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的腿骨折了,进了骨科病房。手术后闲赋在床,于是翻开了《西方美术史话》。这可是一本好书,想来是第二扁看了。 不几日,临床住进一个老头儿,笑眯眯地问我:“你是学美术的吗”?我说不是。他又笑眯眯地说:“你不老实,不学美术看这书”?我老实回答问题反被认为不老实,我觉得老头儿很有意思。不一会儿他又说:“迟轲先前在武汉的,后来调到广州去了”。我一看书的作者是叫迟轲,再一看书稿结尾落款是广州美术学院,立马觉得这老头儿有来头。 这回轮到我问他了:“您是学美术的吗”?“学西画,武昌艺专毕业的”。我听了一楞,武昌艺专可是解放前中国为数不多的艺术院校之一。我又毕恭毕敬的问“您老贵庚”?“77”!“那不是49年前就工作了”?“48年入的党,那时还是学生,后来才工作”。“那也算解放前参加革命了”!我崇敬地说。(注:骨折住院时间是2000年) 我觉得老头儿是一本大书,在他面前我不敢胡乱造次,悄悄地收起了那本《西方美术史话》。老头儿总是乐呵呵地,在笑容背后有很多似水流年的故事,时不时刺激一下我那少不经世事的神经。 一日,老头儿看着报纸,忽然叫道:“夏雨田走了,他可比我小10岁,太早了,太早了”!我说:“您认识他”?“当年夏雨田报考武汉市说唱团时,有些人嫌他不好看,建议不录用,我觉得一个相声演员未必要那么好看,于是力排异议录用了他”。老头儿平静地说着。 我张着嘴楞在那儿想:夏雨田灿烂的艺术人生,竟然和我身边这个不起眼的老头儿有着关联。我又问:“你还招了谁”?“何祚欢”。老头儿平静地答到。我又张着嘴楞在那里,回过神后我问:“您当年在说唱团干嘛”?“我是团长,从1961年到1970年一直在那里工作”。后来我才知道,武汉市说唱团就是由老头儿一手组建的。 老头儿在医院里躺了几天,很少有人来看他。他似乎也喜欢这么默默地过一生。老头儿出生在东湖之畔一个叫黄家大湾的村庄,他说,老屋早已不复存在,正如他也会烟消云散。老头儿名叫:曾昭天。我曾对他讲这是个好名,昭示天下。他乐呵呵地说:“老天要昭我回家了”! 老头儿已经不在意这个世界是否对他有意义,但是他曾经对这个世界有意义,尽管这种意义他也不太看重了。我离开医院那天,老头儿静静地躺在床上,向我挥了挥手。于是志摩的诗蹦入脑际:轻轻地我来了,正如我轻轻地走。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