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人小记

小倩

以往的一些游走随记；阅读或行走，如孤云野鹤之在山水，其生也真，其乐亦随。祝夏安。

 

一、途中

途中，是场梦境。是飞机上一次温暖在心交错而过的偶遇？是席卷的海风带起裙裾翻飞的意境？是无边荒漠里摇曳而来的邈缈驼铃？还是蜿蜒的山道、林立的绝壁、浩瀚的云海，身边偶尔经过的虔诚或迷茫的游子……？

 

途中到底是什么呢？是你双足抵达之地，是你目光所及，是你心之所在，心之所系，心之所思，却又远不止于此。

 

 

山行，零星散记：

 

1、   因持续高温，地面蒸腾起一层雾蒙蒙的白气，道旁的树也奄奄无力。而我倚靠在空调车内，读林语堂《秋天的况味》，温润、暖玉生香、页卷的缃黄色……天很热，倦鸟不飞，却觉得这像一场秋凉的旅途。

 

 

2、   若是爱俏的姑娘，最好避开酷暑出行。真怕那炎炎烈日，涂防晒霜也不够，缓缓行在山道，却打一把薄荷绿小伞，一路左遮右挡，颇显矫情。入山愈深，凉意渐重，到后来便是林荫蔽日，青苔遍生，寒意悄然沁骨，宛在隔世之境。

 

 

3、   山上有农人所种李子林，入园摘买极便宜，可以随意品尝。名字也好听，什么“红宝石”、“黑珍珠”……每样咬几口，一会便已半饱，称了果子下山，回头，灰砖墨瓦的屋子，静静掩映在青山绿树间，想来，这里的时光格外悠缓，岁月也格外绵长吧。

 

 

4、     骤雨忽至，气温陡降，暴雨挟裹泥石顺山势而下，恐道路有塌方，一连几日，被困山中不得出。立在窗前看世间雨帘如瀑，狂飙卷过，于山谷里惊起巨响，轰隆如雷鸣一般。迎雨漫步溪边，赤裸双足，裙发尽湿，执一蔓条戏水中游鱼，童趣大生。

 

 

5、   偶遇一摆渡人，其小舟乌旧斑驳，身儿窄似一片柳叶，然在悍雨中飘荡起伏，悠悠自得。那摆渡者戴宽沿斗笠，独伫船头，神态安然，有如画中。诧异，默望许久；半响，笑笑，折身而去。

 

 

6、 途经一老镇，闲下游逛，于陋铺内意外购得几双刺绣鞋垫。好生美丽的七彩丝，千针万线皆出于女儿家的巧手，小小鞋垫上飞龙舞凤，花草争妍，难怪那远方的情郎呵，他一步一回头，踏过千山万水，心儿却流连在故乡。

 

 

7、   藏克家的散文美，如《野店》，疏落几笔，已是古道西风瘦马的意境。若把朱自清与俞平伯同游后，同以《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为名的两篇文比较起来，会觉得哪篇更好？我以为是后者。朱的清散，而俞的更隽永，读后口有余香。

 

 

8、   途中也常无聊。入山出山的路随时故障，随时堵车，焦灼也过，安闲也过，不如打开行囊，将新买来的撕好的老薰肉，甜美的红枣，与才灌的山泉水齐齐摆开来，哪管周遭急怨之气，犹自细细品尝，香味袅散，馋煞一干旁人。

 

 

9、   夜间行路，倦卧于车榻，伸一只白生生光脚丫拨开窗子，仰面只见漫天繁星，繁到密密麻麻的程度，好似一面光洁如玉的大青石板上铺满了细小的银钉，枚枚晶莹闪亮，攸忽间，人已恍惚，心飞苍穹。

 

 

10、可惜没见着萤火虫，甚至没有蝴蝶，没有蜻蜓。许是天太热，它们都躲了起来？还是顽皮地抛下我们，去了更美的世界？……

 

 

一粒沙里见世界，一朵花里见天国；手掌里盛住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

 

 

音乐：范宗沛·摆渡人之歌

[苏州评弹·珍珠塔]

想你千里迢迢真是难得到，我把那一杯水酒表慰情。

与你是一別无料到有两载外，害得我么望穿双眼遙无音。

曾記得面联姻緣在那松亭上，老糊涂抵暮归來向我云，說到相逢片刻九松亭，把你再三款留尔再思行，即使留住尔的身躯也留不住你心，故而未烦媒妁定婚姻。

虽则姑父情份薄，到底九松亭依我定婚姻，他总算还剩半點小良心。

自从你么南阳失去了珍珠塔，我把你南北東西到处寻，累姑娘寢食不安宁。

为了你新造佛楼西园里，老夫妻半子靠谁人，假子真孙无別望，到底自家骨肉自家人，

好比千朵桃花一树生，非比寻常泛泛亲，你莫把姑娘当外人。

 

[珍珠塔传说：书生方卿，家道中落，奉母命投亲借贷。遭势利姑母羞辱，负气而回。自幼与方卿青梅竹马的表姐陈翠娥，敬其穷不失志的骨气，暗将稀世珍宝珍珠塔藏于点心内，赠于方卿。风雪归途中，方卿遭劫险丧命，翠娥闻讯，一病不起。三年后，方卿得中状元，乔装来到陈府，姑母仍冷眼相待，方卿唱曲道情。姑母为情理所动，姑侄冰释前嫌，有情人终成眷属。]

 

 

［此帖子已被 小倩 在 2009-7-10 14:43:12 编辑过］

婷婷乖

第一次坐沙发咧!!

 

小灌木林

我也很喜欢在暑天里到山里去，那个清凉那个透彻。可惜，人不能总是如此，牵盼太多，限制太多！

小倩

二、橄榄油

                           [四大皆空，坐片刻不分你我；两头是路，吃一盏各走东西。——一古道茶亭所书]

 

买回一支橄榄油。漂亮的小绿瓶，白底印花商标，金黄色液体澄净闪亮，犹如浸透了阳光。

 

 旅行时，无须再带那么多麻烦的瓶瓶罐罐了。护肤、护发、护唇、护手……只需用上几滴，便可一并完成。传说中，古埃及艳后

克里奥佩特拉每天清晨都用橄榄油涂遍全身，因而肌肤永褒光洁，不知是真是假，但这样美丽精纯的橄榄油，看着，握着，已令

人心怡。

 

会使自己的生活越来越清明、简洁、沉静。去除一切不必要的繁芜，包括混乱的作息、缠杂的情感、吵闹的聚会、仓促的饕餮、

冗长的话语、各种软弱的放纵的心绪情怀。

 

衣饰与饮食也会更简淡。衣以白色为主——这是最放心，也最适于自己的颜色；若无意外，几只玉镯及至友相赠的一只龙

凤银镯将一直伴随，其他的，皆可免去。渐渐，或许会免去一切荤腥，只取少量自然健康的食物。

 

向来不沾烟酒，若能戒掉咖啡，改成喝清淡的绿茶，似乎更好。但于我而言，有些难做到。便不予勉强。

 

一直认为，心境清澈者容色必然明净，有节有度的人，不会让自己过于肥胖或枯干突兀。始终喜欢温婉冷静的女子，眉目清灵，

窈窕玲珑，仿佛总是镇定，内心安宁——决不纵容自己失去控制或陡然剧变。当心底生长起力量，便可做到：无论遭遇什么，无

论身在哪里，也不惊慌，不惊动；决不嚎啕，不诅咒，不撕心裂肺，不歇斯底里。

 

不再眷慕任何激荡与传奇。虽然，在漫漫平缓下来的温度背后，多半是经历人世的清明与透彻。

 

但，薄情，亦是慈悲的一种。尘世之痛太残酷，心灵柔软而天真的人，到底是远看些的好。

 

 

［此帖子已被 小倩 在 2009-7-10 13:57:22 编辑过］

小倩

小灌木林:
我也很喜欢在暑天里到山里去，那个清凉那个透彻。可惜，人不能总是如此，牵盼太多，限制太多！

是呢。你是男生还好，俺们则不但得考虑生活不便问题，还得担心安全问题。跆拳道还没练好，万一需要打110都没个呼处。乡下不是仙境，并非就没有坏人了，除非原始森林里，真没人儿了，但又很有点怕人啵。

［此帖子已被 小倩 在 2009-7-10 12:14:18 编辑过］

淡茶一杯

先顶后看

小倩

三、在别处

记不得那个小镇的名字了。我经常如此，忘记一些人名或地名，不留痕迹。

 

也是春天。收拾了行囊，拿着地图一个人去游逛。没有目标，也没有同伴，这样的漫走很适合我。只因一个诗意的名字，就跳下车，去到那个小镇。

 

不是旅游胜地，人很少，街上空落落的，偶尔的行人也带着闲淡神情，四周一片安静。

 

镇子傍着江水，有水的地方就有了些灵气。水流悠缓，江心卷起的浪花，活泼泼地追逐嬉闹着，却更显出时光世道的苍远。

城不特别，既有新兴街道，也有粗朴古巷。旧城区里，还有些过去的商行报馆与客栈，原本时髦的招幌，早已被风雨冲刷得色泽黯淡。一幢幢老屋紧邻着，逶迤而去，其外围是高而牢固的防火墙，墙头长满萋萋青草，犹自风中摇曳；里面则是木质结构，进屋宽阔昏暗，抬头便望见天窗与阁楼，一缕金色的阳光透入，照出尘埃漂浮。

 

独自在窄巷里走着，青石板于脚下延伸，阳光在身边跳跃，只听到自己轻轻的脚步与呼吸声。

 

每逢这种情境，总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但这又是真的。流水般的记忆，梦一般的浮生。

 

小巷尽头，突然钻出一个孩童，模样精灵，歪着头，好奇地望着我。我看看自己，白棉恤，牛仔裤，一个轻巧小背包，颈间一颗赤色晶莹玛瑙珠的护身符，简简单单，毫不奇怪。对他笑笑，他仍是看着我。

 

我蹲下身来，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看我做什么？”他退后几步，顽皮地笑起来，露出颊间一粒小小梨涡。倒和我一样哩。忍不住大笑。去牵他的手，他有些羞涩地躲开，却又偏头看着我。

 

我只有佯装生气，“那好吧，我走啦。”头也不回的走掉，只听到身后咚咚奔跑声，果然，他跟了过来。

 

小巷悠长，忽明忽暗，一程又一程的曲折，他就这么一直跟着。不知是怎样穿出去的，豁然间天光大亮，整个古镇皆退至身后，我停在了江边。

 

面前一片烟水浩淼，浮云苍茫，脚下是江水拍岸，伴着偶尔掠过的鸥鸣，高一声，低一声。往事突如波涛汹涌而来，伴着人世千古忧愁，我的胸膛被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使劲地往前走，江风猎猎，卷起我的背包，撕开我的衣角，将我整个人裹挟着向后拖。而长发被吹乱，迷住我的眼睛——我的面颊被温热的泪水濡湿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停住脚步，一脸泪痕，疲惫地在堤上坐下。一个小小影子渐渐移近我，一只小小的手向我伸过来。转过头，看见那小男孩子。我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笑了一笑。他默不做响，悄悄儿傍着我，在我身边坐下来。

 

太阳渐渐落山了。曲起腿，抱着膝，将尖尖下巴顶在膝盖上，脑中一片空白，只望着眼前暮色。他也学我的姿势坐着。两个人都不说话。

 

霞光逝去。到了离开的时刻。晚了，小镇会没有车。站起身来，我拍拍身上的灰，努力快乐地笑一笑，“我要走了。”他也站起来，一双清水样的眸子黑白分明，此刻却茫然地看着我。

 

我取下项间的玛瑙珠，仔细系在他颈上，又捋好他乱蓬蓬的头发，“这是我的护身符，送给你。”

 

他低下头，握着那光滑好看的珠子，满面茫然中，渐渐现出几分快乐的神气来。

 

“再见，再见！”我喊着，向他微笑挥挥手，背好包，转身大步离开。身边江水蜿蜒，晚风飘荡，三三两两的路人在归家了。天边，一颗启明星，已悄然浮现在薄雾里，闪着光亮。

 

［此帖子已被 小倩 在 2009-7-10 13:54:43 编辑过］

小倩

四、隐居的问题

近年来发现，想离开城市去隐居的人不是一个几个，而是很多。当然，大多都只是说说，宛如身在地狱里，偶尔做一个美妙的飘往仙界的白日梦。

还有很多人想死，外看锦衣玉食，神采飞扬，内心却常在死亡线上挣扎——但大多还是因勇气不够或舍不得而继续活了下来；或是喋喋不休地倾诉，在孤独夜里对壁长哭，狼一般歇斯底里嚎叫。

 

现代社会里，似乎有很多人是不可近身的。要么吓着你，要么吓着别人。都市丛林，动物凶猛。衣冠楚楚，机心重重。病态的环境，多的是病态的人。

 

有点讶异地发现，时而的天真与淡漠，以及骨子里一股子“浑不怕”的倔犟，竟成全了自己的身心健康，自然平静。

 

只是发愁隐居的问题。小说的最后，总是双双归去，隐退江湖——到底怎么个隐法？是尝野花饮溪水、还是吃蜂蜜睡冰床？也不具体交代一下，唉。

［此帖子已被 小倩 在 2009-7-10 13:02:23 编辑过］

小灌木林

你说的也太恐怖了点，一般开发了的山里，特别是那些开发了但不是很热闹的山里，不但风景好，清凉避暑，当地营业的山民也基本还算淳朴，比如湖北河南交界的鸡公山。

小倩

鸡公山我大概八、九岁时爸妈就带我去啦，顶上一块大平石头围着小栏杆，不过我不怎么喜欢单单爬山，更喜欢就着清灵的山涧或湖水。

小倩

五、入山

 

“我们应当具有内心的朴素，一种极为简单的心境，才能放下过分的我执。……外表上我们可能很简单，我们可能只有几件衣服、一日三餐就满足了，然而这并不代表朴素。如果你的心能容纳无限的经验，虽然饱经世故，却又能保持单纯，这才是朴素。只有在你的心不妄求在岁月中变成什么或得到什么时，你才能达到这种境界”。——克里希纳穆提

 

 

 

过几天，会去山里。随身是简单的衣物，洗漱用品，另带两本书。

一贯不爱爬山，也不喜欢单调的走路。心道再没有比一直低着头，脖颈酸痛，踩着永远重复的台阶，一心只想登到山顶更无趣的事啦。为了去一个目的地而匆匆赶路也相当枯燥。

小时候，被大人带着游山，为了锻炼意志，他们总会要你加油加油，让你一气爬到顶上——而我气喘吁吁，头晕眼花，简直要哭出声来，只想哀求他们允许我闲散地坐在小溪边，将两只疼痛的脚丫放入清凉溪水中：这时，脚边会有小小的鱼儿成群嬉戏着，灵巧地亲吻你的肌肤，蹭得你痒痒的；身旁会掠过美丽的蜻蜓、蝴蝶、长着五彩斑点的金龟子，还有青色的小蚱蜢从草丛里顽皮地跳过，甚至跃入你伸开的手掌，触须后一对乌溜溜的小眼睛悄悄转动，仿佛在好奇地观察面前这闯入山林的客人；啊，就这样自由自在，就这样快快乐乐，就这样天真无邪，请允许我，玩一会就回家。

可惜，那童年的梦，一瞬便醒来，睁开眼，整个世界已不同。光阴似电，白云苍狗，无边大地上交错着不同的阡陌道路，而密麻麻的人们，个个行色匆匆，满面疲惫，一身风霜。

 

是与他们同行，还是，去追寻那不为人知的梦？

就这样入山吧。不为那高耸入云的翠峰叠嶂，不为那连绵似练的澄江，只为，那扑面而来的清新恬美空气，那绿到湿漉漉的树木，那空谷偶尔莺啼的静，那山雨欲来时云雾神奇变幻的天空；还有那山林里的美丽夏天，白日的蝉声，与夜风习习里，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在那儿，我会住在山脚下，穿白棉布裙，赤脚着一双草编凉鞋，和农家的女主人一起，去看她地里种的，碧莹莹的苞谷林，以及漂亮的番茄与南瓜。

 

——祝快乐。

 

(end)

（附：因惯于用眼与心望景便过，三年前便不怎么带相机，景物图片皆来自于网络图库，谢之。）

 

［此帖子已被 小倩 在 2009-7-10 14:20:20 编辑过］

一抹蓝

 

为山人小记附图一张

漏微音

高山仰止 景行行止 虽不能至 但心向往之 呵呵

断脚狼

现在到处都是人，哪里能隐居。可以隐居的地方是有，但你怎么养活自己？

基于对城市的厌恶，我也常有隐居的念头，且以我粗糙的体魄，要隐居并不会像你那么艰难。可惜孩子还小，远没有到可以脱身的时候。

那个小男孩会永远记得你，在他孤陋的前小半生，神仙姐姐是很难遇到的。

醉棋横刀

小倩:

只是发愁隐居的问题。小说的最后，总是双双归去，隐退江湖——到底怎么个隐法？是尝野花饮溪水、还是吃蜂蜜睡冰床？也不具体交代一下，唉。

 

岷山雪

美！

游侠纳兰

夏夜很静，是那种空气凝固般的静

却在这帖子里听到

远远的，有山声，有鸟声，有水声

还有一腔苏白或者吴侬软语伴着评弹，软绵绵的男声不疾不徐，自顾自地唱着

水声潺潺，一转就到了黑瓦白墙下、虹桥弄堂里，

呵，远处穿旗袍的女子高跟鞋达达地响

轻轻哼着什么

靠得近些，再近些，便清楚了，哦，原来也是唱词呢；

珠塔本是稀有宝，万颗珠玉巧串成。金丝穿，银线纫，玲珑剔透塔七层。避火珠，串成墙；分水珠，盘成芯；移磨珠子做塔底；定风珠一颗结塔顶。举世无双难配对，价值一座襄阳城。

那声音清脆而有带着种嘲弄什么的味道，像是看破了又脱不开，

细细地，然而坚决地高上去，高上去，，，，，，，

我还想听得再多些，

可那女子好像看见了别人，她拐了个弯儿，就渐远了  。

原上

楼主的帖子越来越美了，从内容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