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黑牯 爷爷肩扛犁头,腰挂镰刀,背背口袋,撵着黑牯,向满是青石的山路走去。 黑牯被爷爷喂得饱饱的,头朝上,屁股朝下,在山路上左转右拐爬着,嘴里喘着大口大口的白气。爷爷一只手掌着犁把,一只手拉着黑牯尾巴,也跟着黑牯在山路上左转右拐。 山路弯弯曲曲,爷爷和黑牯走到一处陡岩,黑牯停下来。陡岩仄而滑,下高几百米,每次黑牯走到这里,总有一只脚踏空,几乎拽下岩脚。但走过了青石,就是平坦泥巴路,拐几拐就能到坂土里。 喔——,爷爷吆喝黑牯,黑牯回头看看爷爷,不挪动一步。喔——,爷爷提高声贝,黑牯仍没迈出一步。唰——,爷爷从犁头迅速扯出哨鞭,抽在黑牯的屁股上。想是被吓怕了,这回,黑牯没有回头,使劲往上爬,身上晃荡了几下,爬翻青石,习惯性抖了抖身子。 黑牯是爷爷的爱牛,块头大,膘好,浑身黑毛,与村里的其它牛相比,黑牯劲大,拉犁快,每每其它牛犁半升苞谷地,黑牯就能拉一升苞谷地。因为此,爷爷把黑牯当着心肝宝贝,每天割最嫩的草,用最鼓的苞谷碾碎,拌着嫩草喂黑牯。 在村子里,黑牯很值钱,牛贩子们多次买它,不管出多少价,爷爷总是摇头,一句话:不卖! 后来,不死心的牛贩子设了个龙门阵,瞅住爷爷外出时,就麻痹在家的奶奶,说:“你家的牛岁数大,体内有怪病,再不卖就管钱了。”奶奶虽然犹豫,终究还是信了,就以少于前几次的价格答应了牛贩子。牛贩子买牲口都有检身的习惯,他们拉着黑牯在院子里绕几圈,捏捏这里,摸摸那里,以此估算牲口是否能赚钱。 牛贩子弯腰看黑牯肚皮的时候,黑牯洒尿了,几颗尿星子弹在牛贩子的脸上。牛贩子骂着黑牯,在它身上“啪啪”地拍了几巴掌。黑牯呼呼吹气,径直往圈里奔,牛绳子把它的鼻子勒出血来,一颗颗滴在地上。 正当数钱的时候,爷爷回来了,他一把从牛贩子手中抢回黑牯,把它关进圈里。撵走了牛贩子,又掉过头来数落奶奶,说:“没有黑牯,剩下的坂土咋犁,庄稼要做不做,你不吃饭了?”那次,幸好爷爷及时赶到,黑牯才免于被卖、被宰的厄难。 陡岩边,爷爷有些不情愿地用哨鞭愁黑牯,似乎那天黑牯不听话了。而就在爷爷撵着黑牯上路的时候,他心里七上八下,之前,他也做了一个怪梦。 走进坂土里,黑牯温顺地让爷爷架上犁枷。爷爷稳住犁耙,“喔摆喔摆”吆喝黑牯,黑牯弓着腰身往前直奔。犁头“哗哗”地啃起土块,打破寂静的山野。偶尔,黑牯停下来歇歇气,爷爷也跟着停下来伸伸腰。阳光下,犁头翻起的土,像风吹过河流荡起的波纹,蒸腾着淡淡的泥腥。有时,在黑牯歇气的刹那,爷爷也回头看看身后,看到犁了不少,他就呵呵地称赞黑牯:“妈的,我的黑牯真行!”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堆。 晌午,太阳辣辣地吐火,天空飞翔和林间觅食的雀鸟都躲进阴凉处。黑牯瘪了的身子滴着“牛汗”,爷爷疲惫的身子裹着臭汗。他把犁头插深一些,让黑牯停下来,搓搓手上的老茧,翻开蛇皮口袋,取出自己的饭盒后,又挽开袋口,把拌有苞谷碎面的草料放在黑牯的嘴边。黑牯“咯嗞咯嗞”嚼着草料,爷爷“呼噜呼噜”吞着午饭。时不时,爷爷嗑着饭盒的边沿,“咚咚”的脆响,总会引得黑牯仰头“哞哞”的叫声。 爷爷吃完午饭,就抽旱烟。等黑牯嚼完草料后,爷爷就掌起犁把,“走了”一声,黑牯又迈开四脚,从坂土的这头拉到那头,又从那头转到这头…… 太阳渐渐偏西,山雀闹嚷归林。夕阳,裹得黑牯浑身透黄,也映得爷爷满身古铜。卸下犁枷,爷爷撵着黑牯回家,走到青石陡岩处,不料黑牯一脚踏空,滚下山崖,“乒乒乓乓”的声音直扎得爷爷心痛。等爷爷黑牯处,黑牯遍体鳞伤,还没断气。看着爷爷到来,黑牯几次挣扎着想撑起来,跟着爷爷回家,但终究没有撑起来。约莫半小时,爷爷心爱的黑牯,“哞哞”叫了几声,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挂着几滴很大很大的眼泪! 那夜,爷爷一直守在黑牯身边,数了一夜黑牯好处,流了一夜眼泪。翌日,闻讯的牛贩子来了,爷爷坚决不卖死去的黑牯,他把黑牯葬在死去的地方,竖起木牌,请村里的老学究在木牌写着:“受苦受难的黑牯,来生变个好样的人吧!” 黑牯走的第三天,爷爷就拿着铁锤、凿子,把陡岩凿宽,后来再也没有牲口掉下陡岩。 爷爷讲这段往事给我听的那年,他65岁,我15岁。如今他已经作古,而埋葬他的黑牯的地方,也随着他的辞逝,变成一处荒凉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