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学小胡的历险 去镇上参加完了学科竞赛之后,我没有随其他同学一起回家,我的同学小胡邀我一起去看他的外公。 我们都刚刚学会了骑自行车,小胡的手艺比我的好,加上他认识路,他就走在我的前头。 ——这都是我从未到过的地方,小路的两旁尽是些参天的古树和青砖房子,我们尤其为那些不时出现的碧绿的池塘和清流的小溪而惊奇。有时候我们使劲儿蹬上了一座长长的山坡,就会豁然地发现一片整整齐齐的田地或是很大的一座开满桃花的园子。 我们一开始是兴奋地大声说话,后来天色渐渐暗淡,两边的山林、野草、村庄和小桥都笼上轻薄的烟和雾了,我们便不再说话。这时候便听得清我们身边的呼呼的风声和许多别的声音:头顶和树和路边的灌木、还有小沟里、小的菜地和小棚子里面,都有不同的鸟鸣。有些声音和鸟鸣和相象,但却是虫子们发出来的,鸟儿们叫得婉转圆润,虫子们则是兴奋地一气狂喊。还有溪水流过的声音,哗哗拉拉的,远处又叠加了近处的,溪水的流向并不全是平缓,间或也有在陡峭处聚成小小的瀑布,这时候的声音就有点儿象是“轰轰隆隆”了。 小胡和我停下来,用手去捧这些溪水来喝。 我问:“这里面有鱼吗?” 小胡说:“怎么没有?!去年秋天我和小陈一起还来过这里捉过虾子和螃蟹。” 我说:“那这水能喝吗?” 小胡用手又捧着溪水喝了几大口:“你看,没事的,这水是流动的,流水比井水还好,你看这水有多甜!” 我就笑着,“呼呼”地拿手捧起水喝,又“骨都骨都”地把水咽进肚子里。 小胡说得没错,这水清冽而甘甜。 喝完水又上车骑了好久,我们到了一个集镇。 镇子上有几家都点上灯了。我跟小胡说;“这家的人不节约,我妈是不会这么早就点灯的。” 小胡说;“你再仔细看,别人家是开商店的,有钱!还有,他们要点灯做生意呢。” 镇子还真的有几家这样的商店,卖什么的都有。 有卖煤油、灯泡和铁丝的,有卖笔墨纸张的,有卖糖果糕饼的,还有一家卖的是花圈和锡箔纸。 ——这些东西都吸引了我们的眼睛,可我们的两辆车还是利箭一般地穿过了这镇上的街。我们都没听见街上的人们在说些什么,只听到了几个女孩的笑声,还有几声是有人喊着回家吃饭。 ——车过了镇子不久,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小村子了。我闻到了,有人在用一些湿柴来煮饭,这样他们家的炊烟就会有一股湿湿的潮味儿。 ——到处弥漫着炊烟的味道了,虽则我们几乎没有看到谁家的烟囱在往久冒着烟。 我问:“你饿不饿?” 小胡说:“我还好,我们一会儿到了我外公家里,一定有饭有菜的。” “你外公是做什么的啊?” “他啊,他是个军官。是黄埔军校的。” “他是不是红军啊?” “应该不是吧,他入过国民党。” “他是国民党?” “嗯,国民党里有好人也有坏人,蒋介石就是坏人,孙中山是好人,我外公也是好人。” “噢,难怪你外公没有和蒋介石一起去台湾了。” “我外公要是去了台湾,那就没有我妈了,也就没有我了。” 我们在路边的灌木丛里,看到了一丛开得很艳的野桃花,小胡说:“你快下去,采一捧花儿给小彭啊!” 我说:“你怎么不去啊?你去采了给小陈啊!” “呵呵,小次小彭病了,是你偷偷地往她包里面放的鸡蛋吧?” “瞎说,肯定不是我做的,我们家的鸡一生蛋,就被我奶奶捡到篓子里去了。” “算了吧,你送了鸡蛋,又怕人家不知道,还写了个纸条。我一看那些字,就知道是你用左手写的。” 我不做声了。 小胡却从车上跳下来,走到那一丛花前面蹲下来。 “怎么了?” 你看这些花儿的后面,有果子!” ——小胡用手扒开那一丛花儿,有一丛小灌木上结着红红的碗豆大小的果子。 “能吃吗?” “肯定可以,这果子我吃过的。” 我们就把那些果子给吃掉了,说实话,这果子并不好吃,很有些涩口。 我突然想念生碗豆的味道来了。 可巧就有路边的一块地里种着碗豆,我小心地翻过用荆棘栽成的篱笆,动手要摘那些嫩嫩的碗豆。 小胡在外面喊:“你可不要都摘完了,不然有人会骂的。” ——可是我没去摘那些碗豆,又从篱笆上翻过来了。 “怎么了?” “里面有个纸牌子,上面画着一个骷髅。” “一个骷髅有什么好怕的啊?” “上面,又有几个字。” “什么字儿啊?” “上面说,刚喷了农药,有剧毒,不怕死的就来吃吧。” 小胡说:“那算了,我们都怕死。我们还是去我外公家再吃吧。” 我们继续赶路,又经过了好几个村子,竟越来越往山里面去了。 “小胡,你外公为什么住得这么远啊?” “我听我妈说的,外公就住在李村,往山里走,一直到一棵大榆树下,榆树下有一排红砖房子和一个大院,那里面就住着我的外公。” “那你以前来过吗?” “我小时候来过了,我妈说的,小时候她带我来了,我有点儿不记得了。” “那我们能找到吗?” “肯定行的。” “那你来之前,跟**说过没有啊?” “没有,我要说了,我妈就不会让我来了。” 慢慢地我就觉得有点儿冷了,我看了小胡他还在前面踩呢,我们脚下的路也越来越窄。我们只能小心地骑着车,如果要下来推着车走,这路上只怕是容不下的。而这的这边是山边的田地,那边就是一条深沟,听到沟里面有水流的声音,只看到一些野草和乱石头。 我只好大睁了双眼看着前面的路,而且尽量让手不要抖。 “快看,一棵大榆树!” ——果然是一棵大榆树,它在山脚下面的一片小小的开阔地里显得那些的突出,盖住视线里树后的一大块田地。这树上的叶子是鲜亮着的,仿佛刚刚换掉了老叶又成出了新叶。这榆树罩着下面的一个低矮的小屋,小屋不远,是一片池塘,池塘后面——果然是一排红砖的房子!房子里透出来一盏电灯的光。 我们都加快了速度向那灯光冲过去。 一阵狗的嚷嚷,一位大伯听到狗叫之后走了过来。 大伯戴一付眼镜,大大的肚子里仿佛是一肚子的学问。 大伯问我们:“小朋友,你们要找谁啊?” 小胡说:“我找我外公,你快告诉他我来了。他要来接我们的。” 大伯笑着说:“你外公叫什么名字啊?他住在什么地方呢?” 小胡说:“我外公叫李宗贤,就住在这里!” 大伯摇摇头:“这里没有叫李宗贤的人啊,你不会弄错吧?” “错不了,我妈说是的,就住在这里!” “那你见过你外公吗?” “没有!” ——小胡低了一会儿脑袋,又说:“我外公住在李村!” 大伯笑着说:“李村,李村应该在前面的啊,按你们的方向,你们应该走过了!” 大伯还捡了一块小石子儿在地上画了个图。 “喏,我这里是赵庄,你们来的路在这里,这旁边的一个村子,就是李村了。” 小胡睁大眼睛看看大伯,点了点头,轻轻碰一下我的胳膊。 “那我们走了!” 推了车就要走。 大伯说:“小朋友,天色都黑了,你们就在这里住一晚上吧,先吃了饭,明天天亮了,大伯跟你们一块儿去找你外公。” 小胡说:“我外公那里有吃的东西的,谢谢大伯,我们先走了。” ——大伯硬要塞给我们两个馍,小胡没要,我也不好意思拿。 天真的已经黑了。 我们只看得到前方的一点儿模糊的行迹,而且我们脚下的路似乎也越来越不平坦,每走一步,都得迟疑一小会儿。 身体也开始觉得凉溲溲的 还有蛇,这种夜晚蛇们都爬出来了,它们从路边的草丛里钻出来,它们甚至就在路上爬着。 我说“小胡,我们不如回大伯那里去吧?” 小胡说:“没事,我们很快就能到了。那个大伯说我们已经到过了啊。” 然后是半天都没说话,又到了那一截特别窄的路了。 小胡说:“我们不能推了,只能骑!” 摇摇晃晃的就上了车,圆睁着眼睛看着前方。 “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小胡这句话刚说完,我就听前面“咣当”一声响。 “前面有个小沟!”小胡的话再传过来时,已经在路的下面了。 我急忙地要从车上跳下来,脚一沾地,踩上了一个石块儿,身子就腾云驾雾般地往下掉了。 还好这坡并不高,沟也不算深,我又是先用脚着的地,疼了一小会儿,自己也就能爬起来了。这时候我才听到小胡的声音:“你在哪儿?” ——小胡原来就在我的背面坐着,他抱着自己的一条腿。 “我的腿,怕是要折了,钻心地痛。” 我说:“那我来喊救命吧!” “不要喊,你先上去找我外公吧,找到他他会来救我的。” ——“那,我们还是先坐一会儿吧,现在连路都看不清了。” “小胡,你还疼吧?” “我好多了,你还饿吗?” “恩。” “我们要是拿了那两个馍就好了。” “我们要是在大伯家住下来,也挺好的。” “冷吗?” “有点儿了。” “我们生一堆火吧。” “没有火柴!” ——小胡从脚下面捡起两块石头,用力撞着,石块冒出火星来,一下子又熄掉。 “靠这个生不起来火的。” “那古人为什么可以啊!” ——小胡换了种方法,用两块石头相互地刮着,可这样连个火星都没有。 “算了,我们坐近点儿吧!” 坐近了一点儿,我感觉到了我们身上的热气就盛了。我们把外面的褂子都脱下来,用袖子系在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们坐了许久,开始说一些我们平时怎么也不会说的话。 我们说到了我的一次离家出走,说到父亲母亲的总是在吵架,说到受过的欺负,说到月夜里看到的林妖。还有我们各自见过的形形色色的鬼——奇怪的是,我们两个人并不怕鬼,虽然四周是这样的黑,还有那样多的我们叫不出名字来的声响。 然后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都睡着了。 我开始做梦。 梦中出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流,溪流上的一片树林子,林子上明亮的月光。月光透过了树叶之间的细小缝隙,洒在水面上,盈盈的光,闪着,仿佛水里有另一个世界。 我梦见我在这月光下去寻找我的母亲,远处正是母亲的笑声,我脚步轻快,朝那笑声奔去! 我终于笑着醒来,小胡说:“我听见你在说梦话了,你在喊着妈妈。” 小胡的腿并没有折,而太阳已经慢慢地爬了上来。 我们找到了自己的车,上路去寻找小胡的外公。 可是我们没有找到。 李村里的人没有听说过小胡外公的名字。 我们只好回家,回家的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后来,我妈告诉我,小胡的外公是个坏人,而且他早就死了。 小胡很快地,也去了另外的一所学校,我们再没有做同学了。 几年之后,我听人说,小胡突然间得了一种怪病,很快地就死了。 即使在很多年之后,我依然觉得,我和小胡的那次夜行,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一次历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