍不住要和海月的不冷不热做最后的决斗。我写了封信,问她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或者是讨厌我的玩世不恭,一眼望去,满纸都是失落的悲壮。很快收到回信,大致意思是我很聪明,如果再努力些肯定是全年级最优秀的学生,告诫既然知道自己行为放荡就该适时收敛,最后是说她并不讨厌我,只是不能......
我明白这个省略是什么,不就是拒绝吗?得到这一纸休书,我终于长出了口气,了结了将近一年的苦恋,可以死心塌地去继续完善失恋的悲剧。我执意要勾画自己的初恋和失恋,为这份纯真完美黯然兴叹。
高二分班时,我们班被定为文科班,这帮人被分到年级各个角落。学校成立个数理化重点班,充分条件是历次竞赛中得过一个一等奖就可以进班。那一年我零零总总得了六个,被当作宝一样在重点班里供着。那段时光轻松而快意,学习之余就打打篮球,摔摔扑克,玩玩电动什么的,结识了一大帮哥们,当然也少不了在MM堆里胡吹瞎侃。唯一忧伤的时候是在早自习,别人都背英语政治,我却哼黄安的《野火在轻轻的烧》,歌词写得很美,像极了当初的感觉:
分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悄悄爱上你的样子/我愿意化作那古老的树/站在你每天回家的路/历经了多少的风吹雨打/我依然痴痴等着你的回答....../多情的无情的美丽的你/是有心的无心的你若即若离......
我一直想唱给海月听,如故事最后含蓄而悠长的结尾。终于等到了元旦串联,在她面前清唱起这首《野火在轻轻的烧》,恍惚又回到从前,一个人痴痴地在树下等待,静静凝视她美丽的脸颊......曲到终时她起身离开,随着轻轻的扣门声,我预感到故事将有所改变。
这首歌的轰动效应是始料未及的,一时间全年级的学生都开始学着哼唱其中的调子,大有洛阳纸贵的架势。而我则被树立为当代痴情男儿的典型,广为传颂。其中嚷嚷最凶的就是思清,
思清是海月的新女伴,因为和婷婷分在不同的文科班,并没多少时间在一起,平时只和思清相伴相随。我对思清早有耳闻,她几乎是我们学校很久以来第一大才女,诗词歌赋无所不通,还写一些主人公名字就一个字的酸文。据说很早文章就获过奖,甚至是省作家协会成员云云。不过除了看校报外对她的才情实在没什么联想,感觉她就是一个车子蹬得飞快,经常阴阳怪气开我和海月玩笑的疯丫头。
不过她的玩笑还是很有些效果,往往把海月窘得局促而羞涩难堪,一来二去气氛日见缓和,不象刚失恋那会儿无话可谈。我想既然以前是朋友,今后也做回朋友的好,有事没事也往海月那凑,就当其他的MM一样。
一次闲聊中,不知是有意无意,海月突然说:思清说咱们认识的太早,不然也许会有更好的结果。
我当时差点蒙了,原来她对我依旧念念不忘!早已风干的感情从棺材里爬出,显得愈发狰狞。我强压住心头的狂喜对答:怎么会呢?思清还说过咱们认识得太晚,否则你眼里根本不会有其他男孩。
这也许就是爱情的对白!我抓住时机扩大战果:明天周末,你来学校吗?
海月羞涩地点点头
我在学校里小有特权,兜里老捅着几个教研室的钥匙,供自习方便。第二天我和海月就躲进其中一间,开始我们第一次约会。天色渐暗,渐趋无言,她拿出随身听自己戴一个,帮我戴上另一个耳塞。因为怕老师慰问我学习情况,屋子里不敢开灯,黑暗中乐声流淌,是那曲《野火在轻轻的烧》。
三
很快到了高二暑假,重点班的学生留下来接受辅导。我借口辅导程度低,单要了间实验室自己鼓捣。白天要么翻翻书,要么干脆铺张席子睡大觉,养足精神晚上才好和海月在一起。在高中谈恋爱毕竟是被严令禁止的,需要莫大的勇气和高超的掩饰技巧才能苟活。我们经常在附近的师大里约会,里面成双成对者甚多,连空气都沁透着呛人的奶味。混迹其中坦然了不少,有鱼入大海般畅快。
白天对我而言无疑是种煎熬,只有如蚊虫般栖伏,等待在夜色中幸福飞舞。仿佛进入魔幻世界,一切都那样新奇而美妙。偶尔乘父母不在,她也会带我进家,最开心莫过依偎在一起看书看相片,轻轻拨弄她的长发,让那道亮丽在指缝中倾泻,滑过柔嫩的肩头。
没多久,我被学校选派到省里参加竞赛培训,痛苦如新婚燕尔既被拉去戊边。临行前夜,海月眼里有着哭倒长城般哀怨,她递给我一个纸包,里面是她两张照片:想我的时候就看看。
我点了点头:会的
她似乎还放心不下,想要再加道保险:还记得你讲过三目童子的故事吗?小人国的女王为了让他永远记住自己,分别时在三目童子身上咬下伤痕。
我笑道:你是在开玩笑吧?难不成也想咬我一口才放心?
你不敢吗?
好好。我把左手递给她,表情满是英勇就义前的毅然决然,亦暗自庆幸讲过的只是童话,仅仅留个牙印;万一讲的是战争记录,那还不落得血肉模糊!
手臂上两弯细密的牙印精致而深刻,暗青中隐隐透着血丝。海月轻轻地抚着伤痕,又是幸福又是心疼。月光下,长发披散在脸侧,海月的美丽散发着神圣般光泽,引得我心神荡漾。我捉住她的小手,小心地亲吻。她有些害羞,略微作出挣扎。我笑了笑:怕什么?我又不咬你。
海月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转身就要离开。
我慌了神,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好好的,你干吗要生气?
海月没有回头: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回答道:我说你怕什么啊?
我问的是下一句。
我明白过来,把她拉到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是不咬你,不是我不要你。
她的心事被我看穿,满是娇羞的神色,望着她的脸孔难以忘情,忍不住拥在怀中:小丫头,想让我咬你啊?也罢,我来满足你愿望。
我的唇印在她的额头,沿着脸庞一分一分亲吻细嫩的肌肤。她的身体在颤抖,喘息变得急促,终于触到那潮湿的唇,触到那份天旋地转式的兴奋。仿佛相拥在飘渺的星空,那一刻我们就是宇宙的全部,周围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寂静的只能听见血液在奔腾呼啸。
在省城的二十天里学到什么已经没有印象,只记得每天每天心底都在呼唤着深爱的女孩。看着日出盼日落,只为能快点和海月在一起。听课时老是走神,常常望着相片傻傻发笑,或是抚摩那弯弯的牙印,回想那夜缠绵的亲吻。
情感在密闭的空间里反复折腾,如啤酒般期待着喷薄时的快乐。回到学校,其他同学已经开始高三前的暑期补课,高考这个字眼正处在其最抽象而恐怖的阶段,所有的学生都能感受到这种压抑,气氛沉重到难以呼吸。我的此时心情很有些不合时宜,仿佛衣着妖艳去参加葬礼,尴尬难堪是可想而知的。不过还好,只要能和海月在一起就好,我是这么想。
第二天我没到食堂打饭,有种预感家里人要来。整个暑假都没回家,估计老爸老妈想我也想的厉害,没理由不来看看。父亲看见我在校门口等他有些惊讶,我说这叫心灵感应更是让老爸激动。乘他高兴,吃完饭我说出心里的想法:爸,我想在外面租间房子,一个人学习安静些。
父亲是个很谨慎的人,做什么都讲究三思而后行。他说要问下老师的意见,看这样是不是有利于学习,是不是有先例,学校让不让学生出去住。其实我从来没为学习担心过,住在外面只是为了每天晚上可以送海月回家,而不必担心宿舍楼锁门,周末可以有个窝供我们相处,不用再可怜兮兮地呆在荒郊野外。这样的想法当然见不得光,我怕父亲找老师后好事不成,先声夺人冲他发了通火,说这是我的事情,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想什么就要做什么,好在一直没有犯错,慢慢也成了惯例。父亲知道没法说服我,不再多言,只是告诉我下午还要开会,走的时候就不过来了。
所谓知父莫如子,听了这句话我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老爸肯定不放心,还会来找老师询问。凑巧下午小伟叫我去吃西瓜消暑,我借机慢慢磨蹭了一个钟头才回来,估计老爸也该走了,不会有见面被拒绝的不愉快。回来方知父亲已经找我很久,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我略有歉疚。父亲似乎很开心,老师并不反对我的请求,事情能这样解决最合他心意,忙碌半天终于释然。
我还没来得及把消息告诉海月,第二天中午,父亲的司机把我叫出教室,第一句话就是:孩子,可要挺住了!你爸现在医院,脑溢血。马上请个假,跟我回家。
坐在车上,眼泪开始流淌,我很清楚脑溢血意味着什么,罗斯福也未能幸免。窗外是熟悉的道路,往常它的尽头是家和欢乐,这一次却把我带向医院和悲伤。
抢救了十一天,十一天里我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有刀刻般痛苦的悔恨:如果不是为我操心,如果不是因为我向父亲发火,如果不是炎炎夏日颠簸一个小时,父亲会倒下吗?坐在病房里,守着父亲,我不只一次地希望这只是个梦,梦醒了什么不幸都没有发生。我不只一次恳求时光能够倒流,回到几天前,我决不会让这幕悲剧上演。
残酷的事实让我思维麻痹,甚至不再感觉自己生命存在。终于老人们告诉我:人是不中用了,还是在家咽气的好,别留下什么遗憾......我和母亲点点头,对父亲说:走,咱们回家。
回到家中,拔掉氧气,静静等待死亡,天地间凝固着一种绝望的残忍。父亲的身体因窒息剧烈地抖动,从排痰管里喷出的来是黑色的血,没有血腥,只有酸酸的药味。终于,没有了呼吸,父亲去了。
按老人的说法,父亲死在八月,遭罪的很。人不能在家里放的时间久了,三天后就匆匆下葬。在三天中,我完全麻木,身边有个知礼的长辈搀着我,有人来,叫一声:孝子谢孝!我就跪下;再叫一声:孝子起身,我方可站起。整个人如木偶般机械而笨拙,把父亲送到土里后,才真正开始去品尝这份化不开的悲伤。
白天,探望的人络绎不绝,话语不多,但那些眼神无疑是在提醒我:你是个孤儿,好可怜!自小我一直活在别人的称赞和羡慕中,没有象此刻这般被人同情怜悯。那些神情就象无数的手扼住我的咽喉,让我不能呼吸,无法生存。到了夜里,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家更象是座陵墓般死寂荒凉。
我再也无法忍受,想要逃离绝望般的压抑,告诉母亲:我想回学校。
母亲流泪回答我:现在就咱们娘母俩相依为命,你不好受妈知道,可妈也不容易啊,不和你一起分担还能对谁去哭?学校还没正式开学,等开学了再去吧。
我回到自己房间,使劲把门摔上,扑到床上大声哭泣。作为个男孩,从记事起就没有这样哭过,那种撕心裂肺般的呼喊不只是代表悲伤和眼泪,更象是绝望的宣泄。
母亲推开门,说:儿啊,别哭了,妈答应你,明天就回学校吧。
四
学校没有开课,我寄住在老姑家,离婷婷很近。婷婷是少数知情人之一,见我并没有刻意安慰,仍和往常一样,淡淡相待。感觉如一株幽兰,清香透入心脾
,苦闷也减轻了不少。我给海月通过电话,她答应下午两点半过来。可刚过两点,我就已坐立不安,不时地看表,数着分秒滴答。每一次门外的脚步声都让我的心急剧抽动,继而紧跟着失望:她还没有来。
过了两点半,我的不安已形诸颜色,坐在那里,浑身包围着躁热。婷婷宽慰我:别急,既然答应了,肯定会过来。我无法做到平和,起身对她说:我还是下去看看吧。
小巷僻静深幽,远远地没有一个行人。我沿着一个方向往前迎,没多久又返折回来,惟恐她走别的岔道。对她失约的恼怒渐渐转化为不安,猛地一股脑又变为恐惧:她不会在路上发生意外吧?如果为了见我而出事,我真是百死难辞其咎。一边暗自宽心,对自己解释没理由不可能,另一边眼前似乎已浮现出惨祸的景象,并开始深深为之悲痛。
海月迟到了半个小时,见我面色铁青,讪讪地解释看电视误了点。我有种被轻贱的愤怒,酝酿许久的情感瞬时飞得无影无踪,立在那里良久不动。她回过头笑了笑,不是要去婷婷家吗?怎么不走了?我强压心头不忿,点点头,安慰自己:只要能在一起就好
可能是在婷婷家里有所顾及吧,海月并没我想得那样热情,甚至是故意在躲避和我亲密的可能。多日以来对她的思念一丝丝变得冰凉,针刺般扎入骨髓。看着她们谈笑自若,我如卑微的侍者一样处境可笑。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能单独和海月在一起,渴望她怡人耳语,渴望她温软双唇的慰籍。每一分每一秒的逝去,对我而言都是一种令人心痛的挥霍,压抑和渴求使我难受得快要发疯,一再暗示海月:该走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海月对我的冲动表示出不快,不愿意让婷婷看到有过于暧昧的关系。离开婷婷家,我们依然没有言语,等着对方开口的想法让气氛尴尬万分。我放慢了速度,车子落在她身后,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哪怕是问一声也好。但海月始终没有回头,从家里带来的痛苦悲伤没有丝毫消散,反而因失望更加沉重。我感觉到自己就象一条哈巴狗紧紧跟在贵妇脚后,跑来摇摇尾巴想讨根骨头却被一脚踹开。
巷子尽头海月骑车向北,我却向南,一口气跑了很远才停下来。幻想着她找不到我而焦急追悔的样子觉得非常快意。这种报复的愉悦没有持续多久,就慢慢变为懊悔,又是何苦呢,本来可以在一起的,干吗非要放弃。我回头去找,却没有找到她的踪影,问婷婷有没再见海月,她很奇怪地反问我:刚才不是和你一起走的吗?
这一刻我真的出离了愤怒,原来自己在她眼里是如此不值,离开时竟没有一丝留恋。心灰意冷又勾起早前的悲痛伤心,我这又是在做什么,忍心离开母亲的苦苦挽留来寻她,居然遭至这般对待!整个人如同掉进深渊,再无一处可以攀附。
爱是那样善变,没有留神就化为切齿的恨意。
她做得绝,我要比她更无情才算公平。我写了封信,罗列了她做出的种种不是,然后冲进她家,连同两张照片一起还给她。我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冲她冷笑了下就转身离开。心理上如刚打完胜仗的将军般得意万分。意识在自我暗示,是我先甩了她,这种始乱终弃的不道德感稍许起到转移视线的作用,冲淡了久压心头的悲伤苦闷,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无所适从。
我真的能忘了海月吗?不能!两年来的朝思暮想和初恋的神圣感让我无法完全舍弃她,接下来的日子我如同抽去脊柱般失去思想了无精神。最终,当我放弃自尊想和海月和好时,却被冷冷地拒绝:
没用了,太晚了,你还给我的相片已经撕碎了,本来完美的感情也破裂了。
海月口中缓缓吐出这些冰冷的字句,我仿佛被宣判了死刑,跪在地上无望地上诉。
不会的,我不想就此放手,我喜欢你,能再给我次机会吗?,我会改,相信我。
太迟了,我本没想到你会这样有志气,竟然到我家里来和我分手。一份感情经不起这样折腾,我对你已经彻底失望,心都冷了,你明白吗?现在是高三,你我都要考大学,不要再谈这些事浪费精力。
什么高三?什么大学?!我激动地吼起来:我不在乎,只在乎你,为了你我可以放弃前途!
海月盯着我,仿佛在看一头怪兽:我和你不一样,没你那么聪明,必须下工夫才行,你可以不要前途,但不能强迫别人也放弃啊。
哈哈,聪明很重要吗?我宁肯变成白痴,来换回父亲的生命,我愿意什么感知都没有,傻傻地让亲人照顾。说完这些,眼泪禁不住流下来,颓废中仿佛已经失去思考,呆呆地立在海月身边。
她不愿意和我纠缠下去,深吸了口气,对我说:别闹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怎么可能?你在骗我,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海月冷静地对我说,仿佛每个字都要扎进我的心脏:我没有骗你,是真的,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喜欢另一个男孩,但是他不理我,我为了气他才让你在我身边,你现在的表现太让我失望,没必要再和你纠缠下去。我说的够清楚吧?你明白吗?
我机械地点点头:明白了。然后转身走出教室,强忍住心中剧痛不在她面前落泪。校园里阳光明媚,甚至有些刺眼,我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如果说失恋是失去爱情和爱人,倒不如说是失去做人的信心。我原以为是因为自己优秀自己痴情才打动海月,结果却是因为自己够笨够呆,做了人家的玩偶牺牲。
很久以来建立地骄傲自豪一瞬间被彻底摧毁,此时此刻我完全丧失信念,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值得珍惜。木木地走在校园,宛如行尸走肉,遇到一个相识地女孩,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苦苦压抑地感情终于彻底崩溃,向她讲起我的故事,讲父亲去世,讲海月和我分手,讲我只是人家的代替品,仅仅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
女孩和我并不熟悉,我却说到泪流满面,完全无法自已。这时候海月正要回家,看到如此情形似乎明白我在做什么。走过来,冲我笑了笑:笨蛋啊,我刚才是骗你的,看把你急成什么样子......
真的吗?只是骗我吗?根本没有那个男孩存在?我太开心了!
五
表面看似和好如初,但这次风波却已留下暗伤,如刺扎在肉里,稍有碰触就引起痛楚。原因在我,失亲悲痛让我如剥去皮肤般血淋淋敏感,任何摩擦都会激起自卑和愤怒。心境如幼时为要一个玩具而哭闹,得到后仍无法释怀,不知道怎样才能称心,依旧不可理喻般继续哭泣。海月因该是在乎我的,所以才会吵了又合,合了又吵,翻来覆去折腾这份感情。几个月过去,满脑子都是混乱,根本无法安心学习,和周围的紧张气氛相比,我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更显孤单寂寞。
我知道这样下去终会走向毁灭,想要作一了结,或是说想把这段感情冷藏起来,等到合适的时间再去解冻。我天真地写了封信,把真相详细记明,幻想有一天她知道我当初的苦衷,一定会理解。
我对海月说,分手吧。她没有更多言语,也许和我一样,早已经深深感到疲惫。反响激烈地是其他同学,认为错都在海月,在别人眼里她对我的是一种遗弃,在同情我的同时,看待她的是鄙夷地目光。抱有这种想法人包括思清,分手后她常来安慰我,不经意中渐渐冷落了海月。
海月本就内向,朋友并不多,看到她形单影只,我居然有种报复般快乐。魂灵仿佛在指着她嘲笑:谁叫你不珍惜我?这就是后果。我的心情渐渐好转,成天和哥们姐们混在一起,仿佛要告诉海月这样一个事实:没有你我会活得更好,没有我你只会寂寞。潜意识中要把她逼上绝路,暗笑着等她无奈回头,没想到有一天,海月身边有了别的男孩。
男孩叫林峰,据说是我们年级第一大帅哥,模样和现在的谢霆峰有七分相似,可是当时我万没想到海月会喜欢他。除了相貌和家境不错外,几乎一无是处,我对他了解不多,只大致把他划为纨绔子弟而不屑交往。按思清的话说,林峰有双女孩难以抵挡的眼睛,而且对人也特温柔,难道只凭这个海月就该喜欢他吗?
我有种玩火自焚似的气急败坏,慌忙把海月约出来解释,在思清租的房子里她静静地看完我那封解释因果的信,冷冷地说: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你把我看成那种招之既来挥之既去的人吗?你觉得感情可以这样对待吗?你知道吗?现在我只觉得你好恶心!!!
恶心!这几乎是我听到过最恶毒的字眼,四周的墙壁都在回荡着刺耳的嘲弄,一时间仿佛已经瘫软,整个人无力的靠在墙边。海月推开我挽留她的手,决然冲了出去,这一刻我清楚知道,终于彻底完了。
那以后的日子我把自己泡在失恋的痛苦中,耳闻目睹他俩的亲昵更使得我异常愤怒。听说差不多只用了一两天的时间林峰就把她泡到手,仿佛是在推证一个不等式关系:林峰大于海月,海月大于我,所以林峰远胜过我。也许我可以忍受失去爱人,但是绝不能容忍自己这样被人轻贱。
这种价值上的毁灭打击搅动起本已沉淀的悲哀和不平:我为了海月苦恋了两年,为了她可以放弃学业前途,甚至父亲的死也或多或少有她的责任,但这些付出却抵不过帅哥片刻的甜言蜜语,此时不平已经变为耻辱。我无法想象自己尊为女神的海月竟然是如此肤浅虚荣,一时间建立在她身上的一切都颓然崩塌,只留下因爱而生的浓浓恨意,如毒蛇般缠绕心头:我要报复,让她也尝受遭人遗弃的痛楚。
我从失恋中挣扎出来,创伤使我格外冷静和残忍:不是都说我聪明么?这次我要施行一套完美到可怕的计划,把海月重新得到再抛弃。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是我要利用的棋子,棋局终了将是她的彻底失败。
计划第一步是每天一封长信,表白我是多么爱她在乎她,想要和她终生厮守。甚至不顾一切仍然去找她请求原谅。我知道海月是个保守的女孩,有个稳妥的归宿是她最大的心愿,这一点林峰并不能使她放心。我表现出的可怜和挚诚让朋友们都难以接受,纷纷数落我怎么就没一点出息,这样的女人本不值得珍惜。我笑了笑,没有解释,知道自己演得很成功。
第二步是釜底抽薪,彻底断掉她的退路。我去找林峰,恳求他放弃海月,为了打动他,我用尽言语恭维。林峰除了没什么本事外,心眼并不坏,甚至有点笨得天真。我这样的人会去求他,是从未有过的,无疑极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加上对海月感情不深,倒是海月主动些,见我如此可怜痴情,乐得大方,陶然中仿佛自己高尚而慷慨,个把姑娘不要也罢,义气要紧。
紧接着我上演了一出苦肉计,海月和林峰分手后依然对我非常冷淡。甚至直言没有林峰也不会再喜欢我。羞怒中我一拳砸在墙上,石灰墙面上留下个浅浅的印痕,仔细看中间微微还有血迹,而手上早已是血流如注。我找了块纸随便包了下,转身离开。一路上麻木的痛感让我再一次怀疑自己的动机,我因该是喜欢她的,不然不会这样愤怒,不会演得如此逼真。可是再次付出值得吗?我不会和她和好,知道自己决不会爱上一个背叛过我的人。并不是魂灵高洁容不下污渍,也许,只是害怕,害怕她再一次背叛,而我无法承受打击。
海月听说我一直没去看医生,些许有点不安。两天后在思清的劝说下她来找我,坚持带我去医院。拍了片子,是骨折,幸好年轻没什么大碍,过段时间就会自己愈合。一路无语,但我知道天平慢慢向我倾斜,可是现在还太早,海月陷得不深,最多只会象上次分手一样不疼不痒。我在等待,等到她沉不住气,等着她自投罗网。
出于矜持,我知道海月是不会主动迈出第一步,需要恰当的外部形势诱导方可。我告诫自己不要心急,装作彻底失望放弃,不再等待的样子。人类的心理总是这样,对好的事物过高的期待,对坏的事物过分地恐惧。所以海月面对我的痴情可以无动于衷,如果发现我灰心退缩,却必定要着急。我只需快快乐乐再谈次恋爱,就一定会逼她回头。
最好的选择是思清,她是离海月最近的人,能最大程度让海月感受到切肤之痛。当时的我是如此冷静,让一个女孩喜欢我并不比做一道竞赛题困难多少,只需要一点构思和技巧就可以轻松办到。没多久,思清开始深信我们之间的缘分,成了我的新女友。
那段日子温馨而甜蜜,思清把我照顾的很好,甚至让我忘记她只是牺牲品。似乎这样结束也是不错的结局,可当遇到海月奇怪的眼神,我就会惊觉:这一切只是手段,爱的根基是恨。现在已经到计划的最后关头,我绝对不能放弃,只差一个理由,一个海月自认为说得过去的理由,她就会完全掉进陷阱。
为我庆祝生日是个很充分的理由,我在家接到海月的电话,知道她已经在向我屈服。只要第一步她先迈出来,后来只会越走越远。从市里到我住的县城要两个小时的路程,看到她时我差点掩饰不住心底的嘲弄,心想:你终于来了!再一次拥吻她的时候,已完全没有感动,看着她依旧迷乱的神情,竟然产生深深的厌恶,仿佛冷眼打量一个醉汉,从心眼里看不起。
我的计划终于成功,在其中我玩弄的是人性,自己的和别人的纯真。到头来又得到是什么?我无法确定。总之海月是回来了,可回来的还是她吗?当初的动机也许是报复,可到后来,我更本不能断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沿着路一步步走向黑暗。思清哭着追问我为什么又和海月在一起,我硬着头皮告诉她:我和你不合适,你太清高,不能容人。
思清不相信我的敷衍:我做错了什么?这段日子里你能说出我错在哪里了吗?就算我脾气不好,可我怎么对你的,你总该清楚吧?
思清的幽怨让我心酸,难道我能告诉她仅仅是演戏?你只是我的道具?这些日子里她对我言听计从绝无半点违逆,就是铁石心肠也该融化。而我对她呢,只能说是利用,或者是我太害怕寂寞,需要有一个人时刻相伴,仿佛溺水的人强要拉别人也沉下去。
思清说过她喜欢我是因为我特别,两个特别的人注定是要在一起的。可我呢?我仅仅是空虚寂寞害怕孤单。我答应她不再理会海月,因为我无法接受人去楼空的事实。她很开心,紧紧地抱住我。那一夜我们完成了从少年步入成年的仪式,没有丝毫神圣美好,只有晃动着的迷乱。我靠在床边,思维完全停顿,只记得她隐隐在说:能不能再爱我两年......
两个月后就是高考,这一年的荒唐让我差二分没能考取理想的大学,被调配到武汉的一所普通重点。我没能满足她的请求,从踏进武汉的第一步起,就决定完全忘记过去,把和海月有关的记忆彻底封埋。
我的沉默告诉思清,这就是最后的答案。一年后,我给正在复习准备参加高考的思清打了一个电话,希望她能成功。不想她听到我的话几乎快疯掉,那一年的高考仍旧没能如愿。第二年她也来到武汉,在另一所大学,时间久了也许真能淡忘,她偶尔还会来找我,说一些不咸不淡的往事。
至于海月,两年前小伟见过她,她没有再谈恋爱。对于我的行为她一直没弄明白,甚至天真地告诉小伟:阿瞒这个人就是脾气怪点,如果能改改,兴许我将来还会找他......
听完小伟的话,我只是笑笑,耳旁仿佛有响起那首歌的旋律,歌词的结局是:
黑暗中仿佛见你的笑容
在多年之后
不再另我我感动
冥冥中注定了今生相逢
也注定了这将是一场空。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