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我带着妻儿从县城来省城定居，我的父母还在乡下的老家，每年两到三次我回去看她们。近两年我从母亲的言语当中品味到一丝隐隐约约的失落。
村村通了公路，村边的水泥路上常有小车过往，车主很可能就是邻村或者邻村的邻村人，年龄与我相上下，还很可能认识我的父母。在乡下，百姓们深信不疑地认为，买了车的人，肯定是发了财一定很有钱的主。过去，我曾经让我的父母很有面子，现在她们的儿子却没有车。
八十年代高考，我上了一本线，闻名乡里，族人们哄抬，在我家后面的空场地上放了场电影，远近的乡亲们都来道贺。毕业时被丢在一个县城里面的单位，不到三十岁，我成了这个单位的副职，那时候我的工作地离老家比较近，我时常座不同的车，带一些她们不一定需要的东西回家看她们。每每这个时候，会有乡亲问我妈，是不是儿子回来了，我妈一定美滋滋地说是，因为在那段泥巴路上，过来一辆车很显眼，别人当然地想到车里面坐的是我。
我妈和我爸很固执地认为，我到省城是因为在原来的单位受到排挤，而我生性老实，讷于言又不会巴结人，“官”当不下去只好走人。我到了省城之后，她竟然告诉我，有一位太婆跟省里面一个领导的母亲很熟，她准备花点钱去找这个太婆接近那个领导的母亲，请领导打招呼让我得以提拔。我当时好像笑了，笑得很苦，连这样的事情她也在为我操这份心！事实上，我是厌倦了在县城时的那种氛围，人跟人斗心计，可以拿集体的利益作为筹码，我永远都做不到，“在位”七年，我坚持没给一个管我或者间接管我的领导送过什么，更不谈能有什么可以乘凉的大树。道上的很多套路我一直不想去学，走人完全是我的自愿。
可我妈不这么看，觉得我过得造孽，房子住小了，车子没有了，所以干什么事情都怕我花钱，连我给她点生活费她也推辞，直到我挎下脸来。她于是转过来关照我那已经上中学的姑娘，一给就是几百块，我不敢带姑娘回乡，但她们总是念叨她，让我很为难。
农村减免税费之后，种稻栽藕养鱼的事，即使全部请人做事或者外包也能供两位老人生活，父母在壮年时一锹锹垒起的两个池塘今天让她们深感踏实。七十上下的人，没有大的病痛，她们都觉得满足。父母本跟弟弟一家人住在乡下，现在弟弟和弟媳外出谋求更好的生计，我妈很欣慰，因为从小不听话的小儿子挣到钱了，可以坐飞机往来他谋生的城市，似乎比一向听话的大儿子有钱。而这些，越发让她为我失落。
我肯定，那些操着散装的汉腔基本上只会说“个板马”的同乡，刺痛过我妈的心，他们过去读不进书游手好闲但现在有车，曾经让她自豪的儿子现在只能雇车回家，连麻木也座过。前不久，一个二十多年未联系过的初中同学在东西湖做建材生意，经另一个同学串通知道了我的电话，就打电话来问候我，面子上的话说完之后，说“有时间我开我的车到武昌去找你”，连续两次说“我开我的车”，我是经过摔打的人，有承受力，如果这样的事搁在我妈身上，老人家一定很不舒服！我丝毫不怪我的母亲俗气，也不敢去怪这个的确有点俗不可耐的世风。
去年5.12大地震那天的晚上，我跟老婆正在吃饭，妈打电话问我是不是在武汉，有没有地震，妻儿都在不在家？大灾面前，本来心情沉重，经她一问，眼泪立即就下来了！我很痛楚，她在心里的深处，始终没放下她的大儿子！
很想对我妈说，为什么那些人不能比我有钱呢？为什么您的儿子一定要有车呢？妈啊，我现在很好，不用象以前那样起早贪黑，过着没有压力的生活，不用担心受怕，每一分钱都赚得很明白。我可以选择我的生活方式，那些人不能，甚至不懂得生活方式还可以选择。我的孩子现在听话了，您还放不下什么呢？我知道，您听不明白这些话。
您不愿意过城里的生活，主要不是嫌我的房子不够大不够自由，而是城里不是一天两顿饭一顿两大碗的生活习惯，不会有人陪您抹牌，天天上下楼梯，出了门就晕，您就愿意陪着爸住在老屋里，没事打打麻将，或者到菜园子里去扒拉两下。能够动就证明您们还健康，儿子也高兴啊。
最重要的，您，爸，我，我们，都得好好的活着。您们参加我岳父的葬礼时嘱咐过我，您们的百年大事要尽量简单，我会照办。在我不懂事的时候，您找算命的瞎子算过我的命，说我可以活到89岁，这是您在高兴的时候告诉我的，也是到现在我算过的唯一一次命，我会努力地活到这个岁数，您可以放心。我会在死前告诉我的姑娘，要她在我死后要把我的遗骨送到乡下，去跟您们住在一起，好伺候您们，呵呵，说白了，是让我在若干年以后，跟您们一起，就在荒草当中湮没。
说这些，您都不会知道。妈，我现在，真的很好，只是今天挂不住，又流泪了。您不知道吧，今天叫母亲节呢。
发表于 2009-5-10 13: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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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向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