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翻过雀儿山就是德格县城。 雀儿山海拔6168米,我们翻越的垭口海拔5050米,是317国道海拔最高的垭口。下车后就觉得冷风袭来,一股股寒气从每个毛孔钻进身体。愈冷就觉得愈荒凉,满眼是石块和黄沙,猎猎作响的经幡给这里添了一些色彩,算是有点生气。 德格县城非常干净整洁,在藏区是很难得的。来之前根本没有想到会绕道317,所以当时并不知道这里有个著名的印经院,而且就在城里,与它失之交臂应该是一大遗憾。 不知是哪个哥哥姐姐牦牛肉吃腻了,看到街上有家北方水饺馆,提议进去换个口味,我求之不得,吃了一个多星期的牦牛肉,我身上都有一股膻味了。 边吃边和老板闲聊,老板是北方人,很热情,也很健谈,对藏人有客观的感受,从他的话里我们增长了见识,学了不少和藏人打交道的经验。 德格县城干净整洁不仅仅表现在街道上、表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公共厕所,走进去丝毫闻不到异味,要不是看到那些蹲位,我还以为是客厅。 看来印经院的文化和宗教氛围提升了这个县城的文明程度。 刚驶出县城,就遇到了一场暴雨,而且还夹着冰雹。我们担心天气的原因使道路更加难走,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情况发生。 正心里惴惴不安,雨忽然停了。被大雨洗刷过的青山、草甸,还有路旁的树木,更加葱郁,我们眼前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空气也清新了,风从半开的车窗吹进我们的鼻子,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股泥土和青草味。 大家的情绪又高涨起来。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还真达不到古仁人的境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们是随着景物的变化,心情发生变化。也没有古仁人的胸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们是乐在先,忧在后。 果果不然,先乐后忧。经过一个武警守卫的桥,右边有个废弃了的圆形碉楼,左转不到50米是个检查站,已经停了几辆车。张司机打听回来,一脸的无奈,说是限时放行。也好,经过这几天,我已经接受了川藏线上随时遇到的这种状况,正打算参观一下不远处的碉楼呢。 碉楼周围一片狼藉,走到门口一看,里面堆满垃圾,而且一股刺鼻的气味,干脆又回到车里。检查站有几个藏人,还有一个小个子特警,腰里别着盒子炮。保长哥正在看墙上贴的纸条,回来告诉我们,墙上是一张通缉令,说是一个藏人枪杀了两个喇嘛,已经逃往山里。我想这和限时放行没有关系,况且已经检查了我们的身份证,应该与前面的路难行有关。 字母妹和伊荷耐不住久等,表示要牺牲色相来换取我们的通行,我看着她们俩走向检查站悲壮的身影,心里发笑:你就是想牺牲,也得看别人敢不敢接受吧?《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是说了么,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们的针线活也做得太大了。 字母妹和伊荷兴高采烈的回来了,说特警接了个电话,是中央军委打来的,命令他放行前面的车辆,我们也跟着沾光,一起放了。这可是我旅行生涯的一次传奇经历啊,前面的车里竟然有中央军委的人,我这个老百姓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官,想到这里我脊背都紧张得发毛了。 中央军委能让我们提前放行,却不能保佑路上好走。这里土质疏松,经过一场大雨,路面就像铺了一层面糊糊。特别是有大型货车走过,车轱辘压出的两条深沟伸向远方看不到尽头。 我们的车只能顺着一条凹进去的车轮印凸出的两边慢慢向前爬,时不时的还要下来推车,这条烂泥路太长,天黑漆漆了,才走上了一条稍微好点的路。高原上没有一丝亮光,也没有声响,远处山的轮廓就似鬼影森森,魑魅魍魉。车里死一般寂静,我们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字母妹这个山里伢,胆子特大,竟然讲起了鬼故事,我脊背上竖起的汗毛已经变得跟刺猬一样,伊荷吓得哭了起来,两只手抓着前面的椅背,手指掐得皮面吱嘎作响。 不要讲了!不要讲了!伊荷已近崩溃。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快到江达县,对面一辆货车停在路边,司机招手让我们顺路带人去江达找修理工。上来一个瘦瘦的白衣女子,就斜坐我旁边,一头长发遮住了半张脸,脸就像当天晚上的月亮,青白色,泛着光,冷冷的没有表情。就着阴暗的月光,我拿眼看她,晚风吹拂她的头发,一根根在惨白的脸上扫来扫去,黑而空洞的眼直直的看着前方。 妈呀!这不是个女鬼么!真是讲什么,什么就到;怕什么,什么就来。我的腿直打哆嗦,喉咙有什么东西卡住了,说不出话来,膀胱胀鼓鼓的,快要憋不住了!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路上遇见了一长串看不到尽头的大货车,打着明晃晃的车灯从我们旁边隆隆开过。我们疑惑晚上怎么有这么多的货车,而且是同一种车型,载重量很大,压得路面直摇晃。为了摆脱恐惧感,我们尽量发挥自己的想象:有的说是军用货车,怕间谍刺探情报,利用夜幕掩护运输稀有矿石。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白衣女子,到底是鬼还是间谍?我宁愿她是间谍,也不愿她是吸血女鬼呀。 到了江达,白衣女子飘然而去,我长出了一口气,整个身体的肌肉都松弛下来,颓然靠在椅背上,心里暗暗地叫侥幸,好险好险! 这是走川藏线以来最令人难忘的一天,真是打碎了调味瓶,什么滋味都尝到了。其实,好戏并没有结束,在江达吃完饭已是半夜12点,我和王保长跑了一条街,也没有找到旅馆,都是客满。这个破破烂烂的县城又不是旅游景点,哪里这么多住客,还真是邪门了。 好不容易找了个简陋的招待所,大门临街,背靠金沙江,房间里臭气扑鼻,在这窒息的气味和窗外咆哮的江水声中,我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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