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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28 15: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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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路上小编 于 2015-5-28 15:09 编辑
4月25日……
25日是我们到达大本营的第六天,经过前几天的调整和训练,按说身体应该已经适应了。但那天早晨起来后,天阴沉沉的,还下着小雪,我反而觉得比前几天更难受。我回想起头天晚上风特别大,把帐篷吹得呼呼响,暗自琢磨着今天可能会变天。刷牙的时候还吐了一下。
吃完早饭大约十点多,我胃口特别反常,什么都不想吃。我跟麦子打了个招呼,就回自己的帐篷想再躺一会儿。在高海拔登山过程中,我从来不在白天睡觉,怕睡多了影响晚上的睡眠。但那天感觉特别难受,就是很心烦恶心的那种难受,所以我还是躺到睡袋里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就醒了,是那种自然醒。醒来后我坐了起来,上半身穿了一件打底衣和一件薄的排骨羽绒衣,下半身穿着一条打底裤坐在睡袋里。那时人刚醒,还犯着迷糊,好像是在琢磨拿本书看看呢还是继续再坐会儿。大约就在那时候,突然感觉帐篷好像被很大的力扯着开始在摇晃,我还以为又起风了。紧接着,地也开始前后左右摇晃了,是那种筛簸箕一样的摇晃。我想,这是我的幻觉吧!可能我还没醒吧,可能高反了…我当时坐在睡袋里,隔着睡垫紧贴着地面,突然就看见眼前的地面变形了,出现了象海浪一样的翻滚,人好像是坐在小船里在海浪上摇。紧接着听到帐篷外好像山上一声爆炸般的巨响,我想糟了,一定要出去看看!于是赶紧拉开睡袋拉链,抓了一条羽绒裤套上(好像裤子的拉链都没来得及拉上),鞋也没来得及穿,迈腿就往帐篷的开口处跨去。当时在想可能是雪崩了,赶紧要出去看看,通知一下其他同伴。就在我拉开帐篷拉链跨出一只脚的瞬间,就感觉身后一个巨大的黑影飞一样地压过来,紧接着后背象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拍了一把。这股力量大到仿佛直接把我的后背与前胸像一张纸片一样拍在一起,一秒钟之内就封住了呼吸。
(摄于2015年4月25日 雪崩瞬间 By 凌桑)
一秒钟的时间!我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意识到出大事了!各种数不清的硬物砸在我的头上和身上,我身后的帐篷好像也是在一秒之内拔地而起掠过我的后背飞到不知何处,我感觉自己好像处在一个爆炸现场,又好像在一个巨大的龙卷风口,那股力量任性狂野肆虐无情,我的双手根本无法抬起去保护自己的头,只能拼命顶着后背抵抗着那股野兽般的气浪……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腰仿佛被打断了,意识也在游离了,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快死了,这时候心里有种恐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直到我大声把这四个字喊出来。于是我就一直喊一直喊,直到仿佛喊断了气,这时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我不知道这个时间有多长,当我努力睁开眼的时候,我只感觉周围死一样的寂静,视野范围灰白一片平地,天空中雪花夹杂着灰烬往下飘落。我不知道自己是死还是活着,眼中的景象象是卡住的录影带,画面不连贯。过了一会儿,我看到远处有两个人影从雪地里爬起来,是我的队友中华还有夏尔巴Phurba。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接着,一股红色温热的液体迷糊了我的双眼,我低头看了一下,我是右肘撑在身下趴在我帐篷前小湖的冰面上,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红色的血和冰渣子滴到我手肘边的冰面上,我用左手去摸自己的头,头上什么知觉也没有,而手上的感觉好像是摸到了一个巨大的冰坨子,当时我就想,完了,我的头一定是被劈开了…
这时候隐约看见远处爬起来的人影多了,但他们离我那么远,没有人注意到我。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些含糊的声音,而远处的Phurba也看到了我,我看见他几乎是边哭边叫疯狂地从小湖对面的坡上冲下来,他身后又跟了另一个夏尔巴,也是咆哮着朝我冲过来。Phurba先来到我身边,一把抱住我在怀里,好像怕我再被风吹走一样。这时候我听到自己想说话的声音,仿佛生锈的机器,卡在喉咙半截就没了。他们两个左右把我抬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已经是两截了,完全动不了。我趴着的位置离岸边大概有七八米吧,他俩抬着我往岸上拖。离岸边大约还有一两米的时候,我突然感到眼前裂开一道黑色裂缝,然后身体就往下滑,刺冷刺冷的。我听到Phurba大叫糟了糟了!我大惊会不会是冰川裂了,我们要掉进去就死定了。这时候脑子都来不及判断,就是本能地手脚乱抓乱爬,拼尽全力不让身子沉下去。原来是湖面的冰裂了,我们都掉水里了。两个夏尔巴把我从冰水里拉上来后,我感觉我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晰了。
后面的记忆就是断断续续的了。我知道Phurba把我拉到安全的平地上,我也知道我全身冷痛几乎没有知觉,就像一块硬硬的冰岩,丝毫无法动弹。我隐约听到身旁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哀嚎,还有男人的声音在大叫。躺在地上,我模模糊糊看到一些人影从不同方向跑过来,他们没有受伤,但他们的表情是变形的,他们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他们用手捂着自己的嘴…而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他们望着的我身后的那一片地方一定很恐怖。那时候我身上好象一丝温度都没有了,我又一次感到我要死了…过了一阵感觉有人拍我的脸,拍我头上的冰渣子…队友中华的脸在我面前晃动,我看见他有些绝望的眼神…明玛把我身上的湿衣服换了…我周围都是脚步…我的意识时有时无,我只知道一见到有人影出现就会以我的方式求救…有个夏尔巴过来帮我换了袜子,否则我就算活下来脚趾头也会全部冷掉了…还有个不认识的外国队员过来捂着我的手,我看着他的眼睛寻求一点点温暖让自己的意识不要游离…后来我出现在一个小帐篷,子君在我旁边一直哭着说“Amy you can make it" 她为什么要哭呢?我怎么了…再后来有人来抬我不知去哪里,我听到队友牛肉在后面哭腔喊“花儿你要挺住”… 这些就是我全部的记忆了。
我再次醒来,他们告诉我是第二天的早晨。醒来后我侧头吐了一滩水(后来知道我头一夜已经吐了四五次),然后清醒了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大帐篷里,但是头抬不起来,身体完全不能动,看不到周围的情况。过了会儿明玛进来了,看见我醒来了他好像长吁了口气(事后他告诉我,头一晚我已经停止了呼吸,是他们把医生拉过来给我做人工呼吸后才恢复呼吸的)。我看见他的第一句话是“What happened?"(发生什么了?) 他脸色很沉重地说“Earthquake and avalanche (地震和雪崩)”。我懵了一下,还是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我们现在要马上把你送下去。”明玛紧接着说。“我一个人下去吗?其他人呢?你送我下去吗?”“其他人都没事,我还要留在这里,你受伤重,一定要马上下去。”我们来不及说更多,明玛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被几个人连着睡袋一起平抬起来往帐篷外走去了。
(重伤员被抬到大本营临时开辟出来的空地上等待直升飞机的救援。坐在地上戴红帽子的是英国医生Rachel, 她身后蓝色睡袋里躺着的是我。摄于2015年4月26日清晨 By 不知名的国际山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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