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天气周期终于等来了,我们队作为A组将于5月14日开始冲顶,他们队作为B组将于次日开始冲顶,对于每个人来说,珠峰的梦也只有3到4天的距离了,大部分的山友很兴奋,只有老吴依然坐在帐篷的角落里,依然很安静的样子。临出发前一天,我突然起了为B组每个队员拍照的念头,当我拍到老吴时,我看到他眼角是湿润的,像是泪水。我又叫老吴走到帐篷外,以珠峰为背景,拍了几张,这也是我在山上唯一为老吴做的事了。
09年春季的这次珠峰攀登,对于我来说不啻是一场恶梦。16日,从C2营地到海拔8300米的C3的突击营地途中,我的氧气面罩接二连三地出现故障,共换了三个,极大地消耗了我的体能。当17日冲顶下撤到第二台阶上时,我发现自己的氧气已经用完了,下到第二台阶后,向导旦增帮我找到了半瓶氧气后,他因寒冷和体力消耗过大独自先行下撤了,当我发现氧气面罩上连接氧气瓶的那根黑色橡胶管早已被冰冻堵塞不能使用时,旦增和其他的队友已经走得很远。从那天下午1点多钟开始,350米的垂直高度,一直到晚上8点40分我才下撤到C3营地,期间,经历十多次的滑坠和摔倒,每次生死都在毫厘之间,当我蹒跚挣扎着钻进离营地最近的一个帐篷里时,我的体能和意志几近崩溃。那顶帐篷恰巧是老吴和贵州山友老罗他们住的,他们刚从C2上来,也已经疲惫不堪了,现在回忆起来,虽然有些细节已经遗忘了,却清楚记得老吴为我倒水以及和老罗两人为我忙着输氧的场景。那天,对于我来说,老吴的帐篷胜过天堂。
18日那天上午10点多,我已经下撤到北坳营地,正看到攀登总指挥桑珠一脸兴奋,他说B组所有队员都已冲顶成功,那时,我心里还在为老吴高兴了一阵子。
下午,当我和广州的伟哥结伴下撤到北坳下大冰盖的一半时,遇到了向导中最强悍的其美正带着五六个人急急火火地往上赶,只留下了一句话,B组有个队员出现高原反应下不来了。
已下撤到海拔6400米前进营地里的山友们没有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没有人知道老吴此刻在海拔8750米的地方,正坐在海拔8750米雪坡上,无声地等待着生命一点点在风中消逝。
19日中午,在向海拔5800米过渡营地下撤的路上,和我结伴的山友深圳阿忠的手机突然有了信号,收到一条短信说老吴遇难了。那一刻,我先是本能地拒绝这条消息,我对阿忠说,别信那些小道消息,但随后那条消息的阴影却始终伴随着我的脚步,老吴沉默不语的样子老是在我眼前晃动不止。
当我在过渡营地里终于证实了这条消息的真实性后,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我们队只在大本营住了一个晚上。20日中午,队友们上了中巴车准备离开,因为高寒,车抛锚了,一时走不了。那天喜马拉雅山谷里的风很大,我望着珠峰顶上的旗云急速飘动,那白色的旗云覆盖在白色的雪坡上,雪坡上的老吴昨天还是鲜活的,还和我们在一起,现在却静静地躺在了那里,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每天都会被冷酷的暴风雪吹着,总有一天,风雪会将包裹尸体的羽绒服吹烂,躯干将裸露在外。
突然有一个念头伴随着一个场景浮现在我脑中,如果他还活着呢,如果此刻老吴突然醒了过来,坐起了身,向山下我们的方向看着,向我们呼救,而我们却听不到,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这样离去,他的内心将会经历怎样的绝望呀,就像我那天经历的绝望一样。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又一次淌了下来,止都止不住,我立即打开电脑,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就写下了这首诗:
《老吴,天堂离你最近》
老吴,终于在海拔8750米的地方
你不愿再走了
因为那里有你小时候的梦
因为那里离天堂最近
老吴,我们就要走了
当我隔着车窗的玻璃
远远地,一直望着你所在的方向
好想你能坐起来,喊声:等我一下
老吴,这一刻,我们的汽车坏了
我一直眼含热泪,望着你的方向
似乎就是为了再等一等你
我们一起来的,现在山上却只留下了你孤单的一人
老吴,我们就要走了
我们不再打搅你
因为那里还有洁白的雪和坚强的石头
陪伴你安宁的呼吸
老吴,这就是你小时候的梦吧
你只是一时兴起,太贪玩了
但我们却不忍心和你告别
怕惊动你千年的睡意
老吴,我们就要走了
我们将离你越来越远
但这二天喜马拉雅山巅上的风雪,
却早已将我们的心紧紧连在了一起
老吴是个好人,后来我听到尼玛校长谈到他在山上临死前的一些细节,还谈到他对汶川震区人民的爱心,他带到顶峰唯一的一面旗帜不是自己企业的,旗帜上面写着向震区人民问好的话。其实,老吴在冲顶前体力已经快透支完了,我一直在猜测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但他为圆自己二十年的梦想,还是没有听从向导的劝阻,义无反顾爬上了世界的最高峰,也是他人生最后一座巅峰,其实,老吴的性格决定了自己最后的命运,他就是这样一个能为理想一生都在坚持的人,我一直认为,老吴死的很有尊严。
有时候,我真想知道,老吴在等待生命结束的那十几个小时里,在那个冰天雪地下午和夜晚,会想些什么。
有时候,我真想还能再爬上去,好好陪他聊聊,也为他倒杯水。
2009-6-24晚上 青衣佐刀于马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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