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篇不错的文,祝平安快乐。 《花木扶苏,住在文字深处》 
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1952年6月7日出生于伊斯坦布尔,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去年夏天看他的热销书《我的名字叫红》,也许因民族信仰风俗的关系,更可能由于翻译文字的缘故,觉得其中不乏晦涩与繁冗,读得断断续续,不是很喜欢。但旁人及市面上评价甚佳。以下是他的一篇文章,即其领奖辞,《父亲的书箱》(节选),刘钊译。 (转附:2006年10月12日瑞典皇家科学院诺贝尔奖委员会宣布将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瑞典文学院在颁奖公告中说,授予贝尔文学奖的理由是“在追求他故乡忧郁的灵魂时发现了文明之间的冲突和交错的新象征。” 获知得奖后,帕慕克既震惊又担心。虽然他也说,“这是一个极大的荣誉,极大的愉快,我为此很高兴。”但他表示,在土耳其国内可能会出现敌对的反应,“不幸的是我作为第一个土耳其人获得这项大奖,使事情变成特别了,也带有政治性了。这可能带来进一步的负担。” 帕慕克的担心也得到一定的证实。他的获奖在土耳其国内确实引起了两种不同的反应。支持他的人认为,这一事件加强了土耳其文化的地位,也是对土耳其加入欧盟的支持。但是反对他的人却认为,帕慕克是个机会主义者,如果他不是承认对亚美尼亚人的屠杀,他不会得到这份奖项的,他的行动有损土耳其声誉。 帕慕克在接受瑞典媒体记者提问时说:“现在是进行庆祝的时间,要享受这一美好时光,不是我发表政治评论的时候。”不过他也强调指出,这次颁奖“首先是对土耳其语言、土耳其文化、土耳其国家的奖励,也是对我的劳动的承认,这也是我对写小说这一伟大事业一个谦卑的贡献。” 12月8日,诺贝尔奖颁奖典礼上,帕慕克发表受奖演说《爸爸的手提箱》,回顾自己的文学成长之路。在获奖演讲辞中如是说:小说是一个人把自己关闭在房间里坐在书桌前创造出的东西,是一个人退却到一个角落里表达自己的思想——而这就是文学的意义。文学是人类为追求了解自身而收藏的最有价值的宝库。我们需要耐心、渴望和希望,创造一个只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的深刻世界。真正文学的起点,就从作家把自己与自己的书籍一起关闭在自己的房间里开始。) 书摘: [父亲在去世的两年前交给我一个小书箱,里面装满了手稿和本子。他和平时一样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告诉我在他过去以后,也就是去世以后,我可以看一看里面的东西。…… 记得父亲走后,我有好几天在箱子周围转来转去,却连一个指头也没有碰它。那是个黑色的小皮箱,一把小锁,柔滑的棱角,这些都是我儿时就已经非常熟悉的。父亲短期外出或是需要从家里往公司带东西时都会用到它。我记得,父亲外出回来,我会打开这个小箱子,翻弄他的东西,而且非常喜欢里面古龙香水和国外那种特有的气味。对我来说,这个箱子是那么熟悉,充满诱惑,它承载着太多的历史和我童年的记忆。可是,我甚至不敢碰它一碰,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藏在箱子里面的东西有着一份神秘的重量。 这份重量代表什么?这份重量代表的,是一个人闭门伏案,远离尘世,以纸笔进行的倾诉— —它代表的是文学。 ……我认为,一个作家,他的内心世界还隐藏着另外一个“我”,他的工作就是经年累月、充满耐心地去慢慢发现那片塑造了另外一个“我”的天地。说到写作,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小说、诗歌、文学传统,而是伏案书斋,回归自我,独自一人用文字去创造一片新的天地。一个作家,他也许惯于打字,也许熟悉电脑,也许像我这样三十年如一日地喜欢纸笔手书;一边写作,一边品一杯咖啡或红茶,或是抽一支香烟。有时他会离开书桌凭窗而望,看到街上玩耍的孩子,幸运的话看到的是几棵大树或是一片风景,或者只能看到一堵幽黑的墙壁。他可能写诗歌,写剧本,或者像我一样写小说。但首先是作家的本务,是他伏于案头,耐心地走进内心世界,其次才是这种种差别。写作,就是把内省外化为文字,就是以耐心、执著和快乐的心情用自己的思想去探寻一片全新的天地。伏于案头,一页白纸,慢慢地加上新的文字,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我感觉到,我为自己营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同时也在塑造内心世界的另外一个“我”,如同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建起一座大桥、一方穹顶。文字就是作家用的石头,握在手里把玩,感觉它的形状、尺寸、重量,有时远远地打量,有时用手指或刀锋将文字设置摆放,以长年的执著和耐心满怀憧憬地构建一个全新的世界。 对我来说,写作的秘诀不是虚无缥缈、来去无踪的灵感,而是执著和耐心。土耳其有个成语 ,叫做“以针掘井”,拿它形容作家的创作活动实在恰如其分。古代故事里有一个叫费尔哈特的人,为了爱情开山引水。我赞赏这种精神,理解这种精神。《我的名字叫红》里,那个波斯细密画家用饱满的激情年复一年地绘制一模一样的骏马,以至了然于胸,闭上眼仍可画得活灵活现。我知道,写细密画家就是在写创作,就是在写自己的生活。我认为,作家能够把自己的生活如同别人的故事娓娓道来,能够感受语言的力量,必须做到长年伏案,献身艺术,乐此不疲。灵感天使对有的人也许从不眷顾,对有的人可能时时垂青,但她欣赏作家的这种信心和乐观;在作家最感孤独,对自己的努力、构思以及作品的价值最感怀疑的时候, 也就是在作家觉得只能孤芳自赏而知音难觅的时候,灵感天使就会为他指点迷津,给他带来故事、图画和构思,使他能够把自己的世界与自己构建的世界结为一体。在我为之付出全部生命的写作生涯中,最令我感到震撼的是,一些极为得意的句子、构思、篇章似乎不是出自我的笔下,而是另外一种力量的发现和慷慨赐予。 ……也许,怀着这样的想法,加上父亲那些让我受益匪浅的大量藏书,我是应该看看他的笔记的。父亲在世时,也曾和我一样,愿意一个人呆在房间,任思绪自由驰骋。也许这是我应该更加注意的,不论他的作品文学品位如何。 然而,当我忐忑不安地打量父亲留下的书箱时,我意识到,这正是我难以做到的。父亲有时会躺在书房的长椅上,放下手里的书或杂志,久久地思考。家居生活中那种插科打诨、磕磕碰碰时的样子不见了,脸上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表情,眼里是一种深沉内心的神色。儿时每看到这副情景,我就明白父亲心情烦躁,所以很是担心。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才真正明白,这种烦躁正是作家与普通人的区别。身为作家,除了苦闷和耐心,首先要有远离市井喧嚣、远离红尘琐事、远离凡人生活、乐于闭门独处的冲动。我们要用文字为自己创造一个大有深意的世界,我们需要耐心,我们需要憧憬。但是,躲进小楼,与书为伴还只是第一步。醉心于阅读,倾听自己的心灵之声,与他人的思想辩论,与书交谈,形成自己的思想,构建自己的世界,如此自由而独立的作家,当首推蒙田。父亲不仅一遍遍地阅读蒙田的作品,而且极力向我推荐。不论东方西方,无论哪个国家,远离市井,与书斋为伴是作家的传统,我愿意把自己视为这种传统的一部分。我认为,只有乐于独处书斋的人,才可能创作出真正的文学作品。 独处书斋其实并非如外人想象的那样寂寞。首先有别人的话语、别人的故事、别人的作品,也就是所谓的传统与我们相伴。我认为,文学是人类自我认识过程中创造积累的最可宝贵的经验。人类社群、部落、民族只有重视自己的文学,倾听自己的作家才会睿智,才会丰富,才会高尚。众所周知,一个民族,只有在它最黑暗、最愚昧的时代才会发生焚烧书籍、蔑视作家的事情。当然,文学从来不仅仅是一个民族的问题。独处一室、与书为伴、踏上心灵之旅的作家,他会发现多年形成的一条文学的不二法门:讲述自己的故事如同别人的故事,讲述别人的故事如同自己的故事。文学创作就是这样一种能力。磨炼这种能力,必须从别人的故事、别人的作品开始。 ……那时,我一遍遍地问自己:什么是快乐?我的声音永远偏执而烦躁。躲进小楼体验一种大有深意的生活是快乐吗?或者还是泯然众人、难得糊涂地优哉游哉算是快乐?表面随着大流,私下却又偷偷写作,这到底算是快乐还是不快乐?这些问题可能太过刻薄,气势汹汹。况且你怎么敢说快乐与否是生活好坏的尺度?众人、媒体都异口同声地把快乐视为生活的尺度。但这不恰恰说明,快乐的反面也是值得探讨的课题吗?其实,对一直都在逃避家庭的父亲我又了解多少,他的种种苦闷我又看到了多少? ……合上书箱,一时间心里生出两种感触:荒蛮感和失真感。当然,我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深切的感触。多年伏案阅读写作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探寻、发现、深化这种感触,这是一种无所不在、由此及彼、错综复杂、色调斑驳的情绪。有时,特别是在年轻时代,我也常常以另外的形式体验到这种情绪,或是莫名苦闷,或是索然无味,偶尔还会受了生活和书籍的感染变得思绪混乱。只是对这种荒蛮感和失真感的全面体验还是通过写作,比如《雪》、《伊斯坦布尔》体现了荒蛮感,《我的名字叫红》或者《黑书》反映的是对失真的忧虑。我认为一个作家要做的,就是发现我们心中最大的隐痛,耐心地认识它,充分地揭示它,自觉地使它成为我们文字、我们身心的一部分。 作家的任务是讲述司空见惯却又无人深思的问题,通过发现、深化、传播,让读者看到,原来熟悉的世界竟蕴涵如此神奇,使读者乐于重新审视。当然,能够把熟知的事物原原本本地付诸文字是一种功力,也是一种乐趣。一个深居小楼、长年磨炼的作家,他首先关注的是自己的隐痛,但同时也有意或无意地体现出对人类的极大信任。我一直充满这样的信任,我相信,别人和我一样有着类似的伤痛,所以他们能够理解;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是相似的。一切真正的文学,它的基础就是这种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信任,这种天真的、乐观的信任。 一个深居多年的作家,就是希望对着这样一个人类、这样并无所谓中心的世界倾诉。……]——《父亲的书箱》 [此帖子已被 小倩 在 2009-12-19 17:20:33 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