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西下,巴音布鲁克草原迎来了今天最后的温暖时光,刚才还在草原上悠闲踱步的天鹅乘着金红色的霞光纷纷展翅,它们出双入对的在我们面前优雅的滑过,然后用力一振,不一会就变成了一个个小点。 最后一抹夕阳还在地平线那里努力的挣扎着,周围的一切也因夕阳的挣扎而变得红彤彤的,远处的山峦,近处的草甸,还有,眼前的碰碰和小山。 当红着脸的碰碰问我明天能不能走一下独库公路时,我知道这很难拒绝,因为即便街头斯诺克把他杀的落花流水时,他也没有脸红过。后来我才知道上当了,脸红是夕阳映的。 当红着脸的小山问我为什么要走独库公路时,我想很潇洒地告诉她:因为路在那里。可是我觉得用这个理由去搪塞一个红着脸的女孩子是件挺无耻的事,特别是很少脸红的小山。后来我才知道又上当了,脸红是太阳镜的反光。 当同样红着脸的我终于决定明天走走看独库公路时,他们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让我为难了。因为平时算错帐,多收他们一、两百块钱我也没有脸红过。后来他们才知道他们也上当了,我脸红是太阳晒的。 随着最后一抹夕阳跳下地平线,巴音布鲁克草原渐渐披上一层黑纱,远处的山峦,近处的草甸在我的视线中慢慢消失。刚才还熟悉的环境突然变得未知起来,而同样未知的还有我们明天的行程。 独库公路全长562.25公里,北起独山子,南至库车,先后穿越天山山脉的依连哈比尔乃山、阿拉善山等,是连接天山南北的一条重要通道。因为多次积水和塌方,独库公路在大小龙池以北40公里处被拦腰截断,据说2003年塌方的山石下面至今还埋着一辆车和四具尸体。 走独库公路对我们有利有弊,有利的是既可以走不一样的路,看不一样的风景,又能至少节约两天时间。不利的是我们只能从巴音布鲁克包车到塌方处,从塌方处到大小龙池的40公里很可能只能靠两条腿走了,凭我们的负重和速度一天之内绝对赶不到大小龙池。而这一路上有没有人家就不知道了,所以最坏的打算是没有露营装备的我们可能要在路边凑活一晚上了。 相比夕阳,朝阳总是给人更多的希望,但第二天早上在巴音布鲁克镇上转悠了一圈后,我们的希望却渐渐破灭。独库公路自从塌方后几乎就没有司机开车去过那里,最近去的也是两年前的事,也就更不知道过了塌方后面的路有没有车辆和住家了。一个班车司机说的更恐怖,塌方的地方要攀悬崖过去,再向前还有4000多米的大阪,终年积雪。他的结论是:你们是不是不要命了? 没有任何正面的消息,我决定离开镇上的这条主路,到边上的小路上去碰碰运气。我拐进的这条小路是镇上的牲畜交易市场,现在正是交易的时候,满耳的牛羊哀鸣,满眼的牛羊首级和鲜血。突然我感觉边上有谁在看着我,一侧头原来是一头刚被宰杀的绵羊,正用它那不瞑目的眼睛瞪着我,眼神凄厉而又空洞,像是看着我,又像是看着我背后的什么。我的肠胃有些受不了了,靠,还是回主路去吧。 刚回到主路,碰碰那里就传来好消息了,有一个司机愿意拉我们到塌方处,并且让他库车的朋友来塌方处接我们。费用高了点,每辆车600元,一共1200元。高就高吧,至少晚上可以不用睡在路边了。可是等这个司机打完一通电话后却告诉我们,他库车的朋友今天没空,得,用钱也买不来省心。 继续寻寻觅觅,突然过来两个带白帽的回回问我们去哪?得知我们去库车后他们很高兴的说他们也往那个方向,问我们是否愿意一起包一辆车走,以降低费用。我们问他们塌方以后路段的情况,据他们说运气好会碰上运羊的卡车。原来这里的司机把羊运到塌方处,然后把羊赶过去,那里的司机再把羊装上车运走。至于住的地方,他们说他们就是去走亲戚的,实在不行可以住他们亲戚那,我们想想也就同意了。 不一会他们果真找到辆北京吉普2021,开价450元,加他们俩5个人,正好每人90元,而且那个司机说他前不久曾经拉客人去过那里,奇了怪了,我们在大街上晃悠快2个小时了,怎么就没见过这辆车? 他们俩回旅馆拿行李,让我们也赶紧回去收拾准备出发,可我感觉有点不对,便让碰碰等等回去,再看看情况。十分钟后他们回来了,一个人拿着袋干粮和水,另一个人提着个不算小的运动包,但奇怪的是,这个包看上去像是空的,去那么远的地方走亲戚提着个空包?我紧张了起来。 对碰碰打了个脸色后,就和他们落起了磕。他们说他们是宁夏的回民,来新疆贩牲畜的。他们的亲戚就在塌方处到大小龙池中间,但具体哪儿,他们似乎也说不上来,有好几年没有走动了。去好几年没有走动的亲戚家带一个空包?我更紧张了。 他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们怎么还没回去退房,我们赶紧说这就去退,让他们等等。其实我们是想回旅馆商量一下。 回到旅馆,小山一直在房间等着我们,把情况和她说了,她想了一想,很认真地问我:你觉得他们两个看上去像不像坏人?这个,还真不好说,本来觉得不太像,可是现在越看越像。整件事情确实有很多疑点,突然冒出这两个人,突然冒出那辆车,车费还比所有的都便宜,最可疑的就是带个空包去看一个几年没走动的亲戚。如果单单谋财还好,我们身上的现金都不多,问题是在那么偏僻的地方,顺带害个命也是很方便的。 对于前两点碰碰试着分析了一下,不是他们突然冒出来,是我们起的太早,一开始在大街晃悠的时候他们还没起来。那辆车的情况可能也是如此,至于价格,他们不是游客,所以可能便宜点。但对于空包问题碰碰也没法解释。 我们在旅馆里讨论了15分钟还没有结果,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吓一大跳,他们两个居然站在我们房门口,问我们怎么还没好。我一边回答这就好,一边问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房间号,他们说看我们进了这家旅馆,然后问前台服务员我们的房间号。我这时紧张到了极点。 送走他们我们最后讨论了一下,还是决定走,但下车后不和他们一块徒步,也决不去他们亲戚家住宿,宁可露宿荒野。决定走的最重要理由,现在已经10点多了,再不走今天是走不了了,走独库公路省时间的意义就不大了。 装好行李,我故意当着两个回回的面问司机车牌号码,司机告诉我后,当着他们的面把车牌号输入短信,并发送了出去。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问我这是干啥?我告诉他们我有一个朋友在库尔勒市公安局工作,万一我们的车半路抛锚,他可以来救我们。 其实我是把信息发给一个上海的朋友,虽然真要出什么事也不管用,但至少有人知道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一分钟后他回了条短信:你的遗产继承人里有我吗?靠! 上车后碰碰座在前排副座,后排从左到右依次是小个子回回、大个子回回、我、小山。车辆一启动坐在右侧靠窗的小山就悄悄的咬我耳朵:我怀里有一把英吉沙的刀!我惊恐的看了她一眼,马上咬还耳朵:出手一定要准,别误伤自己人! 其实我身边也有一把小刀,可惜最锋利的那几把都已经在喀什邮寄回上海了,这把是仿古的工艺刀,基本不管用,那一刻,我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坐这种摇摇晃晃的车我是很容易犯困的,不过这次绝对是我最清醒地一次,性命攸关啊。两个回回也精神抖擞,毫无困意,既然大家清醒着,不聊天也太沉闷了,于是就有了小山和大个子回回下面的这段对话: 小山:你们是不是信伊斯兰教的? 回回:是的。 小山:伊斯兰教义中是不是教导大家要诚实? 是的:是的,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人难免要撒一些谎。 小山:那教义中是不是教导大家不要犯罪? 回回:是的,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人难免要犯一些错。 小山:那不是违反教义了吗? 回回:是违反了,但只是有时候,大部分还是遵守的。 我真怕那两个回回原来没有犯罪的心,被小山一开导起了歹意,汗!在后来聊天中得知那个大个子回回还来上海做过生意,住的旅馆居然就在我家边上。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我们终于到了塌方处。卸完行李司机上来问我们收300块钱,我说不是说好每人90,我们三个应该270元嘛。那个大个子回回马上满脸怒容的冲过来:什么每人90,哪有说过?明明说好你们300,我们150的!我和碰碰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没问题,300就300。这恐怕是我们最甘愿挨宰的一回,因为至少说明这两个回回谋财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了,否则何必计较这些小钱呢。 算完钱,那两个回回马上要启程赶路,并催促我们赶紧跟上,本来就不想和他们一起走,便回答:我们要拍照,你们先走吧。 要拍照倒不是这里的风景如何,而是地形够险峻。独库公路在这里沿着一条狭长的峡谷谷底而建,峡谷深二三百米,宽不足50米,中间还有条湍急的小溪。公路紧贴着一侧山壁,只有5-6米宽,头顶上的岩壁成100多度角,难怪经常发生塌方事故。山是光秃秃的,因为没有一点植被更显得棱角分明,陡峭险峻。 背上大包,走过一百长的塌方地带,没有见到传说中的悬崖,前面的两个回回已经成了两个小黑点了。又走了近百米,前面传来汽车声,等近了一看原来是辆勘探车,我和碰碰相视一笑:我们的运气来了。 这辆车上的勘探人员和民工都是四川人,他们是上来收拾一下遗留的工具,准备结束这里的塌方勘探,据说这里的塌方问题完全解决要等到2009年。真是太巧了,看来我们的运气实在不错。 开始司机杨师傅还不同意搭我们下去,理由是这里经常有落石,坐卡车后面很不安全。但他哪里经得住三个好不容易抓到救命稻草的人的死缠烂打,最后小山被安排进了前面的司机室,我和碰碰同一些民工们坐在后面的露天车厢中。 车前行了10分钟,我们就超越了那两个正在徒步的回回,他们也想一起搭车,可民工们不同意,我们惊魂刚定也乐得现在这样。又前行了10分钟,大约是到了一个施工现场,后面车厢的民工们纷纷下车,车厢里只剩下我和碰碰两个人。 可能是这里的勘探工作要结束了,车厢里有不少民工们的棉被也被一同运下,腰和屁股有了软和的东西垫着,感觉好多了。更开心的是露天的车厢和不冷不热地天气可以让我们悠闲的360度全视角的欣赏周围风景。我和碰碰忍不住开始唱起歌来,从“人民公社养了一群小鸭子,我每天早上赶着它到池塘里去,小鸭子向着我嘎嘎嘎地叫,再见吧小鸭子,我要上学了……”唱到“我是一只小鸭子,咿呀咿呀呦……”,奇怪的是,唱来唱去都是小鸭子。 车辆在不断盘升,终于来到了号称全国最高海拔(3400米)的哈希勒根公路隧道,因为是笔直的缘故,隧道一眼就能望见对面的出口,但我们在里边还是开了5-6分钟。出得隧道,山的这一边却是另一番景象,山坡上郁郁葱葱植被开始多了起来,气候也更暖和些。 车刚开始下坡就被堵住了,原来前面有一辆运羊的卡车不知道什么原因,一部分羊跑了出来,卡车上的人正四处赶羊。座在驾驶室里的几个勘探人员正嫌无聊,便下车帮他们一起赶羊,我们也好奇的趴在车厢里看他们赶羊。眼看羊群差不多都被赶进了车,偏偏有一只调皮的黑羊领着5-6只羊奋力爬上一个陡坡,还冲着赶羊人挑逗似的咩咩直叫。等赶羊的人喘着粗气爬上陡坡,它便率领众羊冲下坡来,下面的勘探人员毕竟不是专业赶羊,每次都被这头黑羊轻松的逃脱,等赶羊的人下得坡来,它们又重新占领了坡上阵地。后来众人想到了各个击破的办法,不再一味强捕这头头羊,而是先把那些能力较弱的羊一只只捕获,头羊看看大势已去,只剩下孤家寡人,也就只好乖乖的投降了,当然,免不了要遭到赶羊人一顿不算毒辣的暴打。 赶完羊,大家都是一身的汗,赶羊人拿出两个西瓜款待大家,我和碰碰也各被分到一大块,瓜又甜水份又多。不过当赶羊人问我们还要不要时,我们还是违心的拒绝了,毕竟看了场戏一点忙都没帮上,无功何以受瓜。 车辆继续下坡,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达大小龙池景区,虽然因为塌方这里几乎没有游客,但做旅游生意的人还是有,我们顺利的包到一辆夏利车,今晚可以在库车睡个好觉了。 该和杨师傅他们道别了,之前我们问过搭车的价钱,杨师傅说不收钱,但我们想是杨师傅不好意思提钱,便乘没人的时候偷偷塞给杨师傅50元钱,没想到杨师傅坚决不肯收这钱,弄得我们有点不好意思了。除了谢谢,我们实在也没别的表达了。也许这对杨师傅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旅途中的人来说,任何一点的帮助都会令他们感动。 我们的行李已经装好,司机在做最后的检查工作。我站在车边回顾今天一天的经历,从惊险到感动,很有意思的一天。但想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啊,终于想到了,我们从塌方处一直到这里,一路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家,事实上连民工的工棚都没有一个,那他们的亲戚住哪?那头绵羊凄厉而又空洞的眼神又浮现在我的眼前,于是,在独库公路温暖的午后,我深深的打了一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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