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草鞋房 若山 前个周末回家,做饭的时候,我从门背后拿了一根黄刺芒木棒捅火。刚从外面做活回来的父亲一把从我手中夺了去,大声吼着:拿别的不行,单要拿我的草鞋棒搂火。我莫名其妙站在那里,一头雾水。小心嘀咕道:不就是一棵烂木棒,再砍棵不就得了,干吗要发这么大的火?父亲怔怔地看着我,说,你懂哪样?自己用惯了的家什,用着就是顺手。你说再砍棵来,有我这棵好? 说完,他就拿着草鞋棒走到堂屋后面,扭开琐,把草鞋棒放进小屋的木架上。我跟着父亲走进小屋一看,里面的墙上挂了十来双草鞋,有米草绾的,有棕树皮绾,还有料素口袋拆下的丝线绾的……五六种颜色的草鞋,花花绿绿吊在壁上,像一纽纽写意画。我说,老爸,你干嘛要打这么多草鞋,多了不是浪费。父亲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不多,还不够这个春耕期间穿呢。我说,你不是有布鞋和皮鞋吗?父亲说,布鞋和皮鞋好穿个屁!我们干庄稼的,喜欢穿草鞋。穿布鞋、皮鞋做活,爱落泥巴进去,不方便。穿草鞋,不但像穿凉鞋,一旦有泥巴石头沾上,在石头上抖抖,就没了。 原来穿草鞋还有这样的理论!我说你爱穿就穿吧,省得我为你买皮鞋花钱。老爸听了,看了我几眼,说,我就是不愿意你们花钱。你看看,你们穿的鞋,还没有脱线,就扔得乱七八糟了,我给你们拣的几口袋,多数还能穿几个月。 在老爸的草鞋房里,我说了一堆气话,他也说了一长串气话。我们闹了半天,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站在他的立场来看,他为了省钱和方便;而站在我的立场呢,一则这样的年代流行皮鞋之类,穿草鞋不适宜;二则穿草鞋土里土气,逗别人笑话。 我哪里理解父亲的心思呢。都是我的错,不该以自己的眼光去左右他的意愿和想法。 吃晚饭的时候,我问母亲,我爸是不是都穿草鞋。母亲说:他穿过你买来的那双皮鞋,脚上打了很多水疱,灌粪烂了一个多星期,害得他下不了地。自那以后,他就不穿草鞋了,每晚不看电视,索性就在他的草鞋房绾起草鞋来。我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在灯光下麻利地绾草鞋的那股劲儿,鼻子一酸,眼里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父亲坐在小木凳上,一根绳字系在腰杆,再把早就搓好的米草绳或尼龙绳双折,细一些的那头栓在腰杆的绳上,再用米草芯从恰当的部位绾了两寸左右,然后把草绳或尼龙绳套在我搂过火的草鞋棒上,把绳拉成四股,打伸四脚,十个脚趾勾住草鞋棒的两端,绑紧,固定。完成第一道工序后,他就用粗米草开始在四股绳之间绾来绾去。一个个“8”字套在绳上,他的双手也像在跳“8”字舞。约莫绾三寸左右,父亲用手拇指骨节量了一下,他就一边绾一边安安草鞋耳朵。一边四个草鞋耳朵,两边都安。安完了再绾,绾到一定位置又安了一排草鞋耳朵,估计够了脚的尺寸就收尾了。然后用同样的方式绾第二只。 父亲绾草鞋的时候很专著。这让我想起了舞台上的人们扭着腰肢那股热情与陶醉。但我的父亲不是在跳舞,他坐在那里,执著地做着他具有乡土气息的艺术。 电视的声音停止了。夜晚的村庄渐渐安静了。猫头鹰莫名其妙“呵呵”在叫。而光阴缓缓地在流淌他的手上。一夜,两夜……他草鞋房里的草鞋渐渐多了起来。同时多了起来的,还有他手上的老茧。是的,明天他就要穿着他的“艺术品”走进田间地头,轻快的,去耕种一年的口粮。 我不忍看下去了,悄悄离开父亲的草鞋房,倒在床上,那一夜我睡不着。睡不着就睡不着吧,想想自己穿草鞋的童年岁月,想想双亲养育我们的“口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明天,我该不该安静地告别故乡,回到我该去的地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