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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天涯:红旗下的绿帽子——这里没有爱情(全)--同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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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21 18:49: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只是不愿意把下级发展成情人
  
  我记得那是一个无聊的下午,我坐在办公室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弄得满屋子都是些缭绕的烟雾。
  
  电话铃响了。等电话一连响了四五声,我才赖洋洋地拿起话筒。
  是简锐。
  
  我问他什么事。
  简锐说,“没事,晚上一块儿吃饭吧,富贵渔港。”
  简锐自从与富婆秦雪莉结了婚,在我们几个要好的哥们儿之间,好像有种不舒服的压抑感。为了平衡这种压抑感,他就隔三差五地请客,哪儿的菜贵就去哪儿。我得承认,他买单给小费的手势的确很潇洒。这年头,哪个腰缠万贯的富翁不潇洒呢?惟一遗憾的是,他家帐户上高达千万的人民币,户主不是他,而是比他年长得多的老婆。
  
  白吃哥们儿的饭我不会客气,不过,每次总要见到简锐亲热得有些肉麻地挽着足足比他大上了十五岁的秦雪莉,以及秦雪莉脸上越涂越过份的脂粉,不能说一点也没有影响食欲。
  
  我问他,“哪些人?又是你们两口子吗?一民来不来?”
  一民就是肖一民,我和简锐共同的大学同学和哥们儿,省政府办公厅某处处长。在一群正经或假正经的官员里,他年轻得有些春风得意。据说,在下级面前,他总是表现得上厕所也不忘记讲政治讲学习,只有在我和简锐这种哥们儿面前,他的面具才会暂时地揭开。
  简锐快活地在电话那头嘘了一声:“她到韩国去了。一民也来不了。我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
  
  “做什么的?”
  “你来就知道了。五点半,海南岛。”海南岛是富贵渔港的一间豪华包房,也是简锐几乎每次在富贵渔港请客吃饭的固定地点。
  我看看表,才四点半,离吃饭还足有一个小时,即使算足路上的时间,也还早了大半个小时。可看看玻璃隔板外面新闻部大办公室里忙碌的记者和编辑,我这个新闻部主任却一点工作的欲望也没有。
  
  我只得又点燃一支烟,顺手打开电脑,慢慢地欣赏上午从网上下载的一个叫汤加丽的女舞蹈演员的全裸写真集。
  现在的人也真是贼大胆,比如这个汤加丽,居然就敢在如此世风日下的时代拍一本清纯写真集。不用给谁打赌,我保证,看她这些写真集的男人,十个有九个半想的都和艺术毫不沾边。
  
  新闻部在晨报属于比较大的部门,总共有三间办公室。一间教室似的大厅,和我的办公室之间隔着一面玻璃墙,给记者和编辑用。大厅里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电脑,以及传真和电话,看上去像人声鼎沸的旧电器市场,年轻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记者们常常面露以天下为已任的表情在电脑前敲敲打打。想想几年前,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可如今却可以独自一人霸占着一间虽然小,却绝对安静和舒适的办公室看裸体女人,没法不感叹世界变化快。我的隔壁,则是新闻部的两个副主任和两个年少老成的责任编辑。
  
  看得出神,想得发呆,面前突然一阴。不用说,是有人不敲门就走了进来,且径直走到了我的电脑前。
  整个报社,不敲门就闯进我办公室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许含。
  个子高佻的许含长得有点像港星陈慧琳,也是一色的浓眉大眼,面若桃花。不过,她们之间有一点明显的区别,那就是陈慧琳很可能是个太平公主,胸部想必可以用来做停机坪,而许含则性感妖娆,我猜她用的一定是C罩杯甚至D罩杯。
  
  当然,猜测毕竟是猜测,我没打算去验证它。我不是柳下惠,可我也有我的原则。
  我抬起头,果然是许含。
  许含看了看屏幕,说:“王哥王大主任,你可真潇洒呀,一个人躲在办公室看光屁股女人。”
  
  许含是去年夏天由我负责把她招聘进来的。当时,晨报招五名记者,条件是本科以上,来应聘的人之多超乎了我们的想象,足有三百多人递交了应聘材料。许含专科毕业,基本上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幸好她遇见了我。
  倒不是她长得性感漂亮格外优待她,而是在负责报名的文秘小姐要把她的资料退给她时,我随意接过去看了看。里面有一大叠她在大学期间发表的作品,其中有不少诗歌和散文。虽然明显是青春期写作,却令我对她产生了好感。于是,许含就在我的力主下,被招聘到新闻部做记者。
  
  一年多的实践证明,我当初的眼光并没有错。如今,她在整个报社都有了响当当的名气,几篇重头稿均出自她之手,其中有两篇还是我们一起合作的。
  
  可能正是这些缘故,这姑娘在我面前天然就有种自己人的感觉,除了公众场合,几乎就没把我当她的头儿看待。最过份的是,有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她甚至会撒娇似地拍着我的肩膀向我展示她新买的衣裙,问我性不性感,好不好看。
  相信大多数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想入非非。我也是。不过,我能把握。我并非不好色,我只是不愿意把下级发展成情人,那样既做不成情人,也做不成下级。
  
  我的手继续熟练地操作着鼠标,电脑上立即又跳出了汤加丽的另一张裸体。虽然没有抬头,我仍能感觉到许含一定习惯性地撇了撇嘴。
  果然,她说:“这个女人太瘦了,排骨似的,有啥好看。”
  我说:“当然没有我们许大美女好看了。”
  许含明显带着挑衅:“你看过吗?你怎么知道我好不好看?”
  我不敢再接着说下去,就关了电脑,问她到底有什么事。
  许含说,没事,就是想请你吃顿饭。
  我告诉她说,不行,我已经有饭局了。
  
  许含俏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你不能把那个饭局推掉吗?”
  我说不能。
  许含说,不能就算了。
  我想我是不是在她面前有点故意伪装的假正经,其实我完全可以推掉简锐的饭局,都是老哥们儿了,失一两次约正是关系铁的表现嘛。
  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变了:“这样吧,那边的饭局一结束,我马上给你打电话,你让我也当当名人,尝尝赶饭局的滋味吧。”
  许含头也没回地说,那也好。一阵风似地飘出了门。
  
  
一半给你,另一半由你去打点
  
  就是在那次饭局上,简锐给我介绍了后来提审我的那张胖脸。
  等我开着报社配的那辆破桑塔纳出门,不想一路不断地堵车和红灯,赶到富贵渔港的海南岛包间,简锐早就到了。
  偌大的豪华包间里,中间的那张大圆桌子上,就坐着简锐和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旁边倒站了三四个年轻漂亮的服务小姐。
  
  常来这里的缘故,简锐和服务小姐们都混得很熟了。我走进门时,几个服务小姐发出吃吃的笑声,简锐这小子准又给人家讲了个什么黄段子。讲黄段子方面,简锐简直是个天才。早在手机和网络影儿都没有的大学时代,每天晚上的“卧谈会”,简锐就是这方面的主讲。那时我们称他老兽,意思是他白天像教授,晚上像禽兽。
  
  简锐看到我,亲热地骂了句,狗日的,才来。像个喝醉了的伟人一样挥着手:“小姐,上菜,上酒。”
  从我进门到脱下外套,再到坐在简锐旁边,好几分钟的时间里,简锐旁边的那张胖脸就一直保持着黏乎乎的微笑。那张过于辽阔的胖脸,在灯光的映衬下,像是抹了一层劣质猪油,看着让人有些油腻腻的不爽。
  
  简锐等我坐下来,扭头对胖脸说:“老刘,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大学同学,最好的铁哥们儿,西都晨报新闻部主任王小乐。”
  胖脸立即谦卑地半屈了身子,两只熊掌一样的胖手从三文鱼北极贝和小黄鱼的上空掠过来,“幸会幸会,经常拜读你的文章。大手笔,大手笔呀。”
  简锐接着说:“一乐,这位是天桥派出所的刘所长,老刘,刘得忠。”
  
  我也伸出手:“刘所长客气了,还请多指教。”
  接下来就是推杯换盏地喝酒,吃菜。菜是从南方空运过来的海鲜,酒是五粮液,够奢华的。从胖脸的微笑上我判断出,将为这餐饭买单的不是简锐,而是刘得忠。
  
  果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简锐向两个服务小姐挥了挥手:“拜托,你们出去一下吧,我们谈点事。”
  小姐微笑着走出门,把门合上了。
  简锐端起一杯酒:“一乐,我们都是老哥们儿了,我就直说了吧,有个事情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只要能帮忙的,你我两弟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位刘所长,老刘,也是我的哥们儿,他那边出了点事,需要你出面疏通一下。”
  刘所长闻言,胖脸像灯笼一样凑过来,把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原来,刘所长辖区邻近城乡结合部,其中的天桥村附近,有许多农民修的出租房。不少低级野鸡,往往就在这里租下房子,再到附近的街上拉客。拉到客,野夫妻双双把家还,到出租屋云雨一番,用这种古老的无烟工业挣些银子。
  
  有人卖淫,警方自然得抓,抓到了,一般都是罚嫖客了事。也有个别拿不出钱的,那就弄去拘留吧。至于野鸡,教育一通放人。如此治标不治本的做法,哪里禁得了呢?
  当然,刘得忠不会告诉我这些,这只是我所知道的事实。
  刘得忠介绍说,前天晚上,他手下的几个兄弟出去抓卖淫嫖娼,没想到把一对外地来打工的民工夫妇当成野鸡和嫖客给抓了。民工夫妇不承认,几个兄弟就把人家两口子分别铐在派出所院子里的两棵梧桐树上,一铐就是一晚上。
  
  “如果不是第二天早晨我到所里,说不准会给铐出人命来。”刘得忠说,“我一到派出所问清了情况,就给那两口子道歉,把人家无条件地放了。那两口子本是外地进城务工的,虽说受了些委屈,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想不到的是《西部都市报》的记者不晓得如何知道了,跑来要求采访。我们好言好语把他们劝走,他们又找到民工两口子,据说已经写好了稿子,明天就要发出来。这个事情,还想求王主任你给想想法子……”
  
  西都市的大报中,除了省上的党报和市上的党报外,另有两家报纸,一家是我任职的市属《西都晨报》,另一家就是省上的《西部都市报》。
  在中国,各地都有一个有趣的现象:省会城市往往不怎么买省上的帐,省上往往也与省会城市搞不到一块儿。
  
  具体说到报业,也都是各自为阵,甚至相互对立打口水仗。按刘得忠说的情况,我估计,如果《西部晨报》去做这个负面报道,多半市公安局政治部会插手,当然搞不成。可人家《西部都市报》直属省上,市公安局再牛逼,也只有干瞪眼了,除非你让省委宣传部出面,可省委宣传部为什么要听市公安局的?
  
  我沉吟着没有说话,多年的处世经验告诉我,即便你真的愿意、也真的有能力帮助一个人,最好也不要在他刚说完了要求时就点头答应。那样既显不出你的重要性,也给人一种不踏实的错觉。
  简锐端起酒杯跟我碰了碰:“小乐,你他妈的倒是想个办法呀。”
  我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皱着眉说:“难啦,老简。你知道的,人家《西部都市报》是省上的报纸,和我们一向势不两立。”说到这里,我偷眼瞄了瞄刘得忠,刘得忠的胖脸苦成了一只老丝瓜,我不动声色地问他:“刘所,你就没去找找市局政治部,请他们到都市报做做工作?”
  
  胖脸更苦了,他摇摇头,站起身子向我敬酒:“王主任,这件事情,你无论如何拉兄弟一把,兄弟我记着你的情。”
  刘得忠一口干了杯里的酒,向门口走去:“你们哥俩先喝着,我去一下洗手间。”
  等刘得忠的身子跨出了包间,我对简锐说:“老简,你他妈交的什么朋友,一张猪油抹的胖脸,你咋和他打得火热。”
  
    简锐不好意思地说:“鸡巴,我哪里当他是朋友,不过没办法而已。你不知道,上次曼儿毕业分配,他出了不少力气,我能不买他一回帐吗?再说,这种人你还真不能不交两个,万一有点什么事儿,他的路子比我们野着呢。”
  “哦,对了,曼儿怎么没来?”曼儿姓赵,是简锐的情人,两个月前刚从西都美术学院毕业,分配到了西都一所重点中学做美术教师。按常理,像赵曼儿这种自费生,国家根本不会包分配的。
  
  简锐说:“今天喝了酒还要安排节目,她来就不方便了。小乐,你帮他就是帮我,你想想,要是那篇负面报道真的出笼了,他这个所长还不下课?江湖上的规矩,这小子也懂。喏,这个,给你的。”
  简锐说着,从随身的一只进口皮包里摸出一个信封,从桌子下递到我手里。都是老哥们儿了,我也不给他装什么正气,接过来顺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根据信封厚度,信封里的钱应该在一万元左右。
  
  简锐说:“不要捏,一共一万,一半给你,另一半由你去打点。”
  我只得说:“好吧,我试试看。”
  其实,这件事情对我来说也不算太难,虽然都市报和晨报之间长期对立,这并不影响两家报纸的编辑记者们私下来往。有时候,这种相互唱反调的局面反而有利于大家“钓鱼”。
  
  说到钓鱼,那是西都媒体的同行们都会会心一笑的有想头的事,也就是通过手里小小的权利,如何打些擦边球给自己捞点外快。
  我摸出电话拔通了一个号码:“喂,老华,在干嘛?”
  电话那头传来《西部都市报》新闻中心主任华宝林的声音:“操,还能干啥,看版子呀。你这厮又在哪里夜夜笙歌?”
  我问:“你那里说话方便吗?”
  
  电话那头的华宝林有些兴奋,这只老狐狸,每次听到我这样问话,他就知道有鱼可钓了。“你等等,”一阵椅子的挪动声和脚步声之后,华宝林的声音又送了过来:“老王,你说吧。”
  “那篇派出所把民工夫妻当成嫖客野鸡抓走的东西还在你手里吧?”
  “在呀,”华宝林说,“你想把它拿走吗?”他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就是说,这篇稿件现在还在他手里,还没有送往编辑中心,更没有放到老总们的办公桌上。
  
  我说是的。
  华宝林有些犹豫:“老王,这篇报道的新闻价值很高啊,你要拿走它,我还真舍不得。”
  我知道华宝林此刻正快活得想哈哈大笑,发不发一篇花边新闻,对他这个新闻中心主任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他的所谓舍不得,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开一个好价钱。这年头,所有的东西都想给自己开个好价钱。
  
  我打断了华宝林的话:“老华,不要再多说了,你现在能出来吗?我在富贵渔港海南岛,你立马赶过来吧。”
  华宝林一点犹豫也没有了,“好吧,我马上来。”
  打完电话,刘得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回到了他的座位上,正以一种充满敬畏的目光看着我。
  我放了电话,刘得忠的烟已递到面前,接着,又叭地一声打燃火给我点上,“王主任,真是太感谢你了。今后只要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赴什么汤蹈什么火,我姓刘的都在所不辞。”
  
  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刘所,这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简锐乐呵呵地说:“来,喝酒,喝酒。”
  
去吧,我又不是没去过
  
  我的好酒量是大学时期操练出来的。华宝林赶到包间,刘得忠、简锐和我,三个人已喝下了两瓶五粮液。刘得忠的酒量也不错,为了讨好我和简锐,他不断地发点球,酒来必干,却没一丝喝高的迹象。
  简锐属于酒量不大却很贪杯的人。我记得大学时,有一次,我、简锐、肖一民三个人,在校门外吴妈的小饭馆里喝了两瓶老白干,简锐中途上厕所,我和肖一民在屋里对喝。喝了老半天,怎么也不见简锐回来,就跑出去找。结果发现简锐躺在厕所外面的过道上睡得呼噜连天,吴妈养的那条大黄狗也头枕着简锐的腰,嘴角流着涎水一动不动。我和肖一民看了好半天才弄明白,原来简锐吐出来的秽物让大黄狗吃了,大黄狗也跟着醉了。
  华宝林落座时,简锐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大着舌头高声叫小姐再拿酒来。我忙对简锐说:“别喝了,我不行了。”
  简锐说:“鸡巴,男人不能说不行,你就让我和华主任喝两杯吧。”
  华宝林天生怕酒,不要说白酒,就是半杯啤酒也喝不了。他看着牛高马大的简锐,吓得连连摆手:“哥们儿,哥们儿,你就饶了我吧,小乐晓得,我是天生就不能喝酒的。”
  刘得忠用目光征询我的意见,我点头称是:“对,老华在酒方面确实差得一塌糊涂,不要说喝酒,就是闻一下也要醉的。”
  简锐其实也没有战斗力了,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他顺水推舟地对刘得忠说:“那就不喝了,我们去搞点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文体活动吧。”又对华宝林说:“华主任,我和小乐是铁哥们儿,你千万要放开些。”
  华宝林也很会来事儿:“简哥,你再叫我主任,那就是打我的耳光了,我和小乐也是铁哥们儿,等价代换,我们都成了铁哥们儿嘛。都是铁哥们儿,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简锐哈哈大笑:“好,我就喜欢交你这种朋友,”笑完,拍着桌子大喊:“小姐,买单,买单。”
  刘得忠忙说:“老简,我买过了。今天就由兄弟我做个小东,请请华主任和王主任。”
  趁刘得忠和简锐在那儿真真假假地争着买单,我把华宝林招呼到了旁边一间没有人的 包间,插上门,把信封拿出来,点了五千给他。华宝林接过钱,镜片后面的眼睛闪出灰白的光,让我想起蒲松龄的描写“双眼灼灼然似贼”。不过,他妈的,谁见了银子不贼眼明亮呢?正如上回采访一个收藏古钱币的家伙时我曾调侃的那样:收藏古代钱币难,收藏当代钱币更难啊。
  我知道简锐说的“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文体活动”是什么,这年头,要是你以为找人办事单是请吃一顿饭就算完事了,你一定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人。要不然,街上越开越多,越开越豪华的娱乐场所哪里来的生意?
  想到在报社时对许含说的这边饭局结束了就给她打电话,接下来的文体活动,我有些不想参加。可简锐哪里肯答应呢?刘得忠虽然不好过多地勉强,也不住口地在一旁挽留。更要命的是,华宝林在酒色二字上,好像对前者的兴趣全部位移到了后者,听说我不想去,生怕自己也去不成,趁着混乱,狠狠地踩了我一脚。
  我故意装怪,大叫一声:“华宝林,你踩我一脚做啥?”
  华宝林支支吾吾地说:“没有,没有,我可能喝高了。”
  “你小子酒杯都没端,喝什么高?”简锐拍了拍华宝林的肩膀。几个人都一齐哄笑起来,气氛倒也很好,我反而不好再说不去的话了。
  “好吧,去吧,我又不是没去过。”我说。
  简锐接过我的话头补充说:“就是嘛,你他妈不要把自己搞得给处男似的,你到现在的大学校园去问一下,如果还有男的是处男,女的是处女,那是令人羞愧的事情。有天我在西大看到一个女生穿一件文化衫,胸前写的是:我是一个处女。我正纳闷,等她走过去才看到她背上另有一行小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至于我们这些掉进了社会大染缸的,你要能找出一个没搞过文体活动的男人,不是白痴就是性无能。”
  
4、他们到隔壁做按摩了
  
  别看派出所长级别不高,可县官不如现管,在省会城市当派出所长,虽然上面还有不少婆婆管着,可绝对比下面一个市局的局长还实惠还牛逼。一个派出所管辖的辖区大约也就一两平方公里,可这大都市里的一两平方公里该有多少商家多少单位得卖得他面子?尤其是那些经营娱乐场所的,不过派出所长这一关,还想在他的地盘上混,一个字:难。
  刘得忠一个电话打过去,午夜情浓娱乐城的大堂经理和领班就早早地等候在门口了。简锐喝得高了,不能让他开车,我本想开我的那辆破桑塔纳,刘得忠说,还是坐我的车吧。等这家伙从车库里把车倒出来,吓我一跳,居然是一辆八成新的宝马。以他这个级别,不要说坐宝马,就是坐桑塔纳2000也违规了。
  坐到车上我问他:“刘所,档次不低呀。”
  刘得忠有几分得意地说:“王主任,你晓得的,我们派出所经费困难,只好找朋友借辆车来开开,过过瘾而已。”
  华宝林说:“再穷不能穷了咱领导,单位穷,领导的车还是必须保的。我有家熟悉的工厂,采访过几次,厂子越搞效益越差,可厂领导的厂子倒是越换越高档。”
  简锐说:“你没听人家顺口溜咋说的嘛?‘工人拼命干,挣了五十万,买个乌龟壳,坐个王八蛋’。”
  说着话,几分钟时间,车就到了午夜情浓娱乐城门口,闪亮的霓虹灯和豪华气派的装修,都显示出这家娱乐城生意无比兴隆。
  大堂经理是个英俊的小伙子,领班则是个三十来岁的穿戴得体的少妇。两人看到刘得忠,争着和他握手,亲热地说:“刘所,好久都不来检查我们的工作了。”
  刘得忠回过头指着我和华宝林说:“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们西都市的名记,你们要安排好。”
  大堂经理和领班连连点头:“那还用说,刘所的朋友就是我们的贵宾嘛。”
    迎宾小姐挺着胸脯把我们迎进一间豪华大包,大堂经理热情得有些过分地张罗着座位。刚坐下,啤酒和各种水果、小吃,以及四包软中华便摆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领班带着七八个身材高挑打扮入时的小姐鱼贯而入。领班对刘得忠说:“刘哥,这几个妹妹都是新来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你看行不?”
  刘得忠像一个挑剔而精明的商人审视即将购买的货物一样,团着一张胖脸在小姐们中间东看看西瞧瞧,就差没伸出手在小姐们身上捏一把试试肥瘦了。
  刘得忠看了半天,回过头对我们说:“还不错,三位各人自己挑选吧。别客气,今天到我老刘的地盘上,大家都做个三好生――吃好,喝好,耍好。”
这种场合我当然不是没有来过,可如此面对面地挑选小姐,却让我有些难堪。我只好对刘得忠说:“刘所,要不我们就喝一会儿啤酒,唱几首素歌算了。”
  刘得忠哪里肯依,他说:“你要是不肯挑选,我就帮你选了,如果不满意,你一会儿把她换下来就是,我们也得来个不换脑筋就换人嘛。”
  随着刘得忠的手一指,一个留着运动式发型,长得十分丰满的小姐满脸堆笑地坐到了我身边。接着,简锐和华宝林,以及刘得忠本人,也分别挑了小姐,被选中的小姐们满面喜色,好似金榜题名。没选中的小姐有些沮丧,像是一些辛苦了半辈子却被勒令下岗的老员工,有几分不甘地退了出去。
  各人身边有了小姐,交流的空闲就不多了。每个小姐都像是憋了很久没说话似的,终于逮住机会说个不停。比如陪我的小姐,一边用丰满的胸脯在我身上擦来擦去,一边露骨地讨好我。她先是夸我气质好,然后又夸我的西服资格,实在没话说了,就不停向我敬酒。我告诉她我已经喝过了一次了,头晕。她不介意地说:“哥哥,没事,你随意,我干杯。”
  简锐也被陪她的小姐接连灌了好几杯啤酒,越发地昏沉起来。他一把将小姐放倒在沙发上,长发飘飘的一颗头重重地枕在小姐胸部,小姐夸张地尖叫着,包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刘得忠一只手捏着话筒,一只手搂着小姐,有滋有味地唱着:“我们的大中国呀,好大的一个家,经过那个多少风吹和雨打呀,我们的大中国呀,好大的一个家”。我得承认,刘得忠唱得还蛮像那么回事。现在而今,大多数干部都展露了他们不俗的音乐潜力,这既得归功于发明卡拉OK的日本人,也得归功于遍地开花的娱乐城。
  华宝林见不得女色就像猫儿见不得鱼腥,等我和小姐喝了两杯啤酒,再看时,他和她的小姐居然都不见了。
  我奇怪地问陪我的小姐:“我那个朋友呢?他们哪里去了?”
  小姐猩红的嘴巴贴到我耳边:“他们到隔壁做按摩了。”
    我有些意外:“你们这里不是只有清吧和迪吧吗?怎么能做按摩?”
  小姐的嘴快要咬到我的耳朵了,她嘴里喷出的热气让我的脖子有种异样的温暖,“哥哥,你想做啥都行,我们也过去按摩嘛。”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刘得忠恰好唱完了最后一个词,他也听到了小姐的话,插嘴说:“王主任,去嘛,去做个按摩吧,梅梅的按摩做得相当不错的。”
  我说:“算了算了,我头有点昏,”又问小姐:“你叫梅梅吗?”
  小姐说:“对,我叫梅梅,刘哥都认识我的。走吧走吧,我们去按摩一下,保证按得到位。”
  我推辞不去,刘得忠站起身来要拉我,我看看睡得昏沉沉的简锐,又看看刘得忠,如同一个打算守节却又挨不过漫漫长夜的寡妇,只好随遇而安地说:“那好吧。”
  梅梅带着我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一直走到里面的另一个吧台前,吧台边有几个服务生。梅梅对其中一张鸟脸说:“开一个小包间,我要给这位哥哥做按摩。”
    鸟脸服务生答应了一声,梅梅亲热地挽着我的手走在前面。我回头看时,发现鸟脸服务生一只手拎了水瓶,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卷卫生纸。我有些奇怪,问他:“你拿这个干什么?”
  鸟脸发出乌鸦似的笑声:“一会儿哥哥你就知道了。”
  
吹拉弹唱都可以,水路旱路都行
  
  所谓的小包间的确很小,只有六七个平方米的样子,一张小沙发,一张小桌子,另外就是一张占了屋子大半空间的双人床。
  鸟脸手里的东西都放到了桌上:“哥哥玩好。”合上门走了。
  头真的有些昏昏沉沉,我问梅梅:“在哪里做按摩?怎么没有按摩床?我记得你们这里去年都只有清吧和迪吧嘛,啥时也兴做按摩了?”
  梅梅笑嘻嘻地说:“你先躺到床上吧,马上你就知道了。”
    我躺到床上,闭着眼睛点燃一支烟。
  过了一分钟,梅梅的手伸过来拿掉了我手里的烟:“别抽了,我们做按摩吧,小心烫着我。”
  我感到有一个肉乎乎的物什碰到了我的脸,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睁眼一看,吓了一大跳:梅梅已经赤裸着上身上了床,下身只穿一条黑色的丁字裤,两只硕大的乳房夸张地抖动着,刚才那肉乎乎的东西,正是她弯腰拿我的烟时碰到我脸上的乳房。
  我惊讶地坐了起来:“你干什么?你不是给我做按摩吗?”
  梅梅说:“是呀,这样按起来不是更舒服吗?来,我把衣服给你脱了,保证让你爽。”
  我原本以为,像午夜情浓这种规模比较大的酒吧性质的娱乐城,小姐一般都只陪唱陪喝,顶多供客人胡乱拧几把,可没想到里面居然也明目张胆地干这种事。
  我推开了梅梅伸过来的手,“别,别,我不想做。”
  梅梅说:“来吧,哥哥,既然都进来了,就玩一回嘛。”梅梅生怕我不肯,又几把将丁字裤褪下来扔到了旁边的沙发上。这时我才看清楚,刚才鸟脸手里拿的那圈卫生纸,里面赫然藏着一只避孕套。
  公正地说,梅梅并不是一个没有吸引力的女人,她赤裸着身子坐在我面前,两只乳房看上去也挺美。暗红的乳头像两粒小小的红豆,乳晕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出一种诱惑。更公正地说,我他妈也不是一个能够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个外国的调查资料说,成熟的男人一天会有三十次联想到性,我没统计过,我想我也许不会少于这个数字的。
  只是我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突然,突然就会产生惊讶,惊讶就会破坏良好的情欲。大概看出我在犹豫,梅梅说:“哥,做嘛,我做得很好的,以前刘所长到这里玩,每次都是我给他做。”
  “什么?你和刘所长做过?”我又表现出了不合时宜的惊讶。
  “是呀,这有什么了不起嘛。不过,他每次给的小费都很高。”
    “多少?”
  “有时候三百,有时候五百,如果有特殊服务的话,他还会给得更高一些。”
  “什么特殊服务?”
  梅梅迟疑了一下:“哥,你也来个特殊服务嘛,保准爽死你。”然后,她的嘴凑过来,小声地向我介绍了她的特殊服务,听得我张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我才吃力地从口袋里摸出三百元钱,“对不起,梅梅,我确实不想做,我喝多了。这是你的小费。你可以走了。”
  梅梅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在判断我是不是和她开玩笑。等她终于看出我是真的不做了,她才一边接了钱,一边飞快地穿衣服,“哥哥,你一定因为我和刘所长做过特殊服务,所以看不起我,就不和我做了。其实,这里的所有小姐都可以做特殊服务的,吹拉弹唱都可以,水路旱路都行,只要你们顾客满意。”
  我挥挥手,想起刘得忠那张油汪汪的胖脸,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骚锐,别人说话时请不要插嘴
  
  走出午夜情浓艳俗的大门,外面的夜空凉风习习。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半天才回过神。看看表,九点不到,都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刘得忠和简锐,以及那个爱做按摩的华宝林,就让他们在这里玩开心吧,我没给他们告辞。反正刘得忠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灾也消了,钱也拿了,就此告一段落吧。我讨厌油汪汪的胖脸。
  车还停在富贵渔港,幸好距离不远,我打算步行过去取车。这些年养尊处优,缺少锻炼,胸肌都他妈长成了乳房,趁这种机会走走路,也好。
  一个人沿着笔直的林荫大道才走了不到五十米,一下子又想起了许含,忙掏出手机给她打过去。
    “许含吗?你在哪里?我这边的饭局结束了。”
  许含听到我的声音很兴奋,“王哥,你在哪里?快过来,我们刚吃了饭,在碧水茶楼三号包间,你快过来嘛。”
  我说,那好吧,我过来,招手拦了辆的士。
  敲开碧水茶楼三号包间,宽大的屋里坐了好几个人,许含自然在座,另外还有四个老人和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男子。
  许含向我眨着眼睛,招呼我坐下。原来,四个老人中,有两个是她的父母,另外两个则是眼镜的父母。至于眼镜呢,许含说:“这位是印子平,在美国留学,攻读化学博士,我们两家是世交,原来的老邻居。”
  除了许含以外,其它五个人对我的到来好像都有些不舒服。印子平一边和我握手,一边说:“国内的媒体,都是些鹦鹉,你们叫什么喉舌吧?比起我们美国,可真是差远了啊。”一句话,我听出了浓烈的敌意。
  我打着哈哈:“许含,你们是在相亲吧,你把我叫过来干什么?要我给你当介绍人吗?”
  许含有些恼怒,啪地在我肩膀上打了一巴掌,“你胡说什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家人很久没见面了,一起喝喝茶叙叙旧。好心把你请来,你倒在这儿胡说八道。”
  
含的母亲嗔怪地看着许含:“你这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人家王主任是你的领导,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直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的是,当时到底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我为什么会对印子平的敌意表现出了过份的还击,以我的性格,我其实不应该那样的。
  许含的母亲话音刚落,印子平说:“含妹小时候就喜欢动手打人,我记得以前在一起,她就经常把我的脸抓得青一道红一道的。”
  许含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是吗?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呢?”
  印子平的母亲看上去像个自以为是的官太太,她坐在离我较远的角落,灯光有些暗,看不清她的表情,说起话来却明显话中有话:“王主任年纪轻轻就当领导了,真是不容易呀,你可能还没到三十岁吧?”
  许含也听出印子平母亲的话不怀好意,抢先回答说:“张姨,现在不兴问女孩子的年龄,可也不兴问人家男孩子的年龄。”
  张姨就故作老态地说:“呵呵,小含呀,你张姨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规矩啊。”
  我摸了支刚才刘得忠发的软中华在茶几上敲了敲,点燃:“不,我已经三十一了,按我们乡下的说法,要是满过三十,就算吃三十一的饭了。”
  印子平说:“王主任原来比我大七岁。我和含妹刚出世,你都上小学一年级了,对不对?”
  我说:“不对。你出世的时候,我已经读三年级了,我是五岁进的小学。”
  印子平的母亲又问:“王主任想必忙事业,还没来得及考虑个人问题吧?”
  许含的脸色明显不悦,她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来,只得悻悻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我说:“哪里,我五年前就结婚了。”
  然后我仿佛听到四个老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印子平的母亲不再理我,就像我是一把多余的椅子,她对许含一家人说:“这次子平回西都,就是想把关系确定了,然后小含就可以用陪读的方式一起移民过去。”
  印子平补充说:“我的假期很短,导师只给了我一个月时间,我必须尽快回国。”我注意到他在说这句话时,语调的重音放在了“回国”两个字上。
  他妈的,我最看不惯这种喝了两天密西西比河的水,啃了几个美国大面包就把自己当成外国人的假洋鬼子,我冲动地打断了印子平的话:“这位印先生,你这不是已经回国了吗?还要回什么国呢?”
  印子平瞪了我一眼:“骚锐,别人说话时请不要插嘴。”
  我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明白了,原来印先生说的回国是回你们美利那个坚的合众国啊。”
  许含扑一声笑了,四个老人外加一个印子平,五个人张着五张大大小小的嘴,好半天没人吭声。
  一场严肃的婚姻加移民的约会就被我这个酒鬼给搅和了。走出茶楼,印子平一家三口正眼也没看我一下,许含的父亲和母亲看我的目光则有些意味深长。
  夜风吹来,酒醒了大半,我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鲁莽。三十岁的人了,还他妈像大学时代那样冲动,这都是为了什么呀?
  只有许含,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看样子,她可能还打算和我一块儿到哪里去喝一杯,可她的母亲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她。
  分手时,印子平一家坐上车扬长而去,许含父母站在路边等的士。趁这功夫,许含低声对我说:“王哥,你不介意吧?”
  我苦笑着说:“我有什么介意的呀,倒是你,把你去美国的好事给拆散了,我还怕你找我算帐呢。”
  许含说:“我不想去美国,真的,不想去。”
  “为什么呢?不是很多人都觉得那里是天堂吗?”
  “唉,反正我不想去,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
  我很认真地说:“不,许含,我对你越来越不了解啦。”
6、黑钱将从这里洗得洁白合法
  
  报社上午一般没有什么事,尤其是像我这种采取无为而治的部门主任,除了记者得出去跑新闻外,我不要求编辑们都来坐班,留一个责任编辑或一个副主任值班就行了。
  上午我一般去离报社两条街的德盛路华佳写字楼。这座高档写字楼里,有两间比报社办公室更高档更现代化的房间,单是那张红木写字台,就足足相当于我在报社半年的工资。
  这两间有着红木办公桌和进口羊毛地毯的办公室,名义上,它属于斯普瑞广告策划有限公司,而我则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同时也拥有百分之五的股份。事实上,它背后的真正老板是胡克非。
  胡克非现任鲁班建筑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那是一个有两万多名职工的大型国有企业。
  与一般的广告策划公司总是千方百计揽客户不同,斯普瑞公司只做鲁班建筑集团的广告,或者从更本质上说,成立这家公司,根本就没考虑过要做任何一笔业务,当然也没想到过要偷税漏税。恰恰相反,两年多来,尽管业务没几笔,上的税却不少,给人的感觉这是一家兴旺发达的大型广告公司。可真正到这里坐坐班的,我这个总经理之外,其余的员工只有一个,那就是负责日常工作的文秘陶小虹。
  这家公司的董事大大小小有十个,除了我真正拥有百分之五的股份外,其它的八个压根儿就不可能从这里分得一杯羹,百分之九十五的股份都属于胡克非。当然,胡克非用的是他老婆钟平的名义。
  说穿了,这家公司之所以成立,目的只有一个:为胡克非洗钱。那些原本非法的黑钱将从这里洗得洁白合法,就像冬天的大雪会使这个灰白的城市变得如同童话世界一样。
  我被胡格非选中委托这样的重任,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和我老婆余婧的亲戚加老乡关系。此外也和我虽然在报社任职,其实只是聘用的自由人也有关。当然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机缘,比如此前我给他写的几篇吹捧报道,给他私人解决的几件小事,甚至还包括我们在酒桌上的豪爽表现。众多的原因加在一起,使他前年决定干这家公司时想到了最佳人选就是我。
  桑塔纳又送汽修厂了,这破车早该淘汰了。我也曾想过自己买一辆,可一旦想到开自己的车去上公家的班,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宁肯三天两头修车也不愿意换车。
  从家里到公司写字楼的路上,手机响了起来,看看号码,是母亲打来的,忙打开接听。
  母亲的声音听上去总有些有气无力,自从父亲去世和妹妹离婚后,她那小学教师出身的高嗓门一下子低了足足八度。
  母亲在电话那头问:“小乐吗?你在哪里?”
  我说我在上班的路上。
  母亲说:“你晚上过来吃饭吧,把余婧也带上。”
    妹妹离婚后搬回家和母亲同住,两个大人外加一个小孩生活在一起。同在一个城市,可我也是十天半个月才能过去看看。默默一算,已有快两个星期没去过了。心中有些惭愧,忙对母亲说,好的,我一定回来。又问她,你还好吗?没有什么事吧?
  母亲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唉,好什么,就是不好。不然也不给你打电话了,知道你忙。”
  “怎么啦?你生病了吗?”
    母亲说,没有,是你妹妹的事。
  “小天怎么啦?她生病了?”
  母亲有些欲言又止,“算了,晚上你回来再说吧。”也不等我再说话,自顾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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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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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7-21 21: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精典小说,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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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21 22: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比较不错的小说大家分享是好的,但请发在一个帖子里好吗?

既便于阅读也好看些不是吗?谢谢合作
曾经,也走过一些地方,或近,或远。说来奇怪,近的倒模糊了,留在深处的却是那远方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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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7-21 22:52:00 | 显示全部楼层

7、我们踩着自己的影子
  
  西都号称西部第一大城市,近年来,当局还提出了建成国际大都会的口号,可真要与沿海城市相比,不论经济基础还是思想意识都拉下了一大截。惟一可堪自豪的是,市容也倒还不错,一条叫做南河的河流从城西百余公里外的雪山淙淙而来,在城中心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有水的地方也就有了灵性,这座城市看起来就有点小资们追求的所谓情调,沿着河岸依形就势的绿化带,使这座城市绿意葱笼。
  和其它城市相比,西都最大的特点是休闲。大凡春天秋天和冬天,只要有阳光的下午,南河两岸众多的茶馆绝对人满为患。人们坐在盆地稀有的阳光下吹牛打麻将,从清晨到傍晚,个个都清闲得早已退休多年似的。有人说,飞机打天上飞过,如果听到下面传来一阵哗哗哗的搓牌声,那就是西都到了。
  七年前一个初秋的早晨,我和简锐、肖一民一起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夜行列车,从学校所在地古城赶到西都。我们整个班三十多名同学,就我们三个人分到了西都。简锐分到西都郊区的一所中学,我分到西都一家奄奄一息的市级文学刊物,肖一民因是学生干部,学校隆重举荐,分到省政府办公厅。
  那时候的西都对我们来说是何等的陌生呀。随着拥挤的人流走出火车北站,明亮的阳光陌生地打在我们身上,我们踩着自己的影子,背着包袱,就那么毫无准备地出现在了西都街头。
  三个人里,我和简锐的心情都有些灰暗,尤其是简锐。肖一民内心应该是欢天喜地的,他如愿以偿地进了政府机关。但既然我和简锐都有不得志的落寞,他也只得陪着我们唉声叹气,好像省府办公厅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大机关,而是一家乡下的一家养鸡场。
  三个人在火车北站广场边找了家小馆子吃早饭,一人一大碗面条。吃着吃着,垂头丧气的简锐拍打着如同临时政府一样摇摇欲垂的小饭桌:“老板,拿三瓶二锅头。”
  肖一民忙制止他:“简锐你发什么疯,早晨还喝酒?一会儿得到单位报到呀。”
  我说:“喝吧,管他妈报什么到,一会儿分手之后,大学生活就算彻底结束了,好歹咱们同窗四年,就是喝个烂醉,大不了到广场上和那些民工挤着睡半天得了。”
  老板屁颠颠地端来一盘油腻的猪耳朵,一碟色彩可疑的油炸花生米,以及三瓶二两装的北京红星二锅头。
  小饭馆里都是些忙着吃了早饭去上班的西都人,他们在一旁好奇地听着我们三个人的外地口音,再看看我们居然大清早地捏着瓶子喝酒,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
  喝着喝着就刹不住车了,尤其是简锐。他心里不爽,只是要喝,老板在一旁拿了两次酒,他还在拍着桌子大喊大叫。肖一民有点着急,酒便喝得慢了。我呢,舍命陪君子,再说,我也不痛快,喝就喝吧。
  这顿酒从早上六点喝到了上午十一点,简锐和我都醉了,只有肖一民打了埋伏,把应该属于他喝的酒偷偷地藏了两瓶。他是清醒的。他把我和简锐分别送上各自该乘坐的公交车后,这小子到广场边找了家小旅馆住了下来,他不愿意报到的第一天就让领导闻到身上浓浓的酒精味。就冲这一点,我觉得他也足以在官场上混下去。
  我头重脚轻地找到了那家名叫《文学月刊》的杂志社。一座破旧不堪的年龄大约比我更长的大楼里,两间更加破烂的房间分别挂着《文学月刊》编辑部和主编室的字样,门锁着,整座大楼里似乎都没有人,比阿Q先生的土谷祠好不了多少。透过稀疏的门缝,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些稿件和杂志,其中一把藤椅断了腿,用一些铁丝胡乱地捆绑着。
  正在疑惑之间,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一个中年人,想必是文联的工作人员吧。我迎上去问他:“老师,请问《文学月刊》什么时候上班?”
  老师一嘴胳腮胡,像个杀猪匠。他茫然地看着我,好半天才回答:“我也不晓得。我是到这里来找厕所的,尿胀昏了。”
  酒劲上涌,我扶着《文学月刊》编辑部的门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在了那看不出颜色的破门上。
  从七年前的那个秋天的早晨眺望我的人生,我不知道今后会有些什么样的故事发生,我甚至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在西都安家落户。我以为我很快就会重新回到古城,因为古城才是我的家,而且,热恋了四年的女友余婧毕业后也留在了古城。
  没想到的是,五年前,余婧却调到了西都,然后我们结了婚。更没想到的是,父亲所在的地质部门认为西都适宜生活,在西都二环路边上兴建了几座房子,分给父亲那样长年在野外工作的老职工。这样,父亲和母亲也就来到了西都。顺理成章的是,妹妹中专毕业以后,也在西都找到了接收单位。
  这样一来,我和西都算是永远地联系在了一起。七年的生活,足以使我将这座原本陌生的城市当作比故乡古城更亲的家园。
8、人生最关键的问题是什么
  
  母亲居住的小区外面有一条宽不盈丈的小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了杂乱无章的菜市场,不少下岗职工和进城农民的摊子直接支在了小街两边。
  我在小街进口处下了车,打算在小街上的王板鸭店买只鸭子,这里做的樟茶鸭,香味扑鼻,色彩酥黄,妹妹小天三岁的儿子凡凡最爱这一口。
  拿着长长的夹子在一堆鸭子里翻来翻去,不由联想起刘得忠胖着脸挑选小姐。这时,背后传来一阵汽车的喇叭声,我没想到这声音和我有关。我站在街沿上,不会影响车辆通行的。
  又是一阵喇叭声。喇叭声里,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王小乐,王小乐”。
  回过头看时,我面前的街上多了一辆崭新的丰田佳美,正在疑惑哪个朋友或熟人又买了这样的好车,车窗慢慢地摇了下来,一颗油光可鉴的头从车窗里挤了出来。
  “你在这里干啥?”那颗头问。
  “妈的,这不是李夫吗?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我终于看清了车里的那颗头。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李夫了。早在七年前,我刚分配到《文学月刊》,他和我的办公桌比邻而居,我们俩就是杂志社最年轻的编辑。后来,大约在和我同事一年之后,李夫离开了杂志社,做了一段时间的二渠道书商,出版过不少拳头加枕头的东西,据说很赚了一笔。再后来,两年前,他出版了一部叫做《尘埃飞起来》的长篇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几个资深编辑包装策划的,一下子就在全国火了,电影电视包括话剧都接踵而来。有两个评论家甚至坚定地预言,这部小说能获诺贝尔文学奖。
涨船高,李夫一下子成了明星级别的人物。人是见不到了,倒是经常在电视上见到他的影。一会儿接受央视的专访,一会儿歌手大赛里当评委,一会儿又在省有线台和几个莫名其妙的嘉宾谈明星绯闻或是苦难教育。用王自洁的话来说,那是眼睁睁地看着一颗著名作家就这样神奇地诞生了。
  上一次和李夫见面,大约已是一年前,好像在文化厅的一个什么会上。当时,我惊讶地发现,他走路时,肚皮已经习惯性地比双脚先行一步。有人和他握手,他的手总是要慢半拍才能从腰间伸到肚皮前。那神情和语气,就跟已经买好了到斯德哥尔摩的机票随时要去领诺奖一样。
  李夫没有下车,他把头支在车窗上,我则站在街沿边,两个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
  卖樟茶鸭的大妈还没将半只鸭子剁好,我们的谈话已经结束了。李夫说,“我马上要赶到银杏酒楼,请省委宣传部的哥们儿吃饭,我们改天联系吧。”说着,他递了张名片给我。我说,好吧,改天见。他的丰田佳美顺着小街急驰而过,消失在远处的大街上。
  其实,我和李夫曾经有过很亲密的来往,至少也要算当时杂志社里一根藤上的两只苦瓜吧。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些郁郁不得志的日子里,我们不仅一起喝酒,一起谈女人,甚至还一起搞些恐怕现在李夫打死也不会承认的“娱乐”。
  那时候余婧还没有调到西都,李夫的老婆也远在外地,简单枯燥的生活无法排解青春的毒素。常常,我们会在杂志社楼下的烧菜店里喝酒,菜是民工们吃的土豆烧肥肠之类的粗糙东西,酒是劣质的本地高梁酒。一边喝酒,一边贼兮兮地看街上来来往往的女人,尤其是靓丽的年轻女人。
  偶尔有钱――这种机会不多――我们也会稍微提高一下酒菜的档次,甚至会在酒后到一些歌舞厅找小姐跳舞。那时候,西都众多的备战备荒时代挖的防空洞里,有不少打擦边球的舞厅。一大帮年轻女人在里面出没,只要你能给她十块钱,她就可以陪你跳三曲。灯光朦胧乃至黑暗的地下舞厅,跳舞其实都是充满色情意味的搂抱。三支曲子下来,你会发现双脚压根儿就没有移动过。所以,人们给这种舞厅取了个形象的名字:砂轮厂。
  能去砂轮厂的机会并不多,羞涩的口袋是先决条件。有时候,偶尔有作者到杂志社请我们吃饭,我们就会厚颜无耻而又费尽心机地提示人家:我们都有去砂轮厂的雅好。如果能够请我们去那里娱乐娱乐,你的大作发表的机会肯定要上升八十个百分点。有一次,面对一个吝啬而又想发稿的外地作者,李夫甚至趁着酒兴对那可怜的家伙说:我看,咱们吃简单点都行。
  一个春天的黄昏,我和李夫照例在杂志社楼下喝酒,都喝得有些高了,菜花盛开的春天,总会让人心里有把爪子一下接一下地搔。两个人都想去砂轮厂,可翻遍了口袋,两个人加起来也只有九十块钱,离发工资的日子还有一星期之遥。去砂轮厂是没戏了,想想那些风骚女人热乎乎的拥抱,我和李夫都有些伤感。李夫就是在那天说出了一句精彩的名言:“人生最关键的问题是什么?就是自己的老婆不想搞,人家的老婆搞不到。”
  我端起酒杯,把里面的半口残酒一饮而尽:“算了,李夫,我们还是各自回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李夫也端起酒杯干了,酒还没吞下喉,他拍了拍桌子:“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们去看录像吧。”
  我说录像有他妈什么好看的?
  李夫说,西都医科大学后面有座茶馆,茶馆的包间天天放黄色录像,“都是A片,你娃也该去学习学习,免得将来讨了老婆技法单一,以致于红杏出墙。”
  我们就花十块钱买了两张票,在老板娘的带领下走进一间又脏又乱的包间。包间里有几张沙发,沙发前面的桌子上放了一台彩电。我和李夫外,另外还有几个副科长模样的人。
  令人纳罕而且伤心的是,电视屏幕上放的是一部与色情毫无关系的枪战片。我们耐心地看了十来分钟,片子里连女人都没出现一个。
  我问李夫,你他妈情报有误吧?
  李夫赌咒发誓地说绝对没有搞错,上星期他还来过两次,次次都是A片。
  于是我们就站起身到包间外找老板娘理论。老板娘解释说,这段时间扫黄打非,查得紧,哪里还敢放黄带?
  李夫威胁老板娘:“你要是不放黄带,我们就再也不来看了。”
  老板娘十分抱歉地说:“过了这几天,随便你要看多黄的片子我都给你放,可这几天正在风头上,我可不敢乱来。”
  大约是出于不能放黄片而有些羞愧,老板娘给我们解释时,身子前倾着,气球似的胸脯已经挨着了李夫的手臂,李夫狠狠地咽了咽口水。
  走在茶馆外面的林荫道上,我问李夫,你和老婆长期分居,不怕影响夫妻关系吗?
  李夫轻描淡写地说:“什么夫妻关系?他妈的,新生活,各顾各。她有她的情人,我也有我的快乐,我只负责每年交一万块钱给她,用作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就行了。”
  我给他总结说:“哥们儿,看来你这种方式相当于停薪留职,同时上交一定的管理费。”
  此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我和李夫在一个饭局上喝醉了酒,恰好饭局的地点就在他租住的楼下,我不想再大老远地打车回去,就提出上他那儿挤一晚。
  李夫租的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只有一张床,我自觉地提出睡客厅里的沙发。
  第二天早晨醒来,我无比吃惊地看到:从李夫的卧室里竟然钻出一个头发篷乱的女人,昨天晚上,明明是我和他两个人回来的呀。
  女人走过我面前时,很妩媚地向我笑了笑。这一下,我更吃惊得嘴都合不拢:这不是放黄色录像的胖老板娘吗?
  看来,时间真是个魔术师啊,短短几年时间,李夫就从和我一起守候黄色录像,摇身一变成了明星作家。再看看他的名片,名片上的头衔是:大道文化影视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这么说,他同时也是大款了。比大款更牛逼更风光的是,他还是著名作家。用流行的话来说,那是成功人士了。
  心里叹息了一回,我提着樟茶鸭叩开了母亲的家门。
母亲的客厅里放着一台旧电视,我记得那台电视还是父亲在世时我陪他到人民商场买的,一晃已经过去三四年了,父亲坟头的苦楝树也已经粗如儿臂了。三岁的侄儿凡凡坐在破旧的沙发上看动画片,看到我进门,他飞快地赴了过来,“舅舅,妈妈在哭呢。”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立即闻到了我手里樟茶鸭的香味,“舅舅,你给我买的鸭子吗?”
  我打开食品袋,取了一条鸭腿给他,凡凡快活地叫了一声,又回到沙发上。
  母亲从里屋走出来,半个月不见,她好像更瘦了,也更老了。她接过我手里的食品袋,不满地问:“怎么又是你一个人?余婧呢?她怎么不回来?”
  我解释说:“她单位上有事,走不了,改天再来。”
  母亲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我只好装作没看见。推开厨房门,妹妹小天蹲在灶台前剥豆夹,她抬起头,勉强露出一丝可怜巴巴的笑容,叫了声哥。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我问。
  妹妹小天生性柔弱,小时候,隔壁班的男孩子欺负她,我跑去和人家打了一架,鼻血横流,小天竟然吓得昏了过去。对这样的妹妹,一个做哥哥的,除了更多的关心和呵护,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四年前,她中专毕业,我托关系把她分到了西都机械厂财务科做出纳。一年前,她和丈夫李涛离了婚。
  说起小天不幸的婚姻,我也为这样的妹妹感到窝囊。四年前,小天第一次带李涛到家里来,母亲对他的印象不好,觉得那小子有点不地道。可我一点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李涛喝酒很耿直,在我面前也是一副忠厚大度的样子,酒来必干。我因此点了头,断定他们可以交往下去。
  以后就是结婚生子,李涛倒也没表现出什么大的问题。但大的问题一个男人对她的女人来说也许只犯一次就够戗了。
  一年前,李涛到深圳出差,飞机上认识了邻座的一个女人。从后来我打听到的情况来看,那女人比起小天,长相差得远。可就是那么短短的两个小时的空中飞行,两人竟然鬼使神差地擦出了爱情的火花。更要命的是,李涛鬼迷心窃地抛下了小天和儿子凡凡,以及一家证券公司相当不错的职务,当然还有刚刚装修好的新房,就带着一根牙刷和那女子私奔了。
  开初,小天发疯似地打听李涛的下落,还以为他在深圳遭到了不幸。直到半个月后,李涛请的律师从深圳带着李涛的委托文书前来协商离婚事宜时,小天才如梦初醒。
  办完了离婚手续的那些日子,小天像掉了魂,整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母亲又气又心痛,连说带哄地将判给小天的那套新房租了出去,让小天和她一起过日子。
  意想不到的是,半年前,李涛居然给我打了个电话,并约我在西都一家酒吧见面。电话里,我咬牙切齿地对李涛说:“你他妈还有脸给我打电话?还敢见我?”
  李涛说:“小乐,有些事情你并不了解,我希望和你见一面,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想了想,同意和他见面。
  见面是在玉林路的一家小酒吧,从气色上看,李涛混得好像并不太好。我们俩人一前一后地走进酒吧,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他摸出烟递了一支给我。
  我没接他的烟,劈头一拳打在他鼻梁上,他痛得哎哟地叫了一声,鼻血在脸上流了成两条红蚯蚓。
  旁边的客人们纷纷停止了说话,愕然地看着我们。酒吧老板也窜了过来:“两位先生,你们需要帮助吗?”
  我摆摆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手绢扔给李涛,“没事,我们开玩笑的。”
  李涛一边擦鼻血,一边附和说:“对,对,我们开玩笑的。”
  啤酒端上来后,李涛为我倒了杯酒,然后端起属于他的那一杯一饮而尽:“小乐,你已经打了我一拳,我不还手,我们两清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和小天选择这种方式离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她生活在一起毫无激情。我可以忍耐贫穷,但我不能忍耐平淡。那天在飞机上,当我认识她之后,我觉得她就是我要寻找的真正爱人,是我感情世界惟一的救命稻草,我没法拒绝发自内心的需要。所以我才选择了私奔。我现在在深圳那边的生活比在西都紧张得多,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但我感到自己是幸福的。小乐,你也是男人,也许你应该能理解我。”
  我得承认,我和李涛从酒吧走出来时,两个人都心平气和了。或者说,对面前这个男人,当他还是我的妹夫时,我并没有真正了解他,而是在打了他一拳让他血流满面之后,我才发现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像他那么勇敢。
  可是,他的勇敢伤害的却是我的妹妹。
  小天放下手里的豆荚,抬头看我时,眼眶已经变红了,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像十几年前受了人家的欺负跑到操场上来找我。
  “哥,我,我下岗了。”小天哇一声哭了。
  这个问题的确令我始料不及。当初将她弄到机械厂,我找的是该厂的王厂长,王厂长几个月前退休了,可也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就人走茶凉吧。
  “你们厂的效益不是还可以吗?”
  “可以什么呀,你根本就不知道,一连亏损了好几年,王厂长又退休了,我就晓得会有下岗的一天,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母亲也进了厨房,忧心衷衷地说:“小乐呀,你要给小天想想办法,她就你这么一个哥哥,你不帮她谁帮她?”
  我说:“妈,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
  老实说,我虽然竭力安慰母亲和小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也是两眼一抹黑。现在就业形势困难,每年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都多得很,何况小天这种只有中专文凭,而且性格极其内向的二十好几岁的妇女呢?
  饭桌上,小天的眼睛依旧红红的,只有凡凡,快活地啃着樟茶鸭,看来,她们的伙食也开得太差了。
  临走,我把昨天刘得忠给的五千块钱放到了母亲的枕头上。母亲送我出门,除了嘱托我为小天找工作外,又按照惯例加了一句:“还有,你们也别老是这么忙来忙去了,你给余婧商量一下,也该要个孩子了。没有孩子,哪里有个家的样子吗?你看你妹妹比你小,可凡凡都三岁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摸烟时无意摸出了李夫的名片。我灵机一动,他那个影视文化公司,是不是可以把小天介绍过去呢?如果在几年前,凭那时和李夫的关系,我估摸再困难他也不会推托,现在人家是明星了,还有戏吗?
  我犹豫了足足五分钟,想起母亲的叮嘱和小天的红眼睛,终于咬咬牙扔掉烟头,拔通了李夫的手机。
  李夫似乎有些喝高了,我一连说了两遍“我是王小乐”,他才总算听清楚了。这样的开头预示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有些后悔打这个电话了。因此李夫问我有什么事,我鬼使神差地说:“我在外面喝酒,要不要过来一起找个小姐玩玩儿?”
  李夫的声音牛逼得令我愤怒:“小姐有什么好玩儿的?不瞒你说,我李某人现在良家妇女都糟塌不完,还找什么小姐?”
  
  
10、我要像爱自己的缺点一样爱你
  
  下午去母亲家之前,我曾给余婧打了个电话,问她晚上有没有安排。余婧问什么事?我说也没什么事,母亲喊过去吃晚饭。余婧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说她晚上有个应酬,去不了。
  回到家已经十点了,没想到余婧居然还没回来,宽大的屋子里没有女人,也就没有了人间烟火的味道,再豪华再精美,也不像个家。
  我泡了杯茶,懒懒地半躺在沙发上,抽着烟有一眼无一眼地看电视。现在的电视台都他妈像是一群弱智办的,几十个台转来转去,竟然就没有任何一个台的节目能够看上哪怕一分钟。
  三年前,凭了胡克非的帮助,余婧顺利地从古城调到了西都,而且进的是人人都梦想的国家机关:市建委人事处。就在她调到西都不久,我们结了婚。墙上的婚妙照看上去已经有些陈旧了,照片上,我们俩笑得那么甜蜜美满,如同一对幸福的布娃娃。
  我一向认为,世界上的夫妻关系不外乎两种:第一种好比白酒,时间越长,白酒越香醇,两个人的感情也越亲密;第二种好比牛奶,日子就好比不断兑入牛奶中的水,时间越长,牛奶也就变得越稀薄,到了最终,已经是水的成分占多数了。用这个标准考察世人的婚姻,恐怕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属于后者。他们之所以在牛奶变成了水之后还没有把它倒掉,不过是一种无奈的心境在起作用罢了。
  很不幸的是,这两年,我不得不承认,我和余婧的婚姻也属于后者,属于那被时间之水冲淡了的大多数。
  余婧和我是大学的校友,比我低一个年级,同属师大中文系。那时候,她不仅是中文系公认的美女,也是我们的小师妹――她的父亲是教我们古代汉语和写作的教授,她的母亲则是师大中文系的副主任兼纪委书记。
  利用身为文学社社长的职务之便,我对余婧发起了强劲的攻势,而简锐和肖一民这两个铁哥们儿则充当了余婧所说的“帮凶”。刚开始,为了有更多的机会和余婧这位小师妹接触,我们别有用心地请余婧的老爹出任系文学社的顾问,余老爹哪里想到我的目的只是为了找借口多多进出他的家门以便拐走他的女儿呢?想也不想就愉快地答应了。
  这样,我就有充足的理由不时到余婧家里找余老爹请教了,当然,为了避人耳目,把简锐和肖一民拉上是完全正确的。
  女人的心到底要细一些,就在和我余婧刚刚悄悄地确立了恋爱关系,才偷偷摸摸地接过两回吻,她那个当纪委书记的母亲似乎就看出了点苗头。此后,凡是我到她家去,她的母亲都要用一种防贼似的目光盯我。
  据说,偷情的乐趣就在于那种又惊又怕的心跳。我和余婧不算偷情,但由于她一再警告我不可让她的母亲知道,“否则你绝对没戏”,这样一来,我们原本合法的恋爱也成了地下斗争。后来,我不方便再经常去她家了,就由简锐和肖一民完成鸿雁传书的光荣任务。同他们俩一起到余婧家的,还有班上一个同样被蒙在鼓里的女生。
  刚和余婧恋爱时我上大三,到了大四,偷吃禁果就成为必然。我之所以要毫不顾忌地把余婧“做”了,和我越来越临近毕业分配有关。就像肖一民警告过我的那样:“小乐,你要是不趁早把余婧做了,我敢和你打赌,她早晚都是人家的人。你想想,她母亲本来就对你印象不好,要是你再离开学校,你还有戏吗你?”
  肖一民中肯的分析让我暗自心惊。当天晚上和余婧约会,我不怀好意地把她往学校背后那座长满树木和野草的荒山上拉。
  荒山上,我找到了白天精心探寻才发现的一个废弃的防空洞。防空洞很小,也很隐蔽。坐在漆黑的洞里,微弱的月光照在洞外的树丛中,远处是女生宿舍楼,有人在尖声尖气地唱歌,近旁则有蛐蛐之类的昆虫叫个不停。
  余婧有些害怕,和我挨得更紧了。趁着一个悠长的热吻,我一把掀起她薄薄的T恤,紧紧握住那对结实的乳房。余婧没有反抗,我能感觉到她温热的乳房如同一只被人突然抓住的小鸟,有几分慌乱,也有几分跃跃欲试。
  就是在这个临近毕业的六月的夏夜,我把余婧给“做”了。那是一次慌不择路的情爱,时间仿佛过了一年,又仿佛才过了一秒,糊里糊涂地就算完事了。从余婧肚皮上滑下来时,我脑子里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人家都说做这事特别快乐,可我觉得好像也就一般嘛。当然要比自己用手好,可也没有达到所谓欲仙欲死的地步。
  事毕,余婧出乎意料地哭了起来,她趴在我怀里,用力捶打着我的背,捶着捶着她就哭了:“小乐,你都和我这样了,你今后可要对我负责呀。”
  我也带上了哭腔:“你放心,我会一辈子爱你,一辈子都对你好的。”
  正是有了这个美丽而闷热的夏夜,此后,余婧的母亲把我找到她的小办公室,勒令我必须和余婧分手时,我才有了对付这个老女人的致命武器。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余婧的母亲、系纪委书记办公室的门小心地掩上了,她装出和颜悦色的样子和我套着话,问些毕业分配呀毕业论文之类的事,并且表扬我说,“我们老余一直认为,你是他教过的学生里最有写作能力的人。”
  我知道这些话都是一个前奏,正如包子的皮,里面的馅才是决定包子味道的核心。果然,余婧的母亲终于和譪地打听和我余婧的情况,同时委婉而坚决地提出:“余婧还小,还不到谈恋爱的年龄,你们还是分手吧。”
  我说,“余婧只比我小两岁,比她更小的同学都有谈恋爱的呢。”
    余婧的母亲说:“作为她的母亲,我不同意。我认为你们两个性格不合,今后不会给余婧带来幸福。再说,余婧毕业后要到美国去留学,她舅舅早就在美国给她联系好大学了,你如果真的爱余婧,就应该为她着想。”
  我告诉余婧的母亲,余婧亲口说过,她只想跟着我,哪儿也不去。
  余婧的母亲轻蔑地说:“跟着你,跟着你能给她带来幸福吗?”
  谈到后来,我被激怒了,我记得,我一字一顿地告诉这位尊敬的纪委书记,也就是我后来的岳母:“我和余婧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不信,你问问你女儿吧。说不定,她肚子里已经怀着我的孩子了,你就看着办吧。”
  余婧的母亲气得满面通红,她伸出手指着我的鼻子:“你这个流氓、人渣,你给我滚出去。”
  三年前,我和余婧在西都举行婚礼,余婧的母亲称病没有前来。只有她的父亲,那位忠厚的余教授,一声不吭地坐在主宾席上。
  也就是在婚礼上,当主持人宣布新郎新娘互赠纪念品时,余婧送给我的是一把长命锁,她说,她要把我锁起来,因为我注定了这一生只能属于她,“我要像爱自己的缺点一样爱你。”余婧说。
  我的礼物让在座的客人都吃了一惊,我送给余婧一柄锋利的匕首。我对余婧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你,如果我背叛了你,你就用它刺进我的胸膛吧。”
11、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坠
  
  余婧开门回家时,我已经斜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余婧走路有些飘,嘴里喷出一股酒气。
  我想任何一个男人也不会对深夜才回家且带着酒味的老婆笑脸相迎的,我没好气地问她:“你到哪里去了?还喝了酒?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余婧摇头晃脑地说:“一家建筑公司请处里的人去请饭,无论如何也要我喝几杯,我也没办法。”
  我说:“看来你现在倒比我忙多了。”
  余婧不在意地说:“又没谁规定女人就一定比男人清闲。你母亲有什么事吗?”
  我不想给她谈小天下岗的事,就说,“也没什么事,主要是久了没去,她有点想我们了。”
    余婧带着嘲讽的口吻说:“到底是想‘我’,还是想‘我们’哟?”
  我只好说:“信不信随你,你怎么就总是和我母亲搞不好关系呢?她一个老年人了,你何必总是和她计较?”
  余婧的嗓门高了起来:“我是和你母亲搞不好关系,可你和我母亲搞好关系了吗?”
  结婚四年来,去年,余婧的母亲终于从古城来了一次西都,这也是我和她几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双方都有些心照不宣。我们彼此保持着富有警惕的热情和客套,常常在几句套话之后陷入相对无言的沉默。
  为了避免这种沉默带来的尴尬,余婧的母亲住在家里的那几天,我只能找些借口不回家吃饭,同在一个饭桌上,那种只能听到各自咀嚼声的冷场令人有些如坐针毡。我没有意料到的是,我的回避带来了沉重的后果:后来,余婧坚决认为,是我不愿意和她的母亲修好,没有尽到一个女婿最起码的礼貌和义务。
  更为严重的是,余婧的母亲到西都小住,并不仅仅是看女儿那么简单,其实她一直都在努力把余婧从我身边弄走――她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说服余婧到美国去。
  要命的是,这时的余婧已经不再是师大读书时的纯情少女了,而我在她的眼里,虽然还不能说已经完全贬值,可无论如何也不再有原来的重量。
  冲突是在余婧的父母离开西都的那个晚上发生的。那天晚上,考虑到余婧的母亲毕竟是我的岳母,无论如何也该找家好点的餐馆请他们吃顿饭。下午,我联系了一家著名的川菜馆,预订了一个包间。
  晚上,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让她和小天也来参加。
  席间,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谈论着天气和餐饮,活泼的凡凡一会儿要水果,一会儿要牛奶,倒也显得其乐融融。事情坏就坏在母亲由凡凡说起的一席话,她语重心长地对余婧说:“小婧呀,你和小乐也该考虑要个孩子了,你看凡凡都上幼儿园了,小天可是比小乐还小几岁呢。”  
  余婧说:“孩子早晚肯定是要的,可现在我们的条件这么差,还要生小孩,那不是对自己的下一代不负责嘛。”
  母亲有些不满余婧的说法:“你们的条件已经不差了嘛,比小天好过多了,依我看,没有孩子的家庭,根本就不像个家的样子。女人啦,只有生了小孩,心才能放到家里。”
  母亲的话的确有些不得体,可并不是要针对余婧。偏偏余婧的母亲是那种哪怕语言上也不能吃半点亏的女强人,她立即反驳母亲:“小婧年纪还小,她们的条件的确也有待改善,我的意见也是不要忙着生小孩,她舅舅在美国三番五次地写信打电话,要她过去留学,学校都选好了呢。”
  母亲很吃惊,她只知道余婧的母亲在我和余婧恋爱时持坚决反对的态度,没想到几年后还想送余婧到美国去,当然也就有些生气:“小婧到美国,那小乐怎么办?他们好端端的一个家,不就给拆散了吗?我看这事情行不通。”
  余婧用筷子敲着面前的盘子:“好了,好了,你们别争了,去不去美国,我自己拿主意,不要你们瞎操心。”
  一餐饭就这样吃了个不欢而散。更要命的是,原本说好第二天余婧的父母到车站由我送,可当天晚上,报社汤总编却打电话让我必须一早到新闻出版局参加一个重要会议。这样,第二天早晨,余婧只得带着她的父母打车去了长途汽车站。临别,余老爹和我握了握手,说了两句道别的话,她的母亲却正眼也没看我一下。我跟她打招呼,她从鼻孔里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鼻音代替回答。
  按我后来的揣测,关于去美国留学,余婧是动了心的。当然她也知道,去美国,其实也就意味着我们关系的解体。有几次,她试探着问我:“小乐,要不我真的去美国留学,你看行不?我先出去,最多一年半载的,就让我舅舅把你也办出去。”
  我说:“我英语不好,还吃不惯西餐,你让我到美国怎么活?”
  余婧说:“英语不好,可以学嘛,吃不惯西餐,我给你做川菜。”
  我只能苦笑:“美国真的那么有吸引力吗?”
  也就从那餐晚饭的冲突开始,余婧从此几乎没有再到过我母亲和小天的家。有时,回想起在师大校园里和余婧的海誓山盟,以及我刚到西都时两人偶尔见面的激动和幸福,常常会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看来,面对强大的时光,再特质的感情也会遭到腐蚀,而婚姻,正是这种腐蚀的催化剂。
  我靠在床头,胡乱地想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入了神,直到余婧披着浴巾走进卧室,拿出电吹风吹着湿漉漉的长发,我才回过神来。
  余婧一边吹头,一边嘲讽地看了我一眼:“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说:“没想什么。唉,时间过得可真快呀,我们都结婚五年了。”
    余婧说:“怎么了?你厌倦了吗?人家都说婚姻有七年之痒,你大概提早了两年吧。”
  我没有答话,入神地看着余婧。余婧是那种个子不高却十分匀称的女子,尤其是一张长得有些西化的脸,看上去天然地就有一种洋气和时尚。她吹干了头发,将浴巾扔到旁边的沙发上,半透明的睡衣里,粉色的底裤和胸罩若隐若现,光滑的颈部和手臂洁若柔胰,卧室桔红色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有一种被牛奶漂过似的柔光。
我有点冲动。细细一想,我和余婧已经足有半个月没有亲热过了。想起当初两地分居,只要有机会见面,基本上就是两个人成天关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去,就在床上度过了无数个昏天黑地的节假日。有一次回古城,原本已经答应了和两个同学一起去郊游,可第二天他们前来叩门,我和余婧都反悔了――除了床上,我们哪里也不想去。于是竟任凭那两个倒霉的同学打了半天的门,又打了半天的电话,我们愣是呆在床上没有吭声。
  余婧说:“你老看着我干嘛?我咋觉得你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伸手搬过余婧的肩:“看到你这种美女,眼神当然不对劲了。”
  余婧想要扭开我的手,我不放,一把将她拉到了怀里,她也就听话地躺了下来。我轻轻地褪下了她身上薄薄的睡衣,以及手感甚好的古今胸罩和底裤。余婧安静地躺在床上,闭上了大大的眼睛,在我双手的作用下,一会儿,她小声地呻吟起来。
  有人说,老婆就像咸鱼,天天吃,肯定要吃厌;偶尔吃,也别有风味。这话说得有点混帐,可我也得承认,人家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完事后,我和余婧都有一种彻底放松后的慵懒与轻松。她躺在我的怀里,闭着眼睛,像是在回味。我爱怜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小婧,我们生个小孩吧。”
  余婧突然睁开双眼,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小婧,我们真的不年轻了,说实话,我好像已经人到中年了。”
  余婧叹了口气:“小乐,我真的不想要,我,我心里很乱。”
  余婧叹完气,坐起身慢慢穿上胸罩和底裤,可能正因为没有生小孩,她虽然已经二十九岁了,身材看上去和十九岁的少女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如果真要找出区别的话,那就是二十九岁的余婧要比十九岁的少女多了一份吸引男人的成熟魅力。
  我默默地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窗外是沉沉的夜空,晚风轻拂,远处有微弱的路灯闪着微光。
  抽完一支烟,我转身走到床上睡觉。余婧已经躺到被窝里了,她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棉被,我侧身躺下时,发现她两眼直直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脸庞上,有两串泪珠滑落的痕迹。
  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坠。
  
12、西都市出了两件奇怪的事情
  
  那一年夏天,西都市出了两件奇怪的事情,那段时间里,人们茶余饭后总免不了要提及。
  
  第一件事是一场火灾。在旧城区庆云街有一家面店,伙计一大早起床生火,天还没亮,伙计生好了火,看看老板没来,就坐在一条长凳上发呆。这伙计前两天在公共汽车上趁着人多拥挤,偷偷摸了一把前面那个时髦女人的屁股,被结结实实地扇了几记耳光,还被扭到派出所写了保证书,这几天精神很困顿。他坐着坐着,慢慢打起了瞌睡,等他从瞌睡中惊醒,刚生好的火已窜过炉子把木材结构的房子烧着了。
  要命的是,那条街全是些木质的两层小楼,凌晨的风刮得厉害,火趁着风,风滚着火,一条街顿时烧成了火海。
  闻讯赶来的119在街上架起云梯,支起水枪却找不到水源。火就越发地大了,两旁木楼里的住户们呼天喊地地从里面往外挤。两个消防士兵从一幢就要烧塌的房子里抬出一张床,床上睡的是一个孤老头子,据说已经八十多了,腿脚不大灵便。
  
  孤老头子在床上吓得发抖,一床破破烂烂的棉被不断地蠕动着。等抬到安全地带,几个邻居围上来想看看孤老头子是不是吓晕了,刚把手伸去揭床上的被子,孤老头子在被子里面绝望地叫了一声。被子揭开了,在场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孤老头子全身赤裸地睡在床上,怀里还抱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
  
  第二件事发生在城郊青龙乡。青龙乡早些年有座青龙寺,据说香火很盛,文革时给红卫兵们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前几年,当地的一些老头儿老太太各自捐了些钱,在原址修了两间巴掌大的庙宇,仍然叫作青龙寺。年初,一个操河南话的年轻僧人云游到此,自称在少林作过和尚,就在青龙寺住了下来。
  
  青龙乡地处城郊结合部,一向担负着西都市菜篮子工程的任务,该乡既种有成千亩的各式菜蔬,也养有成群结队的菜牛。这些菜牛一般都在南河冲积的小平原上放牧。一天,那个自称法号叫显明的僧人走近一头菜牛,蹲在菜牛面前一两尺远的地方看地上的草。这时,那头牛突然伸出舌头在显明的头上舔了起来,舔着舔着,酒杯大的牛眼里竟然流出了眼泪。
  
  显明见状,抱住牛头放声大哭,放牛的老头问他哭什么,显明说,这牛一定是他死去多年的父亲,见了他才会舔他的头并且泪流满面。显明央求放牛的老头,请他一定不能把这头他父亲变的牛送去屠场宰杀,希望送给他,他要把他的父亲带回庙里好好供养。放牛的老头是个乐善好施信佛的人,虽然觉得把一头牛白白送人有些冤枉,可人家父子相见,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就把这牛送给了显明。回到家里,老头的儿子和他吵了一架,老头气愤地饭也不吃,老头说,要是日后我变成了牛,你是不会去求人家的了。
  
  显明把那头父亲变的牛牵回庙里,放在后院养了起来。不久,显明又到青龙乡的另一个村看牛,牛群中又有一头牛舔着他的头泪流不止,显明仍然如同上次那样放声大哭,宣称哭泣流泪的牛是他的父亲,要求放牛的王老头把牛送给他。王老头初时不肯,可被显明纠缠了好几天,加上亲眼看到那头牛舔头流泪的怪事,心里有些害怕,只得把牛送给了显明。
  
  送了牛之后,王老头心有不甘,便暗暗跟踪显明。三天后的一个早晨,王老头看到显明竟然把两头牛悄悄地拉到公路边卖给了牛贩子。王老头到村子里喊了一大群人把显明抓起来,一顿拳脚之下,显明才承认:他根本就不是和尚,更没进过少林寺,原本是河南的一个无业游民,剃光了脑袋冒充佛门弟子混饭吃。到青龙乡后,他看到这里牛羊成群,就想了这个鬼主意。
  
  至于牛为何要舔他的脑袋,那是他在光头上抹了一层浓盐水,牛爱吃有盐的东西,闻到盐味就要来舔,而一旦吃了盐,就会眼泪汪汪。
  这种离奇古怪充满了民间创作意味的东西,晨报自然不会去采访,可不少读者不断打电话来询问,半个下午,我竟接了七八个这种电话,搞得心烦意乱。
  这样,肖一民的电话打来时,我以为仍是询问这两件怪事的读者,心里很烦,可仍然得装出一副热情的口吻,用普通话说:“你好,这里是西都晨报新闻部,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肖一民哈哈地笑了起来:“小乐,是我,你他妈的少来山西骡子学马叫。”
  我也听出了他的声音:“你该不会也是来打听八十岁老头抱小姐或者菜牛转世的传奇故事吧?”
  肖一民说:“这么有市场价值的新闻,你这个新闻部主任咋不亲自抓一抓?”
  我知道他这个时候打电话来,一定有什么事,就问他:“一民,有什么指示就说吧,老子心里烦,不想和你打哈哈。”
  肖一民果然就说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什么鸿门宴?”
  “来就知道了。”
  “要不要喊声老简?”
    肖一民在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今天就算了吧,我要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我们三弟兄改天再喝。”
  肖一民不肯把简锐一并拉上,我就明白他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和我说。一个人在官场上呆久了,行事的方式和一般老百姓是完全不一样的。哪怕屁大一件小事,他也要搞得神神道道,凡是和此事无关的人,知道的自然是越少越好
  
肖一民的饭局设在狮子楼川菜馆。狮子楼是西都一家有名的餐饮连锁店,包括火锅和川菜几家分店,门口真的立着两只威风的石狮子。当然,比石狮子更显眼的,是那两个一身性感装束的迎宾小姐。大门前宽阔的停车场上,停了一大片各式各样的小车,显出生意兴隆的迹象,令旁边那些中低档餐馆有几分自惭形秽。
  
  我记得去年元旦,市里曾下了文件,说是要坚决刹住吃喝风,并由电视台和日报及我们晨报共同派出新闻记者进行暗访。一些著名的餐饮店纷纷用红纸把车牌号糊起来,不让我们拍照曝光。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革命就是请客吃饭,中国人一年喝的酒据说可以装满整个西湖,要真让他们集体闭上鸟嘴,除非是上帝耶和华显灵,否则哪里可能呢? 
   
  走进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大厅,旁边的沙发上,一个身材匀称的女子站了起来,她径直走到我面前,彬彬有礼地问:“请问,你是西都晨报的王主任吗?”
  我看了看这女子,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修剪得很齐整的直发油亮的披在肩上,双目明亮,面目姣好,一看就知道是出入于高档写字楼的白领。
  我点点头,“是的,我姓王。请问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小姐的微笑更甜蜜了:“王主任,我们老板让我在这里等你。”
  
  “你们老板?”我有些疑惑。
  “是的。还有你的好朋友肖一民处长也在楼上。”小姐说着,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跟着她上楼。
  
  楼上的一个包间里,肖一民正和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小声地交谈着什么。肖一民把我拉到秃顶面前介绍说:“小乐,这位是春风食品厂的刘老板。刘老板,这位是我的朋友王小乐,西都晨报新闻部主任。”
  
  秃顶热情地拉着我的手,我能感到他的手厚实而温热:“一民,你可别叫什么刘总,叫我刘建国就行了。王主任,你好,你好,能认识你真是太高兴了。来,请坐,快请坐。”
  
  我客气着坐在了秃顶旁边,秃顶指了指刚才在大厅里接我的那位小姐:“王主任,这位是我的秘书谢兰兰。”
  
  谢兰兰含笑说:“请王主任多关照。”说完顺势坐在我身边,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轻轻地飘进鼻孔,情不自禁就有些心猿意马,让我一下子联想到上大学时,体内过于丰富的荷尔蒙无处可以宣泄,乃至于看到女旁的字都要心惊肉跳
这个春风食品厂我是知道的,在西都的民营企业里,虽然做得不是太大,好歹也还算有些名气,主打产品春风火腿肠,各个商场门前都有他们的巨幅广告牌。更重要的是,上个星期华宝林他们《西部都市报》曾经发过一篇暗访文章,说是春风火腿肠生产环节很不卫生,而且用来做火腿肠的材料,竟然大部分是淀粉,并言之确确地指出,其中不少用于生产火腿肠的猪肉的来历也十分可疑。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肖一民把刘建国介绍给我,一定和《西部都市报》的那篇批评报道有关。肖一民在办公厅侍候的那位副省长分管经济工作,不用说,刘建国一定和肖一民有甚密的过从。不然,以他现在的身份,他才不愿意轻易站出来帮人摆平是非。
  
  刘建国一身名牌西服,可尽管刻意包装,仍然时不时就显出农民的本色,如果硬要将他的形象类比一下,我马上想到了以前大学时总是教育我们要树立远大革命理想的德育副教授。崇高的德育副教授后来半夜装成吊死鬼摸进女厕所,刚把肮脏的手摸进一个被吓晕了的女生胸部,就被埋伏的警察一脚踢倒在粪坑里。
  
  让我纳闷的是,不论刘建国还是肖一民,再加上紧挨我旁边的谢兰兰,三个人竟然谁都不提请我吃饭的目的。刘建国劝酒挟菜的殷勤与豪爽,就像我和他不是初次见面,而是多年相知的老朋友。
  
  不过,这种性情也好,至少可以免却初次见面的过多礼节。有时候和一些性格内向的人吃饭,尤其初次见面吃饭,席间不时冷场的局面不仅尴尬,而且让我沮丧。
  刘建国酒量之好也令我惊讶,看上去他至少有五十多岁了,身材也雍肿得如同发胀了的奶牛,可喝起酒来一点也不含糊。
  
  一瓶五粮液很快见了底,小姐又上了第二瓶,桌上的菜却几乎没怎么动筷子。肖一民大概平时多属官场上的应酬,这种可以放开喝酒放开说话的机会并不多,不仅喝得认真,话也比平常多出许多。
  又一轮酒下肚,肖一民说:“各位,我们不要老是喝闷酒,一个人讲一个段子吧,讲得不好的,罚酒。”
  刘建国立即附和,“对,讲吧,王主任先讲。”
  我连连摆手:“这方面,我和一民的哥们儿简锐才是专家,可惜他今天没有来。”
  
  刘建国被酒精烧红了脸,想也不想就说:“既然是你和肖处长的哥们儿,怎么不喊过来一起喝一杯呢?肖处,你给他打个电话嘛,你知道我刘某人最大的爱好就是交朋友。”刘建国说得很真诚,不像假打。肖一民还有些犹豫,我已看出今晚并没有多少机密的事要谈,即使要谈,简锐也不是外人,就摸出手机给简锐打电话。
  
  后来,当我回首往事,我会发现,就是讲黄段子使我误会了谢兰兰,以及他和刘建国的关系。
  肖一民最先开讲,这家伙绘声绘色地讲道:“话说有一男一女谈恋爱,女的乳房很小,怕男的今后不要她。结婚前,她对男的说:‘我的乳房很小,你不介意吧?’男的问:‘到底有多小呢?’女的犹豫了一会儿说:‘只有馒头那么大。’男的想了想,觉得馒头虽然不够大,但也不算太小,凑合着也还可以吧,就同意了结婚。没想到,新婚之夜,人们听到从洞房里传来新郎的一声哀叹:‘天啦,原来旺仔小馒头也要算馒头。’”
  
  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即肖一民和刘建国来往十分密切。不然,当着刘建国的秘书谢兰兰的面,他以一个政府官员的身份,哪里敢讲这种黄段子呢?肖一民讲完,刘建国乐得呵呵大笑,我不自觉地扭头看谢兰兰,她一边轻轻地笑着,一边也正看着我。
  刘建国的段子更黄,他说:“我以前在乡政府武装部工作,部里新调来一个部长,姓阴,全乡的干部都简称他阴部。阴部得知后大为恼火,我们只得告诉其它部门的人,‘你们不要再喊阴部了,阴部长毛了。’
  
  ”
  这一次,我再装作不经意地瞟瞟谢兰兰,她竟然一点笑的意思也没有,没听见似地剥一只基尾虾淡红的外壳。剥完基尾虾,谢兰兰没有放进她面前的盘子,而是送到了我的盘里。
  
  “谢谢,我自已来吧。”我说。
  谢兰兰没有说话,微微地嫣然一笑。她微笑的一瞬间,我看见她双颊有两只深深的酒窝,看上去比刚才更妩媚,也更生动。同时,我还捕捉到了在她亮晶晶的双眼里,有一种稍纵即逝的忧郁。
  
  那一刻,我像发现了久违的记忆一样砰然心动。
  肖一民和刘建国讲完了他们的段子,无论如何也要我讲一个。说实话,我并非不能讲,做记者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听的各种黄段子少说也能编半本书了,比肖一民和刘建国讲的更黄更夸张的段子多的是。
  
  我想,如果不是谢兰兰给我剥的那只基尾虾,以及她眼神里深藏的那份忧郁,我早就讲了――既然他的老板也敢当着她的面讲得生动形象,我又有什么顾忌的呢?更何况,现在的女秘书,有几个和老板不是白天同车晚上同床?
  可是,因为那只基尾虾,因为那无意中的眼神,我决定不讲。
  我端起酒杯说:“我确实不会讲,这样吧,我愿意自残三杯。”
  
  
  刘建国还想劝阻,肖一民这厮到底更了解我,他恍然大悟地点着头,坏笑着对刘建国说:“老刘,你就不要再逼小乐讲了,你没看出来,他是想在人家谢兰兰面前表现他的绅士风度吗?”
  
  话既然挑明了,我也没什么顾忌的:“是呀,初次见面,我得给人家谢小姐留点好印象。再说,这种好酒,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自己呀。”说着,我自斟自饮,一连喝了三杯。刘建国拍着手说:“好,王主任,耿直。你这种朋友,我刘某人交定了。”
  我喝完酒坐下来,有谁在我的脚上轻轻碰了一下。
  
  我看看谢兰兰,她的眼里有一丝感激。
  这时,简锐进来了。
  才几天不见,简锐有些精神不振,高大的个子好像瘦了一圈,浓密的胡须如同没人搭理的野草一样荒在了颔下。
  
  
  肖一民例行公事地做了一番介绍,简锐便迫不及待地喝起酒来,敬刘建国一杯,又和肖一民喝一杯,再和我喝一杯,完了,还要扭着谢兰兰喝。谢兰兰望我一眼,皱着眉将半杯酒喝了。
  三瓶五粮液悉数被我们消灭,刘建国舌头有些大了,他挥着手对谢兰兰说:“兰兰,你先回去吧,我再陪陪他们哥三个――去――去――放松――放――松。”
  
  谢兰兰没说话,站起身背上包,向我们微笑着挥了挥手,慢慢地退出了包间。包间里那股淡淡的香水味儿,慢慢地淡了,远了,再也闻不到了。只有酒精和烟草的味道,在空气中越来越酽。
  我突然有些惆怅。
谢兰兰走后,刘建国给他的司机打了个电话,叫他十分钟后赶到獅子楼。刘建国说:“三位赏赏光,我们一起去放松一下。”
  
    我打心眼儿里不想去,:“算了吧刘老板,我已经喝高了,还是散了,我们改天再去。”
  
  刘建国不答应,他说:“你要不肯去,那就是看不起我刘某人。”
  
  一会儿功夫,刘建国的司机进了包间,一行人都跟着下了楼。獅子楼门前,我再次推辞不去,可刘建国只顾挽着我的手往车里拉,我只得半推半就地进了那辆宽大的奔驰600。
  
  奔驰停在了一家叫做新时代的五星级酒店门前,门童小心翼翼地为我们打开车门,一行人除了司机老老实实地呆在车里,都喷着一身酒气下了车。
  
  看到刘建国肥胖的身躯出现在大厅门口,一个苗条的迎宾小姐风也似地飘到面前,笑容可掬地说着晚上好,扭扭屁股把我们带到了四楼。四楼的入口有几个金碧辉煌的大字:新时代桑拿洗浴中心。
  
  一群服务生和小姐毕恭毕敬地四处站立着,随便转转身,立即就有人向你问候:“先生,晚上好。”
  
  简锐好像又有些喝高了,头重脚轻地拉着我,一双眼睛流里流气地打量着服务小姐,甚至当一个小姐向她问候晚上好时,他竟伸出手在小姐白皙的脸庞上拧了一把,小姐仍然不愠不怒地微笑着,像是一个没有地位的丫环惨遭主人调戏。
  
  就在这时,简锐突然扭头对我说:“我恐怕大事不好。”
  我不经意地问:“什么鸟大事?”
  
  简锐说:“我和赵曼儿的事情可能秦雪莉知道了。我正想找你帮我拿个主意。我现在心里乱得很,你别以为我喝高了,我心里烦,我哪有心思到这里寻欢作乐。”
  我很意外:“你说的是真的?”
  
  “哪个孙子才骗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哥们儿,我可是真的想找你拿拿主意,最不济也听我诉诉苦啊。”
  
  “这样吧,一会儿让他们先进去桑拿,我们悄悄开溜。”
  
  “你不想娱乐一下?这里的小姐可是全西都服务得最到位的,小费至少一千块。”
  “老子心里也烦。”
  
  我和简锐坐在吧台边的沙发上小声说话,肖一民大概上卫生间了,只有刘建国在吧台前和领班说着什么。
  
  一会儿肖一民回来了,刘建国手里拿着四把钥匙,他给我们一人发了一把:“大家按钥匙上的房间号各自进去吧,什么费用也不要管,他们会拿一个单给你,你只管鉴上房间号就行了。”
  
  我说:“好吧,刘总你先去,我抽完烟再来。”
  
    看着刘建国和肖一民先后消失在走廊尽头,我和简锐懒洋洋地站起身,走到吧台前把钥匙退给领班,并托他转告肖一民:简锐喝醉了,我得送他回家。
  
  走出新时代饭店,的士把我们送到了南河畔的一家茶馆。
  
  坐在竹制的椅子上,河面吹来凉爽的风,远处的灯光和车流变得微弱了,酒劲顿时消了一大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简锐。
  简锐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幽暗的夜光下,红红的烟头随着他的用力而向后猛然一窜。
  “你记得上次我介绍你认识刘得忠吗?那天你问我秦雪莉是不是也要来,我给你说她去韩国了。”
  
  我说还记得。
  “她到韩国去整容――这个骚货,她觉得自己的乳房太垂了,都她妈四十多了,不垂成一只布口袋才怪。”要是其它人用这种恶毒的话咒骂自己老婆的乳房,我一定会认为他脑子进了水,可简锐和秦雪莉的婚姻,我是最清楚不过的见证人。
  
  “她的乳房垂不垂和你跟赵曼儿有啥联系呢?”
  
  “你不知道,小乐。”简锐痛苦地摇了摇头,“秦雪莉原本给我说她至少要一个月才回来,我也太大意了,没想到,她其实只花了不到半个月就悄悄地回来了。其实她早就对我产生了疑心。那段时间我也是被冲昏了头脑,不仅在赵曼儿宿舍过夜,还把赵曼儿带了两次回家,秦雪莉这个骚货竟然在房间里安了微型摄像头,把我和赵曼儿上床的全过程都拍了下来。”
  
  说到这里,简锐更痛苦地摇着头,好像他的脑袋里有一根弹簧或是一窝乱窜的小老鼠。
  
  我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烟头烧到了手指头,赶紧向脚下的河里弹去,烟头带着微红的光消失在夜空中。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响了。
 一个很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请问你是王小乐吗?”
  
  一个好听的女子的声音,有点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是谁。
  
  “我是。请问你是谁?”
  
  “我是谢兰兰。”
  
  “你好,兰兰。”
  
  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浊重起来,我同时也发现,她没有像晚上的饭局时那样叫我王主任,而是叫我王小乐,因此我也大胆地叫了一声兰兰。
  
  电话那头的谢兰兰也许同样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声音轻松而欢快
  
  :“小乐,你不在新时代饭店吗?”
  
  我说是的兰兰。
  
  “你为什么要悄悄地溜走呢?刘老板还以为没有把你招待好你生气了呢,他刚才给我打电话,要我一定找到你,他还在那儿等你。你还去吗?”
  
  “不去了,兰兰,我有点急事。再说,那种场合我有点不习惯。请你转告刘老板,他的好意我领了,改天再聚吧,好吗?”
  
  “好的。那我们改天见。”
  
  谢兰兰的声音听上去遥远而亲切,仿佛还有丝丝温暖的气息从电话里传递出来。
  
  “再见。”
  帅哥简锐的爱情生活一遍荒芜
  
  
  为简锐感情上的事充当参谋,在我并不是第一次,而是数不清的N次。这也是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即几个铁哥们儿之间,哪怕在爱情和婚姻方面,他们也是相互影响相互策划的,比如当初我和余婧谈恋爱,简锐和肖一民就是理所当然的男方亲友团,出过不少好点子和馊主意。
  
  
  我还清楚地记得三年前那个白雪飞舞的下午。
  
  那天,简锐急三火四地给我打电话,把我从报社约到了水龙吟茶庄,说是有极其要紧的事和我商量。
  
  我到茶庄时,简锐坐在小包间的沙发上用力地抽着烟,整间屋子里烟雾缭绕,面前的三五已经空了半盒。
  
  “他妈的,你到底有什么要紧事?把我约到这么个小包间里来,这都是人间情人们的爱巢,我们俩进来,人家还以为我们同性恋呢。”我大大咧咧地坐下来,点上一支烟,双脚放到茶几上。
  
  简锐直直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吓了一跳,脚也从茶几上收了回来:“哥们儿,你他妈到底咋啦?两只眼睛咋全是眼白?你可不要吓我呀,我可有心脏病。”
  
  简锐嘴里的烟头还有一半没燃完,他呸地一声用力吐了出来:“小乐,你说如果我和秦雪莉结婚,大家会怎么看我呢?”
  
  我吃了一惊,伸出手要去摸简锐的额头,看他是不是发烧说胡话,手还没伸到他额头上,这家伙伸出比我更有力得多的手把我挡了回去:“老子和你说正经的,你他妈别老是疯疯颠颠的。”
  
  “我疯疯颠颠?我看你才疯疯颠颠呢,不然怎么大白天说起胡话了?”
  
  “要是真和她结婚,我就怕我妈受不了。”
  
  “你真的要和秦雪莉结婚?她可比你大十几岁啊。”
  
  认识秦雪莉很偶然,那是此前不久的一个晚上,我和简锐喝了几杯,无处可去,突然想起杂志社有人给我说起过的一家叫缘来居的酒吧。
  
  那家酒吧与其它酒吧的不同之处在于,缘来居的每一张桌子上都摆放着纸和笔,如果你看上了哪个女人或是男人――不是酒吧的服务人员,而是同样前来消费的客人,你可以给他写一张便条,由服务生将它折成一只纸鹤并充当你的信使,把它送到你心仪的人手上。
  
  据说,很多陌生而又渴望一夜情或是多夜情的男女,就通过这种看上去似乎很浪漫的方式接上了头,随后是共坐一桌,喝酒听歌,谈得投机的或是互相需要的,晚上就挤到一张床上睡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各人走各人的路,从此行同路人。当然也有个别男女,由此进入了恋爱甚至婚姻也未可知。
  
  我给简锐介绍了这家缘来居酒吧,问他有没有兴趣去碰碰运气。
  
  简锐睁大了眼睛:“我操,西都居然有这种好玩的地方?只需要买几瓶酒就可以勾引到女人,那不比花钱找小姐强多了,也有趣多了?”
“不过,要先给你提醒一下,听说去缘来居的女人大多是中年妇女,而且怨妇居多。”
  
  “中年妇女咋啦?只要长得优秀,老一点还更有味道。走,走,我们马上就去。”
  
  那时候简锐的处境比较糟糕。前面我说过,简锐、肖一民和我到西都的第一天,刚下火车就在火车北站喝醉了,肖一民没去报到,找了家旅馆睡觉。我虽然找到了市文联《文学月刊》杂志社,但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接待我的人。
  
  简锐不一样,他去的是一所郊区中学。他一身酒气,左脚碰右脚地撞开了校长办公室,校长正在为中午和老婆打了架而闷闷不乐。
  
  被老婆一个耳光打得恼羞成怒的校长听说简锐是刚从大学分到学校报到的新教师,他那男人的自尊和权利立即得到了很好的释放。
  
  他傲慢地团在椅子上,指手划脚地批评简锐,意思是他来报到的第一天居然就喝得酩酊大醉,“你这像是要为人师表的样子吗?啊?看上去倒更像个二流子。”
  
  校长自以为是的教训使简锐火冒三丈,他的急性子脾气在师大中文系是出了名的,他原本就对分到这所郊区中学心怀不满,校长迎头扑脸的痛斥,再加上酒精的力量,简锐当场就和校长大吵大闹,吵到激动处,竟然一巴掌把校长的办公桌拍得裂开了口子。
  
  为此,校长坚决不肯接收简锐,市区教育局再三再四地做工作,校长才勉强接收了。出于报复,校长把简锐安排到校办厂――所谓校办厂,其实也就简锐一个人。校长先是让简锐学习烘烤面包,后来又让简锐学习制作冰棍。简锐气得不行,可那时的人对单位还有一种心理上的依赖,还不敢拍拍屁股就走人。
  
  简锐就在郊区中学的校办厂里混日子。烘烤面包的时候,他趁着没有人,偷偷地往面粉里吐唾沫,或是将几天没洗的臭脚也伸进面粉口袋来回搅动。做冰棍的时候,他不仅把自己的洗脚水倒进水池,夜深人静时,还哗哗哗地把尿也拉在里面。每当他看到校长和肥胖的校长夫人啃着唾沫面包吃着尿水冰棍,心里就有一种想要笑出声的快感。然而真的笑出了声,却又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惆怅。
  
  等到简锐终于心情开朗起来,那已是他在校办厂里干了一年半粗活以后。那些无聊复无奈的日子,简锐除了隔三差五地进城找我和肖一民喝酒,就是躲在郊区中学那间破屋里疯狂地画画,后来他曾经告诉我,他在美术上真正有大的进步和创新,还得感谢那段最郁闷最潦倒的日子。
  
  高三年级的一个女生,不知道怎么就发现了校办厂这位整天懒洋洋的师傅不仅是高大英俊的帅哥,而且还画得一手漂亮的油画,爱慕之情油然而生。
  
  简锐和高三女生很快就坠入了情网之中,那段时间,简锐进城的次数少了,即使进城,也忙着匆匆地赶回学校,不再像以前那样次次都是不醉不归。问他有什么事,他总是幸福地说:“你们记得金庸笔下的萧峰吗?萧峰原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侠,可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杀人时心软了。仔细一想,原来是他的生命中多了一个女人。”
  
  我和肖一民问他:“这么说来,你也多了一个女人吗?为什么不带到城里给哥们儿见见面?”
  
  简锐就露出幸福而甜蜜的微笑说来日方长呢来日方长。萧峰恋爱了杀人要手软,简锐恋爱了,他不再往面粉里吐唾沫,也不往水池里撒尿。
  
  但是,师生恋历来是校园之大忌,更何况还有一位虎视眈眈的校长在时时盯着简锐呢。那天晚上,简锐和高三女生在学校后山一个角落里快活地搂作一团时,几把雪亮的手电筒照在了他们身上。从简锐的宿舍里,校长还如获至宝地搜出了十多张高三女生的裸体画像。
  
  校长的意思是要高三女生揭发简锐,是简锐强奸了她。高三女生在父亲重重的耳光下,仍然坚持说她是自愿的,她说她爱简锐。
  
  这样,校长只能遗憾地功亏一篑,无法把简锐送进牢房。当然,出了这么大的事,简锐再也无法在郊区中学混下去了,在组织上决定开除他的公职之前,他收拾起简单的行李离开了那所令他伤心而愤怒的郊区中学。
  
  离开郊区中学,简锐从此成了自由人,那时我还在《文学月刊》挣几百元的死工资,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简锐更惨,他在油画上的追求和造诣不但不能给他带来经济效益,反而使他更加贫困。
  
  为了谋生――简锐叫做“为了狗日的生活”,他先后在口服液公司做过销售,在装修公司做过监工,在我们去缘来居酒吧时,他的身份是某广告公司的美工。
  
  共同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爱情故事的高三女生被家人送到了广东,先前来过几封信,但半年后就音信杳无,简锐寄过去的信也被打上了查无此人的标记再退了回来。
  
  
  帅哥简锐的爱情生活一遍荒芜。
女人都他妈是一种得陇望蜀的动物
  
  在缘来居酒吧,我和简锐共同认识了秦雪莉。
  
  缘来居酒吧看上去和一般的酒吧并没有两样,幽暗的灯光荡来荡去,大厅就像一只漂泊在海上的破船。正中有一个小小的舞台,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歌手抱着吉它在唱一首怀旧的英文歌曲,数十张桌子不规则地四处摆放着,墙上悬了一些黑白照片和几只牛头。
  
  我们选了一张桌子坐下来,服务生走过来问,“先生,你们来点什么?”
  我们还没来得及回答,服务生又推荐说:“今天周末,太阳啤优惠,每打只要两百元。”
  
  简锐不满地说:“他妈的,咋这么贵?你们要抢人吗?”
  
  服务生解释说:“两位先生是第一次光临我们这里吧?我们这家酒吧和其它酒吧不一样,你只要看中了在座的哪位客人,可以给她写纸条,也可以拔打她桌上的电话和她联系,就冲这份创意,我们也该比其它酒吧档次高一点吧?再说,像先生你这么帅的大帅哥,完全可能被妹妹们相中,那样一来,我们这点酒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了,你就闭上鸟嘴,赶快给我们来一打太阳啤吧。”我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四人头,心想,看来这个月又要欠帐了,管他妈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环顾四周,果然有不少单身男女,过于昏暗的灯光是一种误导,它往往使长相很一般的女子看上去也风韵无比,尤其是那些留长发的和衣着时尚的,一个个都显得风情万种。暖昧不明的音乐则有一种催情作用,让人心底总是痒痒的,像有几只猫爪子在抓。
  
  我和简锐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闲话。虽然在来缘来居的路上,简锐流着鼻血似地声称要主动出击,找个女人搞搞一夜情,可我知道这个高大的男人骨子里有一种古典的羞涩。我们只是好奇,想来看看而已,至于一夜情什么的,基本没有心理准备。
  
  没想到才喝了两瓶啤酒,服务生笑嘻嘻地捏着一只纸鹤过来了,他把纸鹤递给简锐,讨好地说:“先生,我说过你会有斩获的嘛,你看,那边16号的小姐给你纸鹤传情了。”
  
  我们都有些意外。简锐费力地解开纸鹤,比一个童男解一个荡妇的裤带还要费力。一张方方的白纸上用水彩笔写了两行字:既然一杯酒可以成为两个人相识的理由,为什么不让我们共同举杯呢?
  
  简锐说:“他妈的,写得还挺浪漫嘛。”
  
  “是呀,又浪又漫。哥们儿,看来你是艳遇来了关起门都挡不住。”
  
  “我们怎么给她回信呢?”简锐明显有些兴奋。
  
  “她坐在哪儿?”我问旁边的服务生。
  
  服务生向离我们十来米远的另一个角落努了努嘴,我和简锐抬起头看过去,一个穿着风衣的长发女子独自坐在一张小桌旁,手里捏着一只红酒杯,也正往我们这边看。灯光过于幽暗,距离也过于遥远,我们无法看清她的脸。
  
  “先生,是不是让我给你把她喊过来?”服务生问简锐。
  “这,这个――”简锐看看我,想征求我的意见。
  “人家看上的是你,你愿意你就叫吧,我没意见。反正两个人是喝酒,三个人也还是喝酒。”
  “好吧。”简锐对服务生说。
  
  一会儿功夫,一个身材丰满的女子跟着服务生走到我们的酒桌前,借着黯淡的灯光,我终于看清了女子的脸:显然要比我和简锐年龄更大,保养得很好的皮肤倒是显得洁白而富于弹性,气质也还不错,只是腰围明显地大了好几圈。
  “你们好。”女子说。她说的是“你们”,眼睛却只看简锐。
  
  三个人坐下来喝酒,女子的话并不多。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在用心地倾听,而简锐不知是酒精的力量还是艳遇的力量,他的话越来越多,越来越兴奋。等我上了一次卫生间回来,简锐和女子的座位已经移到了同一个角落
我再坐下去实在有些多余。想了想,我再次走到卫生间给简锐打了个电话。简锐磨蹭了半天才走进卫生间,一张脸红得像涂抹了一盆猪血。
  
  我掏出宿舍的钥匙扔给他:“哥们儿,你的一夜情来了,可你身上的几十块钱到哪个宾馆都开不了房,我身上也只有几十块钱了,还要留着明天喝稀饭,你就到我宿舍去凑合一晚吧。”
  
  那时,简锐住在广告公司提供的集体宿舍,和另外一个美工合住一间屋,我只能牺牲自己了。
  
  简锐感激地收起钥匙:“你不再喝点吗哥们儿?”
  
  我说:“我还喝个球,给你们当灯泡吗?记住,茶几上有卫生纸,套子在床头柜里。要是把床单弄脏了,你得给老子洗干净,还得扯两尺红布给我避避秽气。”
  
  出了缘来居酒吧,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冷风吹过,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抖下几张枯黄的树叶,树叶被风轻轻一卷,打几个转,无声地落进了积水坑。这种凄风苦雨的秋夜一个人怎么煎熬啊,难怪,缘来居里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在寻找着能够温暖他们的另一半。
  
  我招了辆的士,打定主意到肖一民那里挤一夜。背着肖一民的老婆和肖一民说起简锐在缘来居的艳遇,肖一民也很感慨:“这个简锐呀,看起来像个猛男,可他妈骨子里全是些古典浪漫情怀,这种人明明应该生活在唐代,至少也该生活在北宋,偏偏生活在今天,简直就是投错了胎。”
  
  第二天,肖一民两口子一早上班去了,我懒洋洋地起了床。昨晚圈在肖一民家的沙发上,一夜都没睡好,准备到街上吃点东西再回宿舍补一觉。文联工资低,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天天去上班。
  
  进了文联大院,我问看门的老头,“请问有没有一个我的朋友把我的钥匙放在你这里?”老头说没有。我有点诧异,这个简锐,难道春宵苦短,到现在还没起床吗?
  敲了半天宿舍的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妈的,难道昨晚那女子是个诱饵,莫不是已经把简锐弄死在我的床上?疑惑着给简锐打电话,电话通了。
  
  简锐说:“哥们儿,昨晚我没有上你那儿去。”
  “你去那个女人家里了?”
  “也没有,我们去新时代开了个房间。”
    “新时代开房间?你没有搞错吧?那可是五星级宾馆,你口袋里难道给我打了埋伏?”
  “不,不是我买的单,是她买的。小乐,你等着,我给你送钥匙来,我想我可能交了好运啦。”
  
  简锐十分兴奋地挂了电话。
  
  一会儿,简锐拿着钥匙过来开门,一边开门一边兴奋地告诉我,原来,昨天晚上,当他提议到我的宿舍去住时,那女子说,还是宾馆有情调些。大约看出了简锐阮囊羞涩,她说,我有一个朋友在新时代饭店当经理,我去开个房间可以免单的。简锐糊里糊涂地跟了去,那女子却拿出一张金卡开了房。
  
  简锐还说,那女子叫秦雪莉,前年才从美国回来,父亲和哥哥都还在美国,开着挺大的一家公司。秦雪莉因为英语不好,且不习惯美国式的生活,所以回国开了一家介绍留学的中介公司。
  
  “她难道没有老公吗?”
  “有,是个美国人,叫什么彼得,早就离婚了。”
  “原来是个有钱的款婆,你的确交好运了哥们儿。”
  “她其实也很真诚的,希望我们能够继续交往下去,她还提议我到她的公司去上班。”
  
  “她当董事长,你当总经理,你们俩开家夫妻店?”我略带讽刺地说。
  简锐有点羞涩:“还真是这样。她就是这样安排的。当然,前提是我得做她的情人。小乐,你说我到底去不去?”
  “你自己怎么考虑的吗?”
  
  “这是一次机会,我想去。她还说,她可以赞助我出一本个人油画集。”
  我知道出版这样一本画集对简锐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这种天上掉馅饼般的奇迹,他哪里敢做这种春梦呢?
  
  “那你就去吧。唉,不过,你这个情人要当多长时间才算到头?”
  “她说只要我一旦结婚,就绝不再纠缠我,到时好说好散。她虽说年龄大了点,腰也粗了点,其实也很温柔也很有情调的。”
  
    秦雪莉和简锐睡到一个枕头上的那一夜所许下的诺言,后来基本都兑现了:简锐一星期后从广告公司美工摇身一变,成为那家留学中介公司的老总,年薪二十万,配备了蓝鸟和秘书――当然是男的。他的第一本画集也由一家权威的美术出版社出版了,印制得十分豪华精美。顺理成章的,他举办了个人画展,加入了中国美术家协会,几个原本高高在上的美术评论家对他刮目相看,纷纷撰文评论,只差没把他吹捧成中国的凡高或高更了。
  
  
  秦雪莉惟一不准备兑现的诺言只有一条,那就是在适合的时候中止她和简锐的情人关系。她原本信誓旦旦地说,只要简锐结婚,她就好说好散地离开,“我还要送你一份大礼以示祝贺。”可事实上,她不仅把她和简锐的情人关系四处渲染――诸如拉着简锐的手出席各种社交场合,诸如在公司里明目张胆地和简锐卿卿我我。
  
  同时,她用仅次于关心自己身体的热情和耐心关心简锐与其它任何女人的交往。公司里新来的一个打字员不知道里面有猫腻,不慎和简锐多说了几句话,几天后就被秦雪莉找借口给开除了。
  
  我曾劝告简锐尽早收手,“否则,她一定要求和你结婚的,女人都他妈是一种得陇望蜀的动物,根本就没有理信和承诺可言。
  
  所以人家尼采老先生才会教育我们:要找女人吗?请带上你的鞭子。那鞭子可是用来打人的皮鞭,不是你那条快活的人鞭。你要不趁早收手,到时越陷越深,你怎么办?你真和她结婚吗你?”
  
  每到这时,简锐就面色迷茫,狠狠地吸着昂贵的中华烟,好像那烟和他有血海深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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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7-21 22:53: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年前那个雪花飘洒着寒意和诗意的下午,在水龙吟茶庄,当简锐向我征求意见,问我如何看待他和秦雪莉结婚时,我深深明白他的处境。
  
  从内心讲,他早已厌倦了秦雪莉。秦雪莉善于保养,也有大把大把的银子用于美容,可年岁不饶人,毕竟四十多岁了,如何能与简锐曾经爱过的高三女生相比呢?她简直可以做高三女生的小祖母了。要孙女还是要祖母,这是一个瞎子也明白的问题。
  
  有时我曾不怀好意地推测,像秦雪莉这种半老徐娘,趁着酒意温存一夜两夜乃至三五夜也不难,难的是像简锐那样几年如一日。秦雪莉看上去倒也依然乳峰高耸,比青春少女还来得生猛夸张,可听简锐说,那不过是韩国高科技整形的结果。抚摸着那样的假冒乳房,跟抚摸两砣硅胶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一定得和她结婚吗?”
  
  简锐没吭声,半晌才重重地点点头,“也许吧。”
  
  “可你并不爱她,哪怕当初和她认识的时候,你也不过是在逢场作戏,那时你太寂
  寞,太无聊,她虽然年纪一大把,你还是接受了她。”
  
  “唉,爱不爱都他妈不重要了。”
  
  “如果你真要征求我的意见,我的意见是:反对。”
  
  简锐低着头,房间里只听到我们用力吸烟的声音。
  
  “小乐,你想过没有?要是我不同意结婚,我就会失去今天的一切,金钱、地位都将不复存在。我那时在郊区中学烤面包做冰棍,苦不堪言,我就在心头暗自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成为人上人。我有今天的这一切,实在太不容易了,这的确也都是秦雪莉给我的。”
  
  “依你现在的情况,你在美术界已经有了名气,也有了一笔自己的银子,就是离开秦雪莉,你照样可以过得很中产很滋润,何必要在一棵歪脖子老树上吊死?”
  
  “不,小乐,你不知道。”简锐摇摇头:“秦雪莉这种女人,看上去很优雅,内心却非常阴暗,我真的抛弃了她,她到底会怎么报复我,我真的一点底也没有。她的社会关系十分复杂,黑白两道都有人愿意买她的帐,到时她要收拾我,还不给掐死一只蚂蚁似的。”
  
  “当初老子劝你趁早收手,可你不听老子的话。”
  
  “从内心讲,我还是很感激她的,我想我和她还是有爱情基础的。你说是不是嘛?”简锐说这句话时,语调很轻,不像在给我做解释,反倒像在说服他自己。
我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他把我叫到这里来听我的意见,只不过是他对自己负责的一种象征,他内心其实已经决定了,他要和秦雪莉结婚。他就像一只过了河的小卒子,除了向前,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结婚的日子就选在了那个特别漫长特别寒冷的冬天。结婚前的那个晚上,简锐把我和肖一民约出去喝酒,我们问他为什么不把那个影子一样的秦雪莉也带来,简锐说:“我告诉她了,今晚是我单身生涯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只想和你们俩个铁哥们儿喝喝酒,她当然没有理由再跟着。”
  
  酒喝得很沉闷,沉闷就容易喝高。才喝了两瓶郎酒,三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
  简锐端着酒杯,一下一下地往桌子上碰,越碰越响,
  
  “妈的,我也要结婚了,我也要结婚了,妈的。”他突然提高嗓门大喊起来:“结婚了,结婚了,老子结婚了。”
  
  我和肖一民呆呆地看着他,一旁的服务小姐用力咬住嘴唇以免笑出声。
  头重脚轻地走出酒楼,简锐仍旧大喊大叫:“王小乐、肖一民,老子今天晚上想去嫖娼,老子要把今天晚上当作新婚之夜,你们陪不陪老子去?说!”
  
  肖一民看看周围三三两两的行人,紧张地劝说简锐:“老简,别乱说,人家听见不好。我和小乐先送你回去吧,明天你就要结婚了,你得回去准备准备。大家都别开车了,我们打车吧。”
  
  简锐横了肖一民一眼:“肖一民,你小子在官场混,你要注意影响是不是?老子不需要注意。这样吧,王小乐,你陪我去,你那个鸟报社,没啥影不影响的。走。我们去,去嫖娼,快乐地嫖娼。妓院里面真情多啊,是不是?”
  
  
  简锐抓紧我不放,看样子,我要是真的不陪他,他恐怕会追到家里来的。那时,余婧刚刚调到西都,要是简锐真的跑到家里来找我陪他去嫖娼,那余婧不给我急才怪。
  
  我只好对简锐说:“好吧简锐,老子陪你去,你他妈就不要再大呼小叫的了。一民,你先回家吧。”
  
  肖一民感激地点点头:“那你们要小心点。”
  肖一民打车走了,我问简锐:“我们去哪里?”
  简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我他妈也不知道,你来安排吧。”
    
  “哥们儿,看你这种说法,就好像老子天天逛窑子似的。”
  我信手拦了一辆的士,我知道,不仅是西都,在全国几乎所有的大中城市,都有一个公开的秘密,那就是大多数的士司机对各种色情或伪色情的娱乐场所都十分熟悉。要是你想豁出去放纵一次又没有可靠的向导,那就告诉的士司机吧。他们会热情地为你解决,就好比有困难找警察什么的,要嫖娼,找的哥。
  
  的哥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我把简锐扶上车关上车门,的哥问:“先生,到哪里?”
  “有没有熟悉的地方可以玩玩儿?”
  
  的哥的眼睛十分锐利地从后视镜里窥视了几秒钟,扭头过来像要验明证身:“想怎么 玩儿?”
  “什么怎么玩儿?有女人有婊子就行。”简锐酒气冲天地打了个嗝。
  
  的哥似乎已经确认出我和简锐是真正的顾客,而不是便衣在设圈套,他的面部变得快乐起来,如数家珍地说:“华风镇是目前我们西都最好玩的地方了,而且小姐的小费也很便宜,人也长得漂亮,好多老板都自己开车去玩。”
  “好吧,我们就去华风。”
  
  的士在绕城公路上开了半个小时,然后插进一条两旁布满高大的法国梧桐树的乡村公路,足足花了五十多分钟,的士才到了西都市管辖的某个郊县的华风镇。
  一条三四百米长的街道,两旁全是两三层的楼房,数十家夜总会或是卡拉OK厅艳俗的招牌和霓虹灯把镇子点缀得表情暖昧,一些浓妆艳抹的小姐搔首弄姿地在门口或站或坐,一旦有车辆经过,小姐们便热情地涌了上来,请求客人到她们那里去消费。
  
  只要看看这些夜总会和卡拉OK厅的名字,再愚蠢的人恐怕也会明白为什么这个偏僻的鸟地方半夜三更还人来人往:一夜情、相见欢、蝶恋花、路边有爱、让爱作主……
  
  我们的出租车停在了一家名叫野花香的卡拉OK厅门口,车门还没打开,两个领班模样的年轻男子立即快步走过来,像要打劫似地拉开车门,脸上堆着不明所以的微笑:“先生,晚上好,欢迎光临野花香卡拉OK厅。”
  
  简锐像个嫖坛老手一样老道精干:“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小姐漂亮吗?”
  年长的领班点头哈腰地说:“先生你放心,我们这里是全华风档次最高的,小姐绝对漂亮,一定会让你乘兴而来,满意而归,干了一次,天天想来。”
  
  领班带领我们穿过一道临街的小门,里面竟别有洞天:一个栽种着众多花木的院子里有几栋两层的小楼房,一些楼房的窗口透出淡淡的粉红色的光。这种寒风浸人的冬夜,那灯光的确要让打这里经过的男人都免不了有些异样的温存。
  
  领班唠唠叨叨地说着他这里的小姐如何漂亮如何多情,又如何吹拉弹唱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他又和公安局关系如何铁,我和简锐无声地跟在他的背后。
  
  领班指着路旁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说:“两位先生,我们的小姐都在这间大厅里,一共有七十多个,先生要是看中了哪一个,只要告诉我她身上挂的号牌就行了。”
  
  
  我和简锐都很好奇,他妈的,看来色情业也在正规化呀,都搞什么挂牌上岗了,就不知道有没有质量投诉处。领班推开半掩的房门,示意我和简锐进去。简锐把头探进去晃了一眼,我在后面听到他嘴里不由自主地惊叹了一声:“嘻,这里居然搞成了一座阶梯教室。”
  
  的确是一间宽大的阶梯教室,“教室”中间的椅子上,坐着几十个环肥燕瘦的小姐。我们刚一进门,几十个小姐像几十个听话的小学生看到老师进了教室,一个个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就差没喊一声老师好了。
  
  我和简锐无论想象多么丰富,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把色情场所设计得如此不伦不类。我们如同两个初次登上讲台的年轻老师,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领班很会察颜观色,他说:“两位先生如果不愿意亲自点杀,我可以帮你们叫到房间里,你们要是不满意,随时可以换货,直到满意为止。”
  
  简锐却果断地挥了一下有力的手:“不,老子要亲自选,而且要选两个。”
  教室里很安静,小姐们的目光随着简锐的目光的移动晃来晃去,好似这个寂寞冬夜里一些不安分的探照灯。
  
  简锐真的点了两个小姐,两个小姐看上去都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穿着时尚,却仍有些风尘掩不住的稚气。简锐选了之后,领班要我也当众“点杀”,我慌乱地指了指离我最近的一个小姐,被指中的小姐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她几步跨到我面前,小鸟依人地挽着我往外走。
  
  从领班那里得知,院子里那些两层的小楼房就是从事皮肉交易的地方。我怕简锐出事,要求领班把我和简锐安排到同一座楼的同一套房间。
  
  简锐像个荒淫无耻的昏君,任由两个小姐一边一个搀扶着往楼上走。一路走,一路和小姐快活地说着话,两个小姐不时发出夸张的笑声,这时候我突然明白古人为什么要把这种色情活动叫做“买笑”了。真是实践出真知啊。
  
  楼房外表看上去比较新,里面却十分粗糙,当然,这种场所恐怕也不会有哪个老板把它设计得有多精致。一张宽大的床,一个小小的卫生间,比较显眼的是桌上的那台彩电,屏幕上无休无止地播放着三级片。
  
  我得承认,那个寒冷而滑稽的冬夜,如果不是简锐在隔壁弄出的巨大声响,我多半会和挽着我的小姐共度良宵的,但酒醉后的简锐使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房间隔音不好,简锐和小姐的声音都大得有些肆无忌惮。一开始,我能听出简锐的声音亢奋而激动,两个看上去清纯的小姐的声音明显在学习那些三级片。只是,当我还坐在床头抽烟,等着陪我的小姐在卫生间洗澡时,我听到简锐在隔壁号啕大哭起来。
  
  
  那是男人压抑已久的哭,听上去不像哭,像笑,或者像一头受伤的狼在荒原上干嚎。我浑身一震,跳下床走到简锐的房门前,但在敲门的那一瞬间,我的手慢慢地缩了回来。
  
  我听见简锐号哭着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今天就是我的新婚之夜,我他妈也算是结婚了。”
  
  
  第二天,简锐和秦雪莉的婚礼在新时代大酒店如期举行,各路前来参加婚礼的精英们云集一堂。简锐一身雪白的西服,他和秦雪莉手挽着手地在主席台前向来宾鞠躬道谢。除了我,没有谁会知道,这位看上去满脸幸福的新郎,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曾经和两个小姐度过了他的新婚之夜。
挂断了谢兰兰的电话,我和简锐有些相对无语。两个男人之间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他们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抽烟。所以对很多男人来说,抽烟并不是一种生理的必须,而是一种社交的道具。
  
  和秦雪莉结婚后,简锐的表现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应该算一个称职的丈夫,以至于秦雪莉也稍稍放松了对他的关心,把更多的关心留给了她越来越业余的脸蛋和乳房。简锐的态度我是最清楚的,虽然他没有明确向我表明过,但我能看得出来,他打算维持和秦雪莉的婚姻。毕竟,谁都不会和几千万的家产有仇,更何况,与一些惨不忍睹的富婆相比,秦雪莉也还多少有点气质。
  
  维持婚姻并不意味着简锐就甘心自己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据说这是当代成功男人向往的境界。简锐也不例外。
  
  他的“外面的彩旗”就是赵曼儿,简锐认识赵曼儿时,赵曼儿还在西都美术学院油画系读大四。出于对著名画家简锐老师的崇拜,赵曼儿找上门来向他请教。一般来说,美术圈子里的人在感情和性方面都比较随意,而这种女学生找男老师的请教,几乎鲜有不以发展成情人或是性伙伴而告终的。
  
  赵曼儿在简锐的运作下,如愿以偿地以自费生的身份分配到了市里一所重点中学任教,他们顺理成章地从师生关系上升为情人关系。
  
  出于对秦雪莉的畏惧,简锐把他和赵曼儿的事情做得十分隐秘。除了我和肖一民,以及曾帮过赵曼儿分配的刘得忠,这世上再没有其它人知道一点蛛丝蚂迹了。可现在,秦雪莉不但知道了,而且还录下了那么一盘录像带,简锐怎么能不着急呢?
  
  “她现在是什么态度?”良久,我打破了沉默,看样子,要是我不说话,简锐也不会说,恐怕得一直坐到天明。
  
  “我纳闷不解的就是她的态度,你说,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像她那种爱吃醋的女人,她还不吵翻天?可她居然非常沉得住气,连重话也没有说我一句,我真摸不着头脑。”
  
  “会不会是她怕你趁机和她离婚,所以才这样委曲求全?”
  “不可能。秦雪莉骨子里非常要强,而且报复心特别厉害,根本不可能有你所说的什么委曲求全。”
  
  “那她为什么不吵不闹呢?”
  “她只是故意把那盘录像带放在卧室的电视旁,我一时好奇,才发现录的竟然是我和曼儿……”
  
  “这以后她一直没有什么举动吗?”
  “是呀。最折磨人的就是这种情况了,你脑袋上面悬挂着一柄剑,它干脆一下子落下来还好些,可它偏偏不落,总是在你头上岌岌可危的挂着,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也不知道它到底会伤着你哪里,心里完全没底。”
  
    “那你打算怎么对付她呢?”
  
  “我还能怎么对付?人家根本还没发招,我怎么对付?真他妈的是无招胜有招啊。”简锐苦笑了一声。
  
你应该提醒赵曼儿,让她多加小心,说不定她不准备报复你,她报复的是赵曼儿。”
  “这是自然。我看了录像带,马上就想到她的处境,就给她打了电话。唉,小乐,你知道,我不能没有曼儿,我是真心爱她的,只有在她那儿,我才重新像个男人。他妈的这个秦雪莉,压根儿就是他妈一条母狗,我简直都快成她泄欲的工具了。”
  我的电话又响了。看看号码,是肖一民。
  
  “一民,什么事?这么晚了还打电话?”
  肖一民的声音很快活,也很松驰,有经验的人都能听出来,这家伙刚才一定完成了一次欲仙欲死的文娱活动。
  
  “小乐,你娃不够意思,人家刘老板好心请你的客,你倒好,裹胁起简锐临阵脱逃。”
  “逃什么逃,你没看老简又喝高了,我要是不去送他,你他妈能有机会在那里快活?”
  
  “不和你争了。有个事情,你一定要帮忙。”
  “不是帮你,是帮刘老板吧?”
  肖一民略微一愣:“你家伙,聪明。最近《西部都市报》很不够意思,弄了一篇批评稿,把刘老板的春风食品公司整得灰头土脸的,他的意思,是想求你在晨报上弄篇表扬稿,给他正面宣传宣传。刘老板这个人和我是多年的朋友,要是别人,我也不会麻烦你,可他找上门来,我不找你我他妈找谁呢?”
  
  事实上,肖一民所说的这些,我在饭局上就想到过了,只是当时他们一个字不提,我反而以为自己猜错了。
  “一民,这件事情有难度。”我并没有说谎,都市报刚发了暗访的批评报道,晨报立马来个吹捧表扬,弄不好会让晨报上下都很被动的。
  
  “正因为有难度才找你嘛。你一定要想点办法。”
  “这个,你让我想想――”,刹那间,我一下子想起了妹妹小天的再就业问题,如果帮了刘建国这么个忙,我把妹妹安排到他的公司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难度吧?这个交换看来对双方都是物有所值的。
  
  “一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个事情有难度,但我可以给他办。不过,他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肖一民有点意外,他肯定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地提条件。
  
  “把我妹妹安排到他的公司去上班。”
  肖一民好像松了口气:“这算什么条件?刘老板还不就一句话?他车间里多一个两个工人算什么。”
  
  “不,一民,我妹妹不能下车间当工人,她是做财会的。还有,我想工资不能低于一千五。”
  “这个,小乐,这个,我给刘老板打电话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吧。”
  “要是他同意的话,你告诉他明天派人把他公司的有关材料送到报社来,我这边还得运作一下才行。”
  
    “好吧。小乐,我能理解,能理解。”
  简锐听了我和肖一民的通话,关心地问:“小天怎么啦?下岗了?要不你就让他到我的公司来吧,我给她两千。”
  
  我有些感动,在简锐肩膀上捶了一拳:“哥们儿,不是我咒你,你他妈出了这么个事,你也是泥菩萨过河,你还管小天干什么?”
  简锐也回了我一拳,苦笑说:“他妈的,你说这人生几十年,为什么偏偏就有这么多烦恼啊,想起来,我们还不如白痴活得快乐。”
  
  “人生识字忧患始,白痴都是些大智若愚的圣人,我们注定只能在烦恼中度过一生了。”
  “我这几天翻出罗大佑的老歌在听,那首《鹿港小镇》居然把我的泪水给弄出来了,你看老罗写得多深刻:‘台北不是我想象的黄金天堂,都市里没有当初我的梦想。’其实,西都又哪里是我想象的黄金天堂呢,不要说都市里没有当初的梦想,就是走遍了全世界,恐怕也找不到了。这年头,谁有梦想谁先输。如此而已呀哥们儿。”
  
  两人一阵漫长的沉默,夜已经深了,绿化隔离带外的大街上,一些忙碌的车辆悄无声息地滑过来滑过去,对面楼房里橘红的灯光映在南河里,波光轻轻摇动,满河都是些诡秘的影子在游荡。
如今写诗差不多都是老年协会的健身活动了吧
  
  和简锐分手,时间已是午夜十二点,就在回家的的士上,我又接到一个电话。
  号码很陌生,一个老妇人带着哭腔的声音:“你是小乐吗?我是你黄姨呀,你王老师又住院了,今天下午送到省人民医院的……”
  
  
  几年前,我在《文学月刊》无聊地做小编辑,为了打发没有恋爱可谈也没有烧酒可喝的闲暇时光,我只得重又像大学时代那样开始写诗,李夫则雄心勃勃地构造着后来为他暴得大名的长篇小说《尘埃飞起来》。
  
  我将写得还算满意的一组诗寄给了省作协主办的《太阳》诗刊,那是一家在全国曾经有过巨大影响的刊物,最高发行量曾达到天文数字的40万。几天以后,我接到一封寄自《太阳》诗刊的信,足足写满了两页稿纸,全是用蓝色圆珠笔写成的正楷,细小,流畅,看得出写信人的严谨和认真。写信的人就是《太阳》诗刊副主编、著名诗人王自洁。
  
  我没想到王自洁会亲自给我这样一个无名作者写信,而且一写就是两页,不仅对我的那组诗的得失进行了详细的评析,还鼓励我在诗歌创作的道路上走下去。我清楚的记得,王自洁在信的结尾引用了一位更著名的西方诗人的话:
  
  “挺住就意味着一切。”
  后来组诗在《太阳》诗刊发表了,满满三个页码。我没有想到的是,稿费居然只有六十五元,那时李夫在给一个书商写一本关于桂系军阀白崇禧的传记,“你他 ma的一百多行才六十五块,人家书商给我的订金就是两千。”李夫在楼下请我喝酒,得意地扬着一只牛皮钱包,钱包鼓鼓囊囊的。我得承认,饱满的钱包和饱满的女人胸 部一样,都会令人心跳加快,面皮潮红。那是世界上最具魅力的两种好东西啊。
  
  又过了几天,王自洁给我打了个电话,要我到他的办公室摆谈摆谈。这样,《太阳》诗刊主编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这位著名诗人:一张竹篾般的瘦脸,不堪重负地顶着一副无框的黑眼镜,就是五四青年戴的那种。细长的手指,像是在秋风里悬挂了多年的枯树枝,一身蓝色的中山服洗得微微有些泛白。总之,著名诗人王自洁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让我脑子里无端地想起了啼饥号寒这个悲伤的词语。
  
  以后,断断续续地和王自洁有了来往,出于对他的尊重,也出于他是亲手发表我的第一个组诗的责任编辑,在他面前,我一向恭敬地执弟子礼。
  熟悉了之后,慢慢知道了他的一些人生经历:五十年代,王自洁就是有影响的青年诗人了,可在反 右的风潮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诗人脾气注定要下地狱,他被发配到西部一家煤矿劳动改造。
  
  结束了劳改,城里已经没有他的户口和工作了。可怜这位几年前还风流傥倜的诗人,不得不在矿区打短工谋生。我曾经和简锐喝酒时说过一句粗话:穷人的鸡吧只是用来撒尿的。这句话用在早年的王自洁身上,那是一点也不为过。到了三十来岁,他不得不娶了矿区一个有间歇性精神病的农家女,也就是后来我喊黄姨的那个女人。
  七十年代以后,王自洁的右派问题得到了解决,可二十多年的青春时光就被葬送在了幽暗深邃的矿道。复出后的王自洁出任《太阳》诗刊编辑,尔后升为编辑部主任、副主编,七八十年代,文学火热,那时候诗人在公众眼里,就和现在的明星一样崇高伟大。王自洁到文化宫讲课,只能容纳五百人的会议室竟然挤进了八百多人,还有不少人站在外面的过道上,年轻的女子们就像如今的追星族热爱F4一样深情地望着他。
  
  结束讲课时,一个胆大的女子竟然冲上台去狠狠地啃了王自洁一口,台下立即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
  许多人看来,王自洁完全可以借此东风把半疯的黄姨休了另娶佳人,有段时间王自洁似乎也有这种打算,他和那位大胆啃他的女子好上了。可就在这节骨眼儿上,省委宣传部的一个爱好写作的副部长听说著名诗人王自洁有一位农民妻子,觉得这是弘扬精神文明的好题材,就亲自前往采访,并写了一篇《著名诗人和他的农民妻子》的长篇报道发表在省报上。顶着这圈光环,王自洁再也不敢离婚了,那位啃他的女子和他相好了两三年后,只得挥泪离去。
我想,如果不是对著名诗人王自洁悲惨生活有所了解,也许我会在诗歌写作上坚持得更长久一些。我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是,一个享誉全国的诗人,他的生活竟然如此糟糕。即使我付出一生的努力,我也完全可能写不到他的名气,却完全可能把个人生活写成王自洁的克隆。在年轻一代眼里,没有人愿意再像王自洁那样让生活为诗歌殉葬。
  
  第一次到王自洁家,我惊讶于他出人意料的清贫:那已经是九十年代中期了,可他家里还在看一台黑白电视。一只颜色已经恍如出土文物的组合柜,玻璃碎了一半,一条腿大概是被老鼠啃过,留下了一些类似抽像画派的齿印。一张人造革沙发,尽管我小心翼翼地坐上去,还是立即陷进了深深的坑里。
  
  王自洁没看出我的惊讶,以他一个人的工资维持他和黄姨,以及他的父母四个人的生活,无论如何也太过沉重。王自洁指着一只竹制的简易书柜,上面至多有三四百本书,几乎都是全国各地的诗歌作者或诗人赠书,他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指,轻轻地叩打着那些书,微笑着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小乐啊,你王老师虽然贫穷,可这些书都是我的财富啊。”
  
  三年前,王自洁从《太阳》诗刊副主编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这时候我已经不写诗了,虽然他为此给我写过几封信,也打过好几个电话,像个慈父批评不争气的儿子,认为我不写诗是没有任何道理的。可是,这个如此这般的年代,我哪里还有心思写诗呢?如今写诗差不多都是老年协会的健身活动了吧。
  
  退了休的王自洁两年前查出患有肝硬化,为此,他曾多次入住省人民医院。作协是个清水衙门,架不住像他这种老病号那可怕的医药费。在他的医药费迟迟不能打到帐上时,我曾经以晨报新闻部主任的身份写了一份内参,才使问题得到了部分解决。
  
  黄姨在电话里告诉我,王自洁的病又犯了,医院要求先交一万块钱,然后才安排住院,可她跑到作协找遍了有关领导,领导们竟然一个都不在家,她只得找我,希望我能想想办法。
  
  我在电话里安慰了黄姨两句,告诉她我马上回家拿钱,一会儿就赶到省医院。黄姨不住口地说着谢谢。这个善良的农村妇女,一年中总有一两个月处于半疯状态,但只要王自洁病了,她就会立即恢复成常人,也真他妈是件希罕事。
我得先回家拿钱。这两年,虽说收入比几年前在《文学月刊》时高了不知多少倍,可开销也大,家里并没有几个存款,尤其是我的小金库,更有些入不敷出。
  
  余婧斜倚在卧室的大床上发呆,我走进门弄出了很大的声响,她居然没有听见。
  “你怎么还没睡?”我问。
  
  余婧没吭声,抬起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不也才回来?我说你真的天天都这么忙吗?”
  
  余婧是那种爱仔细琢磨的女人,这个性格以前谈恋爱时还不明显,结了婚却暴露无遗。她的琢磨,很多时候纯属天马行空的假设和想象。一句话,疑心特重。举个例说吧,以她的逻辑,如果我回家晚了,那肯定是和简锐在一起,和简锐在一起,必定没干好事――简锐不是在缘来居酒吧把秦雪莉勾引了的吗,你想必也和他一样,艳遇大如牛吧?
  
  我没心思和她争论,打开抽屉找钱,小金库里只有薄薄的一叠,大约也就两千多块钱的样子。
  
  “你有钱吗?”我硬着头皮问余婧。
  
  “你要干什么?你该不会嫖娼被抓住了要罚款吧?你怎么不像你的哥们儿那样去勾引一个富婆呢?那不就有用不完的钱了?”余婧的态度恶劣得超乎想象。
我得先回家拿钱。这两年,虽说收入比几年前在《文学月刊》时高了不知多少倍,可开销也大,家里并没有几个存款,尤其是我的小金库,更有些入不敷出。
  
  余婧斜倚在卧室的大床上发呆,我走进门弄出了很大的声响,她居然没有听见。
  “你怎么还没睡?”我问。
  
  余婧没吭声,抬起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不也才回来?我说你真的天天都这么忙吗?”
  
  余婧是那种爱仔细琢磨的女人,这个性格以前谈恋爱时还不明显,结了婚却暴露无遗。她的琢磨,很多时候纯属天马行空的假设和想象。一句话,疑心特重。举个例说吧,以她的逻辑,如果我回家晚了,那肯定是和简锐在一起,和简锐在一起,必定没干好事――简锐不是在缘来居酒吧把秦雪莉勾引了的吗,你想必也和他一样,艳遇大如牛吧?
  
  我没心思和她争论,打开抽屉找钱,小金库里只有薄薄的一叠,大约也就两千多块钱的样子。
  
  “你有钱吗?”我硬着头皮问余婧。
  
  “你要干什么?你该不会嫖娼被抓住了要罚款吧?你怎么不像你的哥们儿那样去勾引一个富婆呢?那不就有用不完的钱了?”余婧的态度恶劣得超乎想象。
走到报社,还不到七点,除了门卫室和值班室有人声响动,四处一片寂静。在报社干了几年,像这么早来上班,好像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记得过去看过一件关于军阀韩复渠的轶事:有一次韩到某个县政府视察,天才刚刚亮,几个县政府的官员在办公室打了一宵的麻将,听说韩主席来了,吓得不行,连忙把麻将藏了,假装处理公务。韩主席一看,乐了,呵,这么早就来上班,肯定是人民的好公仆,全部升官。要是报社领导看到我这么早就来上班,该不会也提拔我吧?
  胡乱想着,打开办公室的门,喝了几口昨天下午泡的隔夜茶,想想一个男人竟然落到了宁肯到办公室的沙发上打瞌睡也不愿意回家的地步,心里竟涌上几分酸楚。但接踵而来的疲惫和睡意,没容许这几分酸楚进一步扩散。
  斜躺在沙发上,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到电话铃把我吵醒,已经是上午九点了。
  谢兰兰的声音依然如同昨天夜里那样悦耳动听:“王主任,我是谢兰兰,请问你到办公室了吗?”
  昨天晚上,谢兰兰在电话里称我小乐,今天早晨又改口了,公事公办地叫我王主任。
  “是,我在办公室,谢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是这样的,刘老板让我告诉你,他非常欢迎你妹妹到我们公司上班,希望她今天下午就来报道,刘老板已经在财务科把办公桌都给她安排好了。还有就是你要的关于我们公司的资料,我想亲自给你送来,你看行吗?”
    我没想到刘建国会如此爽快,小天的再就业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如今竟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而且工资不低于一千五,比起她原来六七百的月薪,简直就是糠箩筐跳进米箩筐了。
  “哦,谢谢,替我谢谢你们刘老板。我一会儿打电话让我妹妹下午到你们公司。那个资料就麻烦你亲自跑一趟送过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放下电话,许含不知啥时已站在办公桌前:“王哥,看你一张脸笑得稀烂,绝对是和美女在勾兑吧。”
  解决了小天的难题,心里一阵舒畅,昨天的种种不快随之烟消云散,而男人一旦心情舒畅,再加上有美女在旁,话就会多起来,许多原本老实巴交的男人就是这么变得油腔滑调的。
  “什么美女?全世界的美女虽然多,可我只认识你一个呀。”
  许含乐了,“王哥,你少给我甜言蜜语的。”
  “对了,许含,你那个青梅竹马的美国人呢?走了吗?”
  “走什么呀走,妈的,我看那美国也不咋的,要不然,一个人在那里生活了好几年,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许含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表情娇憨。我以为,这个时尚女子最让我砰然心动的,就是这种表情。
  许含上身套着一件名牌T恤,下身穿一条泛白的李牌牛仔裤,显得越发高挑性感。她放着椅子和沙发不坐,却将双肘支在我的办公桌上,身子向我这边倾过来和我说话,开口很低的T恤,不时春光乍现,我觉得心跳有些加速。
  “王哥,那天晚上还多亏你给我解了围。改天我请你好好吃一顿饭,要不,我带你到热舞会所去蹦的得了。”
  “蹦什么的呀,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年轻?”
  许含突然伸出手在我的额头上点了一下:“讨厌,你看什么看,我还当你是柳下惠呢。”说着,她收回双肘站了起来。
  我的脸有些发烫:“你别冤枉好人,我看什么了,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眼睛特别近视。”
  这时有人礼貌地敲门,许含冲门口喊了声:“请进。”
  谢兰兰推门进来,微笑着和我打招呼。
  两个女人,尤其两个美丽女人的见面是很微妙的,许含和谢兰兰相互挑剔地看了一眼,目光旋即移开,聚焦到我身上。
  我伸出手和谢兰兰握了一下,把她和许含介绍了一下:“这位是许含,我们新闻部的记者,这位是谢兰兰,春风食品厂的老总秘书。”
  两个美女客气而矜持地说你好,但没有谁肯主动伸出手。
  许含长相时尚,打扮前卫,属于有几分野性的女子,谢兰兰则比较古典,有种都市女子不多见的柔美。如果一个男人能同时拥有这样两个女子,那该是多么的幸运啊。不过,我知道这都他妈纯碎是梦想,一个都搞不定,还想两个,发疯了不是。
  我示意许含给谢兰兰倒杯水,许含有些不情愿。倒了水,她本该回自己的办公室,可她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旁边胡乱地翻着我办公桌上的稿件。谢兰兰坐在沙发上,一直面带浅浅的微笑,要是有男人在一旁挽着她的手,那情形就是小鸟依人的最好注解。可惜,旁边没有男人的手,只有一只古旧的不解风情的文件柜。
  我不想让许含知道我和春风食品厂之间的交换,毕竟,她还是我的部下。没有任何一个领导愿意让部下更多地知道自己如何拿原则和别人做交换。
  “许含,你先过你那边去,我和谢小姐谈点事情。”
  许含放下稿件,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这位许小姐好像不大欢迎我。”谢兰兰说。
  “哪里,哪里,你多心了,她就是这脾气。”
  “看不出,王主任对部下倒是挺关心的。”
  “刘老板对你不是也挺关心的吗?”说完这句话,我就想给自己一耳光,忙拿话岔开:“资料你都带来了吗?”
  幸好谢兰兰没介意,她点点头,拿出一叠打印的文件。我略略看了看,用这些资料组织一篇软性的新闻稿,不是什么难事。
  “好的,就是这些资料已经足够了。”
  “那就谢谢王主任了。”
  “兰兰,你别叫我王主任行不行,就叫我小乐吧。”
  “我可不敢,那不太高攀了吗?”话虽这么说,但谢兰兰的确不再叫我王主任。
  “另外,刘老板已经把你妹妹的工作安排好了,请她下午就来报到吧,到时你让她直接到总裁办公室找我,我带她去办手续。”
    “谢谢你兰兰。你回去给刘老板说,我会尽快安排,最迟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到时你们多买几份报纸吧。”
  “好吧,那我先走了。”
  “你,你吃了午饭再走吧。”
  谢兰兰笑了笑,“不,改天再吃吧。”顿了顿,她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一会儿许小姐看见了会不高兴的吧?”
  谢兰兰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发了半天呆。
  中午,我不想吃食堂那粗糙的盒饭,想去外面随便吃点小吃什么的,打电话给许含,想让她陪我去,没想到这丫头居然不肯,想必还在为上午我让她回避的事生气:“不去不去,你怎么不让那个谢小姐陪你去呀?你们不是关起门密谋了一上午吗?”
  我只得一个人去楼下吃了碗水粉,一边吃一边苦笑:他妈的,两个美女好像都在为我吃醋,可我与她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真是鱼没吃着倒惹得一身腥,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冤的男人吗?我真他妈比窦娥还冤呀。要是和你们真有点事,你们再吃醋,我不就合算多了吗?
  吃完水粉打电话给小天,把工作的事情给她大概讲了讲。小天听说每个月工资不低于一千五,竟然在电话那头抽抽泣泣地哭了起来。这个长不大的小妹妹呀,我心里一阵阵酸涩,急忙把电话挂断了。
人家还以为我们已经结婚三年左右了
  
  下午快下班了,许含悄无声息地溜进办公室。中午她不肯陪我去吃水粉,让我老大的没面子,就故意装作看稿件入了神没理她。
  许含站了几秒钟,端起我的茶杯在桌上碰了一下:“王哥,你还在生我的气?”
  “生什么气呀?”
  
  “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咦,王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小心眼儿?”许含有些急了,没看出我只是在逗她。
  “说吧许美女,到哪里吃?”
  “二号桥新开了一家羊肉火锅,我们就去那里吧。”
  “好啊,你请客。”
  
  我的破桑塔纳已经修好了,下了班,我把它从车库里倒出来,许含站在报社大院的花坛边等我。她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到了副驾位上,大院里人来人往,不少人纷纷扭头看我们。
  
  是呀,光天化日之下把一个美女带走,也不怪人家的目光有些怪怪的了。一个外国的鸟科学家说,娶美女的男人容易短寿,看来是有道理的。
  
  先不要说美女强大的杀伤力,仅仅是周围男人对你的目光就足以让你心情紧张。鲁迅说过,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多半就是说的这个。
  羊肉火锅店取名叫小肥羊,一只肥得有些夸张的塑料绵羊蹲在店门口,人不多,我和许含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来。
  
  我记得有个故事,说一男一女进餐馆吃饭,女的要点菜,不知该点哪个档次才合适。她就问男人:你看我们之间的感情到底在什么位置呢?男人漫不经心地说:我看比牛排要高一些,不过还没达到海鲜的高度。我和许含这一年多一起吃了多少次饭呢?记不清楚了,不过印象里好像从来没有吃过一次正二八经的大餐,几乎都是随意地找个有点特色也还干净的小店,胡乱地吃点喝点。
  
  我还记得前几天在报上看到本城一个作家写的一篇谈吃喝的文章,这家伙说,如果男人不断点菜充阔气,这表明他还没有得到面前的女人。如果他一面点菜一面抱怨太贵,这女人多半已是他的人了。
  
  
  再如果吃了饭由女人买单,男人在一旁悠闲地剃着牙,那只能表明这可怜的家伙已经结婚三年左右了。
  许含在点菜,我忍不住就把这个本地作家的话告诉了她。许含说:“那依你看,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我说:“什么关系?上下级关系呀,我是你的领导。”
  许含习惯地动了动嘴角,“我可没把你当领导,你要真的只是领导,我才不会请你吃饭。”
  “管你当不当我是领导,反正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喝点酒吗?”
  
  “喝。”许含性格中最让我喜欢的是她从不虚文假醋地假打,有一种让男人感到坦然的直率。我们曾经一起多次喝酒,有时在酒吧,有时在餐馆,她的酒量也还不错。记得有一次去一家企业钓鱼,那个干瘦得像只劣猴的老板想把许含弄醉,没想到自己倒先丢翻了,事后对许含佩服得五体投地,鱼也钓得特顺。
  小姐麻利地把各种菜品和啤酒送了上来,我和许含随意地吃喝。
  
  几杯啤酒下肚,许含的脸蛋变得有些红润,表情也更加鲜活。我一向认为,只有酒才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它所带来的风采和妩媚,任何化妆品都休想达到。
  我捏着酒杯,有些发直地看着许含。
  许含娇嗔地瞪了一眼:“你老看我做什么?喝酒。”
  
  “许含,你他妈长得真是漂亮。”
  “这还用你说?我可有自知之明呀。”许含笑着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
  “看来那个美国的印先生真是艳福不浅呀。”我知道许含烦我提起印子平,可我还是故意这么说了。后来我在收审所里无所事事,将小半生的经历一一在心里过电影,我得出的结论是,其实我对许含一直就有非份之想,只是连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作为新闻部主任的社会性使我尽力地压制自己。
  
  果然,许含有些不高兴,“你少给我提他。”
  “怎么,你真的不想去美国?人家可是苦苦地等着你做新娘子呀。”
  “你要再这么胡说八道,我就给你急。”
  “好,好,算我什么也没说。来,干杯。”
  
  两个人很快喝了四瓶啤酒,我问许含还喝吗?
  许含说,干嘛不,喝吧,反正今天不上稿子。
  “王哥,你和谢兰兰认识很久了吧?”许含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
  “错。我和她昨天才认识。”
  
  “吹牛,你以为我没看出来,她对你含情脉脉的,而且你居然把我赶出办公室,真是典型的重色轻友呀,太过份了是不是?”
  “我和谢兰兰完全是工作上的交往。有些事情,我觉得你没有必要知道,所以才请你暂时回避一下,根本没有别的意思。你看我高攀得上人家吗?人家可是春风食品厂刘老板的秘书。”
  
  “秘书?现在的秘书,还不就是老板的小蜜。”
  “你也别这么说,我看谢兰兰好像也不是这种人。”我替谢兰兰辩解,有些力不从心,毕竟,她和刘建国关系看上去非同一般。我也没搞清楚为什么会替她辩解,在一个美女面前替另一个美女说话,结果会两面不讨好。
  
  “王哥,我说你和她关系密切你还不承认,要不你这么用劲地替她辩解做什么?”
  “我的意思只是说,并不是所有的秘书都是小蜜。”
  “好了,你不要做贼心虚嘛,有女人喜欢难道还是坏事吗?来,喝。”许含喝了半杯酒,停下来看着我,慢慢地说:“王哥,其实我也喜欢你。”
  我当然知道许含对我有好感,可我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说她喜欢我,我感觉心有些乱,无力地把酒杯放到桌子上,原本嘈杂的大厅里,其它的声音似乎都被过滤了,安静得出奇。
  “你怎么啦?”我的表情可能有些异样,许含关切地问。
  “没有呀,我可能喝高了。”
  “是不是被我吓倒了?”许含问,“难道被女人喜欢是一件可怕的事吗?”说着,许含夹了些烫熟了的菜放到我的碗里。
  买单时,我掏出钱包,许含却不准我买,她把我的手挡了回去,拿出两张百元的钞票付了帐。
  
  
  “呵呵许含,你这么做,人家还以为我们已经结婚三年左右了。”
  “你以为谁稀罕和你结婚是不是?”
  许含不知是真喝得有点高了还是故意伪装,她坚持说她头昏,我只得挽着她的手,将她从大厅里扶到车上。众多吃饭的男女都望着我们,男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是嫉妒,落到许含身上是色情。
  
  他妈的。
夫妻不和,全是亲戚挑拔
  
  
  
  把半醉半醒的许含送回家,我的酒也差不多醒了,轻手轻脚打开家门,我习惯性地看看表,不到十点。
  余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说是看电视,是因为电视开着,至于看没看,很值得怀疑。她的目光有些漂浮,仿佛注视着一个虚无的远方,可远方只有电视和电视柜上的几瓶花。
  
  我走到余婧身边坐下来,随手拿过遥控板,“你怎么在看足球?你不是不喜欢体育吗?”
  余婧扭过头来上上下下地看了我几眼,目光很古怪。一边看,还一边从鼻子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
  
  “你怎么啦?”
  “我怎么啦?我怎么啦?你倒是问问你自己吧。”余婧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又尖又高,类似走调的花腔女高音,吓我一跳。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回家你就这种态度?”
  “你还指望我有什么态度,你说说,你到底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我干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干,不就天天上班下班挣钱养家吗?”
  “哼王小乐,你花花肠子是越来越多了。我问你,你今天晚上到哪里去了?”
  “吃饭去了。”
  
  “和谁吃饭?”
  “一个同事。”
  “男的女的?”
  “女的。”
  “你们吃得很浪漫,很有情调嘛。”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同事一起吃了顿饭吗?值得这么大吵大闹?”
  
  “我什么时候和你大吵大闹了?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寻花问柳,我这个当老婆的难道连问一下的权力也没有了吗?”
  “哎,余婧你说清楚点,谁在外面寻花问柳了?我什么时候寻过花问过柳了?”
  “你是不是非要我把人证物证都拿出来你才承认,王小乐?”
  我脑海里闪电般地回想起吃完饭许含要我扶她出门的情景,难道余婧看见了?还是其它人看见了给她打了电话?不然,她不会这样歇斯底里的。
  
  “做贼心虚了?哼。你说她是你的同事,我看她是你的同床。”
  “你他妈胡说。”
  “我他妈才不胡说呢,胡说的是你妈。我表妹亲眼看到的,你和那个贱货一起吃饭、喝酒,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居然还搂搂抱抱地出门,王小乐呀王小乐,我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原来你表妹也在那里吃饭。”
  “怎么,你想要报复她吗?你他妈敢。”
  “余婧我给你说,第一,我不可能报复你表妹,第二,我和许含没有任何你所想象的关系,她只是我的部下,至于刚才扶她,是她喝醉了,你要信就信,不信我也没办法。”
  
  
  说完,我站起身走进卧室,一头躺倒在床上。真他妈累呀。
  余婧一个人留在了客厅,大约过了五分钟,从客厅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破裂声,估计是茶几上那只可怜的玻璃杯倒霉了。男人发脾气扔东西似乎很常见,但女人也这么扔,好像还比较少,而余婧恰好就是这比较少中的一个。
  又过了五分钟,余婧进来了,她一把拉开我身上的毯子,我睁眼看她,她正恨恨地怒视着我。
  
  
  “你要做什么?你到底还要不要我休息?”
  “你起来把事情说清楚,你别想就这样蒙混过关,我眼睛里揉不进沙子。”
  我无奈,只得坐起身,看看余婧到底要干什么。
  
  余婧完全地变了。她既不再是师大那个清纯可爱的小师妹,也不再是古城苦苦等着我半个月和她一次鹊桥会的女朋友,甚至也不是刚结婚时学习做家务却常常弄巧成拙的小女人。她变得过分的怀疑和敏感,要等到后来我才会明白,她的怀疑和敏感并不是我出了问题,而是她自己出了问题。但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天天担心我出问题的余婧,会在我之前就抢先出了问题。狗日的生活,它向我和余婧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余婧要我把事情说清楚,可这种事情又如何说得清楚呢?我自问和许含之间是清白的,可我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她扶出了门。更要命的是,天知道余婧那个克格勃似的表妹到底都添油加醋地向余婧讲了些什么。有句话叫做“夫妻不和,全是朋友挑拔。”完全不对,朋友一般不会去挑拔别人的夫妻关系,倒是亲戚,莫名其妙的亲戚才是夫妻关系的敌人,所以那句话要改为“夫妻不和,全是亲戚挑拔”才对。谁要是不信,看看《围城》里方鸿渐和孙柔佳是怎么分手的就明白了。
  
  
  既然我说不清,我肯定就和许含有一腿了,要是真和她有一腿,被余婧这么喋喋不休地指责倒还有几分想头。
  这种架吵不出结果。而且,在余婧身上,结婚后我发现了她的一大特点,那就是凡事总喜欢争强好胜,哪怕以前我们偶尔拌拌嘴,最终的胜利也必须属于她才行,这可能和她从小被母亲娇生惯养不无关系。
  
  吵到后来我忍无可忍,我只能回避,抱着毯子到沙发上睡,就好比一个忍气吞声的小国家遭到强邻的侵略,口头上还在发表反抗声明,可行动上已经只能以迁都来换取息事宁人的平安了。余婧可能也有点累了,谢天谢地,她没有再追到客厅里。
  可我再也没有睡意,脑海里回忆起和余婧这些年来的情感历程,鼻子变得酸酸的。谁说的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如果不结婚,我们就连坟墓都没有,就只能死无葬身之地啊。
  
  烟抽完了,我只得打开客厅里的组合柜,企图发现一两包以前偶尔扔进去的香烟。翻来翻去,烟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一瓶药。借着昏暗的灯光晃了一眼药瓶上的标鉴,我立即吃了一惊:含珠停。
  
  
  这种药我并不陌生,相信许多未婚同居而又不幸怀孕的女子更不陌生,它是一种用于流产的药。以前我和余婧还没结婚,有两次她不幸中弹,后来就是在医生的指导下服用了这个药才解了燃眉之急。
  难道余婧怀孕了?我继续在柜里翻找,果然找到一张化验报告,上面的名字正是余婧,日期则是前几天。也就是说,余婧怀孕了,但她根本没有告诉我,而是悄悄地吃了含珠停打胎。
  
  
  愤怒和屈辱在心头一点点地聚集,到了越聚越多的地步,我无法自控地把那瓶该死的含珠停狠狠地扔到了地上,瓶子发出一声闷响,破了,小小的药丸撒得满地都是。
  我很伤心。母亲曾屡次三番希望我们趁早生个孩子,我虽然没有母亲那么着急,但对母亲的意见也是赞同的。可是,余婧居然背着我去流了产。
  
  
  我手里捏着那张化验单走进卧室,大约是刚才扔药瓶的声音惊动了余婧,余婧披着衣服坐在床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目光坚定得像面对国民党反动派的皮鞭和老虎凳的江姐。
  我把化验单向余婧晃了晃,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她:“余婧,拜托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偷偷地去流产?为什么?你说。”
  “我有决定要不要孩子的自由。”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我还是不是你老公?”
  “我为什么要和你商量?你一天到晚都在外面飞,你的心思早就沾到别的女人身上了,你哪里还管过我?”
  
  
  “你他妈胡说。你明明知道我母亲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可你却背着我这么干。”
  “我不是你们家生孩子的机器,我告诉你王小乐,你妈想要孩子,你倒是和外面的女人合伙生他妈十个八个呀。”
  “你、你混帐。”
  
  “我有你混帐吗王小乐,我算把你看透了,你从追我开始就不断地欺骗我,一直到现在,你还是在欺骗我,你就不怕我用你送的那把匕首刺死你吗?”
  余婧所说的我在追她的时候就欺骗她,指的是和她恋爱之前,我曾经和同班的一个女同学相好过。
  
  女同学叫喻丹,长得不算漂亮,可能长期搞体育的缘故,胸部发育得特别好。我承认,就是那个大胸部吸引了我,它像两盏灯火吸引着飞蛾扑火一样,我也蠢笨地扑到了那两团肉欲的火光里,并在那两团火光的照耀下,近乎神速地在一家小旅馆里剥光了她的衣裤。  
  
  
  我只和喻丹好了不到两个月就对她的粗俗无法忍受。必须承认,在修养和气质面前,再大的胸部也将败得一塌糊涂。再加上这时我认识了余婧,就坚决地和喻丹告吹了。
  喻丹不甘心,也有些无奈,我和余婧已经好上之后,有一个晚上,她再次托简锐给我带信,希望能再和我约会谈谈。我知道没什么好谈的,没有赴约。可喻丹竟然找到了男生宿舍,我只得和她一起趁着夜色溜进了校园后面的小山坡。
  
  那天夜里,我对喻丹的大胸部无动于衷,更不为她的眼泪所屈服,喻丹只得就此死了心。可不知怎么搞的,这件事竟然让余婧知道了,这件事成为我们爱情中的第一道阴影,也是余婧认为我一直在欺骗她的伊始。
  
  至于说到现在我还在欺骗她,余婧显然指许含。可天地良心,不论喻丹还是许含,真的能算得上我对她的欺骗吗?说到喻丹,我还算抚摸过那两砣发面般的胸部,还算在那家小旅馆里几乎溃不成军地和她上过一次床,说到许含,除了偶尔有些亲密的玩笑,我动了她半个指头吗?
  
  
满天都是绿帽子在飞舞着寻找主人
  
  
  
  
  
  后来,当我躺在收审所的地板上回首往事,我想,要是我有足够的冷静和细心,也许我能发现余婧内心深处的悲哀和失望。可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没有重新假设的可能。赵传有首歌叫做《我终于失去了你》,这个伤感的题目隐藏的最深的判断是:我早晚要失去你的,现在,我终于失去了你。要是世上真有爱情的话,我想它就像一个儿童在海边捧起的细沙,这些沙一定会缓慢而又固执地从他的手指缝里滑落,越来越少,直到完全丧失殆尽。
  
  
  和余婧一场大吵大闹之后,我摔门而出,一口气从小区走到了大街上,小区的门卫和我打招呼也没听见。
  夜色凝重,车来车往,我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站在街边的法国梧桐树下抽了半支烟,我给简锐打了个电话,他这段时间也烦恼,看来我们哥俩成了一根藤上的两条苦瓜了,不如把他找出来,大家一起去喝酒吧。
  
  
  奇怪的是,简锐的手机居然关着,电脑小姐的声音冰冷地传来:你所拔打的手机已关机或已出服务区,请稍后再拔。
  简锐的手机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开着,今天不知怎么会关了。我又拔打他家里的电话,振铃声响了十几遍,还是没有人接听。
  
  犹豫了一阵子,我想不出还可以给谁打电话,让谁半夜三更地出来陪陪自己。没结婚那阵,凌晨三四点钟都还有一大批狐朋狗友可以召唤。可现在,朋友们一个接一个地结了婚生了子,谁还好意思半夜打电话把人家喊出来呢?即便朋友乐意,朋友的老婆也不干了。
  我决定到斯普瑞公司办公室去睡觉,我已经有两天没过去了。我那间办公室有一张价值一万多的沙发,正好做我的床,天气也还不冷,开着空调就能对付过去。
  
  
  斯普瑞这边有两间办公室,我的办公室在里间,外间是陶小虹的,她天天负责到这里守着摊子,我只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看。
  打开公司的门,从里间我的办公室里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像是谁打开了台灯。我以为是陶小虹忘记了关灯,也没在意,关了大门往里走。可这时我听见从里屋传来一阵轻微的女人的喘息声,我有些奇怪,难道有贼?可声音不像呀。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里屋门口,顺手按亮壁灯,一个意想不到的场景让我目瞪口呆:
  陶晓虹全身赤裸着睡在沙发上,两条腿高高地举向空中,一个男人光着身子扑在她身上干得正欢,陶晓虹的两只乳房随着男人的用力而有规律地抖动着。
  猛然亮起的壁灯使陶小虹和那男人大惊失色,闭着眼的陶小虹睁开眼睛,她赫然看到我站在里屋门口,啊地尖叫了一声,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衣服,胡乱地盖住了敏感部位,那个男人则呆呆地光着身子看着我。
  
  我一声不吭地关了壁灯向外面走去。
  陶小虹是胡格非派过来的,据我观察,她和胡格非应该有情人关系,只不过具体情况如何我不太清楚。陶小虹的丈夫我也见过,一个老实的中年人,见了人就低三下四地点头哈腰,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窝囊家伙。
  
  比我大两岁的陶小虹看上去很端庄,长着很标准的北方女人的高大身材,平日里给人的印象是不苟言笑。刚才那个男人既不是她的情人胡格非,更不是她的人到中年的老公,他是谁呢?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像陶小虹这种严肃的女人居然也敢和男人到办公室寻欢作乐,真是让人大跌眼镜。世界真是变了,满天都是绿帽子在飞舞着寻找主人。
  
  
  办公室不能住了,那就只能去找一家宾馆开房间。附近恰好有家小宾馆,一个小姐坐在服务台前打瞌睡,我把身份证和钱递给她要了个标间,胡乱睡一宿吧。
  不想,进了房间不到十分钟就有电话打进来,一接听,十分暖昧的女声,问我需不需要按摩,她们可以派小姐到房间里服务,保证价格优惠,服务到位。我说谢谢,不需要。过了五分钟,又打来两个类似的电话,我只得把宾馆的内线电话摘下来放在茶几上。
  
  一个人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一夜无梦。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宾馆对面的一所小学校,小学生们正在做早操,悠扬的乐曲和着灿烂的阳光一起挤进房间,让人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好心情。
  胡乱洗了一把脸,才坐下来穿衣服,手机响了,是报社汪总编办公室的号码。
  “王小乐吗?我汪敬之。你看今天的《西部都市报》了吗?”
  
  “汪总你好,我还没看。”
  “小乐呀,我说你这个新闻部主任怎么搞的,这么重要的新闻竟然都漏掉了,你搞得我很被动嘛。”
  
  
  由于都市报和我们晨报之间的明争暗斗,两家的新闻战打得很厉害,同一起重要事件,如果哪家没有及时地发稿见报,管事的新闻部主任或是新闻中心主任以及一帮责任编辑就是严重失职。按晨报的规矩,凡是出现重要新闻在都市报见报而我们漏掉了的,我这个新闻部主任要扣大洋两百元,相关的责任编辑和编辑分别扣一百五十元和一百元。
  
  汪总编的话有些严厉,但我并没往心里去。这个干了大半辈子新闻的老报人,算得上对我有知遇之恩。当初我还在《文学月刊》时就在晨报兼职做副刊编辑,后来,他一番推心置腹的劝说,我才把《文学月刊》的铁饭碗一脚给踢飞了,应聘到晨报从记者做起,在他的关照和赏识下,一步一步提拔到了现在的位置。晨报几个老总,以及母报日报的几个老总之间关系不和,各人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我被汪总看作是他的嫡系部队。
  
  “汪总,到底是什么样的新闻,搞得你老人家都被动了?”
  “昨天下午,市城管执法队的三名城管把一个摆地摊的女子打成了重伤。都市报今天见报了,可我们晨报居然连消息都没一条。
  
  小王呀,你不能这样得过且过嘛,要永远保持敏锐的新闻洞察力,对这件事情的报道不仅能吸引读者眼球,还能在市民心中树立起晨报仗义执言的良好形象,更何况,我们也是在积极进行新闻监督嘛。你想想办法,看如何补救一下。”
  “好的,汪总,我马上赶到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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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7-21 22: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天的都市报你们都看了吗
  
  汪总放心地挂了电话,我急忙笼上衣服,拿钥匙到底楼的服务台退了押金,顺手在宾馆门口的早点店里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吃一边上了的士。
  的士经过一家报摊时,我让的哥停了一下,要了一份都市报,迫不及待地找到那篇关于城管打人的报道。那篇报道写道:
  
  昨天傍晚6时左右,报料人陈先生告诉都市报记者,光明南路一小贩遭到三名城管人员当街毒打,以致命悬一线。打人者与愤怒的市民对峙了两个多小时,毫无表示就开着车走了。而大量失血、颅内严重受伤的伤者,今天上午仍然在医院昏迷不醒。
  记者赶到现场时,三个行凶者已经坐上写着“西都市城市管理综合执法支队”的车扬长而去,上千名群情激愤的市民把光明南路塞了个水泄不通。激动的群众纷纷指责坐在车上的行凶者。
  目击人黄小姐告诉记者,大约下午5时,城管队员的执法车停到了一个当街卖菜的小贩面前,从车上冲下来三名城管队员,不由分说就把小贩的菜摊一脚踢翻,小贩跑着去捡菜,三个城管随即对小贩拳打脚踢。
  目击的另一位中年人说,打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他们还觉得不过瘾,就一个拿着对讲机,一个拿着砖头,恶狠狠地猛击小贩头部。“当时她满脸都是血,我们看到她早已不能动了,就上去劝城管收手,可城管却骂我们多管闲事。”
    一位教师模样的男子则这样告诉记者:“打人事件发生时,不少市民从菜市场买菜回家,不仅仅我们几个看到了,现场至少有上百人都可以作证。”
  由于现场围观者越来越多,三个行凶者在暴打半小时后才终于停手,然后拖着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的小贩上车。在围观市民的愤怒干预下,行凶者扔下小贩,想要开车逃跑。
  愤怒至极的围观市民们把执法车团团围住。,双方僵持不已,对峙一直持续到晚上8时,在警方的疏导下市民才逐渐散去。
  据群众反映,伤者先被送往东城区中医院,然后又看到西都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救护车将他拉走了。
  记者赶到东城区中医院时,医生已经下班,病历上显示“头部伤口8厘米,神志不清,呼叫不醒,流血过多,伤势严重,怀疑有头颅内伤”。
  晚上9时左右,记者赶到西都市第二人民医院。见伤者躺在急诊室的大堂里,仍然没有知觉,两名警察和法医守在病人旁边。记者想探问伤情,医生说只能问法医,法医则称无可奉告。
  有护士偷偷告诉记者,伤者病情基本稳定住了,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头部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后遗症的可能性很大,不排除脑震荡甚至成为植物人的可能。伤者的丈夫在旁守护,没有眼泪,没有表情,没有言语。伤者的亲人们也没有被告知具体病情。
  从伤者亲属那里了解到,伤者叫刘家芳,33岁,系西都机械厂下岗职工,她在菜场有一个摊位,每天要交几十块的摊位费,因为生意差才铤而走险跑到街边卖菜。
  对此起城管打人事件的有关情况,本报将继续追踪报道。
  
  赶到报社,我把两个副主任和两个责任编辑通知到我的办公室,几个人陆续地递着烟寒暄着坐了下来。想了想,我给许含也打了个电话,让她也来参加一下。按理,许含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会,不过,在路上我已经想好了,这个稿子还是交给许含来做,一来我对她的才能比较放心,二来也有点刻意让她做点重头稿的意思。
  虽然平时我是地道的散眼子,无为而治,可这时却成了真正的新闻部主任。等他们五个人团团坐定,我扬了扬手中的《西部都市报》:“今天的都市报你们都看了吗?”
  五个人都点头称是。互相细读对方的报纸,这也是都市报和晨报两家编辑们每天最重要的功课之一,看对方的报纸往往比自家的报纸还更认真。市场经济了,不讨好读者就意味着发行量的锐减,发行量的锐减则意味着广告收入的滑坡。锅里没了,碗里还有吗?
  “看没看出什么问题?”
  几个人面面相觑,摇摇头,“没有什么问题呀。”
  我沉吟着没有吭声,自顾拿出烟来点了一根。
  许含想了想说:“对了,王主任,你是不是指城管打人的新闻?我们报纸没有上。”
  “对。”我满意地挥了挥手,心里对许含的思维和反应很赞赏,然后,我将汪总编电话里的意思给大家转述了一遍,两个副主任和责任编辑都翻着都市报,纷纷向我检讨自己的失职。
  “算了,大家不必争着担责任了,汪总也没有要追究谁的意思,只是让我们采取措施如何补救一下。我仔细看了都市报的报道,应该说整个事件他们都做出了比较客观而且详实的报道,看来我们要出新,必须得下一番功夫。我的意思是我们得找到受伤的刘家芳,看她醒过来没有,具体再采访她一下,然后还得去采访市城管局,看看他们有什么说法。另外,还可以采访各届群众,作一个新闻访谈性质的东西作为主新闻的链接。你们觉得这样做如何?”
  几个人都点头,认为既有可行性,也有可读性。
  “那就这样吧,稿子就由许含来写,小杨你和编辑中心具体对接一下,看如何安排版面,大家今后都要敏感点,睡觉最好睁一只眼睛,不然再漏掉了重要新闻,扣起钱来大家都焦眉烂眼的。”
  小杨是新闻部副主任,平时负责和编辑中心的对口工作。我问大家还有什么说的吗?几个人都摇头,“那就散会吧。来,抽根烟。”我把烟散了一圈,大家抽着烟纷纷散去,只有许含还坐着没动。
  “怎么?许小姐还有什么高见吗?”
  “王哥,我们一起合作做这篇稿子吧。”刚才开会叫的还是王主任,几个副手一走,我立即又变成王哥了。
  “你一个人做不是更好?何必把我也拉去分一杯羹呢?”
  “我们很久都没合作了,再合作一次吧,行不行?”
    我想了想,觉得这样做也未尝不可,至少能让汪总觉得我把他老人家的指示当成一回事,再说,面对许含的笑脸和恳求,我即使不乐意,又哪里忍得下心呢?
  
今天的都市报你们都看了吗
  
  汪总放心地挂了电话,我急忙笼上衣服,拿钥匙到底楼的服务台退了押金,顺手在宾馆门口的早点店里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吃一边上了的士。
  的士经过一家报摊时,我让的哥停了一下,要了一份都市报,迫不及待地找到那篇关于城管打人的报道。那篇报道写道:
  
  昨天傍晚6时左右,报料人陈先生告诉都市报记者,光明南路一小贩遭到三名城管人员当街毒打,以致命悬一线。打人者与愤怒的市民对峙了两个多小时,毫无表示就开着车走了。而大量失血、颅内严重受伤的伤者,今天上午仍然在医院昏迷不醒。
  记者赶到现场时,三个行凶者已经坐上写着“西都市城市管理综合执法支队”的车扬长而去,上千名群情激愤的市民把光明南路塞了个水泄不通。激动的群众纷纷指责坐在车上的行凶者。
  目击人黄小姐告诉记者,大约下午5时,城管队员的执法车停到了一个当街卖菜的小贩面前,从车上冲下来三名城管队员,不由分说就把小贩的菜摊一脚踢翻,小贩跑着去捡菜,三个城管随即对小贩拳打脚踢。
  目击的另一位中年人说,打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他们还觉得不过瘾,就一个拿着对讲机,一个拿着砖头,恶狠狠地猛击小贩头部。“当时她满脸都是血,我们看到她早已不能动了,就上去劝城管收手,可城管却骂我们多管闲事。”
    一位教师模样的男子则这样告诉记者:“打人事件发生时,不少市民从菜市场买菜回家,不仅仅我们几个看到了,现场至少有上百人都可以作证。”
  由于现场围观者越来越多,三个行凶者在暴打半小时后才终于停手,然后拖着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的小贩上车。在围观市民的愤怒干预下,行凶者扔下小贩,想要开车逃跑。
  愤怒至极的围观市民们把执法车团团围住。,双方僵持不已,对峙一直持续到晚上8时,在警方的疏导下市民才逐渐散去。
  据群众反映,伤者先被送往东城区中医院,然后又看到西都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救护车将他拉走了。
  记者赶到东城区中医院时,医生已经下班,病历上显示“头部伤口8厘米,神志不清,呼叫不醒,流血过多,伤势严重,怀疑有头颅内伤”。
  晚上9时左右,记者赶到西都市第二人民医院。见伤者躺在急诊室的大堂里,仍然没有知觉,两名警察和法医守在病人旁边。记者想探问伤情,医生说只能问法医,法医则称无可奉告。
  有护士偷偷告诉记者,伤者病情基本稳定住了,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头部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后遗症的可能性很大,不排除脑震荡甚至成为植物人的可能。伤者的丈夫在旁守护,没有眼泪,没有表情,没有言语。伤者的亲人们也没有被告知具体病情。
  从伤者亲属那里了解到,伤者叫刘家芳,33岁,系西都机械厂下岗职工,她在菜场有一个摊位,每天要交几十块的摊位费,因为生意差才铤而走险跑到街边卖菜。
  对此起城管打人事件的有关情况,本报将继续追踪报道。
  
  赶到报社,我把两个副主任和两个责任编辑通知到我的办公室,几个人陆续地递着烟寒暄着坐了下来。想了想,我给许含也打了个电话,让她也来参加一下。按理,许含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会,不过,在路上我已经想好了,这个稿子还是交给许含来做,一来我对她的才能比较放心,二来也有点刻意让她做点重头稿的意思。
  虽然平时我是地道的散眼子,无为而治,可这时却成了真正的新闻部主任。等他们五个人团团坐定,我扬了扬手中的《西部都市报》:“今天的都市报你们都看了吗?”
  五个人都点头称是。互相细读对方的报纸,这也是都市报和晨报两家编辑们每天最重要的功课之一,看对方的报纸往往比自家的报纸还更认真。市场经济了,不讨好读者就意味着发行量的锐减,发行量的锐减则意味着广告收入的滑坡。锅里没了,碗里还有吗?
  “看没看出什么问题?”
  几个人面面相觑,摇摇头,“没有什么问题呀。”
  我沉吟着没有吭声,自顾拿出烟来点了一根。
  许含想了想说:“对了,王主任,你是不是指城管打人的新闻?我们报纸没有上。”
  “对。”我满意地挥了挥手,心里对许含的思维和反应很赞赏,然后,我将汪总编电话里的意思给大家转述了一遍,两个副主任和责任编辑都翻着都市报,纷纷向我检讨自己的失职。
  “算了,大家不必争着担责任了,汪总也没有要追究谁的意思,只是让我们采取措施如何补救一下。我仔细看了都市报的报道,应该说整个事件他们都做出了比较客观而且详实的报道,看来我们要出新,必须得下一番功夫。我的意思是我们得找到受伤的刘家芳,看她醒过来没有,具体再采访她一下,然后还得去采访市城管局,看看他们有什么说法。另外,还可以采访各届群众,作一个新闻访谈性质的东西作为主新闻的链接。你们觉得这样做如何?”
  几个人都点头,认为既有可行性,也有可读性。
  “那就这样吧,稿子就由许含来写,小杨你和编辑中心具体对接一下,看如何安排版面,大家今后都要敏感点,睡觉最好睁一只眼睛,不然再漏掉了重要新闻,扣起钱来大家都焦眉烂眼的。”
  小杨是新闻部副主任,平时负责和编辑中心的对口工作。我问大家还有什么说的吗?几个人都摇头,“那就散会吧。来,抽根烟。”我把烟散了一圈,大家抽着烟纷纷散去,只有许含还坐着没动。
  “怎么?许小姐还有什么高见吗?”
  “王哥,我们一起合作做这篇稿子吧。”刚才开会叫的还是王主任,几个副手一走,我立即又变成王哥了。
  “你一个人做不是更好?何必把我也拉去分一杯羹呢?”
  “我们很久都没合作了,再合作一次吧,行不行?”
    我想了想,觉得这样做也未尝不可,至少能让汪总觉得我把他老人家的指示当成一回事,再说,面对许含的笑脸和恳求,我即使不乐意,又哪里忍得下心呢?
  
西都市城管局办公室主任是一个戴金边眼镜的中年人,左眼下面长着一颗显眼的疣子,自称姓严。听说我们是晨报的记者,他热情得有些虚伪。
  “请坐请坐,晨报可是我们天天都要认真学习的报纸,难得你们今天亲自上门指导我们的工作。请喝茶,请抽烟。”
  “严主任,别客气,我们只是想采访一下昨天下午发生在光明南路的城管打人事件。”我开门见山地说。
  “这个嘛,”严主任双手一摊,显出为难的样子,“不是我不配合你们,而是我对整个事件的过程也不清楚,不敢瞎说。不敢瞎说。”
  “那你能给我们联系一下昨天参与打人事件的三个城管执法队员吗?”
  严主任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他们现在都在岗位上,我没有权力把他们叫回局里。”
    “那局里的有关领导在吗?我们采访一下贵局领导也行。”
  “唉,真是的,你看,记者同志,还真是不巧。三个局长,一个在党校读书,一个到国外考察,一个在住院。”
  “严主任,你看了今天的《西部都市报》的有关报道了吗?”
  “看到了。”严主任点点头,镜片后的目光闪出一丝丝警惕。
  “有什么想法呢?”
  “没什么想法。局党组还没有开会,也没有发文,我没什么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呢?”
  来城管局时,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接受采访,城管打人,这是多么恶劣的社会事件,哪个领导会站出来对此负责或表态呢?
  所以也谈不上有多失望,反正刘家芳已经采访到了,再随机采访几个群众谈谈他们的看法,也可以做一篇有分量的深度报道了。
  严主任再一次请我喝茶抽烟时,我们起身告辞了。
  “这个严主任,一个地道的笑面虎,谈了半天,一句实话也没套出来。”
  “正常得很。以前我做记者也经常碰到这种人,心里气得要命,可慢慢就习惯了。”
  “不过,刚才对刘家芳的采访倒很深入。真想不到,那些所谓的执法人员比土匪还穷凶极恶。”
  “也不是所有的执法人员都这样嘛,主流还是好的。”
    “你少给我打主任的官腔,拜托你了。”
  新闻部记者每天晚上九点之前交稿,稿件经由编辑、责任编辑和新闻部主任或副主任一路审读,定稿后送编辑中心,再由编辑中心根据当天稿件情况进行搭配安排,成型后送小样到值班副总编手里签发。
  我采取无为而治的态度,大多时候,我都没法等到晚上十点钟左右签了稿才走,往往都交给了两个副主任,由他们去打理,我乐得清闲自在。不然,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在社会上结交些狐朋狗友了。
  今天因为有城管打人的深度报道,我得坚守岗位。再说,两个副手长期替我站岗,我也该给他们放一天假让他们潇洒一下了。
  在报社值班,只能吃统一发放的盒饭。许含急着写稿,也没进来陪我一起吃。透过玻璃窗,我看见她三几口就扒拉了半盒子饭,噎得直摇头,端起茶杯重重地灌了一大口,才缓过气似的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摊上像许含这种业务精通而且一心上进的部下,真是一个上司的幸运。虽然我从来没有向她表白过我喜欢她,但在内心深处,她的位置还是举足轻重的。当然,更多的,我对她的喜欢不仅仅是男人对美女的喜欢,更包含着一个上司对优秀部下的喜欢,一个男人对一个讲义气的有哥们儿色彩的女人的喜欢。在她面前,我可以撕下几乎一切面具,很坦然地和她探讨我们愿意探讨的问题。我曾把她和谢兰兰作了一个比较,我承认我对谢兰兰也很有好感,而且是一种男人对女人的触电的好感,但在谢的面前,我不可能太随意。而在许含面前,我可以放得很开。
  也许,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情感需求时,他一定会尽力掩饰自己;而在一个没有情感需求的女人面前,他会更加地坦然一些。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晚上八点钟,许含的稿子传到了我的电脑里。前年汪总痛下决心,花了老大一笔钱,给每个编辑记者都配上了电脑,终于实现了无纸化办公。我只要在电脑里,就可以把稿子给审了。
  才看了两三行,许含推门而进:“王哥,累死我啦,幸好终于OK了。你还没看完吧?”
  “你稍微等一等。”
  我自顾看屏幕,反复把许含的深度报道读了两遍,写得的确不错,有理有据,而且文彩很够,从风格上看,有点近似于《南方周末》的深度报道,读着过瘾。
  “不错,许含,干得不错。”
  “那你怎么奖励我?”
  “明天请你吃火锅。”
  “谁要吃你的火锅,这样吧,我们一会儿去热舞会所蹦的?”
  “得,得,你以为我还像你一样年轻?”
  “那我们去玉林找家清吧喝酒,放松一下,今天不是星期六吗?”
  “我还得值班。”
  “没问题,我等你。”
  许含快乐地吹着口哨刚走出门,电话响了,是汪总打来的,他想必要问问城管打人的深度报道进展如何吧。
  “汪总你好,城管打人的深度报道已经写好了,非常不错,你老人家一定会满意的。”我兴冲冲地给汪总汇报。
  奇怪的是,汪总的口气有些支支吾吾,半晌,我才听出他的意思:那篇稿件不要上了。
    “什么什么,汪总,你说什么?我想我应该没听错吧?”
  “是这样的小乐,根据最新的调查,城管打人的事情还有不同的说法,为了慎重起见,我们不能发表这篇深度报道。”
  我急了,怎么能说不上就不上呢?“汪总,我们的采访是深入的,不仅采访了当事人,也采访了当时围观的群众,以及接案的当地派出所,事情是铁板上钉钉,怎么会有不同说法呢?”
  汪总沉吟了一下,“这样吧,王小乐,我现在在外面,半个小时后回报社,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放下电话,心情一下子变得很不舒服。汪总一向果断坚决,怎么会到了这节骨眼儿上又变卦了?难道城管局那边听说我们要做不利于他们的深度报道,从而出面找了汪总?可依汪总的脾气,他肯定不会买城管局的帐。再说,省上的西部都市报不是已经报道了吗?并没听说城管局有何反应啊。
  胡思乱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烟倒是抽了好几根,办公室里搞得烟雾缭绕,一个进来汇报工作的女编辑捂着嘴咳了大半天。
  汪总坐在他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背后,脸色红润,像是刚喝了酒。
  “请坐,来,抽烟。”汪总客气地让座,递烟。老头子全然没有总编辑的架子,不仅对我,就是对一个普通的实习记者,他也是如此平易近人。日报集团上千号人的圈子,汪总的直率和坦承是众所周知的。据我所知,现在追随他的不少弟兄,好多都是冲着他的人格魅力来的。
  “汪总,刚才你在电话里的意思是――”
  “小乐,情况有些变化,这个负面的深度报道我们不能上了。”
  “为什么?汪总,你总得给个理由嘛。”
  “市城管局对都市报的报道很恼火,听说我们又要做深度报道,人家不干了,跑去找了市委宣传部,一直惊动了分管副书记,上头亲自打电话给我,不许我们插手这件事情。”
  “可城管打人完全属实呀,不是提倡新闻监督吗?像这种搞法,我们还监督什么?”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嘛。你想不通,我也想不通。你知不知道,城管局的许局长,他的堂哥就是市里分管宣传的主要领导,人家正好捏在了我们的七寸上,我们能够拿人家怎么样?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吗?你是有多年从业经验的老报人了,这种情况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嗯?”
  我气鼓鼓地坐在汪总对面,一声不吭地抽烟,妈的,看来许含和我今天是白跑了。
  “汪总,你让我怎么给写稿子的记者交待,我刚才还表扬了人家稿子写得不错,有深度有文采,现在又不用了,我们这不他妈言而无信吗?”
  “这样吧,稿子不用,工分还是给他记上,这也是事出有因嘛,我们要灵活一些。”
  “那好吧,没事我就走了。”汪总已经把事情的幕后说清楚了,我还能怎么样?谁都有本难念的经,要是真上了这个稿子,上头万一怪罪下来,汪总的乌纱帽还保不保得住,也真要打个问号了。
  “等等,事情还没有完。市里的意思,不仅不能上批评报道,而且得上一篇给他们澄清事实的正面报道。”
  “什么什么?他们打了人,我们还给他们唱赞歌?”
    汪总脸上有些难堪,我想要是换了一个部下这么对他的上司,也许早就翻脸了,可在汪总面前,我有些恃宠而骄,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老头子并不因此烦我,反而青眼有加。
  “也不是唱赞歌,主要是澄清事实,城管方面说他们没有打人,市里也说没有打,我们还能怎么着?”
  “这种稿子我是坚决不会写的,不上深度报道也罢了,哪里还可能给他们昧着良心说瞎话,你另外安排人选吧。”
  “你不要激动嘛,这个稿子不用你来写了,市里的写手们早就写好了,我们照它发表就行。”
  “你是老总,你说了算,不过,我保留我的意见。”
  “这就对了。毕竟民主还有个集中嘛,”汪总慢条斯理地拉开黑色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红包扔给我:“来,这个,拿去。”
  “谁给的?不会是你老人家发给我的吧?”
  “管他谁给的,你拿着不就得了,难道你还嫌钱多了烫手?就这样吧。”
  我叫住我接了红包起身出门,走到门口,汪总又:“你写的那个春风食品厂的报道,太软了吧,是不是吃了人家的手软?我看就安排在明天发了吧,你小子。”
  走出汪总办公室,心里百感交集。不用说,这个一千块钱的红包肯定是城管局发的。这个社会,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尤其一个正直的新闻人,那是何等的困难啊;像汪总这样以刚毅著称的汉子在上级领导的指示面前,除了遵命行事,也不敢说半个不字,何况我这样的俗人呢?可是,一会儿许含还要约我去喝酒,我怎么给她说起这事情?我敢告诉她这幕后的见不得人的交易吗?
  看完稿子,我抓起公文包,一声不吭地窜出办公室。我怕许含看见我,怕她邀我一起去玉林喝酒,更怕看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我关了手机,开着车做贼似地逃出了报社大院。
  虽然明天仍然要面对她,但我只想求得今夜的安宁。至于明天,只有到时再说了。这个世界,还有多少人要去管明天的事情呢?
  
28、我只能说我无能为力
  
  和余婧仍然处于冷战中,回到家,我抱了床被子睡到客厅的沙发上。房子太小,只有两室一厅,一间作卧室,一间作书房,只有一张宽大的双人床横在卧室正中央。结婚买家俱时,我曾想买两张床,卧室一张书房一张,可余婧坚决不同意。她认定我们每个夜晚都会睡到同一张床的同一只枕头上,多买一张床,那不成了多余?
  只有分居冷战的日子,一个男人才会像盼望与初恋情人邂逅那样盼望有另一张床。还是人家西方好,即便两口子,也各有各的房间和床,除了做爱,没有必要睡到一张床上。哪里像我们中国人,哪怕吵架吵得天翻地覆,打架打得鼻血长流,可到了晚上,还得全无尊严地同挤一张床,同盖一张被。
  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余婧已经没了踪影,我胡乱泡了包方便面权作午餐。吃完午餐,心里惦记着城管局给汪总的那篇报道,开了车就往报社去。
  半路上,母亲打来一个电话。她的口气有点迟疑,也有点担心:“小乐,你最近和余婧关系怎么样?”
  没有一个儿子会让母亲为自己与老婆的关系而担心的,我满不在乎地说,还好,老样子。
  “是吗?”母亲半信半疑,“这样就好,就怕你们俩个吵架。有一件事情,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
  “说呀,妈,对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小乐,我昨天看到余婧和一个男的在快活林吃饭。”
  “就这件事吗?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不就吃个饭吗?她工作上需要呗,你去快活林了?”
  “我们学校以前的一个同事的女儿结婚,我去参加婚礼,就看到余婧和那个男的在楼下大厅里吃饭,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很亲热。”
  “哦?是个什么样的男的?”
  “一个大胡子,脸没看清楚,我怕余婧发现我。”
  “没事的,妈。”
  虽说我告诉母亲没事,可心里开始有些发堵,无端的脑子里就浮现出陶小虹分开双腿睡在沙发上的情景,难道有一顶绿帽子是为我准备的吗?我及时制止了这个不愉快的想法。
  “妈,没事儿,你不要乱怀疑,余婧不可能是那样的女人。”
  “不是就好,妈也没别的意思,怕你们关系不好,所以提醒你一下。”
  “小天在春风那边还习惯吧?”
  “习惯,习惯,人家刘老板可真是个好人啊,小乐,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坐到办公桌前,我迫不及待地翻看着今天的晨报。二版显要位置,我看到了这样一个让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标题:《是城管打人还是小贩撒泼》,匆匆浏览了一下文章,都他妈全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文章说,昨天某报发表的关于城管打人的新闻严重失实,据我们深入调查和采访,其实根本不是城管打人,而是卖菜的小贩不服城管严格执法,多次用手里的称杆去打城管。面对小贩的撒野,城管人员坚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后来,小贩在追着城管乱打时,不慎摔进了路旁的排水沟,城管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及时地把小贩送到了医院,并为她支付了住院费。
  看完这篇所谓的报道,我几乎呆住了,我也曾想象过城管方面可能发表的所谓澄清事实的文章会给他们辩解,可没想到竟敢这样颠倒黑白。想到病床上的刘家芳,还有她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儿,我有一种深深的内疚像浓雾一样在心里弥漫。
  呆坐了半天,我决定打个电话给汪总。
  汪总的声音依旧那么和蔼可亲:“小乐,什么事?”
  “汪总,城管局的报道太过份了。”
  “小乐呀,过份与否,不是由我们来认定的,你还有什么想不通吗?你那篇春风食品厂的报道也出来了嘛。”
  “汪总,我很难过,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躺在病床上的受害者。”
  汪总停顿了一下,“王小乐你要记住,你是党报集团的新闻记者,不要老是抱着妇人之仁。你需要面对和负责的不是什么受害者,而是报社领导,是党的宣传政策。”
  “汪总……”
  “你已经不是一个刚从大学象牙塔里出来的小青年了,你应该有自己的世界观。”大约觉得刚才的话有点重,汪总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中层干部,我一向对你十分信任,你不能有任何思想抱负。年轻人,好好干。毛主席不是说过吗,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嘛。我这个老头子还能干多少年?今后还得靠你们把晨报的事业发扬光大啊。有些事情,我们不能太认真,古人怎么说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嘛。”
  放下听筒,我仍有些发呆。一张报纸突然伸到了我面前,我抬头一看,许含满面怒容地站在桌旁。
  “王主任,我想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含扬着手中的报纸,报纸被弄得哗哗作响。
  我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许含更生气了,她的嗓门提高了八度:“你哑了吗?我请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即使我的稿子不能上,可你也没有任何理由上这么一篇歪曲事实的东西吧?”
  “许含,你听我说,我也没办法……”
  “我管不着你有没有办法,你是主任,居然背后干这种完全昧着新闻良心的勾当,你难道有勇气面对刘家芳和她的女儿吗?你还有一个记者的基本正义感和责任感吗?”
  “你不要再说了,我烦!我烦!”我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一声暴吼,连玻璃隔板外面的编辑记者都听到了,纷纷向这边探头张望。
  “你、你、你怎么会是这种人?”许含委屈地捂着脸,双肩抖动,无声地啜泣起来。
  等她哭了两分钟,我才对她说:“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对你发火,请原谅。我心里也不好受,难道我愿意把我们昨天搞的深度报道抽下来,换上这么一篇扯鸡巴蛋的东西吗?”
  “那你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了,对吗?”
  我矛盾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许含,请你相信,我从来也不希望出现今天这种局面,有些事情,我只能说我无能为力,我只是个小小的主任。”
  “可是,你难道忘了刘家芳的满面伤痕吗?你难道忘了她爱人对我们的期盼吗?忘了她的女儿趴在病床上做作业吗?”
  “你别说了。”我痛苦地向许含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许含盯着我又看了半晌,慢慢地转过身去。
  
29、英雄不问出身,银子不问来历
  
  
  汪总把我亲自写的那篇关于春风食品厂的软性新闻,签发在了城管局报道的同一天,我相信老头子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居心,可我更加地别扭,好像这中间有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
  刘建国亲自打来电话表示感谢,并邀请晚上一起吃饭。我拒绝了,我实在没有心情再去应酬什么饭局。我告诉他说,我感冒了,有些不舒服,想早点回家睡觉,改天吧。
  没想到,紧接着谢兰兰的电话也来了。她说听说我感冒了,所以打电话来慰问一下,另外就是约我这个星期一定找个时间一起吃顿饭。
  
  下班时,我注意地看了看新闻部大办公室,许含已不见踪影,想必在她的心里,我的光辉形象从此土崩瓦解了。除了苦笑,我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也不想等到晚上十点钟签发稿子了,嘱咐了小杨几句,我自顾夹着公文包下了报社大楼。
  我决定到医院去看看刘家芳,可到了住院部楼下,心里却矛盾之极:要是刘家芳和她老公问起今天晨报的报道,我还有什么脸面给他们说话呢?我难道给他们解释说我也是身不由已,奉命行事吗?我难道告诉他们城管局长有一个主管宣传的市领导堂哥吗?
  
  医院走道上,我有些进退两难。就在这时,刘家芳的女儿从楼下走了上来,小女孩认出了我,很有礼貌地和我打招呼:“叔叔,你好,你是来看我妈妈的吗?”
  我点点头,“你也来看你妈妈吧?”
  小女孩很客气地让我走前面,我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汪总给的红包塞到小女孩手里:“叔叔要到楼下去办点事,你把这个交给你爸爸,千万不要弄丢了。”
  小女孩好奇地接过红包:“叔叔,里面装的什么呀?”
  “不要打开,你交给你爸爸他就知道了。”
  
  “好的。”小女孩和我道了别,蹦蹦跳跳地向楼上走去,我急急忙忙地离开了住院部。
  才走到医院大门边的车库旁,我听到后面有一个男人在喊:“王小乐、王小乐。”
  是刘家芳的老公李成树。李成树跑到我面前一米远的地方立住了,手里捏着刚才我给他女儿的那只红包,他用一种仇恨的眼光审视着我:“姓王的,你为什么要歪曲事实?明明是城管打了我老婆,可你们报纸却黑白颠倒,说他妈的什么小贩撒泼?你就不怕昧着良心今后不得好死吗?”
  
  “我,我……”我空自张着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你的臭钱吧?我们缺钱,但决不会接受你的钱,我们嫌它脏,快拿起它滚开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李成树手里的红包劈面向我扔来,红包打在我的脸上,破了,十张崭新的百元大钞从红包里洒出来,在风里飘飘浮浮地落到地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好奇地看着我们,李成树呸了一口扬长而去,留下我在风里发呆。
  
  我慢慢捡起地上的钞票,可数来数去,发现已经少了一张,还有一张,天知道它到底飘到哪里去了。我已经没了心思再到医院车库去开车,双目无神地沿着医院门外的大街踽踽而行。
  走了十多分钟,我走到了大街拐角处的一条小巷前,一家小食店伴着一家叫情丝洗头房的发廓,我觉得这地方很熟悉,想了想,才记起这不就是上次吃夜宵时差点被派出所当成嫖客抓去的地方吗?随即,我想起了那个叫丽丽的小姐。
  
  发廓的门半掩半开,走过它面前,我忍不住向里面张望了一下,两个小姐无聊地坐在玻璃门后的沙发上,衣着暴露,涂着血红的唇,睁大眼睛搜寻着从门外走过的男人。我无意中的一瞥,可能让她们误以为我是潜在的顾客,两个小姐像沙发上有弹簧似地一跃而起:“先生,洗头吗?进来吧,保证舒服。”
  我急忙摇头,两个小姐热情过分地挤到门口媚笑着说:“进来吧,先生,洗头做按摩都可以。”
  
  “不,我不洗头也不按摩。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丽丽的小姐?”
  “你找丽丽姐?她不干这行了。”一个小姐回答说。
  我有点意外,“那她干什么去了呢?”
  “她到一家超市当营业员了,你是她以前的客人还是朋友?如果是朋友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她住的地方,如果是客人,那谁还不都一样,就进来洗洗头吧,我们优惠你。”
  
  “不,不,我只是问问,问问而已。”
  一个小姐看出我不是她们的潜在顾客,有点失望,仍然指了指前面的那几幢灰白色的旧房子说:“丽丽姐就住在背后。”
  我仍旧慢慢地沿着大街向前走,浓密的法国梧桐已经有了凋落的迹象,秋天来了,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他们的生命轨迹上孤独地运动着,从摇篮开始,到坟墓结束。  
  
  我饶有兴趣地想,丽丽为什么会放弃做小姐跑去做超市营业员呢?做小姐生意再差,肯定也比营业员收入高得多,而且她看上去年轻漂亮,既然已经入了这个行道,为什么不坚持干下去?
  听说,很多年轻的美女现在都转变了观念,要想成为人上人,最好当然嫁给大款。但大款毕竟有限,退而求其次,做大款的二奶三奶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如果二奶三奶也没机会,趁着年轻做做无本的皮肉生意,也能挣个几十万。到了二十八九不想再做时,用这些钱开个小店,再找个本份的老公,这也是不少年轻女子尤其是从乡村到都市的女子的梦想。
  
  据说,西都某郊县就有一个特别靓的美女,几年前到上海做小姐,几年下来挣了上百万,回到家乡开办了一家花卉生产基地,还被当地政府树立为十大杰出青年,风风光光地上了电视呢。英雄不问出身,银子不问来历,这也算我们这个时代的一大特征吧。
  
  这么胡乱地没有边际地联想着,恍惚间手机响了,看看号码,是母亲家的。我以为她老人家又要告诉我余婧和男人一起吃饭之类的消息,没想到却是小天。
  “小天,你上班还习惯吧?”
  “哥,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呢?”小天语气激动,没理会我的问候,劈头就这么来了一句。
  
  我想不出我到底干了什么事,以至于一向温和的小天也会激动,“你说什么?什么干出这种事?”
  “哥,我看了你们今天的报纸,刘家芳是我以前工厂里的同事,相处得很好的,我才到医院看望了她,没想到你们报纸居然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她,她原来和你认识?”
  
  “岂止是认识,我们还是很要好的同事。她的性格我最清楚,哪里可能像你们报纸上说的那样撒泼?你怎么也帮着城管局那些人造谣,哥,你这是怎么啦?”
  “小天,哥也有哥的难处啊。”
  “要是真有难处,那你昨天就没有必要去采访人家嘛,当时说要给人家伸张正义,没想到印出来却是歪曲事实,你说人家咋想?要不是我和她是老同事了,人家当场就把我给赶出来了……”
  
  小天还在电话里说着话,我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开,过了五分钟,我关上了电话。
  就在把电话放到包里时,我看见丽丽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等着你小乐
  
  想要回避,丽丽已经轻快地跳下了自行车向我打招呼:“王主任,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我支吾着说,我在医院看一个病人。
  丽丽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衣,五官端庄,不施粉黛,头发随意地用手绢系在脑后,看上去完全没有了那天晚上的妖冶和放荡。
  想起那天晚上她对我说过的那些暧昧的话,我觉得要认识一个女人真他妈困难,而就在这时,她的脸居然出人意料地红了。
  谁说过,再放荡的女人只要还会红脸,就证明她还有救,因为羞涩是一个女人身上最宝贵的美德。
  “听说,听说――你没在那儿干了?”问完话,我觉得问得真他妈的笨。
  果然,丽丽的脸更红了,“自从上次之后,我就没干了,我在前面的一家超市做营业员,你到发廓找过我吗?”
  “我刚才从那儿经过,顺便问了一下。”
  “谢谢你还记得我。”丽丽抛了个媚眼,表情生动起来,“王主任,我请你吃一顿饭好吗?”
  “这个,这个,不太好吧?”
  “你看不起我吗?”丽丽有点失望。
  “不是,我哪里会呢,其实,你不了解我,我他妈才是个坏人。”
  “王主任真会开玩笑。走吧,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丽丽找了附近一家中餐馆,宽大的大厅里没几桌客人,我们选了靠里的一个角落,丽丽点了几个菜,以及一些啤酒,我们边吃边聊。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入地走近过一个曾经做过小姐的女人,更没有这样深入地走进她的内心世界,所以当丽丽的脸被啤酒烧得通红时,她的话也多了起来,我则充当了一个很好的听众。
  丽丽告诉我,她老家在一个叫做富县的地方,富县不但不富,反而穷得叮当响,一色的大山。从她家所在的山村到最近的镇子,得走三个小时的山路,而县城更远在两百公里以外。丽丽的父亲天性嗜酒,脾气暴躁,一直盼望有个儿子,可丽丽的母亲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丽丽排行老大。父亲喝醉了酒,就以打老婆和女儿为乐。丽丽勉强读到小学毕业,虽然成绩很好,仍然被父亲一句话就叫回了村子,天天和母亲在地里忙活。
  去年,丽丽的父亲要让丽丽的两个妹妹也辍学,丽丽坚决不肯,她和父亲搭成协议,她到西都打工,由她负责两个妹妹的学费,同时还给父亲一笔烧酒钱。就这样,丽丽和两个老乡一起翻了山路,挤了汽车,爬了火车,最后来到灯红酒绿的西都市。
  先前,丽丽和老乡在洞子口帮人做衣服,洞子口一带有上千家大大小小的缝纫作坊,丽丽整天趴在缝纫机上,一天工作十六七个小时,天天吃白水煮土豆,每个月下来,还是只有三四百元的工资。
  有句话叫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富长良心倒未必,穷生奸计却往往而然。两个老乡不堪忍受清苦的生活和繁重的劳动,先后到发廓当了小姐,没过多久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寄回家乡了。
  与此相比,丽丽虽然省吃俭用,寄回家里的钱到底也还是不多,父亲大发雷霆,最后通碟似的写信告诉丽丽,如果丽丽寄回家的钱不能和两个老乡相比,那不但立即让她的两个妹妹退学,还要把丽丽嫁给邻村一个富有的傻子作老婆。
  内外交困之下,再加上两个老乡的怂勇――她们告诉丽丽,发廓里其实挺单纯的,最多也就给客人洗洗头按摩按摩什么的,收入却挺可观,不如一齐到发廊算了。就这样,丽丽也到了发廓。先前果然也如同两个老乡所说的那样洗头做按摩,可当一个建筑包工头甩出相当于她家一年收入的两千块钱要包她过夜时,她开始犹豫了。犹豫之后,她终于成了这座城市里千万个小姐中的一个,只不过,她比那些小姐多一个更凄凉更辛酸的人生背景……
  丽丽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奈,也带着一种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敢打赌,在这个世界上,她肯定找不到一个可以听她倾诉的人,因此她与我虽是萍水相逢,反倒是这种陌生使她有了诉说的勇气。
  吃完饭,喝完杯里的最后一口酒,已经晚上十点了,两人竟然不知不觉地喝了十多瓶啤酒。丽丽面若桃花,双颊柔红,我也有些头昏脑胀。走出饭店,我准备向她告辞,丽丽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小乐,你能到我那里去坐一会儿吗?”
  我能感觉到丽丽抓我的手在轻微地颤抖,我知道这时候到她那里去坐一会儿意味着什么。我嘴里说算了吧算了吧改天再去,可双脚却不听使唤似地跟着她向灯火稀落的小巷深处走去。
  丽丽租住着一套一室一厅的旧房子,穿过堆得乱七八糟的楼道,一直爬了七层,才到了她的屋子。屋子很窄,收拾得很干净。一间小小的客厅,里面几乎没有家俱,丽丽抱歉地说:“你看我这里像个狗窝似的,也没个沙发可以坐坐,只有请你到里面坐了。”
  里面的卧室也很小,一张床,一张桌子,另外有两把硬木椅子。丽丽让我坐到床上,她说那个椅子太硬,坐着不舒服。
  我坐在床头,这两天心情不好,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我竟打起盹来。迷迷糊糊地,我不自觉躺在床上睡着了。似睡非睡之际,我听到丽丽走出了卧室,一会儿我听到了从外边传来流水的哗哗声,既遥远又亲近.。有一刹那,我几乎以为自己睡在家里的双人床上,是余婧在卫生间里弄出了一大片诱人的水声呢。
  后来我就真的睡着了,直到丽丽把我弄醒。丽丽不知何时把卧室的灯关了,客厅里的灯还亮着,微弱的灯光从客厅投射到卧室,卧室里便有些朦胧和恬静。丽丽曲着身子站在床前,她的脸在离我的脸只有不到一尺的地方看着我,用手轻轻地摸着我的脸。
  我完全醒了,丽丽的脸在柔光里显得更加俏丽,我伸出手抓住了她放在我脸上的手,她顺势坐到了床沿,嘴里吐出的热气弄到我的脖子里,有一种痒痒的感觉让人心旌动摇。细看她时,丽丽没穿外衣,只穿着一条黑色的丁字裤,鼓鼓的乳房在黑色的胸罩里按捺不住地跃跃欲试。
  我脑子里一下子想起白话小说里爱用的那句话:如同雪狮子向火,酥了半边。丽丽的双唇带着一种灼人的热气落了下来,我除了把她紧紧地抱住,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
  丽丽帮我脱着外衣,我笨手笨脚地解着她的胸罩,总也解不开,丽丽嫣然一笑,伸手解开了背上的扣子,两只雪白的乳房如同被囚禁多年的兔子一样欢快地弹了出来,我急切地抓住它们,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完事后,我和丽丽像两摊泥一样摊在床上,丽丽侧躺着身子,用嘴轻轻咬着我的耳朵。丽丽并不知道,她是我除了老婆余婧以外的第二个女人,我曾经以为我将要到手的第二个女人会是许含,后来又认为是谢兰兰,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丽丽,一个曾经做过小姐的女人。 
  我并不是一个守身如玉的男人,相信这个年代要真能找出这样的柳下惠,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是,哪怕最花心的男人背着老婆在外面和女人发生了关系,心中都会有些忐忑不安,尤其是在高潮之后。这就好比猫儿趁着主人不在偷吃了家里的鱼,虽然吃得快乐,但等到主人回家,猫儿总会心虚地呜呜几声。
  丽丽在我耳边用一种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小乐,我觉得这才是我的第一次呢,我也终于体会到做女人的快乐了。”
  我没有吭声,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丽丽停了半晌,又说:“你还会来吗?你会不会想我呢?你不会再来了,更不会想我的,是吗?我是一个坏女人,你一定看不起我,可是我会想你的,真的。小乐。”
  我叹了口气,把丽丽挽在臂弯里,“别这么说了,我现在不是还在你的床上吗?”
  夜深了,丽丽暗示我留下来,我温柔地谢绝了。我起身穿好衣服,和丽丽告别出门。出门前,丽丽在我脸上疯狂地亲吻着,灯光下,她的双眼蓄满了泪水,她在我的肩头重重地咬了一口:“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等着你小乐。”
31、你要死了,你又胡说八道
  
  推开报社办公室的门,在我的座位上,简锐大模大样地坐着,双脚放到了办公桌上,屋子里烟雾沉沉的,简锐无聊地吐着烟圈。
  我说哥们儿,你他妈怎么跑到我办公室来了,也不兴打个电话。
  简锐没吭声,我细细看了他一眼,吓了一跳,这简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面目狰狞了呢?大学时,简锐就是班上乃至系上有名的帅哥,一张国字脸轮廓分明,跟雕塑似的。可才几天不见,怎么眼睛里全是血丝,头发蓬乱,西服也好像多久没换洗了似的。
  简锐把脚从办公桌上缩了下去,烂着一张脸说:“哥们儿,完球了,我和赵曼儿完球了。”
  我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们怎么完了?”
  简锐摇着头:“那天我不是告诉过你,秦雪莉这婆娘把我和赵曼儿上床的事都给拍成录像了吗?那时我还以为秦雪莉要怎么收拾我们,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赵曼儿居然向我提出了分手,你说这事情怪不怪?”
  我想起前几天曾给简锐打电话,而简锐居然没有开机,看来这几天他是沉浸到失恋的痛苦中了,当然,如果不是失恋,再如果不是像简锐对赵曼儿那样的痴情,一个男人要在短短几天里把自己从风度翩翩变得失魂落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么说,这几天你一直在为这个事发愁?我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可你他妈都是关机。我当时还以为你蒸发了,没想到是失恋了。说来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简锐表情极为痛苦,老实说,像他这样既有钱又长得帅却痴情且专一的男人,几乎打着灯笼也不好找了。
  “和你在滨江路喝茶的第二天,我约曼儿出来吃饭,曼儿说有事来不了;她的语气很冷淡,我就感到其中恐怕有问题。跑到学校去找她,她根本没事,一个人关在屋里看电视。就是那天晚上,她向我提出了分手,简直就像数九寒天给人迎头泼了一瓢雪水,搞得浑身上下都冷透了。我问她为什么,要她给个理由。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们不合适就算完事了。我想想她是不是被秦雪莉威胁了,可曼儿矢口否认。这几天我又去找她,她干脆连门都不让我进了。你说说,这他妈成了什么事?”
  简锐挥舞着桌上的一本杂志,手势弧度越划越大。我对他们的具体情况知之甚少,一时间也插不上话,只得任他祥林嫂似的说个没完没了。据说每个男人身上都有根致命的软肋,有人要打击时,真是一打一个准。简锐的软肋无疑就是他心爱的曼儿,肖一民的软肋当然是天底下最窄最挤的路――仕途,我呢,我的软肋是什么?是余婧吗,好像是,也好像不是,也许我的软肋太多,搞得浑身上下就没一处硬肋也未可知。
  对赵曼儿突然提出分手的事,简锐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根弦搭错了,我当然就更不知道了,也就只能胡乱安慰几句尽尽朋友的义务。说了一会儿赵曼儿,我们的话题慢慢地转移了。一个上午,我就陪着简锐在办公室里东拉西扯,一直说到大学时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清狂岁月。
  搞得两个人都有点激动。书上说,一个人要是经常回忆往事,那就证明他老了,我和简锐看来也老了,几年前大学时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弄得就差没热泪盈眶的了。就是在那天,简锐提议,我们搞一次大学同学会吧。我顿也没打,立即附和着赞成。两个人当即打电话给肖一民,肖一民也同意。接下来就给在古城的同学打电话,商量下星期搞一次同学聚会,毕业这几年来,虽然还有不少同学有联系,但几乎也只限于电话而已。
  商量了同学会,简锐的心情有所好转,也就到了要吃中午饭的时间了。我留简锐吃饭,一起去喝两杯吧,我说。简锐说,他妈的我既然到了你这里,怎么也得吃你一顿才行。
  出门时我拐到大办公室,把许含也一并叫上,因为城管局那篇稿子,这姑娘一连两三天没有和我说话,这两天刚刚有所缓和,我还是趁热打铁吧,把她也给捎上。
  在报社附近的一家餐馆,三个人喝了几瓶啤酒。简锐被同学会刚刚衬得有些亮色的心情,给啤酒一浇,又变得灰暗起来,不住地唉声叹气。许含不明真相,看看简锐,又看看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吃完饭,简锐要走,我握着他的手说哥们儿,挺住啊,不就一个女人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简锐不干了,他冲我直嚷嚷:球,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他妈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呢。你自己身边拥着美女,倒要我老简想开些,天下哪有这种歪理?
  回报社的路上,许含有些不高兴,我就把简锐和赵曼儿以及秦雪莉的故事大致给她讲了一遍,许含叹着气说,那个赵曼儿可真是幸福啊,能够被你那个哥们儿爱得这样痴情。你和你那个哥们儿相比,你可远不如人家了,说什么一个女人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哼哼。
  电梯里,我逗许含说:“既然你那么看重我的哥们儿,干脆,我把你介绍给他当女朋友得了。”
  许含说:“你要死了,你又胡说八道。”
  电梯里就我们两人,许含站在离我不到一尺的地方,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儿扑进鼻子,头有些晕乎乎的。
  “你像狗一样尖着鼻子闻什么?”许含笑着问。
  “你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水?听说人家法国有一种香水的使用指南上特别说明,凡是洒了这种香水的女子,必须随身携带防身武器才能出门。”
  许含格格格地笑着,“给你说了你也不懂,看来你是不会给你夫人买香水的了。”
  “那美国人要给你买香水吗?”
  “他算什么,谁要他买。”
32、你把我的高潮都摸出来了
  
  那天到斯普瑞公司,陶小虹看到我时,脸色有些扭捏,同时也比以往更热情,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味道。我刚刚坐到宽大的写字台前,她就麻利地给我泡了茶,并顺手打开了窗户。做完这些,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即回到外面她那间办公室,而是倚在长沙发边含笑看着我,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陶小虹年龄和我差不多,一副北方女人那种牛高马大的样子,以前因为她和胡格非的情人关系,我从来不好意思过分地打量她。现在看来,她和胡格非没有什么关系了,即便有,也肯定很淡了。再加上曾经在那天晚上撞见过她光着身子和别人做事,我的目光有些肆无忌惮。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在看过一个女人的裸体后都会变得肆无忌惮的。看着看着,我有了点反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过去。
  陶小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她的表情放松了些。等她吞吞吐吐地说了老半天,我弄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那天喝多了酒,所以出了那事情,其实她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女子,希望我不要把那事情给捅出去。
  我当即表态说:“你说的什么事?我全都忘记了,我这人脑子里就是不装事情。”陶小虹听我这么一说,放心地出去了。
  陶小虹又一次进来时,是为了告诉我胡格非的事。她说,前两天胡格非曾经到公司来看了看,觉得搞得还不错,很满意,说是最近又有一笔大业务的钱要打到公司的帐上。陶小虹以前话不多,那天可能是为了讨好我的缘故,话变得多了起来。说了正事,也不急着出去,就倚在她曾经叉开双腿躺过的沙发上有一句无一句地和我说话。她让我知道了她的老公很没用,是个十足的废物,听那口气,好像不只是说那个倒霉的男人找不到钱没用,似乎也是说他那方面也没用。
  说来说去,半个上午过去了,弄得我几次都有些冲动,心里骂自已,他妈的,最近怎么越来越邪恶了?才和丽丽上了床,又看上了陶小虹?有时候,一个女人一副淑女的样子,反而不大能诱发男人的性欲,倒是那些有点坏的女人,让男人一下子就找到了男人的感觉。据说,有些男人和老婆做爱,也要把老婆想象成妓女或是放荡的淫妇才能发挥得更高超,也不知他妈是真是假。
  快到中午时,胡格非突然打来一个电话,要我和陶小虹一起赶过去吃午饭。我问他胡总有什么事吗?胡格非笑着说没事,也就一起吃顿饭吧,好久都没见过了。我说好,一会儿就来。
  胡格非的饭局设在他公司所属的劳动服务公司办的一家中餐馆里。这家中餐馆门面看上去也很一般,可里面的装修,尤其是十多个包间的装修和设施却极尽奢华,我看比许多五星级饭店的餐厅也不会逊色。据说,餐馆的老板曾经别出心裁地在十多个包间的门上,用黄铜做成吊牌挂在上面,黄铜上写着“工商局领导专座”、“公安局领导专座”、“城建局领导专座”之类的字样,因为这些单位的领导都是这里的长年客户,吃顿一两千的海鲜给吃个盒饭似的。结果这事胡格非给知道了,把那经理叫去骂了个臭死,经理才怏怏地把铜牌取了下来。
  到了包间,没想到余婧居然也来了,正和胡格非说着什么。胡格非留着一嘴的大胡子,看上去不像个搞建筑的国企老总,倒像个搞先锋艺术的油画家,就差嘴里的那么一枚烟斗了。看看余婧,又看看胡格非的胡子,我猛然想起母亲电话里说的看到余婧和一个大胡子一块儿亲热地吃饭,难道那个大胡子就是胡格非?
  这完全有可能。一者,他们本来有点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不然这个斯普瑞公司的老总恐怕也不会凭空落到我的头上;二者,余婧在城建局而胡格非的建筑公司是城建局的下属企业,本来就有工作上的往来。不过,母亲说他们看上去很亲热,他们为什么会很亲热呢?我搞不懂。
  胡格非看到我也很亲热,说是你和陶小虹都很辛苦,请你们出来随便吃个工作餐,好久都没碰头了,顺便也把余婧给请了出来,人家好歹也是咱们的领导呀。我和胡格非客气地寒喧着,余婧则和陶小虹小声地说着什么,两个不太熟悉的女人在一起要找话题来谈,估计十有八九也就是时装啦化妆品啦什么的。
  胡格非果然如同陶小虹上午给我转述的那样告诉我,斯普瑞公司的运作很不错,不但能达到预期目的,甚至比想象的还要好。他说,过一阵子,有一笔大款子也要用广告业务的名义打到帐上。
  这顿饭就四个人,菜却上了满满一桌子,餐馆的经理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讨好胡格非的机会。刚吃了不到十分钟,那个獐头鼠目的经理就自以为是地跑进来敬酒。经理不认识我和陶小虹,可能对余婧也不是很熟,居然认为余婧是胡格非的小蜜或情人,敬酒时讨好地拍胡格非的马屁说:“胡总,你可真潇洒呀,这个余小姐,难得的美女,胡总可真有眼光。”一边说,一边用淫邪的眼光看余婧。余婧红了脸说经理你莫乱说。胡格非也说老许你他妈的瞎了狗眼,人家这是城建局的领导,什么美女小姐的,你面前那位王主任就是她的先生。经理的脸短了一短,随即说:“看我,他妈的真是昏了头,王主任,对不起对不起,这样吧,我罚酒三杯,罚酒三杯。”经理一连灌下三杯,满桌子的人都厌恶地斜视着他,他才怏怏地出去了。
  有了这个插曲,这顿饭吃得有些不痛快,不时地冷场。吃到中途,余婧说她下午局里有个会必须得参加,要先走一步,告辞着出去了。一会儿,陶小虹起身去卫生间,就留下我和胡格非两个人喝酒。胡格非问我:“小乐,最近陶小虹是不是和一个男人在来往?”
  我想起那天晚上办公室的一幕,却不动声色地说:“胡总你指的是哪个男人?我不太清楚。”
  胡格非说,“他妈的,我本来对她就没有兴趣,她自己另外去找个男人,倒也好。”
  我还是装作不懂,“找什么男人?她不是结婚了吗?”
  胡格非和我碰了一下杯,哈哈大笑起来,“小乐,你小子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蒜,我给你说吧,陶小虹的老公有性功能障碍,不能做那个事,可惜了她那身丰乳肥臀。哎,你和他天天在一起,公司里也没有外人,不如把她给做了吧?”
  我说胡总你开什么玩笑,我是那种人吗?
  胡格非说什么这种人那种人,我只知道你是男人,男人嘛谁没点花花肠子,依我看,美女就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要是没有美女,男人们哪里还有什么上进心,还挣什么钱还削尖了脑袋想当什么成功人士?陶小虹对你的印象一向很好,你要是对她有意,我敢打赌你绝对立马可待。
  喝了酒,胡格非叫司机过来帮他开车,因为他和我都喝得有些昏头昏脑的。我还想自己开车,陶小虹说还是她来开吧,这样既安全些,万一遇到警察也不会有麻烦,要是由我开,一嘴巴的酒精味,不给扣分带罚款才怪。
  我就坐在副驾位置上看陶小虹开车,女人开车远远比男人优雅好看,尤其是像陶小虹这种高大的北方女人,长腿细腰,一举一动都有种特别的韵味。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儿,再看看近在咫尺的她的身体,我脑子一热,一下子就把手伸到了她的大腿上。陶小虹向我笑了笑,没有半点恼怒的样子。看那眼神,好像为了等我的手到达她的腿上,她已经期盼了多年似的。受到这种鼓励,我的手来回地抚摸起来,像是要把她裤子上的花纹给抹掉。陶小虹嗓子里发出短促的母兽般的呻吟,她说,“别,别这样,一会儿我们到办公室吧。你这个坏蛋,你把我的高潮都摸出来了。”
  
就算是今生注定要和你分离
  
  
  电梯里,我和陶小虹抱成了一团。进了办公室,陶小虹一把将门反锁上,动作麻利而熟练,如同一位久经训练的战士。关了门,她迫不及待地倒了过来,像一根煮熟了的面条软在我怀里。就在前几天我撞见过她叉开双腿的那张沙发上,甚至也是在同一位置,她又一次叉开了健美的双腿。两个人胡天胡地地搞得天昏地暗,电话铃响了好几次也充耳不闻,直到我又倦又累又酒意上涌,才在陶小虹的帮助下慢慢穿好裤子,重新坐到了总经理的大桌子前。
  
  脑子里清醒了一些,我有点后悔,我他妈怎么就这么越来越没有原则了呢?陶小虹不但从前是胡格非的情人,而且明摆着还有另一个相好,甚至还有老公,可我就动物般地和她在办公室里苟合了,真是不可思议。虽说现代人对性看得很淡,可是,我并不是这样一个人呀。至少,我从前不是这样一个人呀。
  
  陶小虹很满足地在外屋打着电话,和哪个女友谈论买衣服的事情,她的声音已经完全没有了上午讨好我时的那种谦卑和惶惑。在她看来,既然我已经进入了她的身体,不明摆着被她的石榴裙征服了吗?我和胡格非,以及那个趴在她身上的不知名的男人,已经没有了任何区别。一个女人要是和你有了那种关系,在她心里,你也就算属于她的一块被征服的领地了。你千万别以为是男人占了便宜,男人和女人,从来都是女人占便宜。
  
  我就糊里糊涂地成了陶小虹的领地,懊恼得恨不得一剪刀把自己给阉了。
  晚上回到家,余婧破天荒地也在,两个人商量着弄了一顿晚饭。做饭时才发现,由于长期没人生火做饭,炉盘上竟然布满了蜘蛛网。掐指一算,两个人都不在家里吃饭的日子少说也有好几个月了。不生火不做饭的家哪里还是家呢?也就给一个旅馆差不多吧。
  
  吃饭时,我随意地问余婧:“最近你常和胡格非一起吃饭?”
  没想到余婧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她横了我一眼,刚才因一起做饭而生动柔和的脸晴转多云:“你什么意思?好像我背着你做了什么事不成?”
  我说没什么意思,只是随便问问。
  
  余婧说,既然没什么意思,你还问什么?
  我也气恼起来:“我他妈不是你老公嘛,难道问一声的权利也被你收回去了?”
  余婧的筷子重重地拍在餐桌上:“有你这么问话的吗?我不就今天和他吃了一顿饭吗?你自己也在场,还明知故问什么?”
  
  “我再说一遍,我只是问问,不是什么明知故问。要说明知故问,我倒想问问你,你前几天是不是和胡格非在快活林吃过饭?”说完,我仔细观察余婧。据书上说,女人要是说谎,她的眼神总是慌乱的,目无定睛的。
  哪知这书上的鬼理论一点用处也没有,余婧根本就没有否认,更没有撒谎:“不错,是和他一起吃了顿饭,我们处长有点事情要找他帮忙,我自然得找人家。我也请你告诉我,你难道请了包打听,我的行踪你怎么就这样清楚,到底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
  
  我说你别管,反正有人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我背着你和人家上床了吗?”余婧冷笑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在那里乱嚼舌头。不就是你妈嘛,她在旁边鬼鬼崇崇的,还以为我没看见。哼。”
  “是又怎么样,她没有冤枉你吧?”
  
  “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妈还能说什么好话。”
  余婧这么说我妈,我火了,“你说什么,你有种就再说一遍。”
  “说了又怎么样――你妈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又气又怒,这么多年来,虽然余婧和我母亲关系一直不太好,可出口骂人倒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我伸出手,啪地给了余婧一耳光。
  
  据余婧说,她这一生从来没有挨过打,包括她的父母,从她哇哇坠地到长到二十多岁和我结婚,从来没人动过她哪怕一根指甲。我这一耳光打过云,余婧呆住了,以至于半晌才知道应该号陶大哭。
  
  老实说,余婧一哭,我就已经后悔了。可是,我只要一冲动起来,好像就没法控制住自己。余婧趴在床上哭,我无精打采地收拾着杯盘狼藉的餐桌,把它们都端到厨房里,一个人苦着脸慢条斯理地洗。洗着洗着,一只盘子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等我去捡地上的磁片,不想一不小心,竟把放在操作台上的一叠碗全给碰了下来,几只碗同时掉到地板上,发出又脆又重的声响。
  
  我洗了手回到卧室,余婧还在小声啜泣。自己下午还在办公室和陶小虹关门做爱,回到家却追问余婧和胡格非吃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觉得真他妈不是东西,难道只准老公放火,不许老婆点灯吗?我柔声对余婧说:“余婧,刚才我错了,我不该打你,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
  
  余婧一声不吭,继续一心一意地小声而又坚决地哭,哭得十分认真,就仿佛有人出了大价钱邀请她哭似的。
  “别哭了,哭多了脸上要长皱纹的,啊,”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可余婧依然不理不睬。
  
  我劝说累了,倒在床上想睡觉。这时,余婧不哭了,她抬起头来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王小乐你给我记住,我爸爸妈妈二十几年来也从没有动过我一根寒毛,你竟敢打我,我要你付出代价的。”
  我故作轻松地说:“我不是给你道歉了吗?再说,我是你老公,你能让我付出什么代价?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呢?”
  
  余婧说:“你少他妈给我装糊涂,你也别以为自己就是个好东西。我算是把你看透了,你压根儿就是个骗子、骗子。”
  “你说我是骗子,我到底都骗了谁?”
  “你骗了我。”
    “我什么事骗了你?”
  
  “你自己清楚。”
  我有点拿不准余婧所说的骗子,到底是泛指我从追她到结婚都是在骗她,还是我其他什么事被她知道了蛛丝蚂迹,心有点虚,仍做出气壮山河的样子说:“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一直是爱你的,我想你明白这一点。今天的确是我错了,我不该打你,可你也不该那么说我妈,我妈是你婆婆,你无论如何也不该那么说。”
  
  “哼。”
  余婧抱着一床棉被朝客厅走去,她睡沙发去了。以往吵了架都是我睡沙发,今天大地像陶轮似的翻转过来。我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从楼外远处的一家歌城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卡拉OK声,一个男声在卖力地唱:“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是今生注定要和你分离。”
34、看来,我们都正在老去
  
  同学会如期举行,地点定在古城的一家四星级酒店。我和简锐、肖一民必须得头一天下午就赶到古城。
  车是由肖一民从省政府要来的一辆帕萨特,由我和他轮流驾驶,简锐有些憔悴,也有些心不在焉。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努力地找赵曼儿,可赵曼儿就是不肯和他见面,不是说有事就是说出差了,弄得简锐如同瘾君子毒瘾发作却找不到毒品一样。
  在我和肖一民的一再追问下,苦着脸的简锐仍然不肯细说她和赵曼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要我们给他分析,为什么秦雪莉在人赃俱获的情况下,还不对他采取报复措施。肖一民没心没肺地说,她肯定怕失去了你,再也找不到像你这种种马般的帅哥了嘛。
  简锐说,肖一民,老子正正经经地向你们请教,你倒反过来嘲笑老子。
  肖一民说,我还不是为你好,像你这种情况,到哪里找不到情人,老那么在乎赵曼儿干什么。
  简锐没吭声,冷冷地扫了肖一民一眼,失了恋的人脾气都大,搞不好就要和肖一民翻脸。我急忙插话说:“老简,一民也没有什么恶意,大家都关心你,希望你早点从赵曼儿的阴影里走出来。生活很精彩,美女很泛滥,你这个样子,简直就是对革命本钱的糟塌,有钱有身体,你他妈还怕没有爱情吗?”
  简锐沉默了半晌,长叹一声:“老子咋给你们说呢?古人说夏虫不可语冰,你们就是两只夏天的虫,只知道和女人上床,哪里知道什么爱情?和你们谈爱情,不就是给你们这种夏天的虫谈冬天的冰吗?算了,老子不和你们说了,也不影响你们的情绪。”
  同学会要在第二天上午举行,我们到达古城的那天晚上,一些相好的同学便找上门来。
  晚上,饭店里摆了两桌。几年不见,男同学大多发体了,女同学则明显地老了,一个个都从几年前的青春少女,一举成为少妇乃至中年妇女。想想从前暗恋不已的某个女同学,现在再看看半老徐娘犹作少女状,心里既有几分感叹,也有几分阴暗的窃喜,这大约就是那些参加同学会的男同学们大抵会有的心理吧?这就好比曾经千方百计想抢购回家的某种电器,最终却被别人抢去了,自己空手而归,心里未免很失落,可一会儿功夫又听说那电器在别人家里爆炸了。
  于是男同学们都放开了肚子喝酒,女同学们挤在一隅,互相打探着孩子和老公之类的事情。气氛虽然并不算和谐,至少也还闹热。到了第二天正式的同学会,全班除了几个远在深圳和美国的没来,其它人都到了。依旧由眼镜班长主持,班主任也来了,一个干瘦的老头儿。以前上学时,从来没觉得他亲切过可爱过,可时间过了七八年,再一次看到他,就如同看到了见证过我们青春的一片夹在日记本里的枯叶,虽说全然没有什么价值,可到底也还是有些异样的亲切。
  几个小时的会也就是东拉西扯的漫谈,到了中午吃饭,几十个同学就明显地分出了不同的阵营。像肖一民这样有一官半职的,自然就谈得投机,也就坐到了一块儿。像简锐这样做生意有钱的,当然得和同样的大款小款们才觉得有话可谈,而那些混得不太如意,至今还在郊区的中学里教书甚至处于半下岗状态的,也要与同类相处才有一种安全感和信任感。
  同学们这么一分流,我却不属于上面所说的任何一种小圈子,末了,竟然坐到了班主任老师旁边,而另一侧,则是曾经的恋人喻丹。班主任老师给我的印象不好也不坏,可三杯老酒下肚,班主任老师激动起来,宣称在他的学生里,他最看重的就是我,打我大学时办文学社,他就认定我有创作的天赋,“你们看,现在王小乐不是已经做了《西都晨报》的主任吗?那可是一家有影响的大报呀,同学们,三岁看老,那时候我当你们的班主任,就发现他是一个特别有上进心,特别喜欢钻研的学生……”
  喻丹也明显地老了一大截,人也胖了,腰也粗了,幸好胸脯还是那么高高地挺着,穿着一身还算得体的职业套裙,好像要向同学们表明她是一个有地位有身份的白领。听说,她毕业后分到了一家中专教书,后来跳槽到一家日资企业做了高级管理。
  上午在大厅里签到,喻丹是被一辆奥迪送过来的,门童为她打开车门时,她带着浅浅的笑意从车里飘出来,和同学们一一亲热地握手。握到我面前,她只向我点了点头,说了声你好就算完事。想到我曾经伤害过她,曾经着迷地玩过她的大胸脯最后却为了追余婧而把她一脚踢开,我觉得她这么做一点也不过分,我就像一个自知罪有应得的犯罪份子面对处罚那样心服口服,绝不上诉。
  可我搞不懂的是,既然她已经表现出了对我的明显的冷淡甚至敌意,可为什么吃饭时偏偏要选择坐在我旁边呢?惹得邻桌的肖一民老是不怀好意地把目光瞅来瞅去。这情景让我想起北岛的一句诗,“既然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可你为什么还戴着那条红纱巾?”真他妈有些莫名其妙。
  到了下午三点中午饭才算结束,至少有一半的男生都喝高了,只是高低程度不同而已。简锐在几个女同学的恭维下,气色比昨天好多了,他十分豪迈地宣布,晚上大家还得一起喝酒,由他请客,一个也不能少。肖一民和另一个在古城某局任副处长的同学拉拉扯扯,谈笑甚欢。班主任老师也喝高了,不依不饶地要和我谈心。只有喻丹,虽然也喝了好几杯酒,仍然不动声色地坐在一边看着大家。
  宾馆的餐厅另一端就是茶座和酒吧,三三两两的同学随意组合,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个个都像有倾诉的欲望,只顾自己说,全然不管有没有人在听。有两三个女生则在旁边的包间里唱歌,唱得很投入,却都是一些几年前的老歌。据说,一个人一生中最能记住的歌是20岁左右时听的,过了25岁,就不容易记得新歌了,看来,我们都正在老去。
  班主任老师还在耳边喋喋不休地说话,这老头子已经退休两年了,无聊地独居着,想必平时也没有人听他说话,所以才有这么多话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泛滥不休。出于礼貌,我只能听。
  一个分在古城的同学发来一条短消息:快到大厅来,我们出去吃粮食。吃粮食的意思我明白,和简锐所说的搞些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文体活动内涵相同,就是找小姐。同学会安排男生找小姐,也真他妈够前卫的了。可班主任老师在唠叨,旧时情人在聆听,我走得了吗?虽然我十二万分地想离开。
  过了五分钟,肖一民打来电话:“你在干什么?快下来呀,我们几个都在大厅里等你。”
  我说,我这儿不、不太方便,老师在和我屈促谈心呢。
  班主任老师不满地说:“他们准是找你到外面去玩吧?今天同学会,纯洁的同学友谊,怎么也搞些污七八糟的东西呢?”
  我解释说不是,是单位上打来的电话,和同学会没有关系。
  班主任老师不理我的茬,借题发挥地批评起江河日下的世风,他语重心长地总结说:“小乐呀,你作为党报的干部,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一定要洁身自好啊,我们培养你这样一个学生,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再也忍不住了,打断了班主任老师:“老师,我请个假上个厕所吧。”
  班主任老师只得说,你去吧,你去吧。
35、我已经阳萎了,你还是另寻高明吧
  
  
  
  
  我逃也似地离开了餐厅,却拿不定主意到底是下楼和肖一民他们一起吃粮食,还是回房间里睡一觉。头很昏很胀,我给肖一民打电话说:“一民,我不去了,班主任扭着我谈心,我走不了,你们去吧,顺便把简锐也给叫上。”
    肖一民笑了起来,妈的,老头子喝高了,还要给你谈心,那你就和他谈吧。想当年,老子可没少被他教育。不过,我看你不像是要陪老头子谈心,八成是要陪老情人谈心吧?
  
  
  我说,一民你少胡说,什么老情人小情人的,你没见人家的脸都能拧得出矿泉水来?
  肖一民发出淫荡而快活的笑声:除了脸拧得出水,其它地方恐怕也拧得出水吧?
  我说,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都是从前的事了,还他妈有什么兴趣故地重游?
  
  
  我怏怏地向房间走去,走到门口摸钥匙,却看见喻丹跟在我身后。走廊里没有人,暗红色的地毯像往事一样一直铺到了遥远的走廊尽头,在那尽头是一扇高大的窗户,秋天的阳光很珍贵地浪了进来。
  
  喻丹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我只得搭讪着和她说话:“你也不陪班主任老师谈心了吗?”
  喻丹依旧不说话,眼睛落在我的脸上,好像我的脸上正在放一部美国大片。
  我慌乱地打开门,对她说:“那就进来坐坐吧。”
  
  喻丹跟了进来,我为她让座,倒水,她默默地看着,还是不说话。
  “你过得还好吗?喻丹?”
  喻丹低头喝了口水,长久地沉默有些压抑。
  “你和余婧过得――还好吗?”喻丹没有表情地问。
  
  “还好。谢谢。你呢,你家先生在哪里高就?”
  “我离婚了。
  
  
  “啊?”我真的有点意外,早在四年前,我就听古城的同学讲,喻丹结婚了,老公是个身家上千万的台商。
  “两年前就离了,我们的婚姻只维持了不到两年。”
  “可是,听同学说,你先生追你追得很辛苦的呀。”
  
  喻丹的脸痛苦地扭了一下,“王小乐,你告诉我吧,当年你既然不打算和我往来了,为什么还要――还要和我发生关系?”
  “我……”我就像一个在考场上作弊被老师当场挡获的学生,手足无措,张着嘴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我老公才和我离婚的!”
  “为什么?我和你谈恋爱是大四,你结婚时我们早就分手三四年了,而且,而且我只和你做过一次……”
  “一次就足够了。”喻丹厉声说,“是你和我发生了第一次关系。我老公无法容忍他苦苦追到手的女人居然不是处女,居然有人在他之前就……”
  
  我低着头,脸一定很红。我想,这事也他妈不能全怪我呀,当初谈恋爱,我本来就是冲着她的大胸脯去的,后来余婧出现了,我发誓要娶余婧做老婆,那时我和喻丹并没发生关系,是她看出我有了分手的意思,为了拴住我,自己主动宽衣解带的,我哪里又把持得住呢?再说,那也是我的第一次。
  
  可是,我还是得向喻丹道歉,一般而言,出了这种事情,不管是不是男人的责任,男人都得道歉,道歉简直就是一种姿态,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没用了,你还道什么歉,都过去的事了。不过,我真的很恨你,尤其是刚刚离婚,还有就是当年你和余婧打得火热的时候。”
  
  “唉,喻丹,不能娶你,也许是我的不幸。”我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说得虚伪透顶,可喻丹却明显地有些高兴,“是吗?那么说你现在并不幸福?你和余婧相处得不好吗?听说你们结婚典礼上,你送了一把匕首给她?”喻丹的口气变得有些酸。
  “一般吧,凑合吧,现在天底下的夫妻,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在凑合着过。”
  
  喻丹笑了,我承认,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蛮漂亮的,她说,我真不希望你和她过得幸福,你们要是也离了婚才好呢。
  “离了婚又怎么着?再来娶你吗?”
  
  “你敢吗?你敢离吗?”
  我只有沉默。喻丹叹了口气,“我还和你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从前的事了。”
  我有些冲动,突然抓住喻丹的手,紧紧地握着,“喻丹,是我对不起你,真的。”
  
  喻丹想把手缩回去,我用力一拉,她整个丰满的身子一下子跌倒在我怀里。我抱着喻丹,在她的脸上寻找着她的嘴唇。
  我抱着喻丹把她放到床上,迫不及待地去寻找那对曾经诱惑过我的大胸脯。依然很大,也依然结实。
  
  喻丹一直闭着眼睛,任凭我把她的上衣掀到了脸上,热烈地亲着她的乳房,就和几年前一样。
  
  然而,当我快要把她的内裤也脱下来时,喻丹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竟然意料不到地给了我一记耳光,“王小乐,你他妈已经毁过我一次了,你还想再毁我吗?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你想再我和上床,就先回西都去离婚吧。”
  
  喻丹熟练地穿上了内衣和套裙,跳下床,几步冲到了门外。我呆呆地半跪在床上,裤子已经可笑地脱了,风从没有关严的窗口吹进来,下身有些凉。
  
  晚餐桌上,喻丹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依旧和班主任老师,以及几个女同学快乐地聊天挟菜。
  
  晚饭后,同学会正式闭幕。大厅里,烂醉和半醉的同学们相互留着电话,相互说着多联系的话,这一告别仪式,足足搞了半个时辰。我觉得无聊,走到宾馆门口看夜景。这时,喻丹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闪了出来,她径直走到我身边,小声地说:“要是你答应我回西都就和余婧离婚,我今晚就留下来陪你。”
  
  我审视着她,她骄傲的大胸脯还是那么高:“我想,我已经阳萎了,你还是另寻高明吧。”
  
  喻丹的脸凝住了,在那些跳跃的霓虹灯的光照里,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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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7-21 22:55:00 | 显示全部楼层
36、王自洁的同事们正在享受他的死
  
  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同学会结束了,我们又踏上了返回西都的路程。肖一民比较快乐,在西都,他并不可能有太多的机会和足够的胆量吃粮食,而在古城则不然,粮食一定吃得很舒心,不是说到了古城才发觉结婚太早吗?简锐也吃了粮食,想必不会像肖一民吃得那样从容,那样潇洒,毕竟赵曼儿的不见面政策让他一直如鲠在喉。
  
  只有我,除了被班主任老师当作倾诉对象强行搞了一次政治教育外,和喻丹的重逢竟然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结局告终。我想,她肯定不会再参加下一次同学会了,如果还能有的话。
  
  三个人各怀心思,听着帕萨特在高速公路上前进时发出的轻微的声响,秋收时节的田野一片繁忙景象,如同一幅幅色彩斑斑的油画在窗外飞快地掠过。
  
  
  就是在回西都的路上,我获悉了王自洁去世的消息。电话不是黄姨打的,而是作协的工作人员,当然,肯定是黄姨告诉了他们我的电话。工作人员说,王主编去世了,今天早上五点钟左右,让我参加明天在市殡仪馆举行的追悼会。我道了谢,心情更加沉重起来。虽然知道王自洁的大限也就在不远处,可乍一听到死讯,还是有些突然。这就好比一个久已预言的不幸终于变成现实,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无论怎样的心理准备也还是不够充分。
  
  车到西都,我打算先到王自洁家里去看看。毕竟,作为他曾经最赏识的学生,我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而不是等到作协给他举行追悼会的时候。
  王自洁住在作协宿舍大院,大院里搭起了一座帐篷,到处摆放着花圈。帐篷下,七八张桌子上坐满了打麻将的人,人们欢声笑语,麻将声此起彼伏。要不是显眼的花圈和空气里浓浓的纸钱焚烧后的气味,走进来的人还以为这里在办喜事呢。他妈的,世风日下,一个人死了,除了他的直系亲属和亲友也许会感到悲痛外,对其它人而言,简直就是给他们提供了一次聚会和打麻将的机会。一句话,王自洁的同事们正在享受他的死。
  
  
  黄姨的精神病居然又一次发作了,她披头散发地坐在王自洁灵前,手舞足蹈地又唱又跳。据说,王自洁去世后,她坚决不准医院把遗体送到太平间,坚持说王自洁只是睡着了,一会儿就要醒过来的,醒过来了,我们还要举行婚礼呢。
  
  幸好黄姨还认得出我。我站在王自洁的灵前三鞠躬时,她止住了哭闹,默默地看着我木着脸。鞠完躬,她伸出干瘦的手抓住我的手,又一次哭了起来:“小乐啊,你老师这就走了,扔下我这个孤老婆子,你说我今后怎么办啊?小乐啊,你老师可是受了半辈子的罪呀,要是早知道他会活得这样不开心,早些年我就该和他离婚了,我该放他的一条生路啊小乐……”
  作协的一个副主席之类的官员在一旁打着官腔说:“老黄啊,老王去了,你要节哀,有什么困难,要相信组织,组织会尽力安排好的。”
  
  黄姨又双眼发直:“我想有个儿子,组织能给吗?我想有个小乐这样的儿子,组织能给解决吗?”
  众人都看着副主席,副主席有点尴尬,装作没听见地出去了。
  
  第二天到火葬场送葬,只有冷冷清清的两辆汽车,一辆小车,坐的想必是要黄姨相信组织的副主席,再有就是一辆破中巴。我扶着黄姨上了车,她好像已经平静了,不再哭,也不再闹,表情麻木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街道。
  
  火葬场和妇幼保健院居然相隔不远,只有两三公里的距离。想想这个城市的人,忙忙碌碌了几十年,其实也不过就是从保健院走到了火葬场。他妈的什么人生什么理想什么事业什么爱情,在火葬场那高大的焚尸炉的高烟囱投下的阴影里,一切都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
  
  火葬场生意很兴隆,甚至还有一幢让人惊讶的漂亮的办公大楼,办公楼上树着几个斗大的红字,是一幅不伦不类的标语:经济要搞上去,人口要降下来。灵堂里还在举行最后的告别仪式,一个作协的工作人员跑来找副主席说,今天要烧的人太多,如果一个个地排下去,可能要等到下午三四点钟。
  
  副主席的胖脸和刘得忠有点相似,一着急就显出油汪汪的样子,好像是被不法商家们提炼的潲水油糊了一脸。副主席歪着头想了两秒钟,满面堆笑地对我说:“王主任,你是新闻界的,你看能不能由你去找火葬场的领导说说,让他们照顾一下?”
  
  我默默地跟着作协工作人员走进了火葬场办公室,火葬场的领导听我说了半天,才咳了一声说:“我们这儿是很讲原则的是不是?要是都想开后门插队,那我这里岂不就乱套了是不是?不过,既然你们老师是诗人,当然也算知识分子了,优待知识分子的规矩我们也还是要讲的是不是?还有呀王主任,你们媒体也该多宣传我们火葬场是不是?你看我们的工人天天都任劳任怨地坚守在火葬场第一线,认真负责地为革命搞好火葬工作是不是?我们的报纸上怎么就从来看不到关于他们的光辉形象,怎么从来都总是一些明星呀强奸呀的东西是不是?这个导向不好嘛是不是?”
  
  被是不是教育了好半天,我的老师王自洁的遗体终于优先被推进了焚尸炉。想必,这是他老人家在这个冰冷的人世上享受到的不多的几次优先之一。
  
  返城路上,我坐在一个身材强壮的中年人身边,此人是王自洁以前的同事,著名诗人张新泉。张新泉紧皱着浓厚的眉头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等他写完了,我给他递过一支烟他才认出了我。张新泉苦涩地笑了笑,把手中的笔记本递给我,那是一首题为《送一个人去天国》的诗,我知道他一定是为他的同事王自洁写的,但究其实质,也可以说是给我们所
  
  
  有人写的:
  哀乐的黑色翅膀展开时
  我们便绕着你的灵床
  鱼 贯 而 行
  我们把胸前的白花
  挂在你床前的松枝上
  我们把泪湿的慰藉
  送到你的亲人心中
  ……我们就要回去了
  
  整个过程如此短促如此短促
  短到比你倒下的那一瞬还短
  比你劳累半生中的一次晕眩还短啊
  我们就要回去了
  
  还有许多永别等在门外
  还有许多人要来睡你睡过的小床
  还有许多白花许多肃穆许多悲怆
  要排队进来……
  这世界生也拥挤死也拥挤
  原谅我们没有时间多陪你
  
  啊 哀乐只放了一半就停了
  剩下的一半我们带到路上去放
  带回怀念的斗室去放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直到属于我们自己的那一支
  也响起来的时候……
  
  我们回去了
  路上 你多保重啊
37、你到底在干些什么
  
  为王自洁送了葬,接下来的将近两个星期,我大病了一场,头昏,胸闷,到医院找医生,医生们这样仪器那样化验地搞了一通,可仍然没有说出个名堂。
  
  我觉得很累,也很空虚。也许我是心病了,心病又哪里是汤药所能治疗的呢?余婧出差了,十来天里,我大多时候躺在床上,睡不着。半梦半醒之间,常常被自己的心跳突然惊醒,偶尔睡着了醒过来的那一刹那,竟然有一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
  
  我向汪总请了假,告诉他我想年休。然后,我关了手机,把座机的听筒也放在了一旁。一直关了十来天,每天想吃饭时才打个电话给楼下的快餐店,让一个胖胖的服务员送来一盒快餐胡乱地扒拉几口。
  
  等我再一次感到身上重又有了力量时,时间已过去了十一天。那天早晨六点左右,我突然被一阵清脆的鸟啼惊醒了,这个小区有数十棵移栽的大树,树上住着不少不知名的鸟儿。只是,在这儿住了这么长的日子,我几乎很少感觉过他们的存在,更不用说在早上被它们吵醒了。
  
  在鸟啼声里睁开眼睛,冬天的阳光十分温暖地从没有关严的窗帘缝隙里挤了进来,我顺手拉开窗帘,明亮亮的阳光让我有些昏晕。
  我把座机的听筒放回原位,然后打开了手机。
  
  走进报社,一些看到我的编辑和记者围了上来和我打招呼,问我这十几天的假都到哪里玩去了,我含糊地点头答应着。
  几个副手和部下发了十来根烟在我的桌子上,闲扯了几句都散了,我抽着烟慢慢地拆桌上的信件。
  许含进来了,我这才想起刚才大伙儿围在我办公室时,独独没看见她的影子。
  
  许含站在办公桌前,目光定定地看着我。
  “怎么啦许美女?”我问。
  许含的眼圈慢慢地红了,但她还是不声不响地望着我。
  “你怎么啦?”
  “怎么啦怎么啦,这十多天你都到哪里去了?人家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呢。”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说实话,许含率真的回答让我心里生出许多感动,却依旧轻瞄淡写的回了她一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生病了,一直呆在家里。”
  
  “你病了?什么病呀?要不要紧?可你为什么把手机关了呢?”
  “没事儿,我已经好了,主要是想清静几天。”
  “你不知道,你没来上班,总搞得人心里空荡荡的。算了我不说了,再说你又要笑话我了。”
  “呵呵,那就不说了吧,最近又到哪里玩去了?”
  “玩什么儿呀玩,心情不好。”
  
  “难道美女也有烦恼的时候吗?”
  就这么和许含慢条斯理地说着话,简锐推门而进。
  “你他妈的终于浮出水面了,老子还以为你从人间蒸发了呢。”简锐大声嚷着。
  
  “你怎么又跑我这儿来啦?”看上去,简锐气色很不好,比上次来办公室还要颓唐,而且明显地老了,瘦了。
  “你到底搞他妈的什么鬼,我给你打了几十次手机和电话,可你他妈手机关机,家里占线,你到底在干些什么?”简锐扔过来一支烟。
  
  一会儿,许含出去了。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关心自己,仅仅因为自己有十多天没开机和她联系就把她急得快要掉眼泪,心底油然生出一种久违了的感动。
  
38、你他妈原本像匹种马一样,应该没事的
  
  简锐真的出事了。
  他来找我陪他一起去医院。一开始,他有点吞吞吐吐地不好意思,在我的追问下,他终于坦白地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他妈倒霉透顶了小乐,我找你两次了,一直不知道你这家伙跑到哪儿去了。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么失败和孤独,我他妈全完了。我想找你谈谈心诉诉苦,可你他妈老是找不到,我差点就去找肖一民了,可那家伙现在和我好像没有以前那么铁了,到底志不同道不合,我也就忍了……”
  在简锐断断续续,间杂着冗长的沉默和叹息的叙述中,我终于理清了这十来天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
  从古城开同学会回来,简锐又一次到学校去找赵曼儿。这一回赵曼儿倒没有推辞也没有拒绝,简锐还以为她已经回心转意,高高兴兴地买了一大捧玫瑰花跑到了赵曼儿的学校。
  赵曼儿在学校的办公楼前接见了简锐,简锐提出去她的宿舍,赵曼儿却死活不肯。简锐把手里的玫瑰花递给赵曼儿,赵曼儿也不接,她还是那句话:我们分手吧。
  简锐急了:“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曼儿,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呀。”
  赵曼儿说:“你爱我是真的,可我却并没有爱过你。”
  简锐说:“你撒谎,你为什么要撒谎?”
  赵曼儿叹了口气说:“我没撒谎简老师,我只是为了让你帮我分配一个好工作,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我爱的只是我自己,你还是快走吧,今后你再也不要来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简锐脸色发红,他大声地叫着:“不对曼儿,不对,你在撒谎,你看看你的眼神吧,你一定是在撒谎……”
  赵曼儿却冷笑了一声,从随身带的一只口袋里扔出一卷书信和一根闪闪发光的项链,好像故意要让周围的人都听见似的:“没见过你这种男人,明明有老婆有家庭,偏偏还要来纠缠,你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吧,我不稀罕,你要再来找我我就报警了。”
  果然,周围的几个老师全都向简锐投来鄙夷的一瞥,一个老师甚至说:“赵老师,要不要我们给你打110?”
  赵曼儿向那几个老师嫣然一笑:“今天不必了,要是他再来,那就要拜托你们了。”
  简锐捧着那束玫瑰花,呆呆地看着赵曼儿扬长而去。一会儿,上课铃响了,整个校园安静了下来。简锐还站在办公楼前发呆,一个身着制服的保安走过来,毫不客气地请他立即离开学校,不要破坏正常的教学秩序。
  简锐一边走,一边把玫瑰花用力地扔向天空,玫玫花束散开了,花枝纷纷落地,简锐踩着玫瑰花向校门口走去。保安却走上来喝住了他:“破坏校园卫生,罚款五元。”
  简锐头也不回地摸出一张百元的钞票向保安掷去,保安听到简锐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赵曼儿,我操你妈。”
  当然,简锐不会知道,那会儿,赵曼儿正趴在她宿舍的写字台上放声痛哭。
  简锐和赵曼儿的爱情故事就以这种令人扫兴的局面收了场。那些天,心神不宁的简锐也怀疑赵曼儿的态度和秦雪莉有关,可他没有任何证据证实自己的猜测,直到有一天下午,他在家中的抽屉里发现了那张赵曼儿写给秦雪莉的保证书复印件。
  保证书复印件显然是秦雪莉故意放在那只没有上锁的抽屉里以便让简锐发现的,就像那盘录像带一样。
  保证书上是简锐十分熟悉的赵曼儿的笔迹,上面写到:
  “我不该和有妇之夫简锐通奸,以致伤害了秦雪莉女士的感情。兹立此据,保证做到以下几点:
  一、 接受秦雪莉二十万元人民币的赠送;
  二、 保证不再与简锐往来;
  三、 在公开的场合当众拒绝简锐。”
  简锐捏着那份复印件反复看了两遍,看完之后,他一下接一下地把复印件扯得粉碎,一
  边扯,一边咧着嘴笑起来,笑过之后,他的脸上已经泪水四溢。
  如果事情到此结束,按我对简锐的了解,他虽然会伤痛很长一段时间,但毕竟终究会从情感的创伤里愈合过来。可这只是一个开端,对他来说,更大的打击还要接踵而来。
  秦雪莉依然是不动声色的老样子,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照样拉了简锐的手亲亲热热得像一对幸福的布娃娃一样去赴各种饭局。即使回到家里,也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的小鸟依人。这种软打整使简锐如同一只掉进了深井的老牛,纵有一身力气也使不出来,除了干瞪眼在心里着急,根本就没有其它办法。
  “你就没有向她提出离婚吗?”我忍不住问简锐。
  “怎么会没想过呢?可是,前几天我才发现,这些年来家里所添置的值钱的东西,汽车也好别墅也好,以及投资到股市上的钱,每一笔都是她秦雪莉的名字,我要是今天和她离婚,那今晚到哪去睡觉都成问题。”简锐无可奈何地伸出双手在我面前比划着,一米八的大个子看上去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无能为力。
  我提醒他说:“即使离婚也要进行财产分割啊,法院还能不判一部分财产给你?”
  “我早问过律师了,像我们这种情况,她的千万家产都是在我们结婚以前由她个人挣下来的,如果没有七年以上的共同生活史,我几乎就是一个子儿也拿不走的。”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他妈这两年大手大脚花钱搞惯了,要是真的再回到以前那种赤贫状态,我还能过得了吗小乐?你不要嘲笑我,我的确在吃软饭,可不管软饭硬饭,这年头能有口好饭吃是多么不容易啊。”
  “既然你已经这么想了,你还有什么必要忧心衷衷的呢?”我不赞成简锐的选择,可我不会去干涉他的私生活。
  “我这几天着急的就是这个――小乐,我他妈不知道咋搞的,我,我阳萎了。”
  “什么?阳萎了?你他妈在古城不是还和肖一民一起去吃了粮食吗?你开什么玩笑?”
  “我说的是真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几次和秦雪莉上床,都他妈不行。以前跟钢管似的,现在,现在简直就成了一根煮熟了的面条。”
  我愣愣地看着简锐,简锐痛苦地摇着头,哪个三十岁的男人摊上这种灾难,恐怕都会痛苦得摇头。
  “还是去医院看看医生吧,应该有治的,你他妈原本像条种马一样,应该没事的。”我有气无力地安慰简锐。
  简锐慢慢地抬起头:“我一个人,真他妈不好意思去,所以来找了你两次,你陪我一起去吧哥们儿。”
  “行。我陪你。”
39、那一定是你心里有阴影
  
  
  即便大家早就知道那些治性病的小诊所猫腻很多,可真到了自己选择的时候,人们还是总是不肯去大医院,宁肯相信那些江湖游医。这倒不是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而是小诊所不像大医院那么麻烦。这年头,只要你到大医院看过病,就会知道人家的门槛有多难进,脸色有多难看。
  
  我和简锐在一条叫黄门街的小街上寻找一家叫怡祥男科医院的诊所,这是一条宽不盈丈的破街,两旁都是些年久失修的老吊脚楼,看上去足足有几十上百年的历史了,街道又不时分出些更小的小巷,找了半天,还是找不着。
  
  我只得问街边一个守烟摊的女子:“大姐,请问到怡祥诊所怎么走?”
  女子低着头,好像没听到我的话。我只得又说了一遍。
  女子这才地抬起头,上上下下地看了我几眼,支起下巴向远处的小巷伸了一下,脸上全是鄙夷。
  
  又找了十多分钟,终于找到了怡祥诊所,是一座二层的小楼房,看上去倒还整齐。一个和譪可亲的老头坐在宽大的门诊室里,身上的白大褂洗得过分的干净,墙上则挂满了“华佗再世”、“扁鹊重生”、“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之类的锦旗。
  
  重生的扁鹊亲切地招呼我们坐下,一个胖胖的护士甚至还为我们端来了两杯茶水。扁鹊像个慈祥的老爹那样问我们:“二位先生,请问你们哪一位不舒服?”
  简锐低声说是我。
  
  
  扁鹊老爹问:“哪里不舒服?最近有过不洁性交吗?痛不痛?”
  简锐迫不及待地摇着头。
  扁鹊老爹胸有成竹地说:“不痛?那多半是尖锐湿疣了。初期是不痛不痒的,等到你痛起来的时候你才知道他的厉害。请过来把裤子脱了,我给你看看。”
  
  扁鹊老爹一边说一边伸手从抽屉里摸出两只塑料手套戴在手上,西都人夏天爱啃兔子脑袋,爱吃炒田螺,为了不把手弄脏,吃的时候每人也这么戴一双塑料手套。要不是扁鹊老爹手里多了一把放大镜,保准会认为他正在吃田螺呢。
  
  简锐瞥了一眼旁边的胖护士,有点迷茫的说:“医生,我,我……”
  扁鹊老爹说:“患了病就不要讳疾忌医嘛,现在都改革开放了,得点性病算什么?没事的,快脱了,脱了。”
  
  我只好对胖护士说:“小姐,麻烦你出去一下吧。”
  胖护士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在我们医生眼里是没有男人女人的,我们眼里只有病人。”
  虽然不满,到底还是出去了。
  
  简锐这才对扁鹊老爹说:“医生,我没性病,我阳萎了。”
  扁鹊老爹的嘴巴张得放得进他手里的放大镜,他说:“先生你很年轻嘛,身体也很好,怎么会患这种病呢?不过幸亏你来得及时,我给你检查检查吧。”
  
  简锐只得脱了裤子躺到病床上,扁鹊老爹就像一个精益求精的手工艺人一样仔细地翻检着简锐的身体。男人的命根儿原来都是如此的丑陋且滑稽,我差不多快要发出笑声了,急忙起身走到外屋去看胖护士无聊地涂红指甲。
  
  过了老半天,简锐才从里面走出来,满脸通红,也不知扁鹊老爹到底给他检查了些什么,他手里那张药方拿到药房一划价,好家伙,居然高达五百多。
  
  付了帐,简锐提着一大包莫名其妙的药从药房走出来,我很想和简锐开开玩笑,可简锐的脸简直能挤得出一瓶矿泉水,我只得忍住了。
  我们还没走出怡祥诊所那条小街,奇迹就发生了。
  
  街边有家发廓,里面坐着四五个浓妆艳抹的小姐,我和简锐从门口经过时,一个小姐居然从里面窜出来冲我们喂了一声。
  
  小姐典型的丰乳肥臀,看上去十分的性感。小姐横插在我和简锐中间,说:“先生,进来做按摩吧,我们的手法很好,保证舒服,不舒服不要钱。”
  
  我心想,他妈的简锐都阳萎了,你们还来找他进去搞色情活动,那不是找和尚借梳子问错了人吗?我朝小姐挥了挥手,像赶一只苍蝇:“去去去,大白天的搞什么按摩。”
  
  小姐心有不甘,我没管她,自顾往前走。走了几步,才发现简锐的脚步慢了,不时地转身去看发廓门口的小姐。
  “怎么了哥们儿?你还真想去按一按?”
  简锐的脸上有一种捉摸不透的古怪表情,说不清楚到底是喜还是悲,他也没有回答我。走了几步,他背着一根电线杆停了下来,“小乐,等等。”
  “你想干吗?”我不解地问。
  
  简锐的话让我吃了一惊:“我他妈现在咋想去发廓里按按?难道我的病已经好了?可他妈昨天都不行呀。”
  “你说什么梦话,药还提在你手里,你的病就好了,那老头当真是扁鹊他亲爹?”
  
  “不行小乐,你等我一下。”简锐说着就把手中的一大包药往我手里塞,不等我回答,他已经转身往发廓走去了。
  “哎,简锐你他妈干啥,老子在哪里等你?”看看四周,对门有家餐馆,也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我只得走进去胡乱地点了几个菜,要了两瓶啤酒慢慢地喝起来,眼睛却注意地看着街面,看看简锐到底什么时候从发廓里钻出来。
  
  第一瓶酒喝完了,街面上除了几个下班回家的工人,简锐的影子也没有。第二瓶酒也快喝完了,我正盘算着要不要到发廊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简锐高大的身影从低矮的发廓里闪了出来。这家伙一眼就看到我坐在他斜对面临街的桌子上喝酒,满面红光地笑着朝我走过来。
  
  小二的另一瓶酒刚开了瓶盖,简锐接过去,也不要杯子,瓶子对准嘴巴,咕冬冬地灌下了小半瓶,胡须上顿时糊上了一层啤酒泡沫。
  “你他妈的真的和那小姐做了?”
  简锐得意地点着头。
  
    “那这又算什么呢?”我指了指椅子上放着的大药包。
  简锐压低声音说:“我他妈也觉得太奇怪了,最近这段时间,我和秦雪莉在一起,无论她如何努力,甚至给我吃伟哥,可我总是是硬不起来,刚才那个小姐一跨出门来招呼你,我就觉得有反应了。”
  
  我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原因:“我知道了,你这不是阳萎,而是选择性阳萎,我记得以前哪本杂志上就讲过这种事的。”
    “什么意思?”
  
  “就是有些男人的性功能是正常的,但由于种种原因,有时在面对某些女人的时候却会阳萎硬不起来,你就是这种情况。你和秦雪莉一起不行,那一定是你心里有阴影,这阴影对你的性功能产生了影响,所以才导致了硬不起来的结果。”
  
  简锐端着啤酒杯,也歪着头想了半晌,认为我说得对,“小乐,看不出,你娃才是真正的教授啊,以前在大学你们叫我是教授,看来我是白当了。”
  “太喜剧了,你得多给人家那个发廓小姐一点小费。”
  
  “那还用说,我问她多少钱,她说一百五,老子给了她三百,欢喜得她都快喊我亲爹了。”说着,简锐抓起椅子上的大药包,一把向门外的街道扔去。一辆货车正好小心翼翼地驶
  
  过来,司机见了那个在街面上滚动的药包,吓得使劲按一声喇叭,嘴里骂了一句什么,车轮狐疑地从药包上压了过去。
  
  “你扔了干吗?你他妈虽然能和小姐干,可你还是选择性阳萎,你就不治治了?”
  
  简锐痛快地说:“球,小乐,老子不治了,既然我只对秦雪莉阳萎,我就让那婊子去守活寡吧哈哈哈。”
40、他说的是另外的意思
  
  西都机械厂上访工人代表一行共五人,他们小心翼翼地敲开了我的办公室,此时距妹妹小天的电话刚挂断不到二十分钟。之前的两个多小时里,他们被报社门卫堵在了大门外。
  
  一般来说,报社门卫不大主动地拦那些进入报社的人,尤其长相斯文像个知识分子或其它衣着光鲜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只管旁若无人地进来就是了,门卫从来不会吱一声。但如果看上去面有菜色或是一看就是下岗工人或进城民工,那他就一定会行使自己的权利,不但要求你把证件拿出来登记,还要写上你找谁;这还不算完,还得打电话给你要找的人核实,直到那个人同意你进去,你才可以走人。在中国,看门也是一种权利的艺术,看来一点不假。
  刚才小天在电话里说,哥,有个事情你帮帮忙吧。
  我以为他在刘建国的公司里惹了麻烦或是人家不满意,要我去疏通。没想到小天说出来的话令我十分意外。
  
  
  她说,哥你知道吗?当初我在机械厂下岗,既是因为换了厂长,也是因为厂里的确搞不下去了。厂里花了两千多万元进口了一套德国的生产设备,那是一套旧设备,早就落伍了,生产出来的产品没人要,厂子也就一下子掉进了无底洞。
  我不解地问她,你不是早离开机械厂了吗,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啥?
  
  小天说,“哥,是这样的,厂里进口那套设备是有原因的。厂长李致远他们一伙人吃了不少的钱,根本就不管工厂的前途,更不用说工人的死活了。厂里的工人们气不过,他们选举了几个代表到处上访,想要扳倒李致远这些贪官。”
  我打断了小天的话:“这给你还有什么关系?你反正已经下岗了。”
  小天倔强地说:“不,哥我也气不过,只不过我没有参加上访。一个好端端的厂子,就被几条蛀虫给破坏了,哥……”
  
  “那你要哥给你做什么呢?我能帮什么忙?我又没当官。”
  “现在不是新闻监督吗?好多事情原本没有人肯管的,可只要报纸上电视里一报道,马上就有人重视了。机械厂的同事们想找报社给发个稿子,那样一来不就引起领导的重视了吗?”
  
  我苦笑了一声,这丫头也想得太天真了,以为报社简直就是万能的上帝。不过,对这个妹妹我一向宠惯了,她既然提出来了,我也不能不应下来。
  “好吧好吧,有时间我到机械厂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哥,不是有时间,而是刘家芳她们已经到你们报社楼下了,你快打电话给门卫让她们进来吧。”
  
  刘家芳这个名字有点熟,一下子想起她不就是上次城管打人事件的主角吗?“小天,你说刘家芳也来了?她也是来上访的吗?”
  “是啊,刘家芳是我以前最好的同事了。”
  “可是小天,你知道的,上次城管打人的报道弄得我很难堪,即使我肯帮忙,可刘家芳会相信我吗?”
  
    小天在电话那端笑了,她说,没事的哥,我当时就给人家解释清楚了,人家很相信我,当然也相信我哥哥了,况且,那篇胡编乱造的文章又不是你写的。听她说,你还悄悄地给她女儿一千块钱,后来她听说她老公追出医院骂你,她还替你抱不平呢。
  听了小天的话,我有些感动,人在感动中是最愿意许诺的:“小天,我一定尽力帮助她们,如果我写的稿子真的能起作用的话。”
  
  小天快乐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挂断她的电话,我马上联系门卫室,问门卫是否有几个机械厂的工人在门口,如果在的话,请让他们进来。
  领头的工人五十来岁,戴一顶压舌帽,有点像五元人民币上的炼钢工人,自称姓于,刘家芳是五个人里惟一的女性,看上去她的气色和当初住在医院里接受采访时不大一样,甚至能发现她化了淡淡的妆。
  
  于师傅简单却又切中要害地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原来,西都机械厂去年进口了一套大型设备,耗资达一千多万,厂里的自有资金不够,还向银行贷了好几百万。可谁知,那套据说从德国进口的设备却早已属于淘汰的旧设备,生产出来的产品不仅质量过不了关,而且主要技术指标也达不到,相当于一千多万元买了一大堆冰冷的废铁。
  
  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厂里群情激愤,大家都知道是厂长李致远等人在购买设备时吃了回扣,工人们多次到上级主管部门上访告状,上头也说要调查要严肃处理绝不手软,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工人们后来再去询问,人家干脆给他们吃闭门羹。
  一般来说,像西都机械厂这种没有定性也没有结果的腐败事件,新闻媒体即使想要介入,也是十分困难的。一是采访取证难,二是发稿难。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有了比较确切的证据之后写内参。
  
  内参是一个很中国特色的奇怪东西,奇怪就奇怪在于,上面发的大多是些负面报道,而它的权威性则表现在其读者都是各级领导。在一个法治不健全舆论监督也不实在的社会里,内参往往因为它刊登的文章容易引起有关领导的注意和批示而变得十分神秘,甚至十分管用。
  
  西都机械厂虽然冠以西都的厂名,其实是西都市东城区管辖的区属企业,本身级别较低,这也是我接了小天的电话后勉强同意帮她的同事们一个忙的主要原因。如果它是市属企业,肯定就会和市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即便我想写它的内参,也不一定能成功。县报可以点名批评某个乡长,市报可以点名批评某个处长,省报可以点名批评某个县长,一定级别的报纸,它批评对象的最高标准虽然不会由某个权威部们来认定,可大家都知道其中的游戏规则。所以,如果西都晨报写一篇西都市东城区区属企业腐败的调查文章发在《西都日报》的内参上,无论怎样讲也算是合理的。
  
  于师傅介绍完情况,喝了口水,说:“王主任,我们希望你能帮我们一把,我们机械厂一千二百职工都会感激你的。我们们也晓得做媒体有做媒体的难处,不过,如果连一向敢说话的媒体也对机械厂的腐败保持沉默,我们简直就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个说话的地方了。”
  
  我点着头说:“于师傅,我一定会尽力的。不过,的确像你所说的那样,媒体也有媒体的难处,比如上次城管打人那件事,我已经写了深度调查揭露真相,可最后上头不让发,一个电话就让我们处在极其尴尬的地位,这个事,还要请刘家芳大姐多多包涵。”
  刘家芳摇着手:“王主任,我不会怪你的,后来小天都给我讲了,我才知道你原来是她的哥哥。如果我还在计较上次的事情,这次肯定就不会来找你的麻烦了。”
  
    刘家芳说得很真诚,我心里一热,就表态说:“谢谢你们对我的信任,我一定尽我的最大努力。像你们厂这种情况,要想在晨报上公开见报不大可能,不过,如果情况属实,我会采用内参的形式发在《西都日报》内参上。另外,我打算邀请西部都市报那边的同事一起调查,他们属于省上管,发稿了胆子也比我们这边大些,就像城管打人事件一样,他们在这方面主动权大得多。”
  
  于师傅几个人听了,都不断地点头。我拿起桌上的电话接通了华宝林办公室,简要地将情况给他讲了一下。
  华宝林说:“哟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这么有正义感和责任感,我还以为又是什么地方可以钓鱼了呢。”
  我说,你他妈就知道钓鱼,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你还是趁早做点善事积积德吧。
  华宝林迟疑了一下,爽快地答应了。
  
  放下电话,上访的一个工人说:“那位华主任喜欢钓鱼吗?我在郊区有个亲戚,家里有好几口鱼塘,我们请他去钓吧。”
  我哭笑不得,摆手说:“不是不是,他不喜欢钓鱼,他说的是另外的意思。
他心里宽了,我们也得实惠
  
  
  事情就像我预计的那样,虽然整个西都机械厂上上下下都认为厂长李致远购买淘汰设备一定有猫腻,可真要调查取证却十分困难。我只是一个新闻记者,不可能像公安机关那样把人传到局子里搞笔录,只能在新闻采访的原则之下进行,难度更可想而知。
  
  华宝林这小子倒很够意思,虽然直嚷嚷没鱼可钓,可真的一旦进入了角色,他好像倒比我更积极更认真,或许,他从内心深处也认识到,这是一条十分有价值的新闻线索。
  和华宝林暗地里采访了七八个机械厂职工,每个职工都肯定地说李致远在进口设备时吃了钱,可说来说去,却没一个人拿得出真凭实据。不过,他们面对我们的采访机都宣称,他们愿意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并在我们的采访本上郑重地签下了他们的名字,甚至留下了电话。
  
  家里的冷战还在继续,余婧依旧早出晚归,两个人在家里未免要狭路相逢,都小心翼翼地避让着,就像两只害怕刺伤了对方也刺伤了自己的刺猬一样,冷漠地保持着必要的距离。
  真正有价值的线索来自于那天晚上的一个电话,电话是余婧接的,她喂了两声把话筒放到电话桌上,我就知道这个电话是找我的。
  
  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她说:“王主任,你想了解机械厂进口设备的事情吗?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很重要的线索。“
  我忙说是是,请问你是谁。
  女子说,你来就知道了,我现在在金领茶楼五号包间,我在这里等你,你直接过来吧。
  
  我说行,那你等我吧,我马上就来。
  放下电话拿公文包出门时,余婧在身后冷冷地说:“怎么,现在对中年妇女也有兴趣了?大冷的天气还要半夜三更地出去约会?”
    我说,随你他妈怎么说,你不觉得你很无聊吗?
  
  余婧哼了一声,“那你就去找那些有聊的女人吧。”
  金领茶楼的小姐把我带到了五号包间门前,我敲敲门,里面传来电话里那个女人的声音:“王主任吗请进来吧。”
  果然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中年妇女介绍说她姓张,是原西都机械厂的财务科长。
  听她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我知道,真正能够掌握李致远进口旧设备内幕的人终于开口了,经过她的同意,我给华宝林挂了电话,要他也立即赶过来。
  
  华宝林正在某个娱乐场所逍遥,快活地要我也过去,“来吧哥们儿,这儿的小姐真他妈漂亮,你可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啊。”
    我打断了他的话,“我在金领茶楼,你快过来吧。”
  华宝林不满地说,什么金领银领呀,大冷的天喝啥鸟茶,还是你过来吧。
  我压低声音说:“你必须过来,是机械厂的事。”
  
  华宝林虽然好色,到底还是工作至上,马上说,行,我就来。电话里同时传来一个女人娇媚的声音:“哥哥,再玩儿一会儿嘛。”
  张科长手中的材料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使我和华宝林都有些兴奋,就好比一个苦心坚守钓鱼的人,终于感觉到了浮标在扭动,一条大鱼正在吞诱饵。
  
  张科长出示的材料包括当时进口那套设备时从银行转款的原始记录,让我们大跌眼镜的是,那套所谓德国设备,虽然的确是德国生产的,可根本就不是从德国进口的,而是从浙江一个叫富阳的地方买来的,那几笔款子正是打到了富阳的那家贸易公司帐上,这显然是李致远一伙人在背后搞鬼,要是其中没有猫腻,他干嘛要这么做?
  
  除此而外,张科长还出示了李致远私设小金库的一些证据,虽说和购买淘汰设备无关,至少也可以作为一个佐证,证明李致远在机械厂并不干净。
  张科长出示了证据之后,大约看出我和华宝林对她为何要揭李致远的老底有些疑问,就主动解释说:“李致远这个人在机械厂一向唯我独尊,根本听不进不同意见,我因为在财务上和他的意见有些相左,也被他整下了岗。当然,这并不是我要揭发他的主要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在于,眼睁眼地看着一个效益很不错的企业弄成了一个烂摊子,我心里真是不好受,听说你们媒体在介入调查,我就想把这些情况给你们汇报一下,说不定对你们会有用的……”
  
  末了,张科长又说:“不过,要扳倒李致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虽然只是一个区属企业,可李致远的社会关系十分复杂,就说这次购买设备吧,据说中间的好处不仅他一个人吃了,还有市上和省上也有人捞到了好处。”
  我和华宝林对视一眼,我问张科长,你知道市上和省上都有些什么人和李致远有牵联吗?
  
  张科长说,这个我就说不大清楚了,听说市里机械局的一个局长和省政府办公厅的一个什么处长都可能牵涉进去呢。
  采访完张科长,我和华宝林在回家的路上摆谈了好一会儿,要是真的像张科长说的那样,李致远背后还有市上和省上的官员捞了好处,那么这篇内参能否刊发出来,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未知数了。
  
  华宝林感慨说,不过,既然做到了这个地步,怎么也得给人家机械厂的工人们一个报复吧,哪怕稿子发不了,我们也只能尽到自己的努力啊。
  我附和着说是呀是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我又和华宝林商量说,既然外围的调查采访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下一步自然得采访一下主角李致远,哪怕明知他不可能给我们透露半点我们需要的东西,这个过场还是得走。这就是游戏规则。
  
  
  第二天,我和华宝林驱车赶到了位于东郊的机械厂。已经有几年没到过机械厂了,记忆里,这家工厂曾经辉煌一时,可现在满目疮痍,车间的玻璃窗破得东一块西一块,厂门口的阅报栏里,张贴的还是去年的报纸。办公大楼也破旧不堪,一派死气沉沉的样子,一个老头在门卫室里打着瞌睡。他听说我们要找李厂长,满面狐疑地看着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要我们进去。我们告诉他我们是记者,是来采访的,
  
  老头儿还没说话,旁边经过的一个中年人插嘴说:“记者记者,人家民谣都说是防火防盗防记者呢。”华宝林气得不行,想要找那人理论,那人几步跨进大楼里不见了。
  
  
  好不容易进了办公大楼,在挂有厂长室字牌的办公室门前,一个秘书模样的漂亮小姐又把我们给拦住了。人家倒也十分客气,尤其听说我们是记者之后。只不过听说我们没有和李厂长预约,她就说:“李厂长在开会,我先进去给你看看吧。”说完,也不管我们,径直走进了厂长室。好一会儿,漂亮小姐又从里面满面微笑着走了出来:“李厂长正在忙,他想请问二位,你们要采访哪方面的内容?如果不是太重要的话,请你们到政工科吧。”
  
  我总不能告诉他我们要采访他吃回扣买淘汰设备的破事儿吧?我含糊着对漂亮小姐说:“主要是想采访一下关于国有企业改制的问题。”
  漂亮小姐像一只灵巧的燕子又一次飞进厂长室,这一回只用了两分钟,她对我和华宝林做了个优雅的请的姿势:“二位记者老师请进吧,李厂长等你们。”
  
  办公楼看上去破破烂烂,可进了厂长室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厂长室的外间是一个小会议室,一圈小牛皮的沙发十分精致显眼,木制地板和红木写字台,以及到位的装修,都显得气势不凡,我敢说不见得就比市长的办公室差劲儿。
  
  走进里间,装修更加豪华,墙上还挂着几幅名人字画,看样子竟然是真品。一个三分之一职工下岗的工厂,他的厂长却有这样豪华的办公室,真是叫人无法不感慨万千。
  李致远是一个瘦高的中年人,很有派头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微笑着算是打了招呼,示意我们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漂亮小姐飞快地倒了两杯水,又像一只燕子似的飞了出去。
  李致远隔着宽大的办公桌给我们一人扔过来一支烟,偷眼看看牌子,是五十多元一包的软中华。
  
  李致远等我们都点上了烟,才慢条斯理地问:“二位记者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华宝林把他的名片和我的名片递上去说:“李厂长,我是西部都市报新闻中心主任华宝林,这位是西都晨报新闻部主任王小乐。”
  李致远细细地审视着名片,“原来是二位主任,听说你们是来采访企业改制的?”
  
  不等我和华宝林回答,李致远自顾谈起了企业改制的问题,“我个人认为,国有企业改制是一件大事,我们机械厂在这方面已经做了不少探索性的工作,归纳起来主要有四个方面,第一……”
  华宝林悄悄用脚碰了我一下,我只得咳了一声:“李厂长,其实今天我们不是采访企业改制问题的。我们想知道贵厂去年进口那套德国生产设备的情况……”
  
  李致远扶了一下鼻梁上正在下滑的眼镜,脸上的肌肉一下子蹦紧了:“哦,进口设备,那有什么好谈的,不就是一套设备吗?你们到底要采访什么?”
  我尽量用十分平淡的口气说:“李厂长,据我们所知,贵厂进口的那套德国的生产设备,据说其中有一些环节好像处理得不是太恰当,工人们也有一定的意见,想请你给我们介绍一下情况。”
  
  李致远慢慢地扶着办公桌站了起来,语气很激动地说:“如果你们是为这个事而来,我无可奉告。我们进口设备是我们企业的事情,我们的手续都是正大光明的,你们要是想炒作什么新闻,我告诉你们,这里面没有任何可以炒作的。”
  华宝林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可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贵厂去年以来效益大幅度下滑,就是和进口那套所谓的德国设备有关系。”
  
  李致远的嘴角扭动了一下,鼻孔里不屑的哼了一声:“你没搞过企业经营,有什么经验和资格来断定机械厂的效益下滑?效益下滑是不假,可那是由于国内国际经济的大形势所影响的,和设备八杆子也打不着。”顿了顿,他用手里的笔敲打了一下桌子:“我马上还要去市里开一个会,你们请便吧。”
  出了办公大楼,漂亮小姐从楼里飞了出来,娇喘吁吁地喊着:“记者老师,二位记者老师,请等一下。”
  
  
  漂亮小姐跑到我和华宝林跟前,从公文包里摸出两只信封递给我,“记者老师,李厂长说谢谢你们的采访,他今天还要到市里去开一个重要会议,就不能再陪你们了,改天再请你们来做客。这是一点小意思,请收下吧。”
  我向后退了一步,“不,不,我不能收。”
  漂亮小姐只好又递给华宝林,“记者老师,你要是不肯收的话,一会儿李厂长知道了我可要挨批评了。”
  华宝林笑嘻嘻地说:“哈,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你,也谢谢你们李厂长。”
  
  车上,我责怪华宝林不该要那两个红包,我说你他妈的怎么总是那么农民,一次不钓鱼心头就不舒服?我们明明是要写人家的内参,是明摆着给人家过不去,你却收人家的红包,这内参还怎么写?
  
  华宝林还是笑嘻嘻的:“你娃这就没搞明白,我们今天的采访无异于打草惊蛇,要是坚决不要他的红包,李致远还能不起疑心?倒不如收了,他心里宽了,我们也得实惠;而且,如此一来,我们更可以断定他是有问题的,他要没有问题,他给我们发红包干什么?你不要以为我会吃人嘴软拿人手软,这些俗务在我这里都他妈通通行不通,红包拿了,我照写写,照批批。”
  华宝林撕开一个信封,点了点数,一千元。他自顾把里面的钱放进了钱包,那个印有西都市机械厂字样的信封被他几把揉成一团扔到了窗外,另一个信封则放进了我的公文包。
  
  午饭就选在了街边的一家小馆子,回锅肉、素凉粉,外加猪头肉和花生米,天冷,又要了一瓶半斤的高梁酒,两人拣了一张靠窗的僻静桌子,慢慢吃喝。
  我和华宝林约定,各人最近都把稿子写出来,然后他的稿子给西部日报内参,我的给西都日报内参。两篇稿子,只要有一篇能够顺利地出来,估计一定会引起上面领导的重视,而领导的重视,也就意味着机械厂那片黑幕即将被拉开。
  
  两个人越说越激动,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了种神圣的责任感,于是半瓶高梁酒喝完了,两人还意犹未尽,又叫了一瓶,一直喝到脸热头昏,才各自握着手散
42、我现在代表组织在和你说话
  
  一连串的变故和打击都是从那个阴冷的冬天开始的。
  有一个著名的木桶理论说:一只木桶能盛多少水,不是由组成木桶的最长的那块木板,而是由最短的那块木板决定的。套用一下,可以断言,对一个人而言,它能成多大的气候,能有一个什么样的人生,也不是由他的优点决定的,而是由他的弱点决定的。
  
  组成我的木桶的众多木板中,哪一块是我最短的木板呢?
  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认为是好色。
  推开汪总编的办公室,老头子面沉似水,脸皮青得像夏日午后的暴风雨前夕。我向他问了声好,他理也没理地示意我坐下,掏出烟,也没有发一根给我,而是自顾抽了起来。
  
  老头子的冷漠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我说:“汪总,你好像很不开心似的?是什么事让你老人家这么生气?”
  汪总编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你不要跟我油腔滑调的,我现在代表组织在和你说话,王小乐同志。”
  
  
  一个领导一旦声称他代表那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组织和你说话,你惟一可做的就是毕恭毕敬,所以我赶快收拾了脸上的微笑,像个变脸的川戏艺人一样,一瞬间变得庄重而严肃。
  
  “我们是党的新闻工作者,我们虽然不是党报,但我们是党报主办的新型都市大报,对我们的从业人员,应该有一个起码的道德底线,你说是不是?”
    我忙说是呀是呀,心里捉摸自己没有什么事情靠得上道德底线啊?如果是揭露李致远购买淘汰设备,也犯不着拉上道德来说事,真不知老头子瓶里卖的是什么鸟药。
  
  
  “我一向对你寄托了很大的期望,无论是从业务能力来讲,还是从人际关系的处理来讲,你在几个主任里,都是我最看重的。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干下这么糊涂的事情。现在的社会开放了,哪怕找个情人也没人说三道四,可你怎么能到那种场合去抛头露面,还被人家抓住了把柄呢?你脑子里真的进了水吗你?”
  
  我心里一惊,忙说:汪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就直说了吧,我能承受得住的。
  汪总没吭声,缓缓打开抽屉,从里面拈出一只信封扔给我。
  我打开信封,里面有两张照片,一看照片,不由得浑身一震,导用小说上爱用的话,那就是脑袋里嗡地一声。
  
  照片的主角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年轻女子和一个同样全身赤裸的男人。一张照片,女子趴着上身,用肥大的乳房去碰男人赤裸的肚子;另一张照片,女子骑在男人身上,正快活地使着劲。不管哪张照片,男人都受用地闭着眼睛。
  那个男人我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就是我自己。
  
  我惊骇地捧着照片,语无伦次地问汪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从哪里来的?”
  汪总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还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还要问你呢。人家都把举报的照片寄到了我这里,你还茫然无知,你想想,你一个大报的新闻部主任,竟然在外面和妓女胡来,还被人暗中拍了照,这简直就是丑闻,巨大的丑闻啊。我们报纸经常曝光人家的丑闻,可现在自己却闹了个西都最大的丑闻,你让我怎么替你擦屁股?”
  
  我无力辩解着,不是的,汪总不是的。
  汪总伸出手,示意照片还给他,我机械地把照片往信封里塞,手有些拌,一连塞了两三次才塞进去,大冷的冬天里,额上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终于体会到了古人所说的如芒在背是什么滋味。
  
  塞照片的那几秒钟里,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回想起了几天前的事情。
  就是在我和华宝林到西都机械厂采访李致远的那天下午,肖一民打电话说聚一聚,说是从古城开同学会回来,又是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要我把简锐也叫上,一块儿喝几杯。中午和华宝林一起本来喝得有点多,整个下午头都有些昏,我努力想推掉肖一民的饭局,可肖一民再三不允许。这样,晚饭时,我只得带着还没完全醒过来的醉意又上了酒桌。
  
  
  就肖一民、简锐和我三个老哥们儿而已,倒也更自在。饭局设在肖一民选的一家叫千和楼的中餐馆里,场面不大,倒也设置得十分精致,让人有种温馨的感觉。
  简锐状态不大好,我暗想,这家伙的阳萎不是选择性的吗?为什么还这样愁眉苦脸的?碍于事关简锐隐私而肖一民又在场,我没敢问他,心想还是下来给他打个电话或是上厕所时悄悄问好了。对一个好朋友,我们尽可以关心他的酒量和肝脏,至于他的性能力,我们还是应该从宽处理,过度的关心会让他发毛的。
  
  
  肖一民那天兴致很高,一上桌就要求大家一起连干三杯。我问他,老肖,你他妈好像有什么喜事,是不是要提省政府办公厅主任了?
  肖一民笑嘻嘻地说,提什么呀提,除非省长是我舅子。
  简锐说,那你满脸喜上眉梢的样子做啥?
  
  
    肖一民叫起屈来,难道见了你们愁眉苦脸的你们才高兴吗?我这好心好意地出血请你们喝酒,那不是好久没一起共谋一醉了吗?来,别说了,干杯干杯。
  
  胡乱扯了半天,一瓶郎酒已经见了底。肖一民到底是官员出身,对酒很讲究,一般只肯喝酱香型的,比如茅台或郎酒,说是即便喝醉了,明天早晨起床也不会头疼。
  
  小姐又上了第二瓶酒,站在背后小心地侍候着。简锐不喜欢小姐倒酒,嫌她过于斯文,一把从小姐手里抓过酒瓶,自己倒起来。小姐吃他一吓,只好默默地退了出去。
  
  肖一民随意问我,小乐你最近在忙什么?又有什么新闻要策划出笼了?
  我说,我还能忙什么,白天没球事,晚上球没事。哦,对了,西都机械厂的李致远你认识不?
  肖一民茫然地摇摇头,不认识,怎么啦?
  
  我就把李致远花巨资购买淘汰设备的事情讲了一遍,简锐听得大为恼火,伸出宽大的手掌在桌上拍打着:“这些狗官,小乐,你就是应该把他们弄来曝光,你们报纸也不要再他妈天天都是东街抓了一个卖淫女,西街辗死了条老母猪地连篇累牍登些无聊东西了。”
  
  我说,简锐你他妈胡说,我们啥时连篇累牍地登那种东西了?
  简锐说,反正也差不多,上次那个城管打人,人家西部都市报就做得好,只有你们不但没如实报道,反而站出来给恶人说话,真他妈没有新闻正义啊。
  
  简锐不知道城管打人事件的报道和我有关,而且背后还有那么些交易。我没吭声,沉默着喝酒。
  肖一民打着圆场:简锐你他妈少说几句,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家里有几百上千万地搁着慢慢地花?我和小乐都他妈不过是在给人打工,端了人家的饭碗就得听人家的管,能有什么办法。不过,小乐,我倒认为,像机械厂这种胆大妄为的做法,背后多半还有政府官员的参与,你要是真的曝了他们的光,你要当心他们报复你呀,你还是小心些,别去碰这种雷区,反正他又没贪污你们家的钱是不是?
  我说,对了,听工人们举报说,和李致远狼狈为奸的不仅有区里机械局的领导,好像还有省委还是省政府的一个处长呢,你们省府那边,哪些部门和他们有关系?
  肖一民拈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用心地咀嚼着,有关系的部门太多了。我看你还是少管为妙,牵涉那么多人,你不见得就能真正把他们曝光,就是曝光了,也不见得有作用,何必去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说,唉,起不起作用我也不管了,那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我只能做到我自己的努力,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那几个上访的工人就行了。
  肖一民说,好哪,我们别说这些无聊的话题了,还是喝酒吧。
  简锐响应说,对,喝酒,干。他妈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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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21 23: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请问您是原作者:蓝言 [nini3400@sohu] 吗
随心所欲的生活,我思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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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7-21 23: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阿雅
原作者叫:何言言
我是从天涯转载的
要不你到天涯上看看原稿,上面可能有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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