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独自从长江畔起程日夜兼程,向西南方向飞奔。千山万水的跋涉,只为去倾听另一条大江的涛声。 薄雾缭绕的清晨,站在边陲小城六库那座著名的依然朱漆鲜亮镌刻着上世纪革命标语的桥上,湍急的江水在脚下怒吼奔腾,环顾四面群山,才确信:我耳畔回荡的正是怒江的声音! 小城六库,山清水秀,行游的脚步从这里开始踏向怒江大峡谷深处。班车沿江逆流而上,两岸高黎贡山与怒山逶迤相向,千峰林立,重峦叠嶂,苍翠山色恍惚不是深秋时节。天空湛蓝得有些耀眼,白云如纱似絮飘于天际掠过山颠。偶尔有皑皑雪峰的倩影闪过视线。两山峡恃怒江,不甚宽阔的江面水流湍急,时时可见浪花飞卷,声震云天。 从六库至福贡,一路风光让人心旷神怡,倒不觉险峻。峡谷间的旅程怎会始终如此平稳悠然?出福贡,风格骤变,山势险峻磅礴雄浑,山路狭窄起伏多变,一道弯紧接着一道弯。车行路上,一面贴近山崖,另一面峭壁临江,直让我这平原生长的外来客看得胆颤心惊。 惊心动魄而又美不胜收的峡谷行程结束在怒江第一湾那道优美的浅绿色弧线前。再翻过山头,传闻中峡谷深处世外桃源般的丙中落带着安详宁静的气息扑面而来。黄昏的小镇街头空寂,远处四散田野的村落上空有袅袅炊烟在斜阳里飘荡。 夕阳余辉里,沿着公路往村庄走去。路旁有矗立的白色佛塔,空中有翻飞的风马旗,错落的民居深处兀立着十字架的教堂。在这大山深处,不同宗教的标志竟然同时呈现眼前,那种震撼语无法言述。走过民居,偶有家犬吠叫着奔来,让人心惊时却只围着嗅嗅就跑开了;有那么一两只凶悍的,闻声而来的主人呵斥住,还歉意的笑笑。沿路没有蜂拥的游人,没有兜售的小贩,也没有那种开发后的面貌,一切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那一夜,下榻的客栈我是唯一的旅人。火塘前,主人家端出自制的苞谷陈酿,朴素的盛情斟满融融暖意。 山乡的夜很静。山乡的雨趁夜袭来,滴嗒敲打着梦境。 雨后的清晨,山间云雾缭绕,雾气衬得山更清幽,林更苍翠,温润的空气也有种甜丝丝的味道。 太阳照常升起,温煦的阳光格外灿烂。 轻装上路,徒步去倾听怒江。隐约的涛声带我前行,震耳的咆哮愈来愈清晰。转过山道,一道山崖突兀的壁立前方。走近才看清那道山崖竟是一分两半宛如对开的门扉,中有流水奔涌而出。崖边铭牌:石门关。据说此关是怒江上最狭窄的地方,滔滔怒江自上游涌来,冲破石门关窄窄的峡口呼啸远去。虽不是怒江丰水季节,眼前已是狂涛拍岸,飞花浪卷,不知丰水期又该是怎样的骇浪惊涛! 石门关内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江面如镜,舒缓平和,同是一江水,关内关外大不同。 过石门,继续沿江上溯,一路山环水绕,移步换景。怒江在山间奔流,时而碧波微漾,轻盈如少女舞姿;时而清流石上,活泼似孩童顽皮。浪花飞溅时,澎湃如交响激越;激流回旋时,委婉如弦乐低回。倾听怒江,踏着怒江的声浪前行。忘了时间,忘了路程,忘了疲惫,还有自由独行的快乐相随。 十几公里的山路,没碰到过其他的游人,偶有当地山民匆匆而过,许久才会有辆汽车颠簸来去。这条通往西藏的曾经繁华的古道上,见到最多的竟然是三五成群的黑色小猪,并不怕人,肆意的撒着欢,在路上游荡。 在一座名为都那的桥头旁有一木牌标注:秋那桶峡谷。路标箭头指向偏离大道的山坡。大道继续往前通达西藏,我要去的是那偏离大道的峡谷。 上山小路深藏在密林中,林荫遮挡着午后有些炙热的阳光。路边峡谷纵深处,一道飞瀑急切地奔向山下的怒江,冲击岩石的声响在峡谷中回荡。雨季刚过,路上有几处塌方正在修复,需要很小心的通过。 顺着山势爬升,忽然眼前豁然开朗,让许多人恋恋难忘的秋那桶村展现在眼前。村舍、农田在山坡上顺势布局,有村民正赶着耕牛犁田,新翻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的芬芳。转回头,迎面赫然是群山绵延,极目远眺,山影高处有连片覆着皑皑白雪的山脊在阳光下闪耀。从未面对如此壮观的雪山,那一刻意外的惊喜足以弥补来路所有的辛苦。 这高居山顶的山村,民居以原木搭建,一色黑片瓦铺顶,与周边群山融为一体,自然和谐。在村落中心最高处,赫然发现有座十字架置顶的教堂,颇有年头的建筑外观和色彩上与周围的村舍相仿,若不是那高高的十字,不会觉得有何显著不同。崇山峻岭之上,它以一种独特的凝重庄严,无声述说着民族、文化、宗教的和谐相融,正是这样的融合构筑起怒江大峡谷这片土地独有的神秘魅力。 在一户门扉大开的村舍前欲讨杯水解渴,不想闻声的屋主竟是从身后应声而来。问明客意,转身用一搪瓷杯端出的居然是自酿的苞谷清酒。谢过盛情,一饮而尽,入口清甜甘冽,燥渴顿消,和昨夜客栈陈酿的浓烈完全不同,相同的是杯酒传递的怒江人质朴的温情。 于是,关于怒江的记忆,始终弥漫着醉人的苞谷酒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