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

海底香榭

细说

细焕常常来我们办公室拿个图纸复印份预算什么的。也不知道他和我们公司是怎么协议的，反正我们的基础工程都给他做。
所以，细焕人前人后也是一个经理。到我们办公室总是穿着雪白的衬衫，领口袖口都扣得端端正正。
第一次听他说到孩子。
以前只知道他是黄梅人，媳妇还在老家带着孩子。才知道他上面一个儿子下头一个女儿。今年里儿子高考女儿中考，倒真是福气人。
细焕身量不高，圆圆面孔，常常在工地上督工的人，肉肉的脸颊上黑亮的笑。也不知道他怎么在砖霸砂匪间生存的，那么个和气人，跟谁说话都细声细气，没见过他发脾气。
可是他自己说他脾气坏着呢？
儿子还小的时候，媳妇又怀上了。细焕说“我是不怕娃儿多的人，生多少我养多少，反正我是养得起的”。又说“我是磨服了的人，娃儿多才好！你看我家要不是兄弟姊妹多，我老头病时不把人磨死？”
细焕当怀了身的媳妇宝似的供着，家里老娘专门照顾着，水里龙蛋，天上凤雏，只要想吃，想天法设地法也弄了来。
媳妇却是劳碌命，做惯了，闲不住。
有天早上细焕出门时媳妇赶出来说，天道不好，要下雨了。割下的稻子还在田里，怕晤了。细焕说，不怕，白天忙完晚上一定带人回来帮忙。
黄昏时细焕赶回家，还带着工地上的几个小工。一亩三分地的稻子，几个大男匠几挑不就完了。
进了院门，家里烟熄火熄，老娘坐在门槛上，看到细焕眼泪扑扑地掉，也不说话，抬手指了二楼，撩起衣摆子拭眼睛。
十多年前细焕就树起两层楼，老娘住楼下，他和媳妇住楼上。
细焕上楼，屋里灯都没点，媳妇睡在床上，一动不动。细焕心里一惊，一拽灯绳。啪一下灯是亮了，灯绳拽断在手里。
媳妇只是哭，哭得话也说不出来，凭是细焕怎么问，只是哭。
老娘摸上楼，坐到媳妇床边，哆哆嗦嗦对细焕伸出两手指，还没说出话音就哽起来“两个啊！这一胎是两个，都是男娃，我的孙娃子哟！”
细焕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早上出门不还好好的吗？
听到动静隔壁的哥和嫂子过来了，拉细焕下楼。嫂子一五一十告诉了细焕。
下午时云头黑沉沉的，媳妇怕雨下下来了。担心田头的稻子，想着已经六个月又是第二胎不怕的，硬是担了两挑回来，第三挑还没担起就直不了身，动了红。回家医生还没到，娃就掉了，两个，全是男娃。
嫂子也伤心，抹一抹眼泪比划着大小“几好两个娃哦，掉下来还是活的啊！”一句话更让细焕心如刀绞。活鲜鲜的两个娃啊！怎么就没了？
站在院里，哥嫂怎么还在说的，细焕已经听不见了，火遮着眉毛，不说话。
天上扯起河，豁亮豁高，闷着轰轰的一个炸雷，雨这才真正下下来了。
眼看雨砣子越来越大，一起来帮忙的小工说“要不我们先去把稻子担回来？”
不作声的细焕这时猛一下抬起头，大吼一声“哪个敢去担，我劈了你！”
谁也不敢吭声了。细焕倒说起话来，开了口就说个不停。
“老娘，有菜没有，我们几个都还没有吃晚饭。有么事好菜都端出来！”
“今天不走了，你们都不许走，开两桌，不打大，我输输五分，我赢赢两分。”
细焕打了一夜麻将。
媳妇也哭了一夜。
梗着脖子，谁都欠他二五八万一样。细焕天天家里进进出出，就是不进媳妇的门，不照媳妇的面。老娘看不过眼骂他，他并不还嘴，也不搭腔。
一晃两个星期，谁也不敢把他家的稻子收了，捆得码好的稻子，上面的发芽，底下的沤烂。细焕看也不看一眼。
只到有一天提前回家，没满月的媳妇正蹲在机井旁边洗他的衣服，搓得一脚盆黑泡子流流。细焕停住脚，说吧实在看不得媳妇的面，气还没消；不说吧又真是过不得，向来媳妇当儿子跟他两个比命还甘贵。
媳妇看看细焕，不敢说话，眼泪直流也不拭一下，死命搓着盆子里的裤子。才两个星期没看到自己的媳妇，媳妇就象换了人，篷着头，黄黄的一张脸，没得一点颜色，红通了一双眼睛，肿得亮着象园里的瓠瓜兜子。
人心总是肉长的，细焕想当没看到的，脚，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出步子。
无奈横两步从地上扯着膀子拽起媳妇，左右是一口气咽不下去，恨声骂她“你是哈了吧！你见得水？我看你比个圈里的猪还不如，猪还晓得身上有了睡得不动，你去担谷子，你比哪个有本事些？你六个月的肚子你能挑担子？我是那点对你不住，叫你睡倒吃睡倒玩，你怎么就听不进？两个儿啊！你再生给我看看？”
媳妇听他肯骂了，才心里松动，晓得事情只怕是过了，哭得声音也大了。
晚上细焕终于是进了他自己的房门，熄了灯。媳妇说“我怕死啊！生怕你要跟我脱离，那我就不活了啊！”细焕倒愣了，气得肺到现在都是痛的，但脱离，还真的没往上头想。
第二年媳妇生了个姑娘，看到媳妇生娃半条命去了，抱怨说不出口，细焕心里一百个不舒服。没想到的是，这姑娘生得比八哥还巧，几岁就哄到了细焕的心。
细焕总说“要不是你妈哈，生了两个哥哥哪有你这个丫头啊？你长大莫象你妈那哈啊！”脸上一团的笑。
儿子三四岁他没伸手管过闲，姑娘他回家就抱在手上湾里到处逛，听得别人说姑娘象他就乐得脸上开花，又是上烟又是点火。三句话不离“我姑娘”。
再偶尔想到那一对没来就走了的双胞儿子，到底没有这一天天长大的姑娘抱在身上肉砣，背在背上贴心。
渐渐就忘记得差不多了。

海底香榭

细焕说的那天，发短信，我问罗卜，“要是你呢？骂不骂我？”

“那怎么能怪你呢？不过，两个儿子，真可惜了！”

真可惜了才是真话吧？

但是，细焕说时，我也觉得，真是太可惜了！

安生

可惜了~

但还是大人重要些.

花椒妹

这可惜!要自己爱护自己哟!

东篱采菊

这篇写得不错         

guoguo

很可惜,也很难说细焕错了,人要学会为自己的付出去承担后果,也要学着看淡很多不得不来的命...

海底香榭

引用：

---

原文由 东篱采菊 发表于 2006-8-8 17:08:09 :
这篇写得不错         

---

你一说我好我就眉飞色舞！

细焕是他的真名，我向来不写真名的。但想来想去真没一个名字就比他娘老子起的好。他是老幺，所以名字里有个细字。

他说这事时，我们一办公室三个时代女性全都批评他要不得，老婆失去孩子，已经痛不欲生，他还让她难过。但是细焕睁大眼睛说“你不晓得我老娘说娃儿掉下来还活鲜鲜的我的心里那个难受！”

于是也理解了他。所以，写下来。

猪可爱

独舞的鱼

女人啊！女人啊！

很多时候是为了家、为了父母、为了丈夫、为了孩子；而忘了自己啊！

豆你玩

这篇写得很好啊，人物语言和心理都写得很生动，喜欢，顶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