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毒吃河豚

月光好汉 · 发表于 2004-4-14 11:51:00

“春江水暖鸭先知”是苏东坡的名句，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能背得出来。不过，这句诗是他的一首绝句的第二句，而这首绝句的第四句则是：“正是河豚欲上时”。
多么富有诗情画意。吃河豚的人一定乐了。当然，他们在吃河豚的时候未必会诗情大发，相反，一句“拼死吃河豚”，反倒是有点英雄好汉的豪情。
其实，河豚之与国人的关系，可谓源远流长。比如，《周易》中就提到了河豚，卦六十一“中孚”云：“中孚，豚鱼吉”，意思是说，只要你的心地真诚，那么，即使是拿河豚这样不值钱的东西来祭神也是可以的。而有了这样的诚敬之心，就可以施行教化，连豚鱼都会感受到这种诚心。豚鱼是多么荣幸啊。
而到了宋代，对河豚感兴趣者，似乎并非东坡一人。梅圣俞曾吟《河豚鱼诗》云：“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文潜则记载说，他亲眼看见当地百姓家家吃河豚，其烹煮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法，但也不见有谁给吃死。
这当然只是张自己的见解。实际上，东坡的弟弟苏辙就曾说，吴人丁骘吃河豚而死，并把这事专门记下来，以为后来吃河豚者的前车之鉴。明人黄省曾著《鱼经》，其中也说，当时一位礼部高官的三名家仆在某餐馆吃河豚而死。
总之，一直有而不惜一死来吃河豚，河豚究竟何来如此大的魅力？它好吃不好吃，只有吃过的人有资格评说。不过，在大家的口口相传中，河豚鱼极为鲜美。当然，鲜美的河鲜、海鲜多的是，何以河豚格外诱人？这可能恰恰是因为它的毒。因为毒，很多人不敢吃，或者像现在这样，政府禁止吃，结果，让河豚的鲜美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
因而，人们之热衷于吃河豚鱼，其实心态是很复杂的：有的人是想尝一下鲜，有的人是明知有毒偏要吃，有人则是因为政府禁止才偏要吃，而大部分人，相信是吃河豚身上的那种神秘劲儿，体验那种既恐惧但又新奇的感觉。人就是这样奇怪。其实，世间有不少这样的消遣，比如有部分人酷爱恐怖小说、惊憟电影，有的人则喜欢坐过山车。这些事情就是满足人心中某种隐密的欲望。
人同此心，则政府非常严厉地禁止河豚流入市场、禁止食用河豚，恐怕不会起太大作用。政府总不能为了一个河豚，来个全民总动员吧。事实上，国家一直明令禁食，从未开禁，且差不多年年都组织人员对违法销售河豚鱼行为开展专项检查，但年年有人吃河豚，年年有人被毒死。
坦率地说，因为河豚能毒死人就禁止食用河豚，未必合理。这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没有风险，干什么都会死人。比如，每年死于车祸者成千上万，但没有人提议禁车。所以，禁食岁不无道理，但未必全合道理。
倒是古人的做法蛮合理的。据说，在江苏仪征一带有个习俗，如有人到餐馆吃河豚鱼，吃的时候要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到桌上，表示即使出了问题，与店家无关，是自己嘴馋，来买死的。
这个习俗隐含着一个很普通的道理：人人都要自己掂量自己作出的选择的风险，并承担全部风险。
当然，政府觉得自己必须对民众的生命承担责任，也是无可厚非的。但其实，在政府强力介入之前，民间已经发育了一些很好的惯例。据说，过去，在江南一带，如果家中请人吃河豚吃河豚鱼的规矩，是厨师先尝，几分钟后，主人开吃，再过几分钟，客人再吃。这样的惯例，可以很好地约束厨师，使其严格依照规程操作，而不敢粗心大意。
市场上也有类似的的约束机制。历史上，江苏江阴人最善于烹调河豚。江阴有几代家传烹饪河豚手艺的，他们因经验的积累，而掌握了丰富的避免中毒的技艺，因而，对自己的手艺极为自信，就在门口立块牌子，上书“客人吃死本店偿命”之类的文字。
这样自发形成的机制，在消费者的选择自由与他的生命安全之间，形成一种大体上可以接受的平衡。在这个世界上，既然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那么，你只好让他自己去冒险。社会和政府的责任仅仅在于告诫他：他得自己承担相应的风险。就像政府要求烟盒上印“吸烟有害健康”的警告是合理的，但全面禁烟则是不合理的。
对于是否禁食河豚这样的事，政府在介入时最好慎重一些。因为，假如政府介入，但由于事情性质本身决定了无法完全禁绝，则一旦出现中毒事件，死者的家属和舆论便会将责任归结为政府管制不力。其实，政府在尽到警告的有限责任后，就让民间自行寻找有效的解决办法即可。我们可以设想，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城市也许会出现几家专业化的河豚餐馆，就像以前的江阴；这些餐馆和食客可能成立自己的组织，专门研究安全烹饪的技巧，培养专业厨师。而政府严厉是禁止，反倒会使餐馆转入地下，餐馆行为短期化，不注重培育专业烹饪技巧，反而可能更容易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