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南旧事 事情都过去好些年了。那段时间,我一个人浪迹天涯,饿了就随便吃点,困了就找个地方躺躺,自由地像一只鸟。 游历的日子过得很清苦,但心情却快乐无比。我没有目的地,我不断地在行走,我不知道下一站我会停在哪里,但我知道短暂地停留后我又会走下去。 火车行驶在贵州南部的山地里,我被原野里那一座座像竹笋般突兀于平坝上的山丘所吸引,痴痴地望了好几个小时。当火车停在一个小站时,我很自然地下了车。穿过小站,眼前便是我看了几个小时的景致。 阳光正明媚地照着,原野上一座座突起的圆锥形的山丘就像被一股神奇地力量从平地上抓起。山丘与山丘间是平展的野地,没有丝毫的起伏。这样的自然造化令我发疯。我兴奋地在野地里奔跑,在山丘间蜿蜒疾行。 山丘通体都是石头,上面长满杂草,看上去倒颇有情趣。只是平地上布满石头,间或有些薄脊的土层,也仅能种植玉米和土豆。当最初地兴奋过后,天色已近黄昏。周遭满是虫鸣和蝉声,不见一个人影。我有些干渴,走到一小片玉米地里,掰下一个还未完全成熟的玉米啃了起来。经验告诉我,这样的地方不适合露营,在天黑前必须找到人家。 我在背离铁路线行走了几里路后,很惊奇地发现了房舍。那是我在贵州经常看到的那种残旧的木板房。这是一座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当我进入到村子里,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跑了出来。这样一个闭塞贫穷的小山村,一个背着行囊的旅人突然出现是一件很稀有的事情。 “我能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吗?”伴随着是一阵沉默。 “这里的山很漂亮,我想看几天,晚上能住在你们村吗?”人群中开始有人在微笑,并且这种笑很快就蔓延到几乎所有的人。 我在村中一户青年夫妇家住了下来。当天晚上很多村民都聚集在他们家中,大家一起说说笑笑,久久不愿散去。 晚饭的时候,我和这家人一同吃了红薯饭,女主人另外还给我煮了两个鸡蛋。在这个土地贫脊的山村,鸡蛋是他们最好的食物。我没有刻意去拒绝,我知道拒绝只会增加生疏的氛围。当我吃下两个鸡蛋时,夫妇两人都笑了起来,露出很白皙的牙齿。我也望着他们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夫妇家约有十几平米,除了一张木板床几乎就没什么了,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女主人很内疚地在地上给我铺上晒干的玉米叶子,说只能这样了。我其实很高兴,一头倒下去,盖上我的行军毯。当夜,我在一阵玉米清香中入眠。 白天,我仍继续着我的游山之旅,当夜晚回村时,男主人对我说:“大家认为你只住我家,对他们不公平,要求轮着住。”我傻愣在那里好一会儿。 是夜,我换到一对中年夫妇家中,他们家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女孩的父亲很兴奋,说家里很久没有来客人了。于是我和他就喝起了自酿的苞谷酒,那酒真是香醇啊!我们吃沾了辣椒面的土豆下酒,我从来就没吃过这么好的下酒菜,不知不觉间就喝下了两大杯。 女孩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老望着我,并不时往我碗里夹沾好辣椒面的土豆。借着酒意,我问她有多大。 “十七。” “没念书了?” “在家帮忙。” “到过别的地方吗?” “没有。” “我带你出去好吗?” 女孩猛地抬头,睁大眼看着我,脸上掩饰不住欣喜之情。 我的酒也因为她的表情醒了大半,忙借口困顿睡下,一夜无事。 一早醒来,匆匆别了女孩家,又去游历那些奇山怪石。很自然,晚间又被安排到第三家。就这样,我在村子周边的原野狂走了7天,也分别住了八户人家。他们都一样的贫困,但都一样的善良,善良的让我难以承受。 他们把珍藏了两年的一点腊肉让我享用,用很稀有的菜籽油给我煎土豆,或者什么也没有,只是让我多吃玉米糊,吃他们本就不多的口粮。每个人都以我在他们家歇脚为乐事,他们的喜悦发自内心,他们不明白做作为何物。 我心灵的小舟载不动这样的情怀,我想在我离开前对村民们表达点什么。第八天早上,我便直奔离村子几十公里外的镇子。下午,当一辆马车驮着五十斤猪肉和两百斤大米回到村子时,全村沸腾了。 当时的情境我无法很精确的表述了。总之,那天我喝了很多苞谷酒,和他们一起唱着歌,边唱边哭。我还记得那天夜里,星星很明亮。女孩的父亲找到我,说我是个好人,娃儿交给我放心。我说我不能,我不是个安定的人,我不能。说完后又哭了。 事情过去好些年了,那个小山村也在我记忆里逐渐淡漠。但那些爱总是在心头挥之不去。它总是提醒我,你可以不爱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人是爱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