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米堆冰川,让我洒过鲜血 “长夜难明赤县天”,军营的起床号响了,“多—米—米—多——米—多—索—多——”新的旅程就要开始。 对这一天的到来我期待一夜却从物质到精神上全无准备。昨天从路边的广告牌上看到周围有仁龙巴冰川和来古冰川,却没有问问孤月我们去哪个冰川。 按部就班地用完早餐,大概是五元一人份。 我们不是出发最早的,但到米堆景区是最早的。 那里要过一条河,额公藏布,桥是国家以工代赈项目,很气派的。 过河后的路很烂,基本上是在水上走。凡有水流的地方就有加工糌粑的磨坊,水上的磨坊说明藏族同样也很聪明地利用水能,不过不知它是否还在使用。 大约五公里到一村庄,标哥按声喇叭,说马上就会有人出来。 果然村口出现几个村民,瘸腿的其美多加是村里最勤劳的人,他一瘸一拐地走在最前面。标哥说,上次就是他去把失踪的游客找回的,让他做你们的向导吧,50元钱。 残疾人的生意好做,算是施舍他吧。再说他能跟健全人一样拿钱,也容易满足。其美多加是小时候让石头砸伤的,微跛,但身残心不残,很友善、坦诚。他向我们出示他的身份证,是1971年2月3日出生的,那时我正在痴迷地读着《普希金文集》,其美多加浓黑的络腮胡子让我想到了普希金,俄国的普希金曾是我精神的向导,而藏族的普希金是我旅行的向导。 因为有雨,普希金示意要拿雨具。他朝家里吆喝一声,他的健全并美丽的女人便从青稞地边走来,隔着篱笆递给他一顶帽子,后来又笑着递来一把黑布伞。 于是正式出发,时间是9点30。 村庄在左,道路在右。向导在前,游客在后。 木栅为了阻隔牛羊,同时也阻隔村民自己。一道道翻越,对大家都不成问题,也是一种情趣。过又一道栅栏时,寻求刺激的我忽发奇想,要像刚获得世界冠军的刘翔那样跨栏而过。就来了个鹞子翻身,人是过了,岂料因我的体重压迫而挤压的木头把我的手指碾伤了,小手指出了血,钻心地疼。 昨天流泪,今天流血。都是自讨的。 没什么,我不愿他们知道,用嘴吮了吮,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男人流血不流泪,我是流血时不流泪。找个石头坐下来,抓紧记下此时的想法。孤月似乎很艰难地走在后面,我请她拍下此时的我。她看见鲜血流在雪白的纸上,就惊呼一声,要为我包扎。可惜创可贴放在车上,她从包里取出一颗药片,嚼碎了敷在的我伤口上,并用纸包住,还扯了根草系住。这情景有点可歌可泣,如果大山里仅我们俩人,我会拥抱她。此时只有显出铁石心肠的一面,只向她道了声谢谢。 往前再走了20分多钟,感觉喘息加剧,心脏咚咚地跳,要梦迪跟我和普希金按脉以作比较,我比他快近一倍,一分钟一百多下,跟那次输液后喝啤酒的反应一样。我丝毫没有想过停止脚步,远处迷茫中的冰川有种宗教般的引力召我赴汤蹈火。 这是一个宽阔的乱石滩,路是脚踩出来的光滑。脚下的耐可鞋非常管用,让我走得稳健踏实,有点神行太保的感觉。我想,方向明确,又没有杂树歧路,不知怎么会有人迷路。 瘸腿的普希金极力显示他的重要性,不时在前后张罗,提示注意,尽职尽责。有时拉一把梦迪,有时扶一把孤月,这是他的艳遇。若不是当向导,哪辈子能接触到汉族女性。那靓哥看来最为轻松,走得远远的。 冰川脚下有一些堆垒的石块,那是一种祈求仪式吗?普希金的藏语没法告诉我们。而我想到的是把耐可鞋脱下摆在这里,让它与石塔、冰川相呼应,“踏遍冰川鞋不破”,是一种很好的广告策划。这张照片发出来,耐克公司不知会不会补助我一笔旅费。 或许摆来摆去得到了休整,最后的冲刺我走在了最前面。他们在冰川上停下,我仍往前走,冰凌在脚下踩出脆脆的声响,有些冰棱下流着融化的水,闪着明亮的光,是一种如梦似幻的境界。鞋的践踏,当然地破坏玷污了冰的完美,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就像穿上了魔鞋,控制不住,就势往冰川深入。前面有一个冰窟窿,可以看见下面的冰雪峡谷。也就是说,若有闪失,从那里滑下去不堪设想。但我仍然靠近它,涉险观赏奇景。这个时候的我有些激动又有些迷狂,仿佛融化在雪白世界中,不辨方向,不知自己要走到哪里为止。 给一对装备齐全的男女拍照时才发现,我是稀里糊涂上冰川的,没带拐杖、手套,最要命的是没戴墨镜,怪不得眼球发胀,这样下去,不会造成雪盲吗?我得赶紧转去,不知何故又翻过几道冰脊,趴在悬崖上看那边的冰谷。我的探险没有任何人见证,一旦遇难也不会有人施救,这样的执迷不悟在我的一生中出现过多次。此情过后成余悸,只是当时已惘然。 寒冷中更觉饥饿,想增加点热量。我压根没想到要带干粮,忽然想起书包里的吃食,是帮梦迪分担重量而背着的。这个时候顾不得那些了,我吸了梦迪的奶,并且像刘翔为“蒙牛”做广告那样吸着,请别人拍照。这是一种自我作秀,无非是充当一回英雄。不知今日之冰川上,有哪位比我更老迈。 走出冰川,历时大约一个小时。从海拔2400到海拔4600,我的心脏得到了考验,它是好样的。梦迪和靓哥都浅尝辄止,一直在休息等待。孤月基本上没上冰川,她脸色苍白,几次呕吐,旅行成为活受罪。我未忍心责备她,身为队长,为什么不告诉我今天去哪,要准备什么东西呢?也许昨天在等晚饭时他们议过而我不在。过后孤月说,本来不想到米堆,顾及团队活动,冒死上冰川。她有难言之隐。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冰川,它是否最美我不知道,但既来米堆就不上珠峰,这是我此刻确定的。西哲说,人不能两次经过同一条河流,就是这个道理吧。 回程的路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卓玛,口里嚼着红果。我伸手讨要了几颗,她们给了我就嘻嘻哈哈地走了。其实我用这种方式跟她们交往,并非饥不择食,以显示尊重而故意吃得有味。靓哥说,这些东西她们能吃,你不一定能吃。问题是为什么不能吃,生活的环境不同形成观点迥异罢了。 这红果长在刺棘中,跟我过去在汉水源头吃过的樱桃相比味道差远了,可能是米堆冰川下难得的野果吧,像那两个素面朝天的卓玛自生自灭。 有很多人上来,包括滇藏行的粤B,昨天在饭厅我就想拍到她,美女敏感地知道,现在就满足我的拍摄欲,向我伸出V型手指。她穿着像在广东,比较惹火外露,在冰川上玩性感。我以后的叙述中还要提到她。 普希金为美丽的拉泰利亚夫人与丹特士决斗,那是他年轻并且写诗。我既不年轻也不写诗了,当然不会为这个粤B跟她身边的男士决斗。 其美多加·普希金总是微笑着,他的任务完成得不错,没让我们迷路或发生伤残。其实他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毕竟那只瘸腿不能得力。中国的残疾人有4000多万,算是泱泱大国了。邓朴方是他们的领袖,所有残疾人都记得他的恩德。不知其美多加知不知道他,没法交流。 这个村就是玉普乡米堆村,仅凭地里的青稞、坡上的牛羊是能裹腹的,但要富裕还谈不上,旅游开发使他们有了点钱,这一点得感谢冰川。 其美多加把我们引到家里去,这泸沽湖边那种木格楞的房子(摩梭人也是藏族的一支),木柱搭盖。从低矮的门进去,里面比想象的要好些,毕竟不是游牧帐篷。膻腥味和酸奶味都很重,藏民总喜欢让坎肩油乎乎的,油越多显示这家人的生活条件越好。很想在藏床上坐坐感受一下,其美多加向我们敬上了酥油茶,梦迪本能地拒绝,我赶快接过来,跟他干杯,一饮而尽。我生自平民,对平民的尊重是我与生俱来的本性,李敬泽在《南方周末》上评论我的中篇小说“翻身农奴把歌唱”时曾言,说平民已经不平民,由他说去。 离开米堆我对梦迪说过,如果尊重民族习惯,拒绝是很不礼貌的,何况是对藏族同胞——他刚刚为我们服过务。她说,是吗? 普希金,我的好兄弟,再见了。再见了,米堆村,让我洒过鲜血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