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塘城啊巴塘城,巴塘城坐落在大鹏鸟身上。”(5) 9、八百里理塘,那一马平川 我不知睡着过没有,在这大山坳里的县城。早早出门,沿巷道往下走,走到江边公路,看见有些人聚集在院子里,好像是大人送小孩上学,还有藏民从远处骑摩托赶来,坐骑不再是马。发生了什么事吗?我问一位着装城里化的女人,她说这些人排队打疫苗,有的人很早就来了,排不上号得明天再来。 哦,会不会有什么地方病在流行?我当然有点紧张,从台阶转上来,迎面碰到一些背书包上学的孩子,还看到梯子巷41号有“……直追赶昔阳!”的陈年标语,记录着那个穷折腾的年代。 回到旅店把数码相机里的照片给他们看,梦迪和靓哥一阵惊呼:赶紧离开!好像瘟疫正在袭来。 他俩声称不能吃早餐,标哥说没事,我当然要陪他吃,便去店里要了两碗牛肉面。我先吃完,端一碗去给标哥时,孤月进来,说不吃怕饿。等孤月吃完了来时,说那老板说我没把钱。我怎会不把钱呢?就到店里去解释,说把的是怎样怎样的钱,那下面的女子没吭声了。其实她硬说我没把,我也得把。这也许说明小地方人的淳朴。想起在贵州的时候,店老板把菜刀都举起来了,何等之恐怖。 快走快走!梦迪说。 只怪我,为什么把自己并不确知的疑惧告诉他们,害得他们产生心理恐惧。 雅江,就这么可怕地离开了。对不起。 “一溜溜山来者哟, 哦两哟,哦溜溜山 三溜溜山, 哎呀,脚户哥下了者 四川——” MP3里唱来了个海拔4659米的剪子弯山。 梦迪和靓哥在后面断断续续地吃着自带的干粮,一点也不忌讳地谈着如果被传染甲肝将终生难愈的话题。 标哥一路开车,一路吹口哨。显然对我们中的两位如此作派有些不屑,作派里面含有大地方的人对小地方的鄙视。 海拔越来越高,视野越来越辽阔了。每到佳处,我都想停车拍照,但这样未必让其他人乐意。梦迪干脆就在车上拍照,免得下车挨冻。 其实我也是率性而为,下车后喘气厉害,冷得发抖。卡子拉山,4718。我请孤月为我留影,以为很壮烈,其实肺部在抽风箱。 在这样的山上还有游牧藏民,他们的黑毡房里有些什么?外面则是除了带雨的云,还有带云的雨。 一个孩子向车走来,他们已经习惯路人的施舍。善良的孤月赶紧从后备箱里取文具。她说不能给现钱,这样会惯坏他们,败坏下一代藏民的风气,反而成了罪过。 这本子,这笔,对不读书的小扎西有什么用处呢? 路永无尽头,山那边还是山,不同的是帐篷的分布,依着渠水,冒着蓝烟。我觉得那是极美的镜头,就请标哥停车。然后端着相机就往远处跑,很快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欲晕倒。我怎么这样冲动呢?其实帐篷还很远,那美景捕捉不到。即使选好角度,全身抖颤,难保镜头不模糊。 回头看车,它慢慢地滑到跟帐篷直线距离更近的路边,我那一段等于白跑。车上的人不知怎么议论我呢。 从炊烟处跑过来一个小扎西,很快到了我跟前。他有经验,知道我准备了零钞。 惟恐耽误大家的时间,又往车上跑,这一趟拼死拼活,不过是为了二三张并不成功的照片。 万一倒下,我还能爬起来吗?不禁有些后怕。多少告诫,高原上摔倒可能送命,我一时迷糊忘了这点。 人在高原,不由自主。那是一种轻狂和执迷,发自内心的冲动。 喘息中,群山颤动。我看着远处的帐篷,藏民随水草流动,喝奶吃肉,为了生存并生儿育女,世世代代就是这样。每天关心的是牦牛和羊,还有太阳和风雨。除了这些,世界上任何东西不在眼前也不进心里。若说他们最大的自在,是天管地管人不管。 曲折和笔直的移动,山阴和山阳的转换。移步易景,前面出现大片的荞麦地,摇曳着高原红。一辆车停在路边,他们一定是从西藏满载而归,正在顺路摭拾眼前的美景。我们的兴奋点相同。 川S,标哥说是达县的?格老子,全国只有四川的机动车牌照是把ABCD26个字母排完了的。 端起相机,对准目标。他们照藏民,我照照藏民的人。他们付费,我可以不付费。 长途奔走,有时需要路遇,增加一点插曲。这不,我乐得请衣着鲜丽的她跟我拍照;标哥乐得坐在荞麦花里抽一根烟,叫一声爽。 瘾过足了,开足马力。 卡子拉山好像总也走不完。这一带是游牧者的天堂,牦牛多得像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清。且它们好像成了江南的水牛,在河曲间踱来踱去,悠闲如对镜贴花黄。 我的数码相机接连按着,既照红花黑牛,也照白水绿草,还不可饶恕地照下那一排大而无当的院落,首先它不具有藏地风格,其次它没有必要筑那大的围墙,完全是对景观环境的破坏。也许这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拨款吧,钱多了就把政府机构盖得像牛栏?没有一点文化创意。藏区有那么多建筑艺术价值很高的庄园,为什么不借鉴一下呢? 过去人们最忌讳的是说没钱,现在最忌讳的是说没文化。我想当面对花钱建这种大牛栏的当官者说,这种形象工程显得太没文化! 不断有牦牛和大山羊经过公路到山坡上去,不知它们妨碍了我们还是我们干扰了它们。这领头羊好像在对标哥嚷嚷,你神气个啥,礼让三先知道吗? 前面是理塘,标哥说,这里每年搞国际赛马节,有一年藏民跑上主席台喊反动口号,被当场逮捕。(理塘藏族传统的赛马节原来在每年七月,不知为什么于1964年起改在“八一”。) 理塘出良马,这不假。问题是各国骑士走这么远的路赶来,多不容易。他们心目中的理塘,在那遥远的地方。过去的书上形容良马,少不了“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赞语,差不多是桑塔拉的速度了,理塘的马能够这样吗? 马一样奔驰的三菱车,冲下山坡,可以俯瞰的八百里理塘,那一马平川,放开喉咙好唱歌。 “羽毛洁白的仙鹤呀, 请把双翅借给我吧。 我不飞到遥远的别处去, 只到理塘转转说回来。” 据说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是个诗人,唱出了对理塘的眷恋。平坦如铜镜般的草坝,只有飞鸟才能把它浏览。 我只能带着一次一次的遗憾前行。 远小近大,从山上看不过是一个大点的村庄,眼前是楼房巍然的大街迎面撞来。 一进城就找馆子,为我所深恶。完全可以开进城里转转再说,择善而从。但是,标哥没这种修养,他们两位也许饿了,毕竟没有正式吃早餐。好吧,悉听尊便。 标哥对路边店很熟,也许还能拿点回扣。 我仍然抓紧时间到街上去转。既然藏民的坐骑已由马匹换成摩托,那就没有什么不能改变。一路上看见无数摩托,看见女人骑摩托还是第一次,她是藏族吗?摩托在这里大行其道,“江门新力量,圣火神摩托。”倩哥老家的人也杀到这远来了。理塘有什么风景?居然吸引外国游客,三个白种女孩从我眼前走过,我追上去,不过只拍到她们的背影。 理塘啊理塘,又一个错失的地方,因为我的无知和匆忙。 不能走马观花,应我的要求,还因为梦迪要去邮局发在康定买的明信片,我们在高城镇中心停了一下。 据说,在这个包围在理塘大草原中的县城,你能感受到当地真正的康巴汉子,他们有着男人最原始的英雄气概。他们可以为一句话成为最好的朋友,而最好的朋友也可以因为一句话而死亡。在这里英雄的格萨尔王是人们最崇拜的对象,县城中央就塑着他骑着战马的铜像。另外最值得一提的是县城内有一片规划得非常整齐,非常漂亮的藏房居往区,这在其他县城是非常少见的。 可惜我只是看到路边无所事事的年轻喇嘛,不由质疑格鲁派戒律,僧人既不允许参加劳动,又不允许娶妻生子,也就是既不从事生产资料的生产,也不进行人类自身的延续和繁衍,岂不直接阻滞了藏族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人口的增长吗? 与汉族地区一样,这里也有广场和城标,阅读上面的县情简介,知道这里建制于中华疆域面积最大的元代,即“元至(正)十五年(公元1278年),全县14182平方公里,藏族占总人口的95%,有“世界高城”之称,古有“茶马互市”,商贾云集,为康南商贸中心。何以为证呢?老房子都拆了,看起来像座新城。 走吧。向着浩瀚的毛垭草原。出高城镇有一牌楼,西城门,有一种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苍凉。 我的一刻也不休眠的贼一样的眼睛啊,看够了女人的裙摆在街上摇曳的风景,那是荒凉中展现的温柔。而在当天正午1点半钟的阴沉天空下,我看见裙摆在草原上盛开,那个背着巨大背篓的藏族女人,手中挥舞大钯,一左一右地铲取地上的牛粪,将钯后扬,且行且舞,裙裾生风,一直向着草地深处。那是理塘留给我的最后印象。 “藏族人民再苦啊,再苦也有边哪……”才旦卓玛在唱。 远看是平川,近看还是起伏的丘陵。河流改变着方向,现在向下,往远处的草地渗透。藏民把河称为曲,太形象了,那是曲折的哈达随风飘散,一直飘到如花的原野。 黄色的花、紫色的花无尽地开放,令人心醉。花上没有蝴蝶、没有蜜蜂,使人觉得像假的一样。我从来没有看到几平方公里的自然之花,真想在上面打滚。 我们撒腿跑向花的地毯,先后倒地。标哥也扔下车,嘴叼着烟,美滋滋地品咂,摆弄出姿态让我们围拍。 茫无际涯的花的尽头,是我们衷心遥望的白塔,那白塔经幡环绕,像众多儿女簇拥着阿妈。 我咋诌起打油诗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