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五龙河
序曲
凌晨四时许,村妇开门。她断然没有想到一夜醒来,自家屋前的院落里竟然竖起了这样几个五颜六色的怪物。我听到她操着惊讶而防备的本地话急促地问:“是啥呀?!啥玩意呀?!”然后便是心飞扬还带着困意却又极其礼貌而安抚的普通话:“这是帐篷,我们是来旅游的,借你家院子休息一下。”村妇不再说什么,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我们本打算去河边休息,却不想昨天下午在十堰市因为加不到油而耽误了时间,如果不是萝卜找了熟人,只怕就要困在十堰了。车开到这里时已是十二点多,太晚,路难以识别,只好就地扎营。
听了一夜的鸟鸣,三点多才算是有了睡意,四点多却被这受了惊吓的村妇吵醒。接着萝卜又开始活动,满世界找洗涮和早餐需要的水。
再也睡不着了,一弯子人都被闹了起来,大骂萝卜,扰了我们的清梦。要不是看在昨天加油有功,大家真恨不能把这大白萝卜削了皮煮着吃了!
泊了车,在山民的店里洗涮,吃过鸡蛋面条,一泊拿着地图和向导一起探讨路线。向导建议我们从中游开始往下走,一天时间走完,可一天的行程对我们来说哪里过得到瘾?我们打算走两天,想从上游开始,向导说上游有一段水很深,就算是人可以游过去,但背包还是没法过。商量后决定,从中游出发,先向上游走,走到不能走时回头,再走下游。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诗经《蒹蕸》
溯洄从之
从村庄旁的小路向下,一直走,不一会儿就看到五龙河,在两侧山的夹持下“哗哗”流淌。山腰间有碎石铺修的栈道,旁边是树根和老藤做成的围栏,看得出蓄心积虑的设计。可我们并不因此而感谢修建者,反倒忍不住扼腕叹息——又一片原始的地貌将被毁于一旦!
一人背后一个大包,很自然地顺成了一列,沿着栈道向上游走去。喜欢这种感觉,承受肩上的重量,默默行走,等待着接受一切未知的考验。
这是我的第一次重装,是我一直渴望的。很久以前和巍说起这些,他说我不懂得享受,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要做苦行僧,有自虐倾向。是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似乎就活得很不耐烦,不知要怎么样折腾一下自己才好。早就想上路,让自己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总觉得只有当身体被折磨到极限时,才能感觉到生命的火热与激情。
在一道瀑布前,我们停下来观望。趁着大家休息拍照,教主抓紧机会拿出包里的西瓜来推销。教主的ID原本叫任我行,因小说里的任我行创办了日月神教,所以大家都叫她教主,并在论坛里有模有样的也创办了一个日月神教,如今是发展壮大,教徒众多。
教主的名字透着豪气,人也透着豪气,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却没有半点的矫揉造作。她的包里塞了两个小西瓜和一大袋水果,都是极压秤的东西,也亏得她为我们背着,难怪她想尽快销掉了。
几个坏蛋逗她,说不想吃,惹得教主瞪着双秀目在那里赌狠发威——哼,教主发话,不吃也得吃!
在教主的威严下,消灭掉一个西瓜,接着往前走。走着走着,栈道便到了尽头,开始还有干燥的卵石可以走,不久便只能在水里行走了。
城市里长大,雨天走路都会小心翼翼,生怕弄脏了鞋,溅湿了脚。第一次溯溪,刚粘水时还有几分不习惯,待得鞋袜裤腿都打湿后,反倒有了种无所顾虑的痛快。
清清浅浅的水里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黄色卵石,在翠意浓郁的山间,象充满了灵性的邻家女孩,荡着如丝般细密的波光,轻快地、欢乐地流淌。
踩在卵石上,任水没过脚踝,那冰凉的快意透过皮肤,一直沁到心里,心便也自由轻快得想飞,我禁不住双脚踢着水,喊着:“好爽呀!真爽!”惹得旁边的人都笑起来。
水是顺着地势向下的,在有落差的地方形成小小的激流,使我们不得不从崖壁上攀过。都是厌倦了风平浪静生活的人,走栈道时无精打采,碰到障碍却一个个生龙活虎。——曲折的历程才值得回味!
在一处险要的崖壁下,我们弃下了身后的大包,攀过去轻装前行。行至两山相连处,水深起来。两山交汇处的下方有一岩洞,水映射着两岸山的翠碧,一直伸向洞中,直穿而过。那岩洞便在山势转折中,显得越发幽深而神秘,引诱着人想去探索!
然而这一处的崖壁也是陡峭而平滑,一不小心便会落入及腰的水里。阿胜和萝卜率先过去,阿胜翻过山头看了一眼,又特意回来煽动,说那边风景如何独好。可仍有一部分人不听他忽悠,停住了脚。
我在一泊和老纪的协助下,终于过了那道坎,翻过了山头。
山洞的另一侧,景色其实并无二致,只是有一小柱飞瀑,从横断空悬的山腰处莫名地直挂下来,不知来处的突兀。想来是山顶的泉水,从空洞的山体里汇集而下的吧?
一泊健步如飞,一下子就赶上了阿胜和萝卜,把我和老纪甩了老远。前面有一处转折,他们停下来看了一会便往回返了。老纪见他们回头,便也停下了脚步。
这时的山中起了些薄雾,那转折处透着些空旷的光亮,在薄雾的轻绕下显得苍茫而悠远。我想看那边的景色!总算是一泊肯等着我,小小的满足了一下我的好奇心。
仍是两山夹持的水流,一直伸向远方。不知道它的尽头是怎样的景观呢?我真想一直向前,直到源头。可一泊说时间不允许了,我们的队伍还在山洞处等着我们,我只好和他一起返回。
溯游从之
背包重又上肩,在一处乱石推积的地方吃过午餐,大家各自找平滑的石块休息。心飞扬却不肯歇下来,拿着相机到处拍照。这个麦田计划的志愿者,长期为了失学的小孩四处奔忙。瘦瘦的女人,看似貌不惊人,但越和她交谈,便越会被她身上洋溢的激情所吸引。在来时的车上,她对我描述她曾走过的路,怀着犹如初见般的热忱衷心地赞美她所见过的风景,一路的赞美,一路的阳光,生活在她激情的描述里变得无比美好。
行至中游,又有了栈道,沿着栈道一直向下,沿途有施工的工人,在往栈道上铺着水泥和石块。见到我们都停下来好奇的观望,冲我们友好的微笑。
栈道还没有完工,走了一段便没有了,不过沿山有为了修建栈道而搭建的木架。两、三根臂粗的树杆固定在钉入山岩的钢筋上,似乎随时都有滚落的可能,我跟在老郭身后,小心地挪动脚步地向前走。
似乎走了很久,终于连木架也没有了,横穿过一段山岩,水中央几块巨石,巨石间由几根横搭的树杆相连,斜斜地由上而下横过对岸,我们须得从这里过去。
看到教主挺着双肩,若无其事地迈着大步就过去了,我想我也应该可以。可是临到头时,向下望去,却又没了胆量,只好弃了背包和手杖,学着妞妞的样子,坐在树杆上慢慢挪了过去。
又见栈道,再无险处,教主和一泊在后面边走边商量着要再走新疆,听得我心里痒痒得要死。教主在每发表完一个观念后,都习惯用她特有的短促口吻加上两个字——“就这!”我尤其喜欢她说这两个字的语气,她那干脆爽朗的个性在这两个字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经过一处较深的水域,水中央有一丛水草,葱笼的绿色,油油地在水里荡漾,说不出的凄迷,令人不忍离去。
在河边扎营,冲进河水里洗去身上的汗渍,舒爽得不得了。一泊燃起了篝火,大家围在篝火旁做晚餐。萝卜在河里捉的螃蟹,煮了螃蟹熏肉汤;阿胜找修栈道的工人要的大白菜,煮了白菜汤;还有心飞扬的粽子糯米粥,都是就地取材,自己动手,却是有滋有味。
晚饭后,老驴们又开始回忆他们从前的趣事。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那些旅程使他们的记忆如此丰满,他们对生命看得又是如此通透。
尾声
我们只剩下半小时的路程,因而可以享受悠闲而散漫的早晨。
不慌不忙地收好帐篷,吃过早餐,信步到河边,听着水声和鸟鸣,望着来时的路,脑中浮现出《蒹蕸》的韵律。想起未能走完的上游,的确是道阻且长,似乎有寻之不遇的遗恨,不过这遗恨却给了我无限瑕想的空间,使我有了意犹未尽的眷恋。
然而,我们也许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了,这里即将被开发为风景区,对于我们来说,其实却是意味着将要风景不再了。管理开发的负责人在清早来看望我们,并陪我们走了一路。他说十月份这里便将对外开放,欢迎我们再来。可是他并不知道,我们所要寻找的所谓伊人,其实是不曾被人类侵犯过的原始景观,我们厌倦了城市的纸醉金迷,需要在它的怀抱里,找回我们最纯真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