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蛇有关的往事 小时候,我对蛇有一个顽固的偏见:蛇是丑恶的。每当我在路上碰到一条蛇,我就会立马寻找棍子,使劲抽打蛇的七寸(其实未必都是七寸,准确地说是蛇颈之后由细变粗的地方),直到那生命顽强的爬行动物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死得干干净净才肯罢手。我在攻击蛇的时候,一点也不会心慈手软,我总以为正义在我这边,我在“替天行道惩恶扬善”,没有愧疚,没有怜悯,没有小布尔乔亚的忧伤。打死蛇之后,我就会沾沾自喜志得意满,活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假如一条蛇在我找到棍子之前溜掉了,我会懊悔不已,为失去一次“行侠仗义”的机会而惋惜。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渐渐发现原来确定无疑的道德观念是多么荒谬。蛇为什么就是丑恶的呢?我有什么资格替天行道,什么是天,什么是道,我一个俗人何曾真正明白过,看到女儿的小人书里还在重复着凶残的狼、狡猾的狐狸、阴险的毒蛇之类的蠢话,真不晓得说什么好。 人类对蛇的敌视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从远古到今天,不断有人因毒蛇的咬伤而命丧黄泉,蛇便背上了永远洗不掉的恶名。人总是站在人的立场评判蛇的,假如换个立场呢?是人打死的蛇多,还是蛇咬死的人多?其实大家都明白,人并不是蛇的猎物,蛇对人的攻击只是因为受了惊吓,蛇感到自己生命受到威胁才会亮出它的毒牙,按照人类法律上的说法,那叫正当防卫。即便从人的利益考虑,蛇也未必就是坏的,蛇的主要食物是鼠类,按照教科书上狭隘的理论,蛇也是益虫而不算害虫。 说不清有多少万年了,这冷血的爬行动物艰难而又顽强地匍匐在这个充满敌意的世界上。生存的需要造就了蛇的一切性格,我们站着说话的族类哪里明白爬行者的内心世界?有什么资格给它们打上邪恶的标签。不错,蛇是冷血动物,不明白什么是爱,蛇会同类相残,大蛇吞小蛇是司空见惯的。读过圣贤书的人自然认为它们邪恶丑陋。但热血的人类在特定的环境下,可能比蛇更加邪恶丑陋。1937年的南京城,日本皇军就是一群举着棍子的人,他们也自以为代表正义,没有丝毫的怜悯,而咱们中国百姓则像是趴在地上无路可逃的蛇,在恐惧和绝望中走向死亡。 这几年开始玩户外,又有过两次与蛇的不期而遇。一次是浠水三角山,路边的灌木丛缠绕着拇指粗的藤蔓,藤蔓上趴着一条竹叶青。竹叶青本是剧毒蛇,但我此时看它以不再感到丝毫的丑恶,反倒觉出一种奇特的美:那柔滑细腻的线条,那接近透明的绿,那无辜而坦白的眼……我掏出相机咔嚓了几下,然后用树棍敲打它栖身的藤子,看着它很不情愿地朝树丛深处滑去(队伍里有很多女生,赶走它还是必要的)。 第二次是在五峰后河,一条竹叶青盘在路边一棵老树的裸根上,我们十几个人从它身边走过竟然都没有发现它,走在最后的两位看见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惊叫着喊我过去。我先用竹棍把它拔开,然后用不太大的力道把它扫到路下边的小灌木林里,这次被美女的惊叫声搞糊涂了,没有拍下照片就把它赶走了,很是后悔了一阵子。 面对蛇类,我早已经放下了屠刀,但却永远不敢奢望成什么佛,曾经滥杀无数,罪业是洗不掉的。我曾想,如果真有末日的审判,我站在被告席上,那些被我打死的蛇们向我责问“我们没有侵犯你,你为什么要杀死我们”,我将何言以对啊?关于正义与邪恶的苍白口号就像是人类酒醉之后的呕吐物,在公正的上帝面前是提不起来的。 [此帖子已被 断脚狼 在 2009-5-1 23:44:56 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