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为什么不做妖？
翻山不用路，涉水不问桥。
遇神杀神，爱谁是谁……
我们为什么不做妖……
——施主，叫醒和尚是有吃的吗？
——看你们这一个和尚跟三个妖精的奇怪组合，你就是唐僧吧？
——这个……你一见我这一身赘肉，口水直流，而看见我身后那三个偷懒的妖怪却又眼神躲闪。莫非，你是妖精？
——嘘！小声点！别把那三个麻烦的家伙吵醒了。让我悄悄的吃了你吧！
——哦，那你真的是要吃我的妖精了。按照惯例呢，我会请求暂停，要求换人。麻烦你去叫醒树上睡着的那只猴子，妖精归他管。
——他……他睡着了？
——你听，他嘴里嘀嘀咕咕地叫着“紫霞、紫霞……”，那就说明他睡着了。平时醒着，他是绝对不会说出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任何一个字的，打死都不说！
四周如黑暗般沉寂下来，只听喃喃的“紫霞”声从树叶间的缝隙传了下来。
——哈哈，他真的睡着了！那我可不客气了！
——慢着！这位妖精，你做事是不是应该将点程序呢？你要吃我是你的事，可是我要被你吃那就是我的事了。而我的事呢，就是我们的事。我们四个既然是一路同行，虽然做不到四位一体，但什么都是有商有量有程序有规矩的。……1250……比方说石头边的那个小沙弥，他是负责看行李和住宿的；那靠在树上的帅哥猪是负责安排吃饭和行程的。有了他们，我们四个的衣食住行就都没有问题了。再看我，我是负责应付各色人物，给人念经超度说话赔笑的。而你呢，是归树上的猴精管。如果我没有征求他的同意就让你吃了，那岂不是不尊重他的权力？这样一来岂不是破坏我们一行人的和谐？……1300……虽然我们的和谐只是一些表面上的功夫，我们不满意小沙弥随便找的一个路口就让我们住下，不满意帅哥猪给我们讨来的没有油水的事物，不满意猴精……诶……但我们毕竟还是要一道走下去的，至少面子上要尊重他的，对不对？所以我们还是问一问他的意见比较好，对不对？如果他同意我被你吃掉，那你可以随便怎么吃！……1360……
——唉，传说唐僧无比罗嗦，今天终于见识了。叫醒猴子哪还下得嘴！受死吧！
——等…………一下！
——又要怎样？
——你有没有数刚才猴子叫了多少声“紫霞”了？
——谁管那个！
——不管？那可就是你做妖精做得不够专业了！你可知紫霞的秘密？
——我只管吃你！
——这个秘密可是于你性命攸关！我劝你还是问问我比较好。
——紫霞？我又不认识，和我性命有什么关系？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猴精每天睡觉都会多叫这个名字一次，叫完最后一次就会自动醒来。我记得昨天他叫了1365声。
——那……那刚才你嘴里数的数字？他……他已经叫了多少声了？
——1365.——啊？！
妖精猛抬头，一个黑影映在了唐僧的脸上。唐僧摇摇头，不再看妖精一眼。
——哎，晚了。
猴精扛着棒子，睡眼惺忪的立在那里。妖精从脖子里生出一股凉意。
——你们这些妖精，从来不让我睡个好觉，实在该死！看打！
——你……
猴精棒子一起，金光闪出，一个完美的扇形。
从他第一天拿这棒子开始，棒起棒落，已有3564个神魔妖怪人间生灵葬在这完美的一挥之下。3564次，简单、利落、熟悉的重复。起棒、挥落、砸下，每个动作的时间、力道和角度都找不到任何的缺陷。这扇形的金光已经3564次为他的英雄的桂冠加冕。每个棒下亡魂的凄厉惨叫都变成了对他武功盖世的颂扬声声。这次也不会例外。这个妖精在他一气呵成的完美一击之下，脑浆迸裂，立时毙命。临死前的嚎叫更是震耳发聩。
只是猴子的棒子在那一击之后，停住了。
没有像以前那样耍个花式再将棒子扛回肩上，斜嘴一吹嘴角上的毛，再做一个很不噱的表情。
——你也是妖精，为何帮那和尚杀我这妖精！
这是那妖精留下的最后的嚎叫。
于是猴精在那里停住了。直到猪猪拍着他的肩膀。
——理论上来说，这也算一只很有思想的妖精。
——哼！
猴子猛回头盯着肩上的手。猪立刻抬起来，顺势抬了抬让他显得很有修养的眼镜。
——我只是觉得这个POSE比较酷，想做一个定格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麻烦你下次少叫几声“紫霞”吧，要和尚那么懒得说话的人说那么多废话来拖延时间，你倒是听不到，可是对我们大家实在是一种痛苦！
猴子不再说话。只是再一次恨了猪一眼。回到了树上。
猪微微一笑，来到了白马身边，温柔的为白马疏起了毛发。
和尚又睡着了。
小沙弥默默的收拾妖精的遗物。一挥手，将他化了。
——猴子，你这几日一直带着一副思索表情，可是在为第1366天死在你棒下那只妖精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而烦恼？
——哼！
——其实，这个问题是客观存在的。既然现在被那只很有哲学头脑的妖精有意或者无意间提了出来，那就不妨研究一下嘛！
——猪里面最吵的就是你！
——吵归吵，你作为一只很有作为的妖精却帮一个和尚来杀妖精却是事实。
——你不是妖精？！
——从理论上来讲，作为一只会说话而又用两只脚走路的猪来说，我的确超出了人类的认识范畴。所以我被定义为妖。当然，我也是猪里面最帅的一只。
——是就是！那么多废话！
——虽然我是妖，可是我却没有被指为“帮和尚杀妖精的妖精”。平时我只负责吃饭、睡觉和思考。偶尔需要打群架，我也只是引开敌方注意力，分散他们兵力，努力拖延时间等待你的到来，然后由你，解决掉他们。所以帮助和尚杀妖精的妖精，是你，而不是我。
——那些妖精我是杀不得？！
——当然不！从理论上来讲，作为妖精内部，自相残杀天经地义。妖精想杀谁杀谁，想做甚做甚。但问题是，你是帮一个和尚，也就是一个人，来杀的妖精！
——我没有帮谁！
——那你为何杀那妖精？
——他吵我睡觉！
——那你错怪那妖精了。他可是很努力的不要吵到你呢！一直想把你吵醒的是和尚吧！你为何不杀和尚反倒要杀妖精？
——……
——那你为何要杀妖精？
——妖精要吃和尚……
——那你还是帮和尚杀的！
猴子突然窜开，一脚踢在和尚屁股上。
——和尚起来！
——别扰我睡觉。
——再睡，就不用起来了！
猴子的棒子已经架在了和尚的脖子上。一般猴子的棒子架在别人脖子上时，是没有人或者没有神仙妖精能够睡得着的。
——嗯！醒了。
——问你，为何总是让我帮你杀那么多妖精？！
——阿弥陀佛！和尚怎么会让猴子杀生呢？
——秃驴！你……
——和尚，猴子的意思是他作为一个很有名的妖精，为何总是替你这个和尚杀那么多妖精？
——我是人，要吃我的是妖精，那你要杀吃我的，自然是杀妖精。
——为何有人要害你你却不让我杀？！
——因为我是人，我可以说法布道让人不要害我。就算人一定要害我，那也一定是有理由，那我也就让他吃了。
——啊……你这秃驴！害我杀那么多妖精，让我如何在妖界立足！
——猴子，这就是你不对了。从理论上来讲，你是妖。可从我们跟这和尚要去西方的第一天开始，你还准备做一个妖吗？
——这个……对噢！我是要去做神的，我不要再做妖了！
——又错！猴子，在和尚去到西方之前，你我还是妖。只不过，你现在是个不合格的妖。
——诺！我是个要做神的妖，哪个妖敢说我不合格！
和尚翻个身，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嘴里吐出喃喃梦语。
——诺！做妖都不纯粹，还敢说做神！
——烂秃驴！我撕烂你嘴巴！
——撕不撕也是不纯粹的妖。
——秃驴起来！我就杀你这个人让你好好瞧瞧！
——别踢了。和尚睡觉是踢不起的。
——啊！你这贼秃驴！让我替你杀了这么多妖，害我做妖都不纯粹！气刹老孙了！
猴子一气之下，挥棒离开了。
——做了妖，还忘不了人姓。做一只有人性的妖，更不纯粹了……你既然叫和尚秃驴，理论上来说也算会说话又用两只脚走路的没毛驴子，那也该算妖的。你帮妖杀妖自然纯粹了，何苦想不开就跑了呢……
小沙弥独自坐在一旁完这新增的玩具，一颗葡萄大小的灰白色的软珠子，似乎没有听到另外三个的对话。
另外三个也未曾注意到他，是人？还是妖？
——猴精！
——诺？谁在叫我？
——这！藤上呢！
——咦，是你这葡萄？莫非你也是妖精？
——什么也是？那你是妖精了？
——我不是妖精。我是要做神仙的妖精。
——那还是妖精！
——至少不是普通的妖精。
——不是普通的妖精也是妖精。你这妖精怎么能做神仙？骗人！
——怎做不得！我只要跟着一个和尚去到西方，就可以做神仙了。
——哦？什么和尚？怎不见与你一起？
——和尚烦得紧，不要他了。
——不要他？那你还能做神仙吗？
——倒也是。待我玩耍一番再去找他。
——那正好！你跟我讲讲什么是神仙吧，你为什么不做妖精要做神仙？
——神仙就是……神仙就是受万人跪拜，妖精惧怕的主。
——哦？你是妖精，那你怕神仙了？
——诺！我怎会怕！是神仙都怕我！
——那既然神仙怕你，你为什么还要做神仙不做妖精了？
——这……
——你喜欢被人怕？
——诺！你这小葡萄，老孙去也……
——不喜欢回答就算了，最多我不问就是。可你自己不问嘛？
——咦？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和尚呢？
——理论上来说，他应该是被一个女妖精抓走了。
——啊？往哪里去的？
——没看见，所以不知道。
——没看见？那你怎么知道是个女妖精不是男妖精，或者是个男人女人也说不一定！
——说是妖，因为我在睡梦中听到和尚说“要求换人”。说是女妖，因为在换人前和尚已经决定还俗，还准备跟那女妖结婚呢！
——看来，还是个漂亮的女妖！
——诺！何止漂亮，还来去散着紫烟，有紫纱环绕，天上仙女下凡的，神秘而美艳，天上地下难寻一比啊！
——这情景好熟……你不是没看见嘛！莫非你认识？
——我是没见过，也不怎么认识。不过我就只差能念出她的名字了。
——诺？
——给，这是她留下的请帖。请我们去喝她的喜酒。
猴子展开，絮絮念来。
——“唐僧与什么什么定于三日后在三天外举行婚礼，请什么、猪和沙什么届时光临。”什么什么啊？沙弥，星星！
——什么星星？
——文曲星啦，笨猪！
——诺！还是我来吧！“唐僧与紫霞定于三日后在三天外举行婚礼，请猴子，猪和沙弥届时光临。”
猴精忽然抱头大呼——
——气死我也！气死我也！啊………………
——猴子，原来你还是认识那个什么紫霞的。
——诺！我管她什么红光黑炭，可恶的是那臭秃驴！贪吃贪睡贪恋美色！现竟轮落到要嫁给一个妖精，气死我也！跟着他什么时候才能到达那个西方做成我的神仙！罢罢罢！俺老孙自己去找西方去！
——且慢！理论上来说只有那个和尚才找得到西方在哪。你每次都瞎跑一通碰了一鼻子灰再来救和尚，何苦来哉！我们还是直接去三天外吧！
——你这笨猪，要你来教老孙做事！这次那妖精又没说要吃他，而是要娶他，还把日子定在了三天后。不趁这个机会好好玩耍一番，放个假什么的，还真像你一样做个卫道士啊！笨！
——嗯，猴精果然猴精！我们是很久没有放过带薪长假了。不如我们去跟那妖精说，这唐僧结婚可是天上人间妖魔鬼怪中的头等大事，不能草草了事，让她多操办操办。三个月后再结也不迟！
——好主意，那交给你了！老孙走也！
——诶……走那么快！三天外在哪里啊？……如果真有三个月的假，这个世界也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这三天你准备干什么？
小沙弥似乎依旧没有听到，还执著于手里的那颗灰白的葡萄。
天宫，在云端，有座弥勒佛。
——嘿！
——嗯？猴精！怎么又有空来玩？不会是偷跑上来找你媳妇的吧……
弥勒刚说完立刻就后悔了。堆满肉的假笑自然比什么话都有用。
——什么媳妇不媳妇的！还不是那秃驴变着方的跟我找麻烦！
——没麻烦怎么能显得我们猴精够精呢！又怎么了？
——他不知被个什么妖精给拐跑了，吵着闹着要结婚。要让他一不小心生个半打小秃驴，老孙这西方就不用去了！我这儿还得把他抢过来再说。他想结婚等我们到了西方他爱干嘛干嘛！
——这和尚还能被妖精迷了？哪来的这么大魅力啊？
——听说还是这天上的神仙下去的。这年头，连神仙都自甘堕落，还有什么好混的！
——天上神仙？没听说有谁私自下凡啊！你也知道，这天上好不容易才得几百年的安宁，谁都懒得去活动了！
——说的也是。闲话少说，你可知“三天外”在何处？
——三天外？让我想想……我可就只知道这有三重天，每一重天又十一天，总共三十三天。你问的三天外又是那一重天的哪一天外呢？你看这天宫是第一重天；再外面一层是天外天，那是如来和观音他们的地盘；再往外呢，倒还真有一个“西极天”，那还是你……呵呵，还是五百年前刚开出来的呢！却没有听说一个“三天外”来！
——这可怪了！那妖精明明就说是在“三天外”跟和尚成亲，猪又说妖精是天上来的……那会不会是天上仙女们自己的一个天地所在？
——这个？哦！西极天……
——西极天怎么了？
——西极天倒是关了两个500年前犯下天条的仙女。不过不会是她们啦！
——此话当真？可是她们逃出天界下凡给我找麻烦去了？
——这……那妖精叫什么名字？
——叫……啊…………
“紫霞”两字正要蹦出，头上紧箍立刻收缩，猴子抱头痛决！
——怎么了？怎么了？莫非这名字你说不得？
——诺！一个妖精的名字有什么说不得！准是和尚见我还不去救他，念咒叫我来着！
——那你快去啊！
——我要知道地方还不去！
——那妖精叫什么？我马上去给你问问！
——诺！刚刚一痛，给忘了！谁知道她叫什么色的彩云啊！生硬的紧！
——什么色的彩云？不会是……紫霞吧？
——对！哈哈，你果真认得？
——你……真的无法说出她的名字？你不认得她了？
——我怎会认得！快说她在哪？
——你是说紫霞跟唐僧？
——不然是跟你啊！快说！
弥勒却看怪物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滴溜溜的溜走了！
——喂！这么胖还跑这么快，不喘啊！跑什么跑！三天外？不如先去西极天看看，说不定那儿有开个天窗什么的！
白雾中夹杂丝丝紫烟。刺骨的寒。
——这地方怎么冷得像冰窟！
穿入淡淡白雾，身旁有一物，却是一块冰石。
——原来这里就是冰窟。
越往深走，冰石冰块越来越多。渐渐的，似是走进了一个冰砌的城堡。只是城堡还只有大半个架子。
——喂，有人在家吗？
声音在冰墙间撞击，却没有人回答。
——喂！着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
——看来真的没人了。
猴子脚下却没有停下。
城堡全由冰块砌成，各处还堆着砌成遗留的废冰屑。除了这透骨的白色之外，城中只有紫色。散落在四处的紫纱，弥漫在空中的紫烟，还有挂在冰树上的紫色锦缎，以及一块被紫纱覆盖的立得一人高的冰石。
猴子终于在这块冰石前停下来了。他取出棍子挑起紫纱。就像挑起新娘的盖头。
一个冰肌玉骨的仙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可惜怎么看她都只是一座冰雕。
——哇！谁能把冰雕做得如此绝美，我都禁不住要爱上你了！
猴子拿棒子在冰雕的胸部和腰肢上轻轻敲了敲，冰做的雕像竟然闭上了眼睛！
——咦？你眼睛会说话！嘴巴会不会说？
猴子又摸了摸她的嘴。冰雕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就这样？还是被人定住了？我来试试！
猴子左右试了无数种方法，就是不见冰雕在多动半下。
——啊…………切！这破地方如此的冷，待我把这冰窟一把火烧了再来跟你蘑菇！
猴子说烧就烧，将冰雕抱到城堡外远远的放着，然后一口三味真火将整个冰窟付之一炬。
只是在他兴然回头的一瞬间，看到冰雕眼里落下的一滴冒着寒烟的冰泪……
——哇哇！你不会被热气给熏化了吧！娇气！女神仙也这么娇气！
猴子连忙将她护在怀中，隔开身后滚滚而来的热浪。
不料怀中女子却一把将他推开，哭嚎着奔向烈火中的冰城！
可惜火势已止不住，冰在火中烧成了烟…… ——啊！原来火一烧你就好了，早说嘛！你哭个什么劲！
——你这泼猴！我的冰城……我的…………
猴子生怕她真的冲进城中与冰城同归于尽。她死不死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就找不到人问话了！只能将她远远的拽离火灾现场。
——这城烧了就烧了。老孙赔你一座便是！老孙的花果山可比你这冰窟强得多！
——你的花果山好你就回你的花果山守着！为何要烧了我的冰城……你……呜……
——诶！你这婆娘真麻烦，不就烧了你一座城嘛！你先告诉我“三天外”在何处，我再帮你造一座好了！
——造一座……你也能造，就不用走这往西方的路了……
——你女神仙就了不起嘛！老孙的花果山比你这冰窟好上千百倍俺老孙都能造得出，还怕你一个冰窟不成！
——你的花果山好你就回你的花果山呆着啊！你就回你的“三天外”去过你的二人世界好了！你为什么要来毁了我的冰城！你马上给我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我走就走！可是我的“三天外”？难不成那妖精霸占了我的花果山！谢了！待我收拾了那妖精再来赔你一座冰城！
猴子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却没见那冰人的眼泪滴滴落在被烧红的地面却又结成了冰！她把化成冰的眼泪小心翼翼的拾起藏好，依旧泪流满面……
花果山，水帘洞。这里已经五百年不见一个猴子猴孙了，今日，却来了一个猴王。昔日的水帘洞天已无水做的帘幕，而换做了紫纱饰边。
这已是和尚被劫第三日，妖精该跟和尚成亲了，却不见此间些许的喜庆之象。
——原来也是一个孤独的妖精……
进到洞中，只见一对高炷前一个紫衫女子正在摆弄礼台。礼台上写着红红的双喜。可惜整个礼堂的陈设却简单得一塌糊涂，只有一副红色的喜联挂在双喜的两边：
“自在妖儿三天外，神仙眷侣一洞中”
猴子竟然毫不费力的认出了这幅对联，是否到了自己地盘，猴子也变聪明了不少呢？只是这幅似曾相识的对联却让他的头忽的又痛了起来，脚步也不觉沉了。
紫霞听见身后日日魂牵梦绕的脚步，募地转身，幸福的笑容从心底蔓出。
猴子却没有感觉到她的任何喜悦，只是冷冷的问了一句：
——你就是捉了和尚的妖精？
紫霞腾起的心被定格在了空中……
——你不认得我了？
——我为何要认得一个妖精！
——你真的忘了我？
——你这妖精怎的如此罗嗦！快把和尚交出来！
——和尚没事就在后边。你知道我抓他过来只是要你过来！
——有个性的妖精！要我过来杀你吗？
——你连紫霞都不认识了？那你这只臭猴子还活着干嘛！你还不去快点投胎转世，我们从头再认识一遍行不行！
猴子眼中的妖精忽然激动起来，只见她向着猴子走进，嘴里还在继续说着。
——不对不对！你已经把自己从生死簿中消去了，那我们现在就重新认识一遍好了！我叫紫霞，猴子贵姓？
——你这妖精叽哩呱啦说一大堆！谁有空跟你蘑菇！快把和尚放了，我还要赶着去西方做神仙呢！
——去西方有那么重要吗？！你为什么非要当那个破神仙！神仙有什么好的？你们这一路上遇到的那个妖精不是从天上来的？
——我做神仙好不好又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那些神仙灵兽在天宫里被天规天条捆绑得动弹不得，跟他们说上两句做妖精的自在，就一个个羡慕的不行了。一旦发现它们的锁链松掉，跑得比谁都快，都下凡间来做妖精来了！偏偏就你这个做妖的削尖了脑袋要往天上钻！早知道我该把天上所有的锁链都打开，看你的西方还去得不！
——这么说，那些天上下来的妖怪，都是你放出来的？
——对！我要他们跟你一样都做妖！我要他们知道……
猴子已经一把掐住了紫霞的喉咙！
猴子眼睛里只有冷冷的血光……
——原来我们这一路走的这么辛苦，都是拜你所赐！你要他们知道什么？说吧，给你机会说出你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紫霞死死的盯住猴子那双连她都不再认识的火眼金金，轻轻的扬起了嘴角，眼眶湿了，却不见泪。她已经很久没有对他笑过了。自从五百年前她跟他分开的那一刻起。她也很久没有哭过了，因为猴子不相信眼泪。
她努力的从被猴子紧紧握住的喉管中挤出一点点游丝般的声音，这却是她觉得自己这辈子说的最响亮的一句话：
——我要他们都知道，做妖的齐天大圣，才是世上最自在，最英雄的，最不可一世，神……
一个小小的，骨头断裂的声音，清脆的，与那最后一个字，一同响起。
猴子将紫霞，掐死在自己手心里。扔掉她的尸体。转身离去。
紫霞的脖子断在她今生的归宿里。嘴角带着满足的微笑。眼角流出一滴幸福的泪水。缓缓倒在猴子离去的背影里。
无声无息。
惊天动地。
——和尚，走了！
——紫霞呢？
——杀了。
——……
和尚走出来，手里原本半玉半木的佛珠现在却全部通红。
——怎么？佛珠都坏掉了？
——你去过西极天？
——诺！你也知道那地方？可冻死老子了，就弄了把火来暖和暖和。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走。
和尚暗地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拿着佛珠仿佛摸索着走出了洞口。
猴子带着和尚来到集合地点，却不见有人。
折腾半天的一人一妖草草睡下了。
——和尚！我要杀了你！
来的却是猪。怎么连猪也要杀和尚了！
白马哀嘶，挡在了和尚身前。
打向和尚的钉钯，钉在了白马身上！
猪惊惶失措的收回兵器。
——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他竟是对马说的这话。
小沙弥及时赶到，猪立刻为白马上药，万般爱恋。
——猪，你这是怎么了？
被惊醒的和尚看着再也不看自己的猪。这年头，大家都疯了！
——紫霞呢？猴子怎么不说梦话了？
终于冷静下来的猪问了一句。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他杀了紫霞。
——啊？！
猪正在惊愕之际，忽听得一个非常陌生却又似乎似曾相识的声音轻轻的说了一个字。
犹如孩提般的声音，在这黑的夜里，象是敲响的晨钟。
——是。
小沙弥竟然说话了，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也说过某个字！
——原来是你！
——缘来是因，缘去是果。
——你就在这里看着下面的缘来缘去，却不说一句话？
——说者自说，听着且听。我的话在他们听来，很慢。
——很慢？慢到什么程度？
——我只是个看客。五百年对我，只是一瞬。
——五百年对你只是一瞬？呵呵，五百年对你只是翻过一页书的时间而已！五百年对你，就算你只说两个字他们也要隔上几百天才能听全！可是我们呢？我们苦苦守候的这五百年里连一滴泪落下的时间都长得像五百年！我们却等来了什么！
——你，不是等来了他吗？
——他？现在他连在梦里，都不再叫我的名字了……
——叫，既是不叫；不叫，既是叫。叫在皮上，不叫在肉里。
——叫在皮上？不叫在肉里……
当你的心被装满的时候，你已不再是你了……
你打破了我的纺车我从未抽出过一根丝线的纺车却为我送来了我的第一根紫发我的思念我的线
就像你慷慨地涌出了甘泉却用水冲走了我盛水的瓶你将我的黑暗点亮成黎明却烧毁了我藏身的屋你占据了我原本空荡的心却又毫不客气的将它掳走
你打破了我的纺车我从未抽出过一根丝线的纺车却为我送来了无穷的思念无穷的线
我回眸望向你的时候紫发满肩
梦的美好，就在于你永远无法实现它而你又永远不停的实现着它……
——你这猴子，打破了我的纺车，还我车来！
——你这妖精！挡住了我上天的路。还我天来！
——谁是妖精！我是神仙！
——神仙？神仙纺布不用线的？
——我……神仙纺的又不是普通的布匹，我们纺的是天上的霞光，脚底的彩云，自然不用线的！你这破猴自然不懂！
——你眼底空洞，心底无物，就算是神仙也织不出什么霞光彩云。老孙懒得跟你废话罗嗦。走也！
那时的我，是一个没名没姓的实习仙女。就像他说的那样，“眼底空洞，心底无物”。空在天庭数十年，却从未抽出过一根丝线。看着别的仙女们都挥手扬丝，挽手成锦，将天宫装扮得锦绣堂皇。我却只能望着空空的纺车发呆。不知是我的法力不够，还是我的心不够诚。为了这个我苦恼得每日以泪洗面。为何我的手中抽不出一根像样的丝线？
可是就在他打破我纺车，飘然离开时，我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瘦精的背影，想着他的话，想着想着，我的头上长出了第一根紫发！
于是，天宫里出现了第一抹紫色的霞光！
他说我挡住了他上天的路，让我还他的天来。从那天开始，我就开始准备，我要还他一片天，还他一片布满紫色霞光的天堂！
从此，我就有了一个名字，叫作紫霞。
——诺！
不能再黑的夜里，一声尖削的叫声破空而出！
和尚、猪、白马和小沙弥齐齐回头。
从地底射出的青光映出一个顶天立地的巨大黑影。
一个侧立于天地，以棍灭地，昂首向天的黑影。
500年前，他就是用这样的姿势，站在十万天兵天将对面，然后轻蔑的一笑，倾天覆地！
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天宫大将倾槽而出，对手却只得一个扬言要用手中棒子将天庭捣个大窟窿的猴精！
战争很快就结束了。
结果很简单，所有的天兵天将自此以后一听到猴子的名号，闻风而泣，仓皇而逃！
那日，猴子杀得兴起，一路追到天上。恍眼间，众路神仙隐入雾海迷宫不见踪影。
白茫一片，后面隐约有座宫殿。高耸直入天之顶，五彩霞光齐环绕。
猴子一飞到了殿前，头顶那宫殿上的三个镶金大字：凌霄宫！
只听得猴子一句：
——诺！还真TM的冷！
左右不见一个神仙，想是放假去了。
——诺！神仙也会偷懒！
放着猴子在这唱独角戏，猴子可不乐意。一头冲破宫殿顶，扛着棒子，冲着空茫茫的白雾叫道：
——玉帝老儿出来！老孙我可砸庙了！
……玉帝老儿出来！老孙我可砸庙……
……玉帝老儿出来！老孙我可……
……玉帝老儿出来……
余音环耳不绝，却依旧没有叫出一个神仙妖怪。
——哈哈哈……看来你玉帝老儿也是个怕事的主！我可不客气了！
猴子在自己狂笑声中腾空而起，手中的棒子越长越大越来越长，眼看一棒下去凌霄宫就要被砸个稀巴烂，猴子，连同他的棒子却被什么给缠住了！
一片紫色云彩如锦缎般将猴子环绕，丝丝清烟薄雾沿着棒子蔓延开去。
雷公的锤，二郎神的狗都碰不到一根毫毛的猴子却被一片薄薄的云彩束住了手脚！
为何单是紫色的云彩？
被五彩霞光齐齐环绕的凌霄宫殿正在猴子脚下，猴子自然在五彩云霞包围之中。
别的云霞早就在猴子腾起挥棒之时被打得散落代尽，唯独这紫色云霞竟搅之不散，挥之不去，打也打不碎，躲也躲不开！
——打架也不交待句场面话！出来吧，你！
猴子扛着棒子落在宫殿前，手中拽住的紫色纱也跟着他垂到地面。
猴子左转右看还是不见有半个神仙影子，只有身上棍上缠着的紫纱还在。还有……
猴子斜抬半只眼，顺着肩上的棍子望去，一双鞋收进眼里。淡紫色的绣花鞋，绣的是一只踩着紫云的猴子。
鞋子在半空中很有节奏感的一晃，一晃。
鞋的主人正坐在猴子横扛着的棒子上，斜低着头，用她所有的眼睛，在笑。
——小姐贵姓？
——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为何要认得一个神仙？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她的眼睛里，被这句话引出了淡淡的紫雾。
——等下！
——嗯？
——不认识也没关系，忘了也没关系。有必要的话，我们重新认识一遍好了！小姐贵姓？
——我未来的老公姓孙。你叫我紫霞好了！
搅不散，挥不去，打不碎，躲不开的紫霞，坐在了猴子的棒子上！
当猴子又一次问她——小姐贵姓？新一轮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
——真巧！我也姓孙！我们五百年前是亲家！
——五百年后也是！
——亲家，能不能帮我把这些线，弄走？
——能！
话音一落，所有的紫纱从猴子和他的棒子身上消失了。
——谢谢！
——不客！
——这些……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为什么我打不断，烧不断，咬不断？
——这就是它的特别之处！天上人间只有你打不断烧不断咬不断我织出的紫纱！除非……
——除非什么？
——没有除非！因为不可能有除非发生的！
除非……你在我的眼中再也看不见笑……你在我的心里再也看不见你……
除非……我的生命在你手中终结……除非……我能忘记……
——和尚！虽然我走路不认方向，可我也知道每天往太阳落下的地方走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可现在太阳每天在我们屁股后面落下。你是成心不想让我们做神仙！
和尚不说话，默数着手中的佛珠。
那日从水帘洞出来后，和尚的佛珠只剩下了一颗玉珠。
——猪！你不要老霸着那匹马不让和尚骑！没了那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那西天？他都气得开始带我们走回头路了！
猪轻轻的抚摸着白马的鬃毛，象在轻抚情人的发丝。
——理论上来说，和尚不会认错路的，他所走的方向，一定就是西方。
——死猪！脑袋被马鬃扎啦？什么理论告诉你和尚走的就是西方？我们要去的西方在那边！不管他往哪个方向走，只要没有朝着日落的方向走那就不是走向西方！去不了西方我们就当不了神仙！当不了神仙，你跟你的马也没好日子过！
白马发出阵阵的哀嘶，将头靠在猪的胸膛微微蹭着。
猪怔怔的搂着它，一滴泪坠落在白马痛苦的目光中。
——你知道了？
——别忘了我是火眼金睛。
——你这破猴！知道了也不告诉我！我要杀了你！
猪要冲向猴子，却被白马咬住了衣襟。
白马不停地摇着头。
——告诉你让你痛死在路上？她不让我说。
猪跪倒在白马面前，以头跄地，呜咽无语。
白马只能低下头来，将唇轻靠在猪的脸颊，反反复复，爱怜的摩擦。
又一滴泪，顺着白马长长的脸滑落。
——谁不想做妖，只是我们连做妖的自由都没有……
小沙弥正好来到他们身边，伸手接住，转身离开。
凌霄宫，翼角展凤，猴子的棍子横于凤头之上，上下翘翘荡。
——这么说，整个天宫里只剩你一个神仙？
——大家都被嫦娥仙子请到广寒宫去吃月饼了。本来嫌那里太冷不想去的大神们听说你杀到，都抢着走了。
——那你怎么没去？
——我去了怎么见得到你！我想看你跟神仙打架！
——哈哈哈！没有神仙了，我跟谁打去？他们都是老孙的手下败将！
——所以说你是我们天上的所有仙女的偶像！你把天上所有的神仙都收拾得服服帖帖！连平时最臭屁的二郎神的狗，一听到你的名字都会大小便失禁！如果你上天宫来做神仙，一定是最神气的，最威风的神仙！
——我为什么要做神仙？我现在已经是最神气、最威风的妖！
——可你再神气再威风也不过是个妖，始终比神仙低上几个等级。
——什么叫等级？我现在比你低吗？
——等级？大概是睡觉的床位，我们在天上睡，你们在地上睡，跟上下铺差不多吧！
——诺！上面太冷，小心着凉！
——那你也搬上来睡吧，人气旺暖和些！
——这样啊？我怕冷诶！要不，把下边这凌霄宫里的柱子拆了当柴烧，怎样？
——可以吗？玉帝会不会把胡子气得翘起来？
——如果不会，我帮他烫一烫……
猴子直直的立在棍子一端，随着棍子一上一下的在琉璃之巅荡漾。
棍子的另一头坐着紫霞，仰着头，忽远忽近的望着他。不时的，将目光放到与他的目光平行的远方。
弥漫千年的雾中荡漾着，孤独的猴子穿破苍穹的歌……
我们为什么不做妖？
翻山不用路，涉水不问桥。
见神可杀神，爱谁不会逃！
我们为什么不做妖……
与此同时，广寒宫，月央镜前，挤着无数的脑袋。
玉帝看着镜中那一高一低两个背影，沉吟一声：
——这个仙女是谁？好好利用利用！
猴子和紫霞背上，是所有天神亦嗔亦怒的目光。
除了天篷和她。
——和尚，这是什么？
——拳头。会打人的拳头。
——诺！拳头下面？
——猴毛。
——诺！里面？
和尚抬眼看看猴子，他那毛茸茸的拳头搁在胸前，每问一句，就在自己同样毛茸茸的左胸前敲上一下，闷闷做响。
——里面？一个容器，一个壳。
——乖乖怪不得！怪不得最近总觉得里面空的，空荡荡的。老孙在里面翻了好几个筋斗云都没看到边……可它怎么会空呢？
——但凡容器内都要装盛东西。没有东西的容器，自然是空的。
——可说它空，却又象有什么东西鼓在里面似的，一阵一阵地敲着这壳，想要炸出来一样，一阵一阵的，撕扯着这壳，生生的，疼！
——东西虽然不在了，可在那里还留着它存在过的痕迹。风过尚且留痕，何况……
——怪不得！象是什么被生扯了下来，血淋淋的……和尚！到底原来在老孙这里的是什么玩意儿？老孙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它揪回来，塞进去！让它再给老子疼疼看！
——那东西不在天涯海角。
——那在哪？天上地下老孙也不是没去过！
——还在这儿。
和尚的手指正对着猴子拳头按住的地方。
——臭和尚！刚刚你才说过没东西在这儿它才空荡荡的！而且我也到这去看过，里面什么也没有，任我翻多少个筋斗云都到不到头！害老孙差点晕死在里面回不来了！
——你确定……你回来了？
——废话！没回来你在跟这壳说话？！
——不是吗？壳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自然是在跟壳说话。
猴子一证，眼睛里有什么在晃了一晃。
——诺！照这理论上来说，这猴子已经变成一具空壳了。
猴子龇牙咧嘴冲猪做了一个怪相。
——去！笨猪！喂你的马去！
——诺！理论上来说，壳是不应该会生气的。
——最吵就你！
见猪不走，猴子一把将猪架起。
白马在旁怪叫起来，扬起蹄子就要踢猴子。
——诺！叫你的马安静会儿！我又不会吃了你！
——理论上来说，你放了我她就安静了。
——去！和尚！猪是不是空壳？这具壳里装的是什么？
猪不怒反笑，很知足的望着同样深情望着他的白马。
——你说呢？
和尚微微笑着，继续数着手中杂色的念珠。
猴子没有回答。猴子放了猪。却贴到和尚身前，眼观眼，鼻对鼻。
——那你这里，装着什么？
和尚眼观鼻，鼻观心，入定般寂静。只是数念珠的手，顿了一下。
——猴子，从理论上来说，和尚那里装着慈悲，装着西天，装着他走过的人间。你那里缺的，正是和尚那里多出的东西，让他分点给你也不错！
——诺！笨猪！从那本书里翻出的答案！这一路走来，和尚走过山林间，走过生死间，走在神魔间，走在那些经啊文啊的字里行间，什么时候见他走过人间！
——诺？理论上来说，猴子不应该这么哲啊！你这里开始装点东西了！
——去！少打岔！真象你说的，我还真到和尚那里挖点东西出来塞我这里先顶着！
和尚却收起了念珠，站起身来。
——出发。
——臭和尚！还没回答我，不准开溜！
——你是问这里嘛？
和尚指着猴子的胸口。
——不是我这，是你这！
——我这里，就是你这里。我们每一个的这个地方，都装着西去的理由。
风忽起，将天上散布的白云吹到了西边。
和尚模糊的影子快要容在这冰蓝的天空背景中。
所有的云朵聚在一起，仿佛在搭建一座天空中的城堡，纯白色的城堡，遥远而透明。
和尚拾步向东，缓缓而行。
——臭和尚！刚刚才说向西去，现在又往东走！你路痴啊！
猴子的骂声在背后响起，猪和白马没有理他，跟着和尚走了。
向西的理由？是为了成神成佛嘛？
成神成佛，又是为了什么？
又是为什么要为了什么去成神成佛而执意向西呢……
成什么不成什么，为了什么不为什么，向东还是向西，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走……
小沙弥背着行李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上了和尚，将猴子独自落在身后。
猴子忽然想到，这沙弥的那里，又装着什么向西的理由？
西极天，苦寒之地。冰雕玉琢般的仙子接住正在坠落的几行冰泪，嘴角淡淡的泛出一朵微微的笑。
——谢谢你，向西的理由……可是你真的在向西走吗？你难道还舍不得你已走过了五百年的人间？
——妖精！
猴子的棒子笔直的对着妖精的鼻子，却一点一棍子打下去的意思都没有，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看着那妖精所在地上求饶的表情。
——妖精做成你这样也忒失败！你……为什么要做妖？
——啊？这个……这个……做妖需要什么理由吗？
——诺！不需要吗？
——这个……小的还真没想过……大仙饶命……大仙饶命……
——诺，不要这么紧张嘛！提出个问题，大家出来研究研究嘛！那，下一个问题：你这里，装着什么？
猴子的棒子平平点在了妖精的胸前。
——这里？这里装着东西？这里需要装东西吗？
妖精心慌慌的努力摸着自己的胸膛，只摸到一身的毛。
——你这里没有装着向西的理由？所以你不用去西方。还是你跟我一样，只是一个空壳？
——不是不是！这里装着东西这里装着东西！这里装着我的命！
妖精终于在茸毛的下面找到了“噗嗵……噗嗵……”的心跳。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
——嘘……抬头！
妖精在棒子的指挥下抬起了下巴。
——看清楚，我是大仙吗？我是猴精。
——是是是！妖仙饶命！妖仙饶命！
——妖仙？这个叫法不错！我是要做神仙的妖精！我就为了这个跟着臭和尚满世界瞎跑！可是我为什么要做神仙？我为什么要做神仙？！
猴子拍着自己的胸脯，像是在问着本应在胸里面的东西，越拍越重，越拍越响……
砰！砰！砰……
——我为什么现在还要做神仙？（嘣！）我这里面不是已经都空了吗！（嘣！）这里已经没有东西了！（嘣！）没理由让我往西走了！（嘣！）那我为什么还要跟着这个臭和尚？！（嘣！）诺！（嘣！）我不用再去做那捞子的神仙了！（嘣！）我可以去做妖！（嘣！）继续作我的妖！（嘣！）做妖多好！（嘣！）做妖不需要理由对不对！（嘣！）对不对？（猴子看着妖精）
——妈呀！哲思我了！死了算了！
妖精撞上猴子的棍子，死了。
——诺！做妖连死都不需要理由！连想“为什么要做妖”都不需要！想都不用想！
砰！砰！砰……
再重的拳头打在猴子的金刚铁骨上都如挠痒般轻微。
再强的金刚铁骨在猴子的重拳下都被敲得粉碎。
猪想要上前阻挡，马拉住他衣角。
和尚眼观鼻鼻观心，数着佛珠。
只有小沙弥蹲在旁边，仰头望着猴子一拳拳挥下。
他会在猴子的尸体中捡哪一部分做玩具呢？
从此，再也没有谁一遍一遍的呼唤着紫霞的名字。
叫，在皮上不叫，在肉里……
|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武汉在路上俱乐部
( 鄂ICP备11000556号 )
发表于 2004-11-24 09:46:00
妖怪，你往哪里逃！！！！！！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