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加斯加的泣血之心

难民 · 发表于 2010-9-28 13:59:55

和好玩的人一起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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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面包树林荫大道”在摩龙达瓦附近，自2007年起成为保护区。这里一度是茂密的森林，但经过毁林造田，剩下的只有这一片了。猴面包树可以长到20多米，果实和树皮都很有价值。

工人在伊拉卡卡附近开采蓝宝石，他们的辛劳像巨树的年轮一样刻印在大地上。自从1998年发现宝石之后，伊拉卡卡镇兴旺发达。该地区一度供应着全世界三分之一的蓝宝石，但如今出口量已大幅下跌。

高原城市安齐拉贝的集市不光引来了卖花人，也引来了饥饿的乞儿。2009年政变爆发之后，外国的援助资金和游客锐减，好多家庭不再送孩子去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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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短裤和无袖T恤的年轻男子站在独木舟上，撑着一根长竹竿逆水而上。浅浅的乌尼韦河水飞快地从他身边涌过。天空阴云笼罩，下起瓢泼大雨，过一会儿太阳露了出来，接着又是一阵更凶猛的雨水。可这个叫雷蒙的年轻男子却像岸边匍匐的鳄鱼一样，对这反复无常的天气无动于衷。

每隔三分钟，总有反向而行的其他舟夫驶过他身边。雷蒙大声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也高声回应。这些人和他是同一条水路上的兄弟，每人的小舟上都载着一截从雨林非法采伐的深色粗重的玫瑰木，运往下游安塔拉哈市（马达加斯加岛东北部）的木材场去。那儿有笔酬劳等着他们。等雷蒙把我们载到森林边放下之后，他也要去做这份差事。

雷蒙不喜欢这种工作。雇他的木材老板——雷蒙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叫他一定要整日撑船，不许歇气，因为老板收买的护林员只会在有限的时期内网开一面，之后又得再次贿赂。但运输砍倒的木头总比去砍树强——那是雷蒙的前一份工作，后来他觉得风险太高才辞了职。马达加斯加的非法砍伐已经持续多年，如今突然加快了脚步：2009年3月，马达加斯加政府垮台，森林无人监管，有组织的黑帮开始四处横行；兼之来自中国的木材主顾胃口极大，区区几个月里就从该国东北部的森林进口了价值两亿多美元的玫瑰木（该树种属于黑黄檀，但商家运回国内后常当做炙手可热的紫檀来经销）。巨大的利润催生了无法无天的毁林时代。雷蒙认识的一个伐木工就叫森林里的歹徒给抢了，歹徒们开口就说：“我们有30号人，你可就孤身一个。”雷蒙还听说，几天前在一场木材争端里，有两个人的脑瓜被一把大刀砍掉了。

河水流速渐缓，雷蒙点燃了一根烟草和大麻的混合烟卷。他说起了传统中的“忌讳”，它曾在数百年里保护着森林。每当有树木倒下，压碎了某人的脑袋，或是河水太湍急，绞断了谁的腿，紧张的风言风语立刻会在木材窃贼之间蔓延开来：我们触怒了祖先呀，他们在惩罚我们。长辈曾告诫雷蒙，神圣的森林触犯不得。

“行啊，”他对他们说，“你们试试拿那些树给家里人当饭吃吧。”

雷蒙本来是在安塔拉哈城外的香草田里干活养家的。安塔拉哈是一座沿海城镇，和整个马达加斯加岛一样，除了资源丰富，其他各个方面都很贫乏。20年前，当时任总统的迪迪埃· 拉齐拉卡很以安塔拉哈“世界香草之都”的名声为荣，还专门派了官员向该城致敬。“他以为我们这里肯定到处是高楼大厦，柏油路四通八达，”一位常年出口香草的商人米歇尔 · 罗蒙内说，“看到顾问呈给他的报告之后，总统非常失望。”

自那以后，连年的龙卷风和不断下跌的价格雪上加霜，吹掉了香草之王的皇冠。如今的安塔拉哈尘土飞扬，没精打采，尽管主干道“塔那那利佛路”终于在2005年靠着欧盟的资金铺上了柏油，可路上跑的无非是几辆破烂出租车，锈迹斑斑的自行车，鸡、羊，数量最多的还是赤着脚，头顶一片旅人蕉的大叶子挡雨的步行者。

不过，这一切都是2009年春天到来之前的情形了。那个春天，安塔拉哈的街道上突然开始响起了摩托车的轰鸣声。塔那那利佛路上唯一一家卖摩托的商店，存货一售而光。为响应需求，街上冒出了第二家店，生意也好到疯狂。主要的买家是瘦削的男青年，安塔拉哈人人都知道他们大把的钞票是哪儿来的。不是靠香草田。这些年轻人坐在皮卡车车斗里进城，满载非法的木材，靠着在森林里砍伐珍贵的马达加斯加玫瑰木填满了自己的口袋。

马达加斯加是一座岛屿——世界第四大岛，面积超过58.5万平方公里，可不管怎么说，它仍然是一座岛屿。虽然所有的岛屿都有独特的生物圈，马达加斯加（约1.65亿年前从非洲大陆脱离出来）却无疑是个十分特别的例子：大约90%的动植物在地球上唯此处独有，别无分号。
胡萝卜形的猴面包树，幽灵般的狐猴，高耸入云的石林——哪怕是最审美疲劳的游客，也会被这些“ 世外”风光实实在在地震撼。

如此罕见又令人难以忘怀的美景，却跟岛上居民日常生活里弥漫的绝望情绪共存着。岛上的主要民族是马尔加什人，他们有一句带着宿命论色彩的俗语：“多活一天是一天”。马达加斯加普通老百姓每天的生活费只有1美元左右。

考虑到马达加斯加的人口超过2000万，每年的增长率更达到3%——在整个非洲属增长速度最快的地区之列——日复一日，岛上丰富的资源和贫穷的居民之间出现了日益加剧的的矛盾。出于这个原因，忧心忡忡的生态学家把马达加斯加称作“生物多样性热点”，对马尔加什人刀耕火种的农业方式——烧毁大片森林，改种稻米——痛心疾首。2002年，支持环保事业的马克· 拉瓦卢马纳纳就任总统，全世界的环保人士都欢欣鼓舞；可到了2009年春，军队推翻了拉瓦卢马纳纳政府，在总统的位置上安插了一个从前在电台当DJ、连年龄都低于宪法规定标准的继任者，局面急转而下。正如一位驻马达加斯加的资深义工所说，“我感觉过去25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2009年9月，国内的非法砍伐已持续数月，每天都有价值高达46万美元的玫瑰木被砍走。这时，新政府因为急需现金，撤销了2000年的玫瑰木出口禁令，并发布了一项法令，允许销售库存木材。此举震惊了国际社会。在外部压力下，政府于今年4月恢复了禁令，可非法砍伐禁而不止。

外部世界其实没有资格跑到马达加斯加来指手画脚，因为它对这里的美妙资源也有着贪婪的胃口——只不过这胃口时大时小罢了。对森林的掠夺，揭示了人类和生态之间的脆弱平衡是多么容易打破。更何况这种平衡在马达加斯加从来就不怎么稳定。该国的金、镍、钴、钛和蓝宝石（供应量一度占世界市场的三分之一）矿产，勘探和开采权统统都落在外国控股集团手里。埃克森美孚公司四年前就开始勘探马达加斯加的深海石油。美国一些最高端的吉他制造商很早就开始使用珍稀的马达加斯加乌木来制造琴板。近年，马达加斯加联邦政府还试图把耕地租给韩国，向沙特出售水资源。在这种予取予求的氛围下，普通马达加斯加居民的权益大大受损。这也就难怪当地的开矿者会想方设法地盗采珍贵宝石，卖到亚洲市场上去了；难怪会有小本经营的人把叶尾壁虎和濒危的象龟走私出岛，卖给收藏家了；也难怪安塔拉哈骨瘦如柴的年轻人决定好歹先收了中国玫瑰木买家的钱，多活一天是一天了。

“这对经济有好处，但对生态有害。”一个从事非法玫瑰木生意的人评论说，他面带微笑，耸耸肩，跳上摩托车一溜烟开走了。但安塔拉哈的经济复苏其实是个假象。即便撇开滥伐森林带来的长期破坏性后果不谈（在该国总计450万公顷的保护区里，有多达10110公顷的区域遭人盗取珍贵木材，狐猴和其他特有物种出现灭绝，被侵蚀剥落的泥土淤堵河流，淹没了附近的农田，还有旅游业的收入损失等等），对玫瑰木的掠夺带来了更直接的副作用。安塔拉哈的居民突然发现，如今不光走路时要当心摩托车，鱼、大米和其他日用品的价格也开始攀升。原因很简单：打渔或种田的男人越来越少了。

“他们在森林里，”香草出口商米歇尔· 罗蒙内说，“人人都到森林里去了。”

从安塔拉哈进森林——这森林指的是马达加斯加最大的马苏阿拉国家公园——的这段旅程，只要没必要，没人乐意走。先要从城里朝西南方沿着土路开三个小时的车。在运输木材的卡车的重压下，路况一塌糊涂，车子很容易陷入泥泞的沟渠，必须找当地人帮忙把它推出来。接下来要在乌尼韦河逆水而上，乘四个小时的独木舟，之后再步行四个小时，穿过湿乎乎的水稻田，再顺着湿滑泥泞的小路，在茂密的原始山林里的花岗岩隆起地带时上时下地跋涉两个小时——这一路上还随时可能下雨。历经磨难，终于来到了马苏阿拉的边缘。但要找到尚未被砍伐的玫瑰木，你必须再往树林深处走上好多个小时。

公园的西南边界是安通吉尔湾，每年7月到9月之间，座头鲸闹哄哄地在那里产仔。在这片23.5万公顷的野性雨林里，倘若造访者不畏艰险，便可能得到一闪而过的惊艳奇观的回报：兰花，食肉植物，蛇雕，光艳夺目的国王变色龙，还有红领狐猴。马苏阿拉似乎为每天光着脚丫徜徉在森林里的村民提供着无限量的草药、野果和木柴。相反，那些从城里过来追逐金钱的年轻人，对这潮湿、神秘的丛林显得茫然无措。

他们分散成若干小组，在选中待伐的树旁边扎营住上几个星期，靠大米和咖啡过活，直到老板现身。老板查验过树的成色，下令开工，他们便挥着斧头砍下去。短短几个小时，一棵兴许已经扎根500年的树就倒在地上。伐木者把它的白色外层砍去，露出紫色的树芯。玫瑰木被切成两米来长的段，另外两人把绳子绑在上面，从森林拖往河边去。这苦活要费去两天的工夫，按距离的长短，拖一趟能挣10到20美元。

我在跌跌撞撞地穿越森林时，时不时会碰到一对鬼魅般的身影，奋力拖拽着一根近200公斤重的原木，上陡坡，下瀑布，趟沼泽——真是筑长城一般的艰苦劳动，只不过这些人是为了钱。在河边跟这两人碰头的人自然也是为了钱，他要把木段绑在手工扎的筏子上以避免下沉，再拖着它冲下激流（运一根原木可得报酬25美元）。在水流趋缓的地方等着跟筏子交接的舟夫是为了钱（每根12美元），受了木材老板贿赂、对盗伐高抬贵手的护林员也是为了钱（两个星期200美元）。安塔拉哈沿途检查站的警察还是为了钱（每人20美元）。森林遭到的破坏远不止于损失了珍稀的玫瑰木：每运一根沉重的玫瑰木，都需要再砍倒四五棵木质较轻的树，用来造运送玫瑰木顺流而下的筏子。

在河流的转弯处，独木舟拉上了岸。岸边的一顶帐篷里蹲着个蓄短须的男人，正抽着手卷香烟。他叫迪厄多内，是跟中间人——也就是伐木现场的老大——共事的。中间人受木材大亨的托付，负责挑选可伐的玫瑰木，并监督原木从河运到装车这一路上的情况。今天上午这处场地已来过18辆卡车。约30根原木散放在迪厄多内的帐篷边上，他的份儿钱是每根12美元。我问他打算怎么用这笔钱，他想了一会儿。

“我想买辆摩托车。”他说。

马克 · 拉瓦卢马纳纳打出要推动马达加斯加进入“关爱生态时代”的旗号时，在西方世界大受欢迎。他从前是个卖酸奶的，后来一步步升上首都塔那那利佛市市长的位置，又推翻了社会党总统拉齐拉卡，于2002年组建“我爱马达加斯加”党。他兴建公路和医院，派发校服，把货币从法郎改成阿里亚里，象征性地切断了马达加斯加跟前殖民主子法国的“脐带”。他还加强了对刀耕火种农业的禁令（可惜收效并不明显），公布“马达加斯加行动计划”以维护国家的生物多样性，并承诺要把国内的保护区面积扩大两倍。在环保组织听来，总统“环境是我们最重要的财富”这样的话仿如天籁，正如一位环保人士所说，“我感觉我们总算拥有一席之地了”。

可惜呀，总统在桌子底下还进行着另一些“行动计划”：据报道，他从木材大亨手里没收玫瑰木，却自己卖了赚钱。他还曾当着记者的面，要某石油公司分百分之十的勘探费用给他。总统的钱包越来越鼓，其人民的购买力却直线下降。2009年2月7日，数千名抗议者冲进总统府，他们遭到枪击，至少30人死亡。但一个月后，军队就推翻了拉瓦卢马纳纳政府，总统出逃至斯威士兰。流亡中，国内宣判他有罪，说他没收市属土地用于家族生意，还挪用公款从沃尔特· 迪斯尼的侄子手里买了一架价值6000万美元的飞机。

国际社会拒绝承认由34岁的安德里· 拉焦林纳——他也曾当过塔那那利佛的市长——领导的新政府。世界银行、联合国、美国国际开发署和其他捐助机构纷纷撤回资金，马达加斯加的好日子一下泡了汤：四年前，它成为第一个得到美国“千禧年挑战账户”的1.1亿美元拨款的国家，如今它又被从这个资助项目中踢了出来。西方国家建议本国公民不要前往马达加斯加旅游。拉瓦卢马纳纳的环保政策相继废除，新政府没有钱执行国家公园保护条例了。

也有一群人对事态发展感到兴高采烈。2009年3月17日，马克· 拉瓦卢马纳纳签署辞职文件那一天，安塔拉哈的足球场聚集了两万人之多。12头牛被抬上烧烤架，啤酒源源不绝地供应，村民伴着现场演奏的音乐跳了一整夜的舞。所有费用由该地区的13个木材大亨买单。

森林不受保护了。

落在他们手里了。

在一张乌木办公桌后面，木材大亨坐着一张黄檀椅子，四壁、天花板、地板全包着黄檀。尽管父母是20世纪30年代从中国移居来的，他自己也说“中国人对紫檀很疯狂”，可大亨本人却出生在安塔拉哈附近，更偏爱黄褐色的黄檀，它跟紫心的玫瑰木是近亲树种。办公室弥漫着香草味，因为旁边的仓库里装满了一捆捆等着出口的香草。木场上传来电锯的咆哮，那儿无遮无掩地躺着成堆的玫瑰木。办公室外面的长椅上坐着年轻的精壮汉子，门上贴着告示：“领取薪水必须出示身份证。”

他名叫罗杰· 吐纳姆，按普遍的看法，他是马达加斯加最大的玫瑰木商人。这位中年人个头不高，戴着眼镜，有着一目了然的亚洲血统。跟所有手握巨大权力的人一样，他显得分外沉着。马达加斯加为数不多的华人彻底融入了当地社会，吐纳姆就是证明：他在安塔拉哈人脉极广，每逢当地农民需要拿钱办葬礼，他会不吝解囊；更不必说，想找报酬丰厚的工作，向他打听准没错了。尽管在木材出口链上要花销许多钱，打点伐木工、搬运工、筏夫、舟夫、中间人、卡车司机、到港口途中公路上的警察，可木材买卖里最大的一份甜头，还是落在像吐纳姆这类人——他坦白说“我都记不得自己上次进森林是什么时候了”——的手里了。

“吐纳姆不是商人，他是个非法贩子，”一名地方官员说，“他砍倒了不属于他的林木，他的钱来自人民的公园。如今，其他人也开始觉得明令禁止的东西可以照拿不误了。”毫不出奇，吐纳姆另有一番说法。他一生下来就进了香草行当，30年前涉足木材买卖。他说，打那时起，政府就向他颁发了各种许可证。

事实上，当龙卷风肆虐马达加斯加东部海岸的森林时，政府就放宽了玫瑰木出口禁令，允许砍伐和贸易被暴风破坏的树木。有了这个政策打开的口子，早在禁令还生效的时候，木材大亨们就预先囤积起非法砍伐的原木，等禁令暂时放宽，再把它们当成“损毁回收”的木材卖掉。这个漏洞只会让国家公园——那儿的大部分玫瑰木还健在——的非法砍伐现象变得更为严重。

吐纳姆坚称自己只砍伐合法的木材——虽说他的木场眼下正乱糟糟堆满了玫瑰木，但他可以解释：“你都想不到外面有多少人去森林里砍树，跟过去刀耕火种的是同一拨人。他们从没进过学校。他们不在乎下一代。他们是破坏者……不管怎么说，木头已经砍了，如果我们不买下来，别人也会买的。”

他承认，为紫檀疯狂的中国人是“最重要的买家”。（一套中国产的玫瑰木餐室家具，零售价在5000美元以上。）即便新政府临时放宽的禁令到2009年夏天就重新生效了，中国买家仍然继续向吐纳姆下订单。要是让竞争对手抢到这些生意，他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不出半年我们的规模就会大大缩水”。

木材大亨的妻子是一位丰满的中年妇女，走进办公室来听我们谈话。等她丈夫走开，她坦言道：“我不喜欢破坏森林。我宁肯停止砍伐，只出口已经砍掉的木头。几个星期前，我乘飞机从低空掠过森林，看到了破坏的后果。打那时起，我就认定应该停止这一切。”

可是怎么才能停止呢？后来，我问安塔拉哈的市长莱西·艾梅。“很容易啊，”他回答道，“逮捕13个人就行了。”他指的是罗杰· 吐纳姆和其他的木材大亨。

事实上政府就是这么做的。每隔一段时间，政府都会对涉嫌非法交易的木材大亨提起诉讼。但他们手里掌握着巨大的权势，能够从混乱的伐木法规里钻空子。据报告，在全部六起玫瑰木非法出口案中，仅有两名大亨被判有罪，吐纳姆就是其一。2008年，他付了庭外和解费之后就被释放了。2009年他再次被控，但获判无罪。于是大亨得以再次到他的乌木办公桌后面，坐镇喧闹不休的锯木场。

我在马苏阿拉的向导从前是公园里的员工，叫拉贝，过去十年进过森林一百多次。穿越藤条纠缠的幽暗荒野时，他像是回到了无比熟悉的地方，打着赤脚，步伐分外轻快。但叫他吃惊的是，距他上次来这儿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可森林已经有点不一样了。

“没有狐猴，”他说，“它们消失了。”

玫瑰木窃贼是罪魁祸首。因为吃厌了米饭，他们开始设捕兽陷阱。我们听说，有一队人在一天之内就抓了16只狐猴。并非所有狐猴都被当场吃掉。在安塔拉哈北边的桑巴瓦镇上，三家餐厅的菜单上都列出了狐猴，无视联邦法律的明文禁止。这样一来，红领狐猴、叉斑鼠狐猴、粗尾侏儒狐猴、指狐猴正飞快地从马达加斯加东北部的雨林中消失。而除了附近的科摩罗群岛，世界上还没有其他国家发现过狐猴。

“我们不希望保护一片空荡荡的森林，除了树以外什么也看不见。”杜雷尔野生动物保护基金会的灵长类动物学家乔纳· 拉钦巴扎菲说。尽管马达加斯加的生态丰富多彩，但对其价值上亿美元的旅游业而言，狐猴就像经典的吉祥物般至关重要，到访过阿纳拉马造特拉特别保护区的万千游客可以作证。这些大眼睛的树栖灵长类动物令人心醉神迷，不光是因为它们是这个岛独有的，还因为这里存在着繁多的种类。尽管在总计50种的狐猴里绝大多数为一夫多妻制，尾巴蓬大，许多种狐猴会像猪一样哼叫，可也有单一配偶制的黑白大狐猴，它们没有尾巴，有如哀号的诡异叫声回荡在森林里。更神奇的是，科学家还不断在岛上发现新的狐猴物种，只不过每一种的数量都极少，与此同时，在全世界最濒危的25种灵长类里，狐猴就占了5席。

到目前为止，该国并未对狐猴的困境表现出太多同情。“马达加斯加是狐猴的唯一家园，国民应该为它们而感到自豪，”拉钦巴扎菲说，“但这里有些人不懂，或者根本不关心。不住在旅游区附近的马达加斯加人觉得狐猴只是给白人看的摆设，自己享受不到什么好处。”事实上，虽然有的部落认为某些种类的狐猴是神圣的，可北边的一些部落却认为模样惊悚、眼睛和耳朵都超大的指狐猴象征着不幸，一见到就该当场杀死。

这类禁忌几百年来管制着马达加斯加人的行为，它们来自祖先的训诫。人们相信，祖先的灵魂徘徊在世上，充当来世的接引者，故此，必须通过“法玛迪哈纳”仪式——把祖先的遗骨挖出来，用新的白布包裹，之后众人围着坟墓跳舞，然后下葬——来对他们表示遵从和安抚。我亲眼见过这种仪式。不同的部落有不同的忌讳：摸到变色龙，谈论鳄鱼，吃猪肉，在星期四干活等等。繁多的忌讳阻止了人们对一山一石、一草一木的冒犯和亵渎，它们证实了人与土地之间深入而复杂的联系，以及原住民对健康生态所寄托的意愿。然而，唯有跟“多活一天是一天”的马达加斯加式现实不相抵触的忌讳，人们才最愿意遵从。

“你看到那块光秃秃的地方了么？”奥利维耶 ·贝拉指着森林里一块明显遭到砍伐的地方说。“那儿有个家伙一直在砍树。我正想办法让他收手。”

“你打算怎么做呢？”我问。

贝拉微微一笑，说：“给他个工作。”

贝拉的努力代表了解决马达加斯加资源困境的一条开明且本地化的途径：增大重要林区对村民的直接利益。这个法国人首次来马达加斯加是在1987年，当时正从事联合国的一个项目，拯救当地不讨人喜欢而数量锐减的鳄鱼。他意识到：“要是给鳄鱼赋予价值，人们就会感兴趣了。”于是，他开始付钱给当地人，雇他们收集鳄鱼蛋。自2000年以来，贝拉一直通过自己的非政府组织“人与环境”采用同样的办法解决濒危森林问题。首都东面160公里处的沃西马纳有片林地，面积在过去40年里缩小了一半。他利用当地人的知识，把林中90种药用植物编列目录，并设计方案让它们销往海外。法国香奈儿香水公司对马达加斯加特有植物的叶片提取物产生了兴趣。2007年，沃西马纳已经停止了森林砍伐，数以百计的村民不再砍树焚烧，转而收集、出售以前从没想过会有经济价值的树叶。

“我在这儿给自己建了座房子，”贝拉说，“人们看到我不会说走就走，就肯信任我。”他是个机智又颇有亲和力的人。意识到“你不能指望一个砍了一辈子柴的人马上学会种田”以后，贝拉说服马达加斯加政府允许当地人继续在部分林区内采集柴禾。他听说村里有个狐猴猎手，就雇了这个人，让他给痴迷于狐猴的游客当向导。还有一个靠采集林中稀有兰花为生的人，现在负责管理贝拉的兰花温室。由于森林里的野猪总在他开办的木薯种植园搞破坏，贝拉便考虑再弄个养殖野猪的项目，但贝茨米撒拉卡部落的人告诉他猪是忌讳，“我必须尊重当地习俗”。贝拉还说服香奈儿公司在沃西马纳赞助医疗人员，以及向学校供应午餐。

“用贝拉这种方式进行小范围工作，可能比那些立志拯救全部森林的伟大梦想更有实效。”让-艾梅· 拉库图阿里索说，他担任塔那那利佛大学的艺术和考古博物馆馆长逾30年。“大部分的环保计划总是说，不能烧毁森林呀，因为这是你们的未来。可这些人等不到未来，他们现在就很饿。你必须把直接的利益展示给社会。”

这样的讯息传到了几家大规模资源开采机构那里。拉库图阿里索现在正给安巴图维项目做顾问，这是一项价值45 亿美元的镍钴采矿工程，矿址离奥利维 · 贝拉所在的森林不远，主持者是一家国际财团。这个项目尽管也惹起了一些争议——它尚未完全兑现先前的承诺——但小心地避开了部落的圣地，补偿（并在必要的情况下重新安置）了生活受到影响的村民，并不断参与社区合作。拉库图阿里索承认，这些努力并不是出于利他心肠，“为维护公司的形象，他们不得不妥善处理环境和社会问题。要是在社会上激起抗议，他们就没法在这里做生意了。”

岛屿东南端靠近陶拉纳鲁的地方，英澳力拓矿业公司正打算执行一项雄心勃勃的睦邻友好政策，以补偿其在印度洋沿岸进行的钛铁矿开采带来的负面影响。采矿活动需要把沿岸的森林划开一个口子，而这一林区包含了19个特有物种，还有药用植物和编篮子用的芦苇。不过，相较于北边几百公里外的木材大亨，力拓正努力把每一个物种都保存下来。该公司已经预留了保护林地，启动了农业培训计划，兴建公共海港，并计划从明年开始致力于恢复土地原貌。

“我们采用的是高标准，希望能影响其他矿业公司也走上这条路。”1996年受聘指导力拓的生物多样性保护计划的森林工程师玛农· 温瑟莱说。虽说陶拉纳鲁的居民有了一条新公路、几座新建或翻新的学校，部分人还得到了采矿的新工作，本地人仍然怀疑外国公司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力拓确实做了好事，”人种学家让-艾梅· 拉库图阿里索说，“但我在当地听到了不少谣言。从社会影响的角度来看，流言比事实更重要。你不能只跟工程师和专家打交道，而必须确切了解民众的想法，这是唯一有效途径。”

安塔拉哈机场很小，全无装饰，狗和鸡四处翻拣着食物残渣。几十个人正等着从塔那那利佛飞来的航班。罗杰· 吐纳姆从门口走了进来，助手陪在他身边。木材大亨从候机厅的一头走到另一头，跟所有人握了手，拥抱了女士们，热情地寒暄。

之后，他溜达到外面，心满意足地倚着一个水果摊，和其他村民喝起了椰汁，直到航班到港。此时的他跟身边的人没什么不同，他是大家的主心骨，他知道大家的心意……他还为大家提供了生计，至少，今天如此。

原帖来自：《华夏地理》杂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