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贫贱夫妻

阿锡 · 发表于 2004-7-1 18:41:00

小时候在老家,隔壁住了一对乡下来的小夫妻.租了我家的一间厢房,在前天井里搭了个小棚子,给他们做厨房.小夫妻俩没户口,没工作,做小贩维持生计.男的精瘦,小鼻子小眼,姓许.那时光总有些瞧不起乡下人,所以隔壁左右都叫他小许,连我们这些小孩也是这样没大没小的叫.女的胖墩墩的,脸膛黑红,逢人一脸的笑,大家都叫她秀兰.
小许人长的小个,嘴巴却很会来事.每天去乡下收些鸭鹅回来,下午洗洗劏劏,傍晚时就推了装着橱窗的板车上街卖盐水鹅.秀兰倒是一早就挑了担子出去贩些水果卖,到下晚就去帮小许收钱.也就是七八点的光景,夫妻俩就收了摊一起回家.秀兰很能吃苦,常常见她挑了百十斤重的担子在街头叫卖,汗水一串一串的掉.收摊子多数也是秀兰推了装满家伙的板车,小许呢,就做了甩手掌柜.
小许谗酒.每晚回家就着卖剩的鹅头鹅脚总要喝两口.一个礼拜总要醉三四次.小许一喝醉就相当的啰唆,用他老家话癫三倒四说个不停.这时候秀兰绝不能回嘴,回了就是一顿好打.醉了的小许凶神恶煞样,手边抄着甚么家伙就没头没脑的打秀兰.秀兰嘶哑着嗓子嚎哭,听得懂的只有她反来复去恶毒的咒骂:你这个杀千刀的!你这个呕血饼子的!你这个千刀万剐的!那时候大家都睡得早,又只隔了一层板壁,一点动静都清清楚楚.他们两夫妻这样的闹,我家这边就有点吃不消.开始也劝,时间一长,都疲了.实在是那边闹的不象话了,听到菜刀乒乒乓乓砍来砍去的声音,才赶紧去拉架---反正也是睡不着!
这样过了两三年,小许实在是闹的讨人嫌,家里开始有意无意的和秀兰讲要他们搬.秀兰听了,低着头也不讲话.小许倒慢慢的不大喝醉了,也不打秀兰.都说小许开了窍,要好好的过日子了.人家既然不闹,我家也不大好意思再提搬的事.奶奶过60岁的前一晚,三叔去找小许想叫他帮忙来杀第二天要用的鸡鸭,人没有叫到,回来三叔讲:小许老酒还是照吃不误的,吃了老酒还是照醉不误的,醉了秀兰就把他绑在床上,嘴巴蒙了毛巾.大家听了都吓一跳,走了去他家看,果然小许被堵了嘴巴绑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秀兰就忙着收拾打扫.奶奶说,秀兰你这样不行的.秀兰坐在板凳上嚎啕大哭: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老酒他是一定要灌,劝一句就被他打到半死!赚的一点钱都给他灌黄汤了,姑娘的书本费都是同人家借!我也晓得这样闹得你家不安生,你要我走我也没得话说,我能搬到哪里去啊?搬一家走一家,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这才晓得他们在乡下还有一个读小学的女儿.小许在老家酒后打伤了人,赔了一大笔钱才没进班房,也拖了一屁股债.到城里想做些小生意赚些钱还债,哪知小许死性不改,酒照喝老婆照打,搬了几次都被房东赶.大家一时也讲不出甚么劝解的话,奶奶说,唉,闹就闹吧,不要再绑他了.
小许被解放了以后,渐渐地,不去摆摊子了,经常说头疼,看不清东西,我们就趁机叫他戒酒,说酒精中毒了.再后来,言语更加奇怪,说看见玉皇大帝,观音娘娘,说自已是孙悟空,拿着扁担不离手,说是他的金箍棒!开始都没有在意,反正小许平时也是话多的.过了几个月,情况变得严重,小许白天黑夜赖在我家的堂屋,死活不肯回家,讲秀兰是白骨精,要吸他的血,吃他的肉!趁他睡着三叔几个把他抬回去,第二天一早又跑了来!小许慢慢就疯了.摊子是不能再摆了,秀兰天不亮就去批发水果,中途还要回家烧饭给小许吃.疯子小许每天都当自已是一个甚么神仙,还要去云游,被派出所捡到送回来好几回.秀兰又要顾他,又要顾一家人的嘴巴,忙得顾不上叹气.实在不行,拿一根绳子把小许栓在床脚上,把门反锁了,给我家每月10元钱,求奶奶每天给小许烧一碗中午饭.奶奶每天烧饭给小许吃,钱怎么也不肯收.秀兰偶尔也歇一天,把小许洗刷干净,换了干净衣裳,牵了来我家串门.小许虽然疯了,却不可怕,只是时时当自已神仙.奶奶有时看看他,叹气,说秀兰可怜,年轻轻的守了活寡,不晓得要熬到哪一天.
小许疯了的第二年冬天,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挣脱了绳子,撞开门,跑到街上去了.这一跑,就没有再回来,被汽车撞死在马路上.把秀兰找到派出所时,秀兰大睁着眼睛盯着小许的尸体看,突然一回头撞在墙上,晕死过去.都说想不到啊,秀兰对小许感情这样深.
小许死了以后,秀兰就搬走了.据说是回了家乡.撞死小许的司机赔了一笔钱,秀兰回去还清了债.奶奶说,小许什么都不好,就是死得好,也许真是做了神仙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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