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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选择了一个很放松的姿势站着，把头深深地低下去，右手抬起来，手指轻轻撩拨，吉他响起，四周寂静无声，深秋傍晚的阳光仿佛冻住。他的手轻轻地弹奏着，一抬头，传出一串清亮的歌声。那是一首《真心英雄》，他的右脚尖踩着节奏唱着，很投入。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羞涩，很阳光。 《兄弟的故事》 周末的时间总是很好打发，不到五点我们就准备出去吃晚饭了。怕这帮哥儿姐们闹得慌，我干脆建议吃露天的大排挡，就算他们分贝再高也影响不了别人。 刚落座，半盏茶的光景，一个男孩子，约莫十七、八岁，背着吉他，手里拿着歌谱，走到我们面前。 “大哥，要点歌吗？两块钱一首。” 细看，男孩子挺高，挺瘦，头发乌黑有点卷曲，最吸引人的是他眼睛，不是因为大，而是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复杂。 “就唱唱这首《真心英雄》吧。” 把吉他移到胸前，随手一拂，像一声轻轻的叹息，贴着水面飘过，几乎寂不可闻了，然而细细的，线一样，又直向心深处钻过去。像细雨落下，凉凉的，心被打得潮湿阴晦。雨一样的吉他声大起来，被风吹起，弥漫开来，很自然地把我们领进了他的音乐世界。最后一抹夕阳落下后，城市的灯光开始耀武扬威了。街市的喧嚣嘈杂背景一样地衬着这坚韧的歌声，漫过马路，漫过小贩们的摊点，漫过了汽车的引擎—— 回来后，一直难以忘怀那个孩子的歌声和眼睛。此后的几天特地去那个大排挡转悠，可始终没有再碰见他。 商家做手机促销，为了吸引人气，请几个歌手演出助兴。我偶然路过，突然听见熟悉的吉他声和歌声。抬头，是他。 演出结束后，说明来意，我们一路走到他租的小房间。十几个平方，两张床，合租，他的书桌上一盏台灯，摞了厚厚一堆音乐理论方面的书，一台裹了许多透明胶带的CD机，无数碟片，墙上贴满了歌手的图片。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一张旧的帆布平整地铺在床上，上面是一条叠的很整齐但是很薄的被子。其他也就没什么了。 “很爱好音乐？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李大成，不仅仅是爱好哦，可以说是狂热。” “你还在读书啊？” “嗯。”他指着桌上一堆书说道，“我在南京艺术学院进修，不过是自费的，课程很紧啊。” 我心头不禁一震，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有些落魄的年轻人了。可能自己前后想法反差太大，一时间我倒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这个房间合租的吧？”，我随口问了一句。 “嗯，也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兄弟，咱们都是自由职业者，他要晚一些回来。”李大成很乐观地回答我，同时转身给我倒了杯水。 “你们这算是在体验生活？可日子也不用过的这么清苦啊。”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的直想抽自己嘴巴。 李大成的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忧伤，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此时我特像个娱乐记者，刚想转移话题，李大成用一种几乎冷漠的态度打开了话匣子。 “我从安徽来南京的，应该是前年春节左右吧。我很热爱音乐，但是家里比较贫穷，无法供我读艺术学院。于是，我就向朋友借了200元钱，买了这把吉他，离开家乡，出来闯荡。虽然其中的过程是很辛苦的，但是值得高兴的是一年后我自费进了南京艺术学院。” 沉默，一阵沉默，我被感动的太深，他在克制着情绪。很晚了，我要走了，李大成送我出门，临别，我问：“明天有什么安排？” “白天上课，晚上还没有什么安排，再见。” “再见。” 凭直觉，我想他还会去大排挡那一带。第二天晚上，我在大排挡对面的马路上站着，借着树遮了路灯，这样李大成是不会发现我的。果然，不久，就看见他和另外一个年纪相仿的人出现了，应该是他同室的吧。 他们在各个排挡之间进进出出，我用心聆听着若有若无的吉他声、歌声。九点的样子，排挡基本都要打烊了，他们也走了。在最合适的岔路口，我们“不期而遇”。李大成很热情地把他哥们介绍给我，一同到他们的住处。他哥们有点感冒，咳嗽，说一个晚上都是李大成在唱，他一直弹吉他。 我开玩笑地问：“你哥儿俩今晚小发了一笔啊，怎么没有庆祝一下？” “哪能啊，还得攒钱娶老婆呢。”李大成调侃地甩出一句。他哥们笑了一阵，然后一直在轻轻咳嗽。 第二天，我带了些水果和治咳嗽的药，再次去看望他们。门上挂了锁，等了十分钟，李大成背着吉他回来。每个周末，他都去附近一家歌舞厅演唱，十块钱一首歌，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 那晚我们谈了很多，“家里还有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读初中，本来父亲不让他们读书了，我坚持的，所以我来承担学费。每个月要往家里寄1000元，母亲身体不是很好。我用尽各种办法赚更多的钱，但收入是很不固定的，交了自己的学费和房租就所剩无几了。” 刚来南京的那一阵子，几乎都无法生存了。李大成说，自尊心太强，抛不下面子去演唱，在工地上干过，双手磨出血泡，变成老茧，干了半个月，老板跑了，一分钱也没拿到。 为了不放弃自己的音乐追求，也不至于被饿死，他最后还是选择去“卖唱”。年轻人，脑子好使，他首先发现大排挡是最好的市场。第一次唱，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怕人盯着细看，怕人问话，怕人驱赶。唱完了，客人给了钱，抓住，急匆匆跑了。有一次，遇到一个很难缠的人，喝多了酒，硬是让他唱《扬州十八摸》。（那时江苏一带比较流行的黄色小调）他以“不会”来拒绝，但客人说我教你唱，我唱一句，你学一句。李大成脑子“嗡”地一声，扭头便走，身后是一阵哄笑。那一次，他流泪了。 渐渐地李大成与排挡的老板也混熟了，生意一天好过一天。“真想这么一直唱下去，每个晚上至少能挣七、八十。”李大成很真诚地说。可他的理想是做个小有名气的歌手，不能永远浪迹于民间。“我需要接受正规教育，所以我把攒了一年的积蓄交了学费。”他像在喃喃自语，但毫不减弱言语间透出的坚毅和执着。 有一次，参加一个活动，回来时淋雨了，当晚就发烧。当时还是一个人住，渴的不行了，只好喝自来水，太冷了，他把所有废旧报纸都垫在身下。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星期，还坚持上课，没舍得买一分钱药。 听他讲了太多辛酸的往事，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们一边吃着水果，一边聊些其他的。转过头，看见他桌上放了好些稿子，涂涂改改很热闹。“原来你还会自己作词啊？不简单！”我不禁赞叹。 “哪里啊，瞎摆弄的，无聊的时候消遣消遣。”他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来表示他的谦虚。 “写的很不错啊，很有意境嘛。”我仔细地读着。李大成不说什么了，但是看得出，他很高兴，青春的脸上洋溢着最纯洁的自豪。 从11月到12月，一个多月时间里，我一次又一次去他的小屋，坐在那张高低不平的条凳上跟他们聊天，听他们弹吉他，唱歌。昏暗的灯光下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孔，每一首歌曲，他们总是投入地演绎，沉浸其中，即使只有我这一个不付钱的观众。 转眼元旦到了，我又去看望他们。 “你来了，我为你写了首歌，也谱了曲，练了几遍，你听听吧。”大成一脸兴奋地说。没等我回答，他已经操起吉他很随意地坐在床边，“咚”的一声，习惯性地调了一下弦。头深深地低下去，脚尖抬起来，忽然轻轻一点，吉他响起，四周寂静无声，深秋午后的阳光仿佛冻住。 “故事已经说完，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扶住的那棵树啊，在时间中渐渐地枯。我是个放逐的囚徒，将你的友情一层层披着，在那寒夜里感受温度。 记住我的名字，在你的生命中曾经驻足。记住我的声音，在你的温情里肆意飘舞。 故事已经说完，抬起头看前面的路，善良的好兄弟啊，给你我最深的祝福。有你为我默默守护，我的世界不再一片荒芜，隐忍着飞越重重迷雾。 记住我的名字，在你的生命中曾经驻足。记住我的声音，在你的温情里肆意飘舞……” 听完歌，我的眼睛已经湿润了。“写的很好，我实在担当不起啊，为何写的这么悲伤啊？”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你真的很满意吗？”大成兴奋而又忐忑不安地看着我，似乎要在我脸上找到确切地答案。 “真的很满意，真的太感谢你了，真的想不到你有如此的才华。”我一口气说出三个“真”字，好像不这样就代表我不诚恳了。“为了感谢你，我建议今天出去庆祝你大功告成，怎么样？”我说这句话，其实前后意思是矛盾的。 大成没有急着表态，缓缓地说：“两年多了，每一天，在这个城市，我都是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路上，小心翼翼地找一个可以坐下来的地方，小心地弹吉他，唱歌。随时准备有人来驱赶，背了东西赶紧离去。每天面对的，是一双双陌生的眼睛，我不敢打量，不敢对视，我怕会读到太多，读懂太多。我是如此惊惶，如此怯生生。我躲在吉他的世界里，当自己就是一个流落街头的流浪汉，是个靠着卖唱糊口的江湖艺人。我偷偷地写词，偷偷地作曲，很少跟人讲——我也有梦。”大成顿了顿，控制一下情绪，接着说，“很感谢你把我当兄弟，照顾我们这么久，今天就让我请你一次，去麦当劳吧，行吗？” 我胸口又是一热，总不能伤了他的自尊心吧，“行啊，马上走？” 在店里，我尽量少点，一个汉堡，一根鸡翅，一杯口乐。他选了一个角落坐下，吃完了，他拍拍肚皮说自己还没饱呢，真搞不明白城里人为什么总喜欢吃这个。可怜的孩子！分手的时候，他跟我说想献血，问我们医院可以吗？我劝他不要献了，但他执意要献。“你小子，真倔，明天在医院等你吧。” 他没吃早饭，一早就来医院找我，献了二百毫升的血，脸色已经很苍白了，我早给他准备好早饭了。坐了一会儿，他平静地对我说，“我可能要走了，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 “什么！？你小子八成疯了，一早起来就说疯话。”我很心虚地打断他，因为我很怕这是事实。 “真的，在南京，帮我的人很多，我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我回报不了。想来想去，只有献血。” “我的血不错吧？很浓哦。” 李大成坐在我的小屋门前，抬头看看我，明亮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微笑。 “为什么要走？” “我在学校学分修满了，拿到证书了，想换个地方发展。” “去哪里？什么时候动身？”我极不情愿地问他。 “后天吧，准备去广东，对，就去广东。”他拿定主意似的说。“你上班去吧，我也该回去收拾东西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呵呵。”他很腼腆地笑笑。 第二天下午，我把自己用不上，穿不了的，一股脑儿全带给大成了。他倒责怪我给他增加负担。午后的阳光被头顶的树叶筛下来，斑斑驳驳地打在他的脸上和长长的卷发上，很好看。记得那天下午和晚上，他一直唱那首写给我的歌。我就一遍遍默默地听着。 “哥们，取个名儿吧。”大成用胳膊肘推推我。 “取名？取什么名儿？”我不解。 “给这歌取个名儿啊。” “哦，你取吧，我一时哪想的起来啊。” “不，一定你来取。”大成坚持。 “就叫《故事已经说完》？还是叫《兄弟》吧，不行，不行，干脆叫《兄弟的故事》得了。” “和我想到一块了。”大成欢呼。 一大早，我送大成走，路上大成弹唱了最后一遍《兄弟的故事》。他流着泪唱完，我流着泪听完。复歌部分他唱了十遍，我默默数着。 “记住我的名字，在你的生命中曾经驻足。记住我的声音，在你的温情里肆意飘舞……” 站台，大成握着我的手不放。忽然一阵风，掀开他的头发，远远看过去，他就像一只瘦弱的大鸟在飞。 子非鱼 （2005年3月11日 夜 完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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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12 08:02:00
成功之前的路总是很艰辛的,战胜自我才能到达成功的彼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