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一名护士,看她年轻时的照片,确实还挺漂亮的。不过我并不觉得,因为她当时的脸色总透着乌青,这在黑白照片上反映不出来。 小时候,父母分居在两个城市,我和弟弟是母亲一个人拉扯大的,现在想想真不容易。 护士这个职业要三班倒,白班、晚班、夜班轮着来。在残存的印象中,最鲜明的一幕是母亲带我下了班,她跪在院子大门口,从门槛下挤进胳膊,拔起后面的门栓,大门吱咯咯地响。那一刻定格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 那会儿生活虽然拮据,回忆却是甜蜜的。逢年过节,除了给兄弟两个赶制新衣,母亲还会用鸡蛋蘸着蜡烛做出一蓬蓬漂亮的蜡烛花,再把窗帘换成喜洋洋的颜色,等待父亲归来。偶尔她用头巾裹着热腾腾的红薯或者红扑扑的苹果急匆匆赶回家时,我和弟弟都会雀跃不已。 话说回来,那时我应该也不象现在这样懒,至少会闷米饭,会在水井边提水的人群中帮母亲排队,大约七八岁左右的样子。 有一次放学,跟同学在胡同口的水果摊徘徊,两个人趁老板不注意,偷偷地把苹果塞进书包跑回了家大啃起来。不巧,正啃着,眉头紧皱的母亲站到了面前:苹果从哪里来的? 结果被揪着耳朵回到水果摊前,母亲一劲对摊主陪着不是,虽然摊主一直笑呵呵地说:小孩嘛,我送他们的。母亲还是坚持付了帐,然后在一顿皮肉之苦后,拉着我要上派出所。这顿惊吓给我的童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我想,自己性格中依然保留的一些善良的成份一定是得益于母亲的训诫吧。 再一次,我和同伴们翻进医院的仓库留下了不少黄白之物,领导发现后找几位嫌疑犯家长谈心。面对母亲的质问,我否认了自己的那一份儿。之后的医院大会上,母亲起身发言:我相信自己的孩子,他不会说谎!那一刻,强烈的羞臊开始让一个顽皮的男孩向往纯洁。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母终天调到了一起。有父亲这个更大的上司罩着,我开始挑战母亲的权威。一天下午,因为没有完成母亲安排的到街上用面粉换面条的任务,受不了唠叨就从还嘴发展到还手,打又打不赢,顺手抄起一把剪刀戳在了母亲的肩上。 母亲惊呆了,惊得一声不响坐在床上,直到父亲回家。我第一个吓得哭了起来,父亲不明所以各打了五十大板,母亲只是默默地垂泪,不知道她当时是怎样的感受。母亲总归是母亲,在我和一位小伙伴迷路失踪的日子,她几乎发了疯,派出所母子相认抱头痛哭的一幕,妈妈还记得吗? 母亲是每一个生命的守护神,虽然也会望子成龙,但是即使这个孩子堕落成了罪犯,随时能够回到的还是母亲的怀抱。 在母亲的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但是这次在隐水洞,当母亲接受了我的搀扶时,终于发现母亲老了。 突然不再想多说。 我的母亲是一个坚强的母亲,女儿的夭折、儿子的叛逆、丈夫的几次病危她都挺过来了。父亲临终前卧病在床的两年,是母亲一个人陪他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在外面工作的儿子们鞭长莫及。 这一生,收到过很多信件,母亲来的绝少。在我参加工作的第一个月,收到了父亲的一封信,信末突见母亲的一行字:真高兴啊,我的儿子可以挣工资了。 辛酸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