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朴太大气,坦然安然地躺地那里,远远地看着雅鲁藏布江在天边横过。 到过西藏之后,我越来越忍受不了超乎于生存需要,仅仅是为了满足古怪的奢侈心而去选择食物的这种习惯,最他妈愚蠢了,这跟你维持生命没有任何关系。 满山各种各样的鸟都在叫。我们往山下一望,真太漂亮了!眼前渐渐开阔的视野,左右两边的山脉逐渐降低,往下沿伸。在晨雾中雅鲁藏布江闪亮在天际之间,飘过的云雾层层叠叠,云海茫茫,鸟鸣与诵经声起起伏伏,真不知人间天上! 在一阵鸟语花香中我们醒来了。那鸟叫得真好听,后来我再也没听到这么好听的鸟叫声。只有青朴的鸟才这么叫。想想城市的什么“爱鸟乐园”,一个大网子里的鸟假装自由飞翔,看着真他妈造孳。那些鸟的眼神都很不卫生。有的鸟很坏,欺负个小孩什么的,有的鸟就会盯着你手里有没有虫子。那种鸟的叫声确实不一样。更恶劣的是大清早遛鸟的人,鸟笼外边都套了一个罩,提在手里一摇一晃的,问他为什么,说是鸟在黑暗中扑煽着翅膀有飞翔的感觉 青朴实际是一座大山的名字,她坐落在西藏山南地区的雅鲁藏布江畔,这座山在西藏真是太有名了,因为佛教从印度传入西藏后,建立的第一座寺院桑耶寺就在青朴山下,历史上藏族的七个贵族青年最早在此剃度出家,印度的莲花生大师还在青朴山上开创了苦修地,带出了藏族历史上第一批觉悟者。 青朴是藏传佛教的第一处苦修地,这是由莲花生大师在此创立的,莲花生是现在克什米尔一带的人,古代叫邬仗那,他是那一带的密宗大师。 一开始是莲花生的舅舅寂护被藏王请过来传播佛法,当时西藏正信奉本钵教,寂护斗不过本钵教的那些法师,他只好回去把他的外甥请来。传说藏王派人浩浩荡荡地迎接莲花生的时候,在半路上就遇见莲花生了。莲花生说,我知道你们要请我,我就来了。 莲花生来了以后,在山南地区传播佛法,山南是个很富足的地域,雅鲁藏布江从那儿流过,藏族从那儿发祥。远古的传说中藏族的祖先是一个罗刹女跟一个顽猴交配的结果。罗刹女是天上观音菩萨的化身,为了把这个顽猴的心收回来,幻化成罗刹女下凡,繁衍了这个民族。一般人听到这儿,还以为跟西游记有关系,其实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与其说跟西游记有关系,还不如说跟达尔文有点关系,西藏人也认为自己是猴子的后代。 莲花僧跟本教在这一带展开了斗法大会。他显示了各种各样的法术奇迹,一路的降妖伏魔。在藏王面前两个教派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最后莲花生大师把所有的本教大师都斗败了。比如说本教抬出自己的本尊神、护法,抬出他们的法力,莲花生一下子就把他们的神都收为自己的小神。莲花生大师用的办法是先把本教所有的东西都承认、接纳下来,让他们变成一些小神,然后再把他们纳入自己佛教的大体系,替佛教来护法。通过这样的计谋,获得了藏王的信任,顺利地传播了佛法。 据说莲花生的功法不得了,一夜之间能用自己的手指头在山崖上刻画一百零八座佛塔。在和本教的高僧斗法的时候,他搬起一块石头把它变成了象粘粑一样的东西。这样的圣迹在青朴山上太多了。我们在青朴听了这些圣迹,脑袋完全处在飞翔的状态。这不比西游记好玩? 西藏经常看到那种转经筒,很圆,高高的,直径有两米,高起码有三米,用木头做成,里面装着经文,外面彩绘,写着“ 嘛呢叭咪 ”,圆筒中间有个立轴,圆筒下边用铁做了一个铁环,每隔一段有一个竖着的小铁棍,筒上有个铃铛。每个人就围着转经筒,手摸着那个小铁棍,往前推筒,口中念着“ 嘛呢叭咪 ”,每转一圈,铃铛就响一声,特别好听。青朴山把这个转经筒用小房子给砌在里头,还在那里供了一些玛尼石刻。 青朴这个地方特殊就特殊在她的平常、普通,这是一个非常个人化的修行圣地。一般来说,喇嘛给我们的感觉都是有僧团组织的,因为他们有集群、有巨大的僧房。而在青朴,修行者是零散的,你面对的每个修行者都是个人,一个人非常单纯地在那儿修行,非常安静、平常。既没有看到妖魔鬼怪,也没有看到菩萨。在跟这些出家人打交道的过程中,你能强烈地感受那种真正的慈悲,爱和关怀。他给你的几个手势,给你点点头,几个眼神,或者半通不通的给你说一两句汉语,他带你去哪儿喝茶或是领你去看那些“然炯”,指指点点地让你看山上的圣迹,这一切好象是他们的义务和责任。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远道而来青朴山朝佛的人都是不得了的人,都有是很虔诚的信佛的人。虽然青朴是这么个有名的圣地,但他们见到的人还是太少太少了。 你在山上一看,几乎每两个大石头的夹缝之间,都飘飘荡荡地飘着上百米长的经幡,一道一道五颜六色迎风招展,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拉起来的。几座白色的佛塔分散地点缀在山间。 在青朴的日子舒服愉快轻松极了,都不知是怎么回到的拉萨。回拉萨的经历好象中断了。 我们一点一点儿地跟雅鲁藏布江拉开距离,一段一段景色不同,步换景移。 慢慢地我理解了,宗教对于他们来讲就象呼吸一样,自然而然,呼也自然,吸也自然,环境也自然。佛法就是好,自然而然地让你彻底解脱。 君美在山上自己也有一个苦修洞,那个苦修洞很深,狭小的窗洞透射一丝光线,神秘得很,据说莲花生大师也在此修行过。莲花生大师在西藏被认为第二佛。他就是释伽牟尼的化身,点化西藏的众生。君美的小洞里一代一代不知道住过多少高僧大德。后来我们又在这个天然的石洞里碰到过其他的喇嘛,他们一代一代地在这儿轮转。而且有很多修行者希望在这里头发现奇迹。奇迹是什么呢,就是“伏藏”。 很多修行者也是在那儿等待着机缘,发现了“伏藏”,他就变成了某一个教派几百年之后的又一个传人。密宗讲的是师傅找徒弟,如果这师傅没有找到能传授密法的徒弟,这条线就断了。将来有人发现“伏藏”,按照藏族的说法,绝对就会把他的心得继续往下传。所以佛法的传播,有的教派经常中断几百年。又被一个“伏藏”的发现者接续上了。 一个心理真正自由的人是没有任何人能限制的。象我们这种人恨不得四脚不停地走才有一种浪迹天涯的感觉。人家不用脚走,人家的精神是自由的,可以在宇宙空间当中飞翔。 对修行的丹增的描述:(丹增和德钦是双双在青朴修行地男女) 我叫丹增,45岁,家乡是青海省果洛州久治县夸尔根家族的后裔。我这个人什么都干过,也去过很多地方。小的时候没上过什么学,是从基层一些单位做各种工作时慢慢学习的。内地的很多地方我也去过。我这个人本身性格很开朗,过了一些幸福的日子。一般人的想法都是为了名利、财产去追求,认为那就是幸福,我也为此努力过。什么事都是为了自己的幸福着想。所以原先觉得过得也不错。可是这种生活随着时光增长,生活的经历,也就觉得没什么幸福可言了。比如说有了权力财产就有了担心,没有这些又很难过,再说我小时候自己也看过许多书,汉藏佛学方面的都读过。米拉日巴传、道歌,等等都道出了实在真理。最后看什么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我自己有了这样的感觉:人的幸福不在于财富的积累,而在于心灵的丰富。年龄的增长也让我对世俗的生活厌倦了。虽说生活不错,但总缺少精神的寄托。大约在四十岁时,我决定不管一切,抛开凡俗生活,出家为僧,念点经。也说不清到底有没有来世,反正这一世的命运也很不错,因此还是应多利用时间,好好读些经书,以后也许不可能再有来世的转生吧。 哪怕利用这段时光做点善事,做不了多少善事也要多转一转,看看人生。因为四十岁的年龄已是人生的大半了。从四十岁往五十岁走,人生将不会象年轻时那么幸福了。因此我抛弃了家乡,朝拜了各处的圣地,米拉日巴的修行地等等,包括印度。然后就上了青朴,我想这是圣地中最重要的,因为这是莲花生大师亲自创建的,是圣地的中心。感觉也是我们自己的终点。佛典的许多精华也珍藏于此,再说这也是很舒服的圣地。因此我想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现在我不必想凡俗的一切,想睡觉就睡觉,想念经就念经,想转转就转转。 红教不象黄教那么注重戒律,所以出家以后可以男女双双在一起修行。喇嘛可以有女人,好多宁玛巴的活佛就是往儿子那儿传。所以后来在格鲁巴新教派改革之后,认为宁玛巴很落后,不重戒律,只强调现世成佛,强调自己小乘,自己先修身得道。格鲁巴就不是了,他强调渐进,渐悟,强调要经过累世的修行,强调一定要积累。所以他的教派强化僧团组织,才可能兴盛,达到政教合一。莲花生大师就是红教的始主,所以他们将青朴作为自己的归宿也是顺理成章的。 后来我问过德钦,你抛下那么小的孩子,心中就没有一点难以割舍的感情吗?她对我讲了许多,翻译过来大意就是:人总要不断的经历生死轮回。此生你是我的儿,来世也许我就又成了你的儿。如果相信佛教呢,就不必要过于自私的感情。应把天下的人视同父母和子女才叫做有爱心。德钦确实也是个非常善良、充满温情的女人。她的所做所为确实也是我们俗人难于理解的。 释伽牟尼教导我们说,“家庭是最坚固的牢狱,妻子是最凶恶的敌人,没有比亲友更严厉的看守。” 我们跟动物的敌视和仇恨完全是人类文明一手造成的,原本生灵之间,万物之间很容易沟通,如果人不用语言交流,用心灵去交流,彼此可能什么都懂了。就不会再互相残害了。佛家一直讲众生平等,不仅仅是人人平等,众生都要平等。多博大,多博爱的一个胸怀。 我为什么一直对佛教充满敬意,就是因为佛教教义博大的胸怀。伊斯兰教把整个西域的佛教徒全部变成了伊斯兰教徒,肯定因为佛教软弱,所以容易被征服。按基督教的教义来讲,你要受洗礼,否则就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人。只有洗礼之后,才是上帝的子民,不是上帝的子民基本就是异类。上帝的选民在一条窄门里,是有限的人才能步入天堂,这个教义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非常排他的。佛教不仅讲人和人之间的平等,而且讲众生平等。他的博爱是真正的博爱,所以佛教徒的数量不可能超过基督教和伊斯兰教,这是天经地仪的。佛教不靠扩张形成,没有十字军征战,没有圣战,都是强调个人的慈悲、博爱。 我不是智者,我不能俯瞰我这条生命的河,所以每当我以为从此一马平川的时候,前面就会突然出现一个漩涡,有的人命里就是这样,缘份就是这样。 每个人的内心都不可能是一泓清水,这如此丰富的世界,你的心象镜子一样,这镜子也会映照出五彩缤纷的映像。有一个高僧点化我,来了就来了,去了就去了。不影响你镜子的本质,你自信是清明的就行了。 西藏对我而言,永远是想象的源泉,我的生命投向这里就会有不可知的遭遇,我担心生活的麻木胜于担心衰老和死亡。青朴在我的脑海里永远那么清晰,她不时地提醒我,反观自己的内心。看看近来活得是否象个人样。 我曾把青朴山的修行者们想象得无比崇高。到后来又发现那无非是另一种生存的选择而已。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没有等到奇迹出现就死了。一辈子吃了那么多的苦,忍受了那么巨大的折磨,在低矮潮湿的山洞里落下了风湿病、心脏病也无怨无悔,他们悟到了什么呢?他们是否听到了神的呼唤?是否他们所坚信的一切只有当死亡来临之际才能得以验证呢? 也许释伽牟尼和莲花生都是开了个玩笑,让你稀里糊涂地听信了他讲的故事跟着他飞翔,然后就在不知不觉中将一生打发了。因而逃避了人世间的种种烦恼和痛苦。佛的慈悲是显而易见的,榜样的力量是诱惑人的,千百年来苦修者的历程远没有结束。 假如说你从中悟出了点儿什么,就该知道你的血肉之躯呆在哪里都是无所谓的,逃到地老天荒,心要不安,还是同样的不安。说句不恭敬的话,一个喇嘛要把自己修到多大才会心安,一尺?还是更小?佛法就是安心的,只要心静,哪怕青朴的千年寂静眼看随着旅游者的涌入消失,索性下山就是了。 还是那句话,山还在,水还在,山水之间的人能在这儿呆多久?维持了千年的信仰对于这片山和水而言,是不是也就是极短暂的一瞬?也许有一天,所有的修行者都会从青朴山上消失,这儿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只有鸟在叫,老熊在跑,一切都回归到本来的自然状态。那样的时候,莲花生会不会再次来到青朴,觉得这儿真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释伽牟尼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又如电,应作如是观。 说到底,一切一切都是空幻,什么都是空空的。无论是在青朴的山中还是山外,也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一切都归于平常才是大道,大道平常,唯平常而已。而世人缺少的正是一颗平常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