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变化是故乡 张习林 对于我来说,向来最难以忘记的是故乡。 人生旅途中,无论我朝哪个方向走,走多远,故乡的那些山和水,那些可亲可敬的人,都会踩着我的年轮,伴着多年的花开花落,在我的记忆里,极远极近,忽明忽暗。 是的,记忆中的故乡,总有一条抵达心灵的道路在延伸。在那里,山和水是融为一体的。山和水仿佛就是故乡的骨骼和血液,彼此相连,形成坚固的心灵堡垒。无论在异乡的哪个角落,它总是离自己最近的,总是让风风雨雨、是是非非无法侵扰的诗意的栖居。 是的,故乡有恬静田园,在那里,我可以任意走进一块泥地,听泥土的声音,听庄稼疯长的声音。每次回家,这些声音让我感到亲切,流连忘返,贪婪。家里人压根就不知道我会贪多地倾听这些声音。离别了,我瘦弱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那些重量,我只好略带伤感离开故乡,在异乡的梦里享受那种亲切,直至辗转难眠。 我是如此的依恋着故乡,以至于忘记了它的贫穷。但我深深地知道,我的故乡在大山深处,用山寒水瘦来形容也不为过。故乡的山清一色裸石,少土,依附着耐旱的灌木,少产粮食,倘若要找一处生长荞麦之地,那就是山坳的黄土层了。庄稼羸弱,叫人看了寒心。但这并不影响我对故乡的怀念之心,因为山上留下了我不少的光阴。 故乡的水是很少的,即便有,也是从岩缝里挤出的,然后渗入喀斯特地缝里,撞出时断时续的叮咚声,而这在冬春形如麻线的岩泉,就是故乡的血液了,也是乡亲生存依赖的水源。在故乡的寨子中央,这些水是不存在的,它的出口在寨子后边的半山上,乡亲们取水,得沿着蜿蜒上升的石梯爬上去,打满水后,再沿着石梯拾级而下。那情景,仿佛西藏朝圣的虔诚的圣徒一般。 二十年前,冬春干旱季节,我就是“朝圣”的乡亲中一员,亲临了这种切肤之痛。 那些年头,白天要放牛,和大人一起种庄稼,是不能背水挑水的,取水得等到夜晚。说是取水,实质上是守水。每年冬春干旱之际,在夜里,乡亲们或点着火把,或打起手电筒,挑着水桶或背着油纸蒙的背箩,到三里之外的井边守水。因为水之艰难,乡亲们不争不抢,总按先来后到的顺序轮流着守水。婶娘、嫂子们多数以背为主,手脚灵活的才挑,因此挑的活路就落到叔伯的肩上。 那样的夜晚,没有收到水的人们,就围在火塘旁对山歌。守满水桶的人家,男人们“哦呵”一声挑起水桶走下石梯。起肩瞬间,手电筒或火把晃动的光中,他们一双晶亮的眼睛,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这样颇有诗意的日子,对乡亲们来说,是一种无奈和折磨。他们熬过几辈人,等到我们这一代才算熬过头。五年前,村里获得部分修建小水窖的指标,我们寨子里三户人一组,联在一起修了水窖,夏秋蓄水,冬春取用,此后,寨子里再没有人熬更守夜挑水了。 水窖解决了乡亲们心头之痛,山就开始沉默了。特别是夜晚,我们听不到吵闹的声音,也听不到穿透夜的粗犷的山歌。黑黝黝的山,虽寒,但巍峨。山们一层层往外裹,形成一道道青郁郁的环,把寨子圈在中央,只留一道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往山外。 十年前,这条山路就是乡亲们与山外沟通的唯一通道。赶场,驮煤,人来马往,很热闹。每天,山路会留下人们守水时唱过的山歌,也留下了乡亲“龙门阵”里的沧桑。九七年冬,乡亲们聚在一起,冒着严寒,在寨子左边的山腰上打出一条5米宽乡村马路。之后,寨子里的马蹄声沉寂了下去,车声多了起来。一车车洋芋、猪仔运出去,又一车车水泥、砖头运进来。乡亲们掀掉茅草房,砌起崭新的平房,听着电视机里的“农经”,生活在春风的吹拂下有了起色…… 而今,我的故乡从沧桑中站起来,山还是那些山,水还是山中的水,但人已非当年的那些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