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们相爱了。
两个生活在不同环境、有不同属性、过着不同生活、向往着不同的生命情境的人相遇了。
在天旋地转的那一瞬间之后,就是注定的分离。
若柏是《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他不是个名人,一生并无彪炳的功业,对这个崇尚实际的社会来说,他是个幽灵。他带着他的三角架与摄影机看世界,他爱索马里洋流。大斧山脉、马六甲海峡。他在拍摄麦迪逊之桥时遇见一名中年女人,一个曾经美丽的中年女人。若柏用相机捕捉了麦迪逊之桥与和他相恋的女人。这个中年女人叫芬西丝卡。
芬西丝卡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在岁月侵蚀中还存有一点赤子之心的中年女人。
作者罗伯·丁·华勒形容这个女子在年老时看自己当时照片的景况:“照片中,最初的皱纹才刚刚爬上她的脸庞,他的相机捕捉到了这些线条……她的头发乌黑,身体饱满而温暖,恰如其分地充实着她的牛仔裤。然而她最注意的还是她的脸,那一张不顾一切和为她拍照的男人相恋的女人的脸……她还可以在她的记忆之流中,清楚地看见他。每一年,她都巨细靡遗地省视流过她心中的他的形象;她记住一切,绝不遗忘。他高瘦而结实,行动如风中之草,那么不费力地优雅着……”
芬西丝卡是个平凡的家庭主妇,二十五岁时,她的军官丈夫将她从意大利带到美国,二十年的婚姻使她有了两个孩子和一栋乡村房子,成为一个平凡的农夫妻子,几乎已经忘掉她年轻时曾有过的艺术狂热。她带陌生人到麦迪逊之桥,并留他吃晚餐。如果她的丈夫、孩子这两天在家,她就不会有这个美丽的回忆。
芬西丝卡和若柏一起看过草地与天空后开始谈论诗,然后他以“古老的本能”触摸她的肌肤,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的、古老的生物性本能。啜饮白兰地和咖啡后,他尽量节制自己,在她家平安度过一夜。如果第二天她没有请他吃晚餐,没有故意穿上她的新洋装,他也许看不见属于这个中年女子的优美。在一段共舞之后。
“他吻她,她回吻,长长的,柔软的,吻成一条河”。他们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做了爱。两个不同人生路径的人终于交会了。
他们相爱。他在肉体和心灵上,都碰触到她的核心。但他像鹰行天空。豹奔草原,天明时终究要走,只留给她几张照片。他走了以后,两个人没有再联络,她只能从《国家地理杂志》上间接得知他的行踪。她的丈夫去世前,她没有企图跟他联络,他也没有。直到六十七岁那年,她收到了一封信,若柏去世了,他的遗产代理人以冷硬精确的律师文字告诉她:若柏的遗体已经火化,应若柏要求,他的骨灰要撒在让他们相识的麦迪逊之桥旁。她还收到一封信,若柏和她相识后的第十三年写的,他说,他四处飘泊,为了转移打电话给她或想去看她的冲动,他接下所有能找到的国外工作,但他仍常对自己说:“去他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要把芬西丝卡带走!”“在那个炎热的星期五早晨,开车离开你的小径,是我生命中最困难的事。”他说。那年她六十七岁,收到了这一封信。
在他死后,他的爱才落在她的身边,不再奔逃与漂流。芬西丝卡将他的骨灰撒在桥旁,而她在六十九岁死亡时,也要求将遗体火化,撒在同一座桥旁。他们的故事,由她的一儿一女发现。她留下一封信,告诉孩子们这个故事,她承认,那几天的短暂爱情,比她四十多年的婚姻值得眷恋。
“如果不是为了你们的父亲和你们两人的缘故,我会立即随他而去,不论去哪里。他要我与他同行,但我没有答应……在四天里,他给我一生,给我一个宇宙,并且使我支离破碎的片段化为一个整体……若柏教我怎样成为一个女人,这是很少——也许没有任何女人经历过的。”
芬西丝卡没有后悔曾经做过的选择,但灵魂离开身体之后,她选择永远的爱情。
《麦迪逊之桥》是一个很平凡但也很感人的外遇情事,但如果没有罗伯·丁·华勒的漂亮文字,它甚至会变成一个滥情粗糙的故事。
很少外遇的故事这么美丽。因为在通常的外遇情事中,人们只知发挥他们占有与破坏的本能。若柏与芬西丝卡,一只鹰与一头羊,让我们明了,尊重爱人的生命路径是我们能为爱人所做的最美好的事。
“梦是美好的,梦虽没有成真,但我高兴拥有这些梦。”若柏这么说。
真爱是过程,而不是目的。一个未完全或无法完成的故事,也许是一个缺憾,但也可以光华美丽。
如果你有一颗包含缺憾的、美丽的心,你的心中也可以有一座永远的麦迪逊之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