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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村印象 七点，我们就到村子里转悠。
早晨的宏村十分安静。太阳还没有出来，也没有风，南湖上游因为枯水期河底露出了大大小小的石块，有水的地方就有早起的村民躬身洗衣忙碌，成群的鸭子也聚集在一起扑腾。往下南湖水聚成水塘，水平如镜。湖边的老树，湖上的拱桥、白墙灰瓦的徽居全都清晰地倒影在静静的湖水里。岸边一个世界，水里一个世界。有水鸟在枯黄的荷杆间潜水又浮起，划起的涟漪模糊了水中的世界，很快又还原清晰。这样的景致总让人用宁静与朴实来形容。但这两个词似乎不足于再现它的神韵，是什么让我有如此感觉呢？我看到两个世界里突兀的高高的白墙与马头墙屋脊尖尖的翘角，是它们让这个隐在山中的小村落多了一分雅致与不可侵犯的凛然。这里面一定有许多不可道不能道的故事。我们就曾看到一个周氏妇人墓碑成了人们踏走的石板路。我想这不会是一个疏忽。 
山顶的太阳升起来了，水里的太阳也升起来了，山上水边有了浅淡的红色，笼着山峦的雾气，也羞与霞光争辉，趁人不注意时，全聚在半山，宛成腰带状，“半山居雾若带然”。雾气在山腰停留，长长地缠绕着。在霞光中，我们顺着水流走进小巷，家家院门紧闭，只有我们轻声的说话，与嗒嗒的高跟鞋声，那些院落一个挨着一个，两手一伸就可以从这家探到那家。有些矮墙上堆着黄黄的麦草，经阳光的过滤，便透着金子般的光彩，与土墙的粗糙灰黄融为一体。水的源头------一弯半圆形的池塘赫然出现在眼前，先前的逼仄一下子开朗起来。这就是宏村有名的月沼。月沼是宏村大盐商在几百前用人工开凿而成的人工池塘，池塘两边住的均是族中德高望重的人。此刻沐浴着朝阳的月沼，安静祥和。
因为时间原因我们的初游暂告一个段落。
八点半，我们回到饭店，吃完早饭，九点钟开始第二次游览。还是南湖边，陆陆续续来了游客，村民们开门洗漱，青石板路上走着挑担劳作的人们。面对南湖的一户人家，门虚掩着，一只小狗在院门外遛达，看到我们这帮生人没有丝毫怯意，相反还围着姐夫打转，大家说姐夫狗年要行好运了，我也蹲下去逗它，小狗用黑黑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周边的人，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尾巴擦在手上痒痒的。吱呀门大开了，出来三四个说普通的年轻人，原来这是农家也是客栈。
有身着制服的两个小伙子走过来，说如果买了票可请导游具体讲解。于是我们在导游带领下再次感受宏村。网上有传言，晚六点之后，早七点之前到宏村，可以逃票。作为亲历者，我想劝告那些逃票族，省钱也省去太多的乐趣。在导游的讲解下，宏村因此会撩起神秘的面纱，让你得窥真容。
宏村始建于11至12世纪，南宋绍熙年间（公元1131年），至今800余年。它背倚黄山余脉，云蒸霞蔚，恰似山水长卷，融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为一体，被誉为“中国画里的乡村”。2000年11月30日，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宏村也是中国古代依据仿生学建造的具有独特造型的“牛型村落”——“山为牛头树为角，桥为四蹄屋为身”。山上的水流经村中的各个地方，南湖是“牛肚”，绕村而行的水渠被称作“圳”，如牛肠般曲折。水道宽的地方称为大牛肠，窄的叫小牛肠。弯曲的水道一举多得，饮用、洗涮、灌溉、防火。有聪明的村民，将水引进家中，养一池鱼，别有情致。在弯曲的水道上架有高低不一的石板，同样也有多种用处：人多时让道，洗涮时有个落脚的地方，而最有远见的莫过于环保过滤：当脏物烂菜叶经过这些高低不平的石板时，就会被阻隔，便于人们清扫。这可是几百年前的构想，当今那些没有环保意识的人们是不是该汗颜。为了合理卫生的利用水流，持家有道的汪氏族人规定：每天早晨八点钟之前为汲取饮水的时间，八点钟之后，才可洗涮，所以这根牛肠子至今清凉见底。在牛肠子中穿行，最终要回到牛胃来，月沼就是牛胃，月沼的半月状造型体现了主人的审美情趣，她追求的是“花半开，月半圆”的境界，不是最盛，不是最圆，才有进取向上的动力，据说，这月沼是嫁入汪氏的西递人胡重娘主持挖凿的，当年她夫君汪辛在山西作粮运主簿出银一万两，由这一弱女子耗时十年建成了宏村牛型村基本结构。长年的夫妻两地分居，我们无法想象，那时的小脚女人是怎样面对嘲讽与非难，留下了这笔丰厚的遗产。但从这半圆里似乎看到了徽娘们深藏的寂寞与坚韧。月沼边耸立的那一圈建筑，三四十岁的人对它不会陌生，它就是当年八分钱邮票上的图案，这图案在邮差叮叮当当的车铃声里走进千家万户，而这建筑经历几百年的风雨，虽不再鲜亮却威严依旧，质朴依旧。你看，有老人在屋檐下有太阳的地方慵懒地坐着；女人们围着月沼洗洗涮涮说说笑笑；今天年三十，男人们贴红红的对联，挂红红的灯笼；还有“大户人家”往外抱着大大的火腿晾晒在院中间------
说了这么多，也仅是宏村精髓的皮毛。宏村最让人惊叹的是它的底蕴、它的雕刻。
南湖书院坐落在南湖水边，许是职业敏感，对书院较有兴趣。南湖始建于明永乐年间，书院则于清嘉庆年间建成(1814年)，距今近两百年历史。前厅志道堂是先生讲学之处，进门即见两旁一副楹联：漫研竹露栽唐句，细嚼梅花读汉书；正中朱子治家格言，蓝底白字，宁静里蕴含凝重。"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洪钟大吕，轰鸣耳迹。后厅文昌阁，供奉着孔子、孟子、子思、颜子等人的牌位，供学子瞻仰膜拜。阁子上的窗户图案是破裂的冰凌状，寓十年寒窗苦之意。由于历史原因，我们今天看到的只有这两厅。其实最初的书院还有启蒙阁----学生启蒙读书之处，会文阁----学子阅览四书五经之处，望湖楼----为教学闲暇休憩之地，祗园则为内苑。曾任大清内阁中书、民国时期驻英日公使、代理总理大臣----汪大燮、当代著名科学家澳星发射研制专家之一李小娟等学者均启蒙于此。
与岳麓书院比，南湖书院似乎名不见经传，但它特有的情致却也非他处可比。书院日日与潋滟波光、如鉴湖水相对，看葱茏绿树荣又枯，看绚烂丹霞来又去，隐逸中透着勃勃生机。清同治时诗人汪彤雯诗云："无边细雨湿春泥，隔岸时时水鸟啼。杨柳含颦槐带笑，一鞭吟过画桥西。"好一个"一鞭吟过画桥西"!从书院里走出去的意气书生们，那一鞭将纵出怎样的快意人生!
在导游小姐的带领下，我们又参观了几处特色民居：承志堂、敬德堂、敬修堂、树人堂。单从名字中，我们就很轻易地窥见百年前徽商们在经商之余对儒家学说的推崇，对文化的重视。因此，这些开放的民居无论建筑摆设还是雕刻总是尝试着将儒与商结合在一起。
徽州人很看重门楼，“千金门楼，四两盖房”，门楼是门面，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其中以敬德堂为最。灰黑的飞檐上下采用七层砖雕，花饰各异，寓意各异。从上往下：第一层门楼上方两边的翘角，雕着鏊鱼，喻"独占鳌头"；第二层雕有梅兰竹菊四君子，彰显高洁品质；第三层雕的是草龙腾越，含飞黄腾达之意。第四层东鹿西马，鹿代表着"俸禄"，高官厚禄不可少；第五层雕有喜鹊登梅，有"喜上眉梢"之意；第六层雕有吉祥水兽，有延年益寿之愿；第七层雕着"鲤鱼跳龙门"，最终完成人生重大转折。
进得门来，屋内的梁柱通常是粗壮的白果树做成，树龄多在百年以上。白果树人称“活化石”，其富贵令人咋舌，用刘姥姥的话说：“拔根毛也比庄户人家的腰粗。”这些梁柱的连接没有用一颗钉子或一个螺栓，全是严丝密缝的木制卯榫，支撑梁柱的也是厚重的青石。房屋空间极高，少有明亮的窗户，采光依靠房顶的天井，当阳光进来的时候，风霜雨露也毫不客气地翩然而至，但徽州人信奉：“落雨落财，下雪下银。”因此，无论怎样的天气都能释怀。
这些民居多为二进或三进厅。正厅是主人家接待宾客之处，两边是厢房；正厅中间一张八仙桌，两边太师椅，靠墙一张横案，横案上中间是座自鸣钟，东边摆只花瓶，西边放面镜子，当钟声敲响的时候，就是“终生（钟声）平（瓶）静（镜）”了。有些家中，还会在桌上摆上帽托，以便奔波忙碌的男人回家除去头上的束缚。墙上悬挂的对联则教人多多读书，多多行善。
室内的装饰门板分眉板、胸板、腰板和裙板几块，均雕有图案。木雕依主人的心志又各有千秋。像敬修堂，胸板上雕有倒挂的蝙蝠和铜钱，寓意“福（蝠）到眼前（钱）”；腰板上两边是草龙，中间一个繁体"寿"字，寓意“双龙捧寿”；胸腰板合并就是"福寿双全"了。胸板上另雕有插有四季花卉的花瓶，寓意“四季平（瓶）安”； 栩栩如生的菊花之"菊"与当地方言 “足”谐音，代表 “知足常乐”；五个男童，神态各异，代表着“五子登科”。腰板上的宝鼎宝瓶寓意着“保定平安”。据此不难看徽商求财求富求稳求和的心态，与儒家的中庸处世不谋而合。除了商人外，宏村也有退隐的官人。其木雕大有深意。“卒”与“仕”两枚棋子上了门板，“卒”在“仕”的上方，且比“仕”大一圈，这不得不让人想到故宫“龙在下，凤在上”的石雕来，它们的共同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逆世人之意，不同的是故宫石雕见证慈禧的野心，此地木雕则显见主人把个官场看透了眼，伤透了心，明透了理的万般无奈与愤懑。不过，我以为主人看似了然，实则不甘。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心志，又雕一农夫牵着头大象在耕田的图案，暗示主人弃官回家，一切从头开始，即"万象更新"；而荷花、香炉再次明陶公隐逸之风，家族香火绵延之盼。
最后要特别提及的是承志堂。承志堂是清代徽州大盐商汪定贵的豪宅，于1855年修建。整栋房子由136根柱、60道门、60扇窗户、9个天井、7座楼阁组成，建筑面积达3000平方米。光是描绘梁栋的黄金就用了一百两黄金。承志堂的大门，由正门及左右边门组成。正门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通过，其余人等均从边门经过。当年，林黛玉进贾府也是从东西角门入，正经正的大门是不会为这个弱女子打开的，除非她是元妃，有着无上的恩宠。可见这种模式是仿照官署而建，而在边门的上方，雕有如“商”字状的图案，也就是说，除五品官外凡有人出入，不管身份如何都压在我商人之下啦。房主人的心眼可见一斑，在那个经商终是末技的时代，其不平之气、傲睨之气或者说是孩子气倒也可爱得紧。
但不管怎样毕竟是经商之人，万贯家财、金屋美眷是不可轻易示人的，因此他的防范意识特别浓厚。大门两边安置了保镖房，紧闭的门后有三道防盗措施：左右横栓，上下竖栓及顶住大门的两根长柱即斜栓，不轨之人唯一的出入口就是天井，但高墙深院插翅难逃。
诗云：“庭院深深深几许”又说“侯门一入深似海”。这个大豪宅里正室偏房高堂绣楼一应俱全不说，也常有神来之笔。前厅基本格局与前面所提到的民居差不多，它最大的亮点是房梁上的木雕。“唐肃宗宴官图”“百子闹元宵”“渔樵耕读”等木雕人物众多，栩栩如生，主人想做官，想多子多福不言而喻。文革期间这些木雕险遭遇劫难，幸亏聪明的村民用黄泥将它们糊住，并贴上毛主席万岁之类的革命标语，才保存至今，但还是有点遗憾，木雕重见天日时，村民们心情急迫用手去抠，抠下了黄泥，也损坏了一部分雕刻。小姐绣楼有了望窗，从楼下往上看是黑乎乎地一片，但从楼上往下看，却是分毫毕现了。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好歹从此了解未来的夫君或外面的陌生人等。房主人除安排好至亲、佣人起居外，还很注重提高自身的生活质量。在后厅里有用于打麻将的排山阁，意为胡牌推牌的声与势如排山倒海，阁内还有一间仅容一人站立的三角形小房，便大夫人“查岗”时，陪侍的小妾或香艳女子躲避，也算是对正房的一种尊重吧，想那时的女子哪一个不心知肚明，财大气粗的夫君能细心到这种地步，纵有千般不愿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至于“饭后一枝烟，快活似神仙”是古今共识， “吞云轩”就是专为抽食鸦片所设的小屋，主客往那榻上一躺，一桩买卖，一件秘事，一番心结就在烟雾里有了继续发展或了断的可能了。若单是抽烟、打牌也太俗了些，还得来点雅的，主人在前厅左侧设置了钓鱼厅。这厅不大，也呈三角状，引外间一弯活水入厅，养几尾红色鲤鱼，足不出门就可倚在美人靠上过把垂钓瘾。月明星稀时，邀三两知己对酌，再请两三名角怀抱琵琶，手持长箫，在曼妙轻音里陶醉片刻。想到这里，我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陈逸飞的油画“浔阳遗韵”来，那种婉约，雅致实在令人向往------暗夜里的绚烂，浮华里的静谧。
承志堂一圈看下来，以上与众不同的细节让我不禁喜欢上这里。因为这些看似无生命的物什处处透着可触可感的世俗心、功利心、仁爱心，对立着又统一着。哪是什么将这一对对矛盾统一在一起呢？直到导游催促我们离开，而我又不禁将视线投到墙上悬挂的对联上时，就明白了。万物有它各自的精气神，人如此，屋也如此。这屋这人的精气神就是悬挂各处的对联呀!请允许我将它们一一记录：
惜衣惜食非为惜财缘惜福 求名求利但须求己莫求人
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 几百年人家无非和善
便宜多自吃亏来 快乐每从辛苦得
儿孙自有儿孙福 莫替儿孙作马牛
善为玉宝一生闲 心作良田百世耕
世事让三分天宽地阔 心内存一点子种孙耕
诗书执礼 孝弟力田
孰孝弟此乐何极 唯诗书其味无穷
传家有道惟存厚 爱世无奇但率真
凛遗绪于前人克勤克俭 善贻谋于后嗣学礼学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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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10 10:5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