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他打掉!”
听到这句话,站在门口的杨冰(化名)以为“他”是指别人,还扭头望了一下。身后并没有别人,刚想到“不妙”,4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已经冲上来,将他反剪双手控制起来。
紧接着,这伙人用胶带将杨冰的嘴封死,又缠住了他的双手、双脚。旋即用黑头套套住了头,将他拖出来,面朝下放倒在餐厅外的水泥地上。
怕杨冰反抗,4个人齐压在他的身上,其中一个直接坐在杨冰头上。
“先把他弄走!”
杨冰随即被拎了起来,甩进了没有熄火的面包车内。
在车上,杨冰胸闷无比,用力翻动,头乱撞。一个年轻一些的人抽掉头套一看,发现杨冰的鼻子也被胶带封上了。由于缠得太紧,用手扒了半天,才把杨冰的两个鼻孔扒了出来。
杨冰被带走后,又有10人经历了同样的遭遇。
凡是反抗的人,都挨了打。一名阻止绑架的雷姓男子被这伙人用椅子砸破了头。40岁左右的邓姓女子刚想报警,便被踢飞了手机,左臂、颈椎均被严重挫伤。
杨冰对《凤凰周刊》叙述的事情发生在2007年2月26日21时30分左右,地点位于江苏省省会南京市白下区瑞金路附近。
事发当晚,接到报警的南京警方迅速赶到现场,已被封嘴、捆绑的邓姓女子被警方截了下来。警方到达现场时,邓姓女子的上衣被上翻包住头,裤子也被扒掉。
经警方查明,实施绑架的是2006年在胡润富豪榜零售业居第7位的王华执掌的江苏金盛置业投资集团(下简称“金盛集团”)保安所为。
绑架方是已被金盛集团兼并收购的原南京第一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下简称“一建”)拆迁户。
警方将这一案件定名为“2.26事件”。
正月初九的“鸿门宴”
2月26日,农历正月初九,南京仍飘着一股浓浓的年味。但对杨冰来说,这个年过得却很糟糕。
杨冰位于和燕路119号的房子被金盛集团强行拆掉了,他带着已就读大学一年级的女儿,在南京建工局指定住地瑞金饭店草草过了年。
杨冰2月14日住进瑞金饭店。与他一样,还有另外10户无家可归者,也住进了瑞金饭店。之前,他们11户人家近30人,不分男女老幼,分成“两大家”,混住在南京建工局三楼会议室和二楼健身房内。
初九上午,杨冰接到一建党委书记翁某的电话,翁称南京市的有关领导、建工局领导晚上要与拆迁户商谈拆迁问题。初九19时点请大家到饭店一楼的“瑞金餐厅”吃饭,请杨冰代为通知。
杨冰随即通知下去,除了11名房子已被拆调的,还有3户即将被拆房的,共14户人家参加了当晚的饭局。
事后证明此饭局是一顿有预谋的“鸿门宴”。杨冰说,大家并不想吃这顿饭,听说是市领导要来解决拆迁问题,大家才参加的。也有几个人拒绝参加。
金盛集团来了9个人,都是原一建的干部,宴席共摆了3桌。但饭局中并未见到南京市政府的人员。金盛集团的人说,市领导要饭后才到。饭局中也没有谈及差遣的问题。饭局的主题是翁书记代表领导“给大家拜个晚年”。
杨冰是带着女儿一起去的。凭直觉,杨冰觉得不对劲儿,饭吃到一半,便提前将女儿送回楼上的房间。
21时20分,饭局结束。
等了一会儿,市领导还不来,大家开始急了,有人开始向外走。翁书记让大家等一下,称市领导很快就到,并给什么人打了手机,称“人都到齐了”。
21时30分,进来一个30多岁的陌生女子,让参加吃饭的金盛集团工作人员全部出去。
随即,房间内冲进了20多个人,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是金盛集团从“桥北店”、和燕路拆迁工地等处调来的保安,均身着便服。
目击者称,饭店外的巷子里至少停了六七辆车,当时金盛集团的保安把餐厅的内外全包围了,人数超过100人。此数字后经金盛集团的工作人员证实“差不多”。
杨冰成了第一个被绑假的目标,于是发生了开头的一幕。
金盛集团一名参与当晚饭局的人士告诉《凤凰周刊》,他是被领导“诓”去吃饭的,最初是说一起劝劝拆迁户不要上访。“如果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去的”。
市长召开紧急会议
瑞金饭店位于南京市白下区瑞金路附近,在一条三、四米宽的巷子尽头,四周是居民楼,比较隐蔽。
最先发现情况异常的是居住在餐厅附近的居民,因为感觉不像是警方执行公务,居民们报了警。由于“动静”太大,当时附近居民楼内的很多居民跑出来“看热闹”。
随后,南京市公安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长何德忠、南京市副秘书长、信访局局长贺珍珠及其他相关领导赶到瑞金饭店,现场处理突发事件。现场指挥领导通过手机,与金盛集团方面对话,要求保证被劫持人员安全,并立即释放被绑人员。
当日晚22时30分左右,南京市市长蒋宏坤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知情人士透露,会议要求金盛集团无条件在24时点之前送回被绑人员。在24时仍不见被绑架人员的情况下,被绑者家属表现出急躁情绪。南京市警方下了最后命令,责令金盛集团必须在凌晨2时前放人,否则将是一种严重的犯罪行为。
杨冰这个时候被关在一处他认为是“监狱”的地下室里。
进来不多时,有一伙人来搜杨冰的身,手机、现金都被搜走了,兜内2800元现金至今没有下落。一个小时后,杨冰被松绑,摘下黑头套后才看清地下室的模样:房间约有4~5米高,80~90平方米大小。空大的房间内有一张破席子,上面放着一条破面胎。
杨冰入室1~2个小时后,十几个人进入房间,在威胁下,杨冰写了保证书,内容是保证不因为拆迁问题。去北京上访。
原来,被绑架来的11个人都曾先后去北京,反应房子被金盛集团强行拆迁,无家可归的状况。
11个人被绑架后被分别关在同一建筑内的11个反间中。其中,有9个人写了“不再上访”的保证书,罗姓、雷姓被绑架者“宁死不写”。
大约3时后,杨冰又被套上头套,封嘴,被人架出了关押地,再次甩进面包车。开了一段时间后,车停了下来,杨冰和另外两人的黑头套被拿掉。在解放路上南京建工局门前,杨冰看到了警车。
凌晨4时以后,杨冰和其他所有被绑架人员回到了瑞金饭店,受伤严重者被立即送到医院。警方在事发的餐厅连夜一对一给被绑人员做了笔录。
绑架为“维护稳定的社会秩序”
事发次日,南京市再次召开了特别会议。
与“2.26事件”有关联的金盛集团几名高层被通知到市里开会,金盛集团被要求作“情况说明”。而在这次会议结束十几小时后,金盛集团一位参加会议的高层被南京警方刑事拘留。
金盛集团的“情况说明”认为2月26日晚发生的是一场冲突事件,题为《关于2.26冲突事件的相关情况汇报》,近2000字。
“汇报”称,集团收购一建后,在对相关地块开发过程中,“由于该地块上极少数住户拒绝接受安置,多次寻衅滋事,我公司遇到了较大的阻力和困难。”
2月26日,金盛集团了解到这部分住户近期仍将计划去北京上访。“为了制止进京上访的事件再一次发生,维护稳定的社会秩序”,金盛集团迫不得已,于2月26日动员上访人员将其由瑞金饭店安排到集团的招待所临时安置,以便进一步做好思想工作,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
“汇报”承认,这个过程中,金盛工作人员与部分上访人员发生冲突,并采取了一些不当措施,致使一人受伤。
对于金盛的“冲突”说法,杨冰等人认为金盛是在说谎,有意欺骗市领导。他们称,这明显是一起涉黑性质的暴力绑架事件,拆迁户近期也没有上访的打算。
杨冰等与金盛集团的矛盾源于金盛集团2004年并购南京一建。一建当时以“零资产”被金盛集团并构。
杨冰等的住房都是当年一建分配给他们的“福利房”,但并不拥有产权,每月上交租金。金盛集团拆房时提出将他们安置到别处,但拆迁户认为,自己的房子是在国有企业贡献了几十年后所得的福利,抵制拆迁。
之后,在协商不成,家具、家用电器都放在房里面的情况下,金盛强行拆了他们的房子。
房子没了,家具被砸了,电器也不知所踪。此后,杨冰等拆迁户先后到南京市、江苏省等相关职能部门上访,但一直得不到解决。在此情况下,杨冰等人开始赴京上访。
虽然拆迁问题没有解决好,地块上的房子也并没有全部拆掉,金盛集团仍然在2006年底开始动工,计划兴建一座面积达6万多平方米的大型现代化服饰广场。
《凤凰周刊》记者3月10日在工地发现,工程的地下部分已建好,但施工停了下来。原来此处建筑项目涉嫌违规,已被南京规划局通知停工。南京市规划局证实:“停工通知在前几天已经下达。”
涉案总裁被警方监居
金盛集团使创于1995年,旗下拥有商业连锁、置业投资发展等两大企业集团。总资产30亿元人民币,系大陆建材业大鳄。
知情人称,董事长王华早年在南京市山西路百货大楼布柜工作,后辞职下海。2000年任江苏省工商企业联合会常委和省个体私营企业协会副会长。2002年当选全国工商企业联合会执委。
在2006胡润零售富豪榜上,王华以20亿元人民币的身价排名第7,成为南京坊间的传奇式人物。
2005年4月,苏宁建设集团董事长张桂平向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递交诉状,因双方一处地产合作项目状告王华违约,并要求其赔偿违约金,总标的金额达4.15亿元人民币。张桂平当时向高院提出财产保全,王华近10亿元资产被冻结、银行帐户被封。
金盛集团的资金链因此断裂,正在建设中的相关工程受阻。
同年4月23日,就在南京城解放纪念日这一天,金盛集团400名保安、参建工人,集聚在南京市北京西路,围攻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抗议示威。
一名来自政府的消息源告诉《凤凰周刊》,最早发现围攻,并向110名报警的是江苏省委一名领导。警方调集了上千名警力,才平息此事,现场拘留金盛集团10名工作人员。
2007年3月11日,一名参与围攻的金盛集团中层管理人员称,当时有人通知他带着工人去高院那边要钱,他就去了。晨8时多到那里,现场已有200多名金盛集团保安了,总共有400人左右,9时多就让警方驱散了,围攻持续一个多小时。
高院所在的北京西路附近,是江苏省委、省政府等重要机关所在地,当天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在扬州开会,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因此未能及时出席。虽然事件影响巨大,但当地在治安拘留了金盛集团两名管理人员、交了高额罚款后,就风平浪静了。
2007年“2.26事件”第3天,有传言称“王华涉暴被刑拘”。但南京警方一名知情警官向《凤凰周刊》证实,此传言不确切。被刑拘的是金盛集团4名涉嫌的高管,而金盛集团的执行总裁亦被监视居住。
事发后,由于金盛集团多名高管或被刑拘、或被监视居住,其位于牌楼巷47号星月大厦三楼的集团办公区已关闭。金盛集团一名中层管理人员称,所有行政人员已放假,具体上班时间等通知。
《凤凰周刊》发稿时接到消息,“2.26事件”中出现在现场的金盛人员都被警方传讯过了。涉嫌现场指挥绑人的邵姓、高姓两名在逃人员已被警方抓回,10多名参与保安被拘捕。
对于“2.26事件”的性质,知情人透露,警方认为涉嫌绑架,是否涉黑,尚存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