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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倩

流年。书屑——祝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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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9 21:37:00 | 显示全部楼层

5、法布尔《昆虫记》——所有国外的书都要仔细看看翻译的人是谁

6、三生三世—— 一代人的人生之旅

聂华苓 是很用心的写作者,她和於梨华、白先勇、李黎算是一代的,既有旧中国的保守

又在台湾呼吸总统治下的空气,一度因为桑青和桃红里大段性描写被删

总的来说,文笔不算特别出色(如果和朱天文,朱天心相比),好歹讲完了故事

乌托邦的理想很多,但在当时的台湾曾经很明星。

当读书时没东西可看的时候

我觉得台湾的确是出人才,同样的中文可以如此锋利,婉转或者丑陋

想起了第一次看李昂《杀夫》的愉悦和那些买《台港文学选刊》的日子

白先生 现在在推广昆曲 那也是国宝级别的高雅艺术

只是浮躁年代里

容得下多少断壁残垣 如何将万紫千红看遍?

[此帖子已被 游侠纳兰 在 2008-12-24 10:46:47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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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9 21: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纳兰,你是个右愤,显然:)

你感受力敏锐,但在读书时会从[这个]既定角度去看问题,

你的文学素养很好,但你文学方面一定比历史方面要好:)

关于鲁迅,可翻翻钱理群的书。我个人以为对胡适与鲁迅不同的喜爱与肯定,可以并行不悖。

因为你只有将一个人物还原到他所处的年代,才可能真正理解他。

 

风为裳,水为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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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9 21: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8、文字。传奇——小说很短,也并不复杂晦涩.也许是经过翻译后丢失了一些神髓,这部法国青年文学大赛的获奖作品并非想象中的masterpiece,但也相当出色了.从这部92年的作品中可以看到日后中国小资文学的影子,可以说对安妮宝贝的影响不亚于杜拉斯和竺子,更是通过安妮影响了一堆故作小资的摹仿者。

这个评论对袁应该是相对中肯的。

对于写小说,袁的年纪还是大了;

张爱玲这口井太深,无数文艺青年争先恐后往里跳,却一个都起不来啊。

小时候读傅雷翻译的丹纳《艺术哲学》

对法国的深刻印象是从那开始的

一直以为杜拉斯是属于小资和通俗的,还有那个故作晦涩的老女人桑塔格。

现代优秀的写作者,个人觉得风格彪悍的

大陆有林白,王安亿算是勤奋填补天分,刘索拉老点但还成,还有那个也是以晦涩为主的残雪

台湾有朱家兄妹,龙应台,李欣频

(想起小时侯喜欢的《城南旧事》作者林海音)

香港还好有黄碧云 李碧华和西西可以看看

[此帖子已被 游侠纳兰 在 2008-11-29 22:19:10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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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9 22: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纳兰,右愤

右愤是什么愤啊?!

 

纳兰不会是深藏不露或者是进步神速吧!?

起先还不知道你如此博学咧!

[此帖子已被 曾繁仁 在 2008-11-29 22:10:55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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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9 22:05:00 | 显示全部楼层

10  永远的博尔赫斯

读心理学的时候知道有个外国牛人外号叫“大圣哲”

那是曾到印度学习神秘学的容格

于是幻想自己老了要和他们一样

智慧的皱纹加一把白胡子

没准可以继续用眼神吸引小姑娘

双目失明的博尔赫斯也是如此

如此接近神的人类最优秀的智者

很早前模仿着写《看不见的城市》系列

找博棵去也-------

啥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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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9 22: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女行吟诗人的日记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7-09-28 15:30:50

    

     陌生人,为什么你久久地拉着我飘起的衣褶,使我不能像山崖上的风那样,轻灵地前行?

 

      长久以来,有多少男子在我身旁单膝着地,眼睛里流露出渴望,为的只是让我带他们去探访梦境之城(最后的诗意栖居)——一座不可见的镜之城。

 

       而你固执的指尖也在表达你对梦城的渴慕吗? 那么,请你走近前,拉住我披肩的一角,信任和友谊是这次旅行的前提。

 

      在睁开眼睛之前,我已经带你穿过了坚硬的玻璃和寒冷的水银,穿过无数火热的夜晚以及平静的白昼。

 

      现在,你可以睁开眼了,用目光触及一切但不要说出你的感受——你只须像我一样,让风的船桨带着你前行。

 

      一座城堡,几缕青色薄雾,石条铺成的小径通向繁华的街道。穿越阴暗矮小的贫民窟时,哀伤的歌谣从结着蛛网的窗边传出。

 

       而远处,连绵铺展开的居民楼依山势起伏,一望无边…… 是的,是你的记忆把你带进了疑惑之门。因为这梦中的城市和你刚刚离开的城市有着物质上的巨大重复。

 

       即使你逃离了令人厌倦的工作间,蛇样环行的运河上还是漂浮着垃圾,嗡嗡作响的苍蝇将使你恶心,蚊虫让人烦躁,空气中飘移着熔化塑料呛人的气味,一阵很浓,一阵又稀散近无。

 

       只有什么是不同的呢?在这个镜之城。陌生人,好好地从这群山之巅俯视城中的营营众生吧! 瞧,在那发出黄金般夺目光华的巨型办公楼里,我们敬爱的市长正在同他的手下们研究下一处城市拆*迁的地点和时间。“尊敬的大人”,身穿虎皮大衣的女环保局长彬彬有礼:“为什么不把房子盖到市郊那片最后的山林上呢?”“很有道理”,斜眼睛的规划局长频频点头(现在,他拿掉了长期挂在脸上的墨镜)。

 

    “这样我们可以把每一片绿叶都卖上一个好价钱!”“我来算一算”,财政局长其实只有半个脑袋,因此他总是戴着一顶严肃的高礼帽,并在里面藏了一个计算器。他掏出计算器使劲摁起来,但那机器因为他多次的失误而发出不满的“嘟嘟”声。“我们可以赚一艘大游艇!”过了一会儿,他叫起来。“不对,还有一排海边的别墅!”“不对不对,还有一大片沙滩和树林!”……

 

     所有人都眼睛发亮地盯着市长—— 如果你从未这么清楚地看过我们的城中之王,那么请你瞪大了眼睛。市长先生的外套上长着一块块灰白色的霉菌,脸色发绿,脑袋上稀疏的一圈头发好比是一层青苔,短而潮湿。假如他笔直地站着或者坐着的时候突然说话,人们都会吓一大跳,以为是一棵盆景被装上了扩音器。当然,这一切只有在近处才能见到,因为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面被施予咒语的镜子,它们映出一切真实,无处不在。

 

       但市长并未说话,他伸出手往面前使劲一挥——“哗”一座积木城堡轰然倒塌——所有在场的人都使劲鼓起掌来,然后争先去抢夺那凌乱的积木块,再把它们在小山林上重新拼装起来。由于激动,他们脸上的黑斑像黑芝麻一般簌簌地往下落,但以为难以撑开两腮边肥厚的肉袋,他们只能勉强发出“呜——呜——”的声音…… 好了,陌生人,我看到你忧郁的眼角厌恶的神色,是真实驱赶了你的快乐吗?那么,把你的目光转向这忙碌的人群吧! 在漫长而无聊的一生中,他们唯一的快乐来自于从事贩卖和购买。你看,在山脚的那场的婚礼中,新娘以美貌换得了高尚的地位,新郎一方则买到了令人垂涎的美妙身段。学校里,有人用纸币购回了高分,有人获得了尊敬。更别说了,那些出卖力气和健康的工人,丧失青春和肉体的女人,贩卖智慧和经验的老者,出售诚实的儿童,抛弃人格的乞丐,推销绯闻的媒体记者,炒作欲望的广告策划……他们蹲在城市这个或者那个角落里,出卖可以出卖的一切,以换取生存的必需品。 只有谁只有谁,还剩下谁呢?在暮色中给病危的情人最后一个吻,往热闹的旅游山头上浇水、种自己的青菜,爬到高高的英雄纪念碑上啃西瓜,在星星下面怀念从前…… 天黑了,陌生人。我们得离开莫塔罗。这里并没有虚伪的灯火来掩饰漆黑。在漫长的黑夜里,你听,是莫塔罗山上传来忧伤的歌曲。这是一做永远无法拯救自己的城市,梦境之城啊。即便人们每天从镜子中得知真相,还是和我们一样,在镜子中,等待死亡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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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9 22: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结语

写作的人们如潮汐过往,熙攘之后却终究只能尘土相向。

 

   但是文字不能,即使我们希望好的文字可以流传和流转,并且感动和慰籍心灵,给那些惨淡枯燥如黑白画面的时光增添一些彩色的印记。

 

   鸟在飞翔,低低掠过这城市,也掠过我无以名状的心事。

 

   掠过这黑暗的世道,以及我卑微的神伤。

 

   我将内心喜爱的文字命名为“流金岁月”,这四个字看起来有金碧辉煌般的华丽,又带有世俗的回望伤感,然而它终究只是一把钥匙,纵使带着金属的质感,纵使它因常年握在手心里变得润熟和不再粗砺。

 

    好象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等待和准备着,期盼它可以引领我,穿过一些词语组成的大门,去点燃那门后的荣光。

 

    这流金岁月,也许是太阳照耀下的河流,河面闪着金光,一转眼就过去了。然后暮色四起,风声呜咽,鸟儿拍着翅膀,瞬间就消失了。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人经常在夜里行走着,路并不难走,有沙丘,有小树,并不荒芜。而四周总是很寂静,只是在遥迢的远方,随着风来,有个声音在呼唤着。

 

    那时候就出现了心情的矛盾。明明知道离开你很远,也许终身无法走近,却又本能地希望走近诱惑。凡人之苦,有时莫过于一定要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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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9 22:37:00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倩:

纳兰,你是个右愤,显然:)

你感受力敏锐,但在读书时会从[这个]既定角度去看问题,

你的文学素养很好,但你文学方面一定比历史方面要好:)

关于鲁迅,可翻翻钱理群的书。我个人以为对胡适与鲁迅不同的喜爱与肯定,可以并行不悖。

因为你只有将一个人物还原到他所处的年代,才可能真正理解他。

 

小倩姑娘安好

首先让我猜测下您的职业

应该是位教师或者文字工作者

很高兴遇到有共同爱好的人

就象在一起爬山的同伴里

还有人和我一样喜欢讨论怎么做菜

我学医科出身的

但对您说我是右愤和不懂历史不敢苟同

中国俗话“成王败寇”,最好的明史也是满清修的,免不鸟抹杀些黑白,颠倒些是非

国外呢,《勇敢的心》开头说,历史是由消灭英雄的人写成的;

鲁迅的刻薄 是我个人感悟,他最大的成就在于杂文

虽然故事新编也写的不错,但更接近寓言故事

至于全国人民都熟悉的短篇我就不说了

我收藏的鲁迅和他对手的论战集里,还记得双方确实是问候到了对方的父母的,呵呵。

他如果算左愤的话,您高抬我右愤也太看得起老纳了。 

但象梁实秋这样的人才,谁记得他曾是鲁迅的敌人呢

那一代的优秀人才车载斗量啊,梁翻译的莎翁全集 严谨而雅致

远不是现在国内很多出版社的随意,当然中西通晓是素质和前提;

恩 因比的《历史哲学》提到的文明为单位,有了外部刺激,才有变化,但结果仍然是生存或者毁灭

我一直以为很象人体遇到了疾病。

而我对自己,经常的比喻,不过是半纸文章换酒钱的手艺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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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9 23: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梁实秋的中西文都很好,译作一流不说,其散文笔法也闲淡隽永。

但我一般不会因甲与乙争战便以自己喜好全全肯定或否定某人,所以从文学角度上来说我都喜欢,因都令人有所受益。私下里,我颇欣赏鲁迅的“刻薄”,犹如在混沌乱世中寒光一闪。:P

历史的真相,唔,我个人基本上是不会轻信任何人或材料,对既定印象也不断抱怀疑态度,会尽量自己去探寻、感受、多方面观照,在此之前不敢妄下断言。

至于政治角度,或许,有时需与他的文学成就分开来看;如海德格尔曾支持纳粹,人们却不能否定他的哲学地位,如金庸,都知他的人的确。。。但他也的确创建了一个武侠世界。

想来网上的讨论是为了分享与趣味,所以我们不必像当年战争年代那么认真:)

如你所说,阅读或许正在成为小众的事,但它却未减免愉悦半分,这就是爱阅读者的幸福吧。

好,祝晚安,好梦。

风为裳,水为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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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30 09: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倩:

还是虫子心疼人哪,不填了,到此为止,俺还要省下力气继续修行呢,麻烦斑竹来了把多余帖子删了。

谢谢小倩分享.

填坑不易,移坑更不易啊

 

 

 

 

 

[此帖子已被 小倩 在 2008-11-29 17:15:59 编辑过]

愿光阴含笑,岁月凝香,流年静好,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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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30 15:06:00 | 显示全部楼层
菩萨必须低眉——和朱天文谈《巫言》



  舞鹤:一九九四年《荒人手记》后,你避居家中,极少公开活动,十年熬成“巫”,令人欣喜终于“巫”开口说话了。成巫的过程如何,安坐巫位感觉郑重犹带轻微的骚动吗或悲喜交集,长篇《巫言》的动机,欲望是什么?我避居淡水那十年,长期处于“无言”中,最后几乎不能开口说话,之后十年也似“巫言”说个不停,其实蕴淌着的仍是无言之流。


 朱天文:其实《巫言》目前只写了一般,所以我还在坐牢,完全被它禁锢住的,不得脱离,我希望今年能写完,就脱离它自有了。一九九四年写完《荒人》,我快乐的跟好友们说,可以去当白痴几年了。白痴的意思是,是相对于写小说时候的状态而言。如果说,一字一字在写小说的时候是动员了我整个人的全部,那么非写小说状态时,不管是看书,再难再难无论什么书,或不管是被逼写些文论杂文,或写电影剧本,我简直都觉得不过只动员到整个人的表皮部分。真的,就是表皮。是个感官的人,常识的人,即便写,是写我已经知道的。只有写小说,恐怕才有机会,写我以为我自己都不可能会知道的。巫之为巫,也许是在能够动员到那未知无名的世界,将之唤出,赋予形状和名字。
 这动员的状态,令人怯步,总以为自己还准备好准备够做理由,四处闲荡当白痴,料不到一晃十年,再提笔,你问我欲望是什么,是瘾吧,巫瘾。动机呢?我觉得白痴岁月应该结束了,否则,我会真的成了一个无用的人。在《花忆前身》里,我说写完《荒人》是我对胡兰成老师昔年教诲的悲愿已了,花之前身,黄锦树曾评论严厉指出,这是毫不保留摊开底牌了,会不会从此格局已定难创新局。幸好眼前有你为例,当时你决定结束淡水十年闭居,似乎是,知道自己的时间表到了,出关下山。若没有那十年,就不会有后来的你那几本书。我但愿我也能够是。

   舞鹤:《巫看》首尾贯穿一个主要意象“菩萨低眉”,不忍看,因此而言,你替他看,虽也不时低眉,但禁不住书写了千言万语。首章叙事书写者在一次旅行经验中看到不忍,后两章直接叙述现实现世中更多的不忍看,最后两章从首章的旅行中分殊出来,也可能从过去的“书写旅行”延伸至此,米亚跨过《世界末的华丽》装扮成帽子小姐,荒人走到世纪初已然是个“不结伴旅行者”来到尽头天涯海角。你用心于构架的“原创性”吗?“菩萨低眉”是个很美的意象,你是否为了这个一向写成这个长篇?


   朱天文:经你一提,我才发现,是呀跨过千嬉年米亚成了帽子小姐,荒人变成为不结伴旅行者。这是直到你现在说出来之前,我没有意识到的。作为小说同业,你看出来了,没错,我们会为了仅仅一个意象的引动而完成一部作品。《世纪末的华丽》是为了一句话而写:“有一天男人用理论与制度建立起的世界会倒塌,她将以嗅觉和颜色的记忆存活,从这里并予之重建。”《荒人》也边写边知道是在回答当年胡兰成老师去世时在写著的《女人论》,虽然小说呈现的完全不是那一回事。
   菩萨低眉呢,一向是说慈悲,对照着金刚怒目。但我个人经验,哪里是慈悲,根本是自保。因为不敢抬眼,一抬眼,什么什么都映在眼里,看见了,就不能假装没看见,那么管事不管呢,管不起,结果只有低眉垂目不看见。这样说,好像很煞风景。


  舞鹤:《巫看》中,悟境迷情经常发生于目光相对,神来之笔也常落在目光相对之处,电光石火不忍、不能、不舍多看,是“低眉”隐藏的更深的含义吗?《巫时》最后也有如此目光一对,引发随后整章《E界》。

   朱天文:是的,有句俗烂之极的话说,“多情却是总无情”,也就是低眉吧。因为你知道,抬眼去看时,意味着你已开始接纳,跟付出。这接纳付出时不可能半途而废的,它是负担,是责任,即便对方终结了,你这一方甚至还无法终结。你深知那负担之重,所以只好慎始——低眉吧,也许这是我一生要修的功课,人之我际,物之我际,我总是困在其中。


  舞鹤:“物的情迷”是你小说的特色,《巫看》中挽救废弃物转向“永生重生投胎再生”十分动人,犹如荒人养鱼同其生死,这种情迷颇似所谓“物之哀”,它也使你常出现的类“博物志”书写具有文学的美。我一向无心于物,后来无心于人,书写于我是无心假借,弄假成热情,但这热情只止于书写。在生活中,你“读物阅人”,物不离人,书写来自你对“现实存有”的热情吗,或另有内在的、神秘的、不可言说的深渊?

   朱天文:没错,对现实的热情,对物的情迷。这似乎是所有女性的天赋,不独我然。只不过我永远被无以名之的各种细节所困,在现实生活里纠缠得拖不动,这也是为什么,只好垂下眼帘不去看。我父亲曾讲他小时候亲族里有一个阴阳眼小孩,黄昏道来就早早躺上床板合上眼睛免得看到许多东西,很痛苦,后来英年早逝。物之情迷,是不是会内化为你说的内在的、神秘的、不可言说的深渊呢?逐物迷己,我好像活在一个泛灵的世界里,连塑胶都有灵,这种人不是畸人,几近乎精神病?


鹤舞:《巫看》魅影画龙点睛,何妨多说几句有关“魅影”。

朱天文:《歌剧魅影》的魅影,用你的话说是,“更明的亮光同时更深的暗影”。舞台上魅影永远戴着骨白色面具,造成亮的部分更亮,暗的部分更暗的,绝望的效果。魅影又错误,又失败,此二者却引动着巫者抬起眼帘,寄予深凝不移的注目。


鹤舞:“格物”很难,活用“格物”在小说叙事中更难,必需适切地拿捏精细博大。《世纪末地华丽》格了服饰时尚,《荒人手记》格了同性恋衍及地知识,《巫言》可能格了现象不忍看的。在我,往往书写前以“小说田野”的方式进行一段长时间的格物,有意无意间在日常中格物,累积到一定厚度深度它自会吵着进入书写。如此格物当然比不上你类“专业式”的格物。很早以前你就意识到“格物”的必要吗?如何下功夫“格物”,你发展出一套方法将“格物”运用在书写吗?


朱天文:你提出格物很有意思,好像没听过谁这样来谈小说。格物对我而言,也许是本能。
博尔赫斯有一篇小说叫《强记者傅涅斯》,描述傅涅斯在一次一匹灰蓝色马把他摔下来的那个落雨的午后以前,他跟大部分人一样,眼盲、耳聋、嘴哑、心里恍忽、记忆模糊,从马上摔下来,他失去了知觉,醒来时,眼前的一切显得既庞杂又鲜明,强烈到他承受不了,连最遥远、最琐碎的记忆也是。好比人们平常可以看见一张桌子上的三个杯子,傅涅斯却可以看见一株葡萄树藤上所有的叶子、卷须和葡萄。他默记着某年某月某日破晓时分南方天空云朵的形状,且这些云朵马上跟他仅看过一次的某本皮革封面的纹路并比,跟某次战役里一支船桨在某河划起的线条比较。而且他的每一个视觉意象都跟力感、热感等相关连。他可以掌握一直变幻不停的火焰不可胜数的灰烬,一次时间拖长的守灵过程中一个死人的许多不同的脸部变化。他可以持续不断辨识出腐烂、疲惫的宁静进展,能够察觉死亡、潮湿的推移。他时世上唯一澄明的观察者,能够在一瞬间察到一个形式繁杂而同时并存的世界,其精密程度简直到了不堪承受的地步。但是,但是别忘了,他几乎没有能力做一般性的抽象思考。好比狗,他难以了解概括性的符号狗字,是代表那么多大小形状不同的狗。三点九分从侧面听见的狗,三点十分从前面所见的狗,两者名称竟然相同,令狗困惑不解。思考是在忘记差别,做一般化、抽象化的功夫。而在傅涅斯过分丰饶的世界里,除了细节和紧密相连接的局部细节以外,别无其他任何东西。这故事也许可以当做是一个格物的极致,一个瘾喻。我会感同身受,因为有时也到了简直承受不了的地步。再说一次,所以菩萨必须低眉。也许,书写反而给了我机会,让我能够把细节作一番思考。

鹤舞:第二部分《巫时》四章,文学内涵各自独立,像四种不同风格的演示,前两章贴近书写者的生活,由个别经验发展到“吾身”生活的整个层面,更将自身投影到与书写者生活迥异思的生活场予“E界”,最后特写青春小儿女的情感纠结。E代世界相反吾身生活,小儿女恩怨大异于第一章智识座谈,文字的质感、节奏、气氛、精准展现出分殊的内涵,相反相成了《巫时》吾身。在此,是否有意呈显书写者驾驭各种叙述文体的能力,或是让业已熟练的各式文字风格作一回统合展示。


朱天文:没错。《巫言》是写到三万字的时候,才确定可以这样写下去了。两条平行线,一条是巫者其人其事其生活,一条是巫者之言,即,他写的小说。你看他生活过成那副德行,他会写出什么样的小说呢?他生活里的元素如何相关不相关的转化为小说。期间的思维,跟想象力。


舞鹤:书写新潮、前卫的题材,需要足够的认识合勇气,就“创新”而言十分可贵。但,是否读者必须先做功课,勤读赛车杂志勤看电视赛车节目才能读懂《E界》着迷的“一级方程式”,最好先读工具书《迷幻异域》、《摇滚怒女》才知道为什么“快乐丸英格兰”、什么是锐舞中的“硬蕊”,这好比读者必要一定程度理解李维史陀合傅柯,才能领会《荒人手记》中两人独到,精辟的见解。类此,你认为是普遍性的知识和现象,或是“叙事认同”原本既存于书写中,都不是问题。

朱天文:是的,我认为叙事认同已存于书写中,不成问题。事实上,小说家如果有特权,这算是他的特权吧。他完全可以不采用推理的手段而抵达结论。不必交代出处,不必做注。甚至误植、错读,譬如错读李维史陀或傅柯,借他当跳板而邀翔,六经皆我注脚。这方面,我是毫无愧色在使用特权的。


鹤舞:回头看短篇《尼罗河的女儿》,就了知十几年后你在《E界》、《荧光妹》仍保持着时尚新潮青春世代的好奇心,对照二十几年前的《家. 是用稿纸糊起来的》、《巫时》中的家庭生活世故沧桑中有一双灰漠慵迷的眼睛在凝看。我总觉得《E界》后两章可以写得更好,不因贴切题材的节奏、强拍而减弱了创新你独有的特色,容我这么说,一个真正走过E界的文学青年若有创作天分他会写出这两章。

朱天文:《E界》和《荧光妹》的来源,是两年前参加电影《千禧曼波》剧本工作时遇见的人跟事。我始终感到还消化不够,目前只能写到这样。说不定全书完成后,再回头改这两章。


  鹤舞:《巫言》长期分散写作,相较《荒人手记》集中一段时日书写,两者的书写情境感受不同吗?不同的情况是否会造成作品的调子、式样明显差别,写完或告一段落时你清楚知道写得“好”或“坏”吗?于我,集中书写因长期融入书写完成时恍恍惚惚不知好坏也不在意好或坏,分散写作每每都知“写坏了”“写得不足”还要修改,变成一种长时间的折磨。会不会是一种“甜蜜的折磨”,所以千方百计延宕书写。

   朱天文:不,绝不是甜蜜的折磨。
   如果不算之前零散的弃稿阶段,我是2000年6月着手写此长篇,写了几个月停下,去参加《千禧曼波》电影剧本工作。次年坎城影展回来拾笔再写时,灵光一闪把原来的题目《谋杀与创造之时》改掉,确定《巫言》,写到年底又停。2002年仲春再写,分篇目,订出《巫看》、《巫时》、《巫事》、《巫途》、《巫族》五篇,写到秋天又停。目前完成的《巫看》部分在《印刻》发表。《巫时》部分已拆散在报纸副刊发表。秋天我会写完《巫事》仍然交给《印刻》。
   这部分写作的几年间,失去自由如坐牢。每次,仓促火急被借调出牢,做些世间事,做完就拖东赖西的延宕着回牢,同时又被良心谴责催逼,最后只得自动报到入囚。而且完全如你所说,这一拉开距离之后再走入,都是从“唉呀怎么写成这副德行”为开始,修改剪贴,也像暖身暖够了才接续往下写。所以整个过程似乎是,越写越漫长,没完没了。其实写好写坏,当下往往不知,交出去也就交出去了。反而有时越改越干净,太干净了变成枯涩或疏冷,或越往艺术境界去而过度森严。总之,我实在该给自己一个期限喊卡了。


  鹤舞:过往的小说中,你酷冷的凝看如米亚或热情的咏叹如荒人,这两者在你的文学生命中可能都有其来源、承传。如今幽默一跃成为《巫言》最重要的质素,可能是你最近十年内最大的转变。嘲讽是我书写时的本能,因为低调,转成幽默,也因为嘲讽背后有愤怒很快被察觉出这幽默是属黑色的。你觉知属于你自己的幽默吗?幽默但不到“黑色的”,她源自何处,变化的历程如何?

   朱天文:我真高兴你说《荒人》是热情的咏叹,这是第一次我听人这样说。因为大多时候它都被看成颓废荒凉的。而你提出幽默,也让我受宠若惊,因为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二愣子。我从来没觉知过我又幽默。经你这样一提,想想,你说你是低调,我想我也是。巫者,及巫者其言,天心最近爱引用卡夫卡的话说:“小说家是在拆生命的房子,拿这个砖头去盖小说的房子。”《巫言》好像恰巧在描绘这幅图象。早先这个长篇叫《谋杀与创造之时》,是马修.史卡德探案系列中的一本书名拿来当题目,意思是,生活中你谋杀了些什么,于是小说里你创造了些什么。史卡德的探索过程,根本就像创作过程。现在发展成《巫言》,这拆毁生命的图象,因为低调,我无法把它描绘成壮烈,连悲伤都无法,自然也不会叫苦或辩护,最后只能出之以荒谬和无奈。你指出的幽默,是这个吗?


  鹤舞:成熟到智慧不自觉转化为幽默,是一种超越带着生命的恬美,真正有幽默的书写都懂得放松自我悠游于书写这个动作中。举日本作家为例,芥川龙之介耽溺于个人强烈的艺术性,川端康成执著传统的美,两者无意也无能翻越艺术与美筑成的高墙,而夏目漱石有幽默,不仅能写艺术美的作品《草枕》、《梦十夜》,他不攀高他绕过墙角便豁然开朗写出《三四郎》、《我是猫》,夏目比芥川、川端格局大有大气,在于幽默。
   读你的长篇,与我,是一种享受。那种“离题”式的写法,颇得我心,在我的第一个长篇曾大量使用括弧括弧再括弧、离题离题再离题,当时也有批评怀疑究竟是不是小说,其实守住固定题旨范畴和主线支线的写法早被颠覆,“精准”早已不是最高的的标竿,书写自由兴书写真实是更为紧要的,“离题”为了自由与真实。我诧异何时你成熟了这种书写长篇的观念。

   朱天文:谢谢你。同业是最严格,最挑剔的。你说享受读长篇,对我真是莫大鼓励。写到离题的路上,是像《侏罗纪公园》里说恐龙蛋“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超出你的预想跟掌握,却可能是最精彩的部分。


 鹤舞:内容与形式并重是既成的书写概念,但小说常因负载过重的内容矮化形式,我特别着意于形式的创新,而这创新具体落实在文字和构句,文字织网构句、构句滋长构句,后来构句本身仿佛有它自己的生命力,不顾原先书写怎样的内容。你的文字一向典雅并肩华丽,臻于“优美”的极致,不过《巫言》显然放松文字、意象的紧密、疏散内在对极美的自我索求,但维持一贯与内容的协调。这是你一贯的书写理念吗?替内容寻找合适的形式,形式只为内容才有正当的存在,有时我会释放我文字让它在每个当下自有组构,你认为这会是一种“书写的破坏”吗?你曾经想过形式可能决定内容吗,怎样的形式书写出怎样的内容?

   朱天文:我比较倾向于,替内容寻找合适的形式,形式只为内容才有正当的存在。但这个说法,可以再说得细腻些。就说《巫言》。最早弃费掉得一些开头有叫《往星去》,有叫《瓦解得时间》。一九九九年春末我从纽约回来,在纽约时曾完全变成一个痴心得书迷按私家侦探史卡德的生活动线走了一趟,回来很彭湃。觉得史卡德的所有探案过程,可与一个小说家的创作过程,并比对照来写,就定名为《谋杀与创作之时》。有几个月,我就把手边能找到有关纽约的书都找出来看,重看张北海的全部书,各种深深浅浅的旅游书,纽约建筑的书,结果岔途去看了好些建筑书,重看十四本史卡德探案笔记,书桌上铺满一大张纽约市地铁图。当时我想做的似乎是,就像有一种表,做成透明状把内部的齿轮构造暴露可见,我也想把创作过程暴露可见,同时既是构造又是成品。但这个,我又一点也不想用后设的写法。有句话说,孟贲力大无法把自己从地上举起,同理,小说成品能够同时分析自己的小说吗?这其实根本不是个事,我显然庸人自扰,但不知为何,当时对我却极具魅力,蠢蠢欲动在那里的,只是不知道如何赋予它形状。而浮在眼前的意象,就是一张目光含在低垂眼帘里的脸。名之为菩萨低眉,就从这里下笔开始写。一直写到三万字左右,我才确定,没错,就是这种写法写下去,我高兴的跟好友说,我找到容器了。
   这个容器,用到目前为止,它帮我至少解决了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克服不了的难关,就是说,我无法用单一一种叙述观点,单一一种叙述腔调,来完成一部长篇。以后怎样不知,至少目前这个阶段,用统一的叙述观点和腔调写长篇,对我是不能成立,也无法支撑下去。
   所以从顺序上看,似乎是先有蠢蠢欲动的东西,然后想尽办法把那东西叫出来赋予形状。然后,最好的时候,你又觉得这个形状就是这个内务,不可能还有内容了。然后我了解,作家成熟到一个程度的时候,他肯定会有一个念头:把顺序倒过来。就是说,给自己设下限制,布置障碍,定出一些奇怪又苛刻的游戏规则,逼自己放弃一向娴熟的伎俩,没办法了,因而逼生出来什么新东西亦未可知。这是形式决定内容的可能性吗?成熟书写者至少都有这种书写破坏的欲望和意图吧。这方面来看,你跑得比我野,也比我远。

  鹤舞:书写往往是当下写就的,这“当下”有谓之“即兴”,从来“即兴”一直被认为是创作的点缀,强调“即兴”事实为了成就原有的机制,掌控得宜绝对必要,才算正是才算正经,因此修修改改或下笔有万钧重,我早就野放掌控,珍惜当下出现的,它保留了最多的直觉,可能真实就蕴含在其中,尽量我不修饰“当下”。在《巫看》的细节里似乎有些是“当下”在写作,它没有明显“选样”的痕迹,当然可能选样不自觉已先藏好以备当下,但这跟事先拟妥提纲细目以及事后一修再改是不同的。在“当下”与“掌控”间你如何安位。

   朱天文:其实最过瘾的时候事失去掌控力的时候,即兴当下带着你跑,说它是乱乩也罢,是下笔如有神助也罢,如果书写这件事有回报,这个就是回报。可惜年纪越大,成熟度越高,这种回报来得也越少。

鹤舞:我书写时,从未考虑“好读”或“可读性”,唯在顾及题旨时必要底“节制”。《巫言》较《荒人手记》好读,书写前你思考过新作的可读性吗?

   朱天文:应该这么说,我是在做削去法,削去所有我已经厌烦有的甚至快到受不了要锐叫地步的东西。譬如《荒人》里那些“四字真言”,有说是森严的宝石切割原则,衷阿城是说以诗在写小说,密度高——太高了些。我就想摆脱它因此用大白话来写一次看看。又譬如《荒人》里谈生谈死,检点灵魂,这我也想摆脱。更别说情欲书写,梦境潜意识之类了,我就想,不碰“性”一个字,看会写出什么来?阿城一本书叫《常识与通识》,我想试试贴着常识面来写如何?还有,我说喂,不要用工具书,不要用典。我还把话引给侯孝贤导演的一句广告词拿来规范自己:“深度是隐藏的,藏在那里?藏在表面。”我想试试只写表面。以上这些,是我有意识在做的,做下去当然不见得全是。我不知道这些是否构成你说的可能性。

鹤舞:你有句明言“我写故我在”,创作于你足以全生命的。少年以来我出如是梦想,不过十年淡水极简、疏离的生活洗掉了太多,祭祀的以及执迷的,现今,我在具足,也不反对文明教育人生需有“具体的存在意义”,活着至少做一件事,最好是自己可以做得最好的那件事。你仍以生命书写吗?

朱天文:你引用我的句子“我写故我在”,实在是亏我了。这个《荒人》的姿态,多么狂诞,如今令我也脸红。就像你十年淡水洗掉了种种,如今其实除了写小说,我什么也不行,离开小说,我是个无用的人啊。

 鹤舞:我一向不喜“知识分子菁英的”,我到部落鲁凯、泰雅现今在阿美,多少有意扫除自己太艺术、太文学的,当然不带十九世纪末延到二三十年代知识菁英放逐自己到普罗大众的“拯救”、“赎罪”的执念,但我自然相与亲近的是所谓少知识的“平民”,我书写的人物几乎全是“低下阶层的”平民。我在小说中从不引用学术大师也不作知识论述。在知识普及的今天,问题不如以前那般严重,然而区隔还是存在的,“平民”自古以来不亲文字,文字在他们的生活中不是必需品。你为谁而写?你的作品显示书写者是个知识菁英,超高水准的,或者这对你从来不是个问题?

   朱天文:我很羡慕你能写低下阶层平民,这一块世界我毫无办法,只有投降的份。老实说,一旦进入小说动员状态,我知你那个全神贯注从混沌之中设法唤出形状,只能做这件事,他顾无暇。我是今天写时,从前面顺下来看一次,检查昨天写的草稿,一边誊清一边修改,然后继续往下写草稿。检查时,是用自己的鉴赏力在检查,或我心中一些高手的眼光在检查。若这些目光是读者,他们就是。说我是为他们而写,也可以。基本上,写文论杂文或电影剧本,我是力求沟通,甚至是很清楚的一群沟通对象。写小说,是无意于沟通的。


鹤舞:九十年代后,你的书颇具“世界性”,你的长篇内含了无数世界各地的“著名土产”,目前资讯道路如猛兽横行,可能“世界性”或“全球化”才是正当的。八十年代我阅读愈广泛愈把自己局限在所生所长的土地,九十年代后重新写写小说只写这个小岛台湾,我非看重意识强势的人所以并非“本土意识形态”在操控,单纯因缘这土地势我成长熟悉的,而熟悉中生藏着更多的陌生,我决定优先去熟悉这些不知有多少的陌生。有时,我也难免怀疑这种“地域性”、“区隔性”是否窄化甚至窒息了书写,正如有时我也怀疑为何你的小说除了极小部分的都会台北外很少触及台湾。

   朱天文:说老实话,我只能写我熟知的,有感的。换言之,我不是不写,是没有能力写,不会写,也写不来。非不为也,不能也。至于地域性区隔性,我认为,越是全球化,越是要并存地域性区隔性。这在生物学上,是伟大的生物多样性,绝对需要珍惜持护的。何况举世滔滔不可挡,若不是有足够的自觉,简直会对一己之独特性实践不下去。我敬重你的自觉和选择。我写巫者,但愿也能呈现出某时某刻某特殊时空下唯一只在台湾才可能产生的独特性,在不同面向上,与你的独特性呼应。

  鹤舞:长篇小说最大的可能性在于呈现整体的综合,多年前我逐渐成形这个理念,一个人生命的种种可以文学的手法融入长篇的细节内,选择某个题旨范畴只是借用,书写者自由出入内外,书写免于没完没了,对于如此长篇小说的生命,生活中没有什么是白花的,没有什么不可能写入一个长篇的。我如是读《荒人手记》,虽然规模小了些,但根本没有“卖弄”、“枝蔓太多”、“伪百科全书式”这些批评指谓的问题,它是一个自足的自我爆裂同时自我谐和小宇宙。若有可能,书写者一生也只能写成一部、或两部这样的长篇,《巫言》显然非此类,盼望你的另一部“书写生命任何面向、最大可能性”的长篇。

   朱天文:是啊,生活中没有什么是白花的,没有什么不能写入一个长篇的,这是小说家的幸运,身负一种载体,于是杂七杂八连生活连阅读连不管什么垃圾讯息,最终,都会在这载体里提炼凝融为一种样貌呈现于世。一个出口。一次权柄,命名的权柄。如今写作对我而言是,以一己的血肉之躯抵抗四周铺天盖地充斥着的综艺化,虚拟化,赝品化。我们有的就是我们真实的血肉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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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30 15: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世纪末的华丽
  作者:朱天文


  这是台湾独有的城市天际线,米亚常常站在她的九楼阳台上观测天象。依照当时的心情,屋里烧一土撮安息香。

  违建铁皮屋满楼顶,千万家篷架像森林之海延伸到日出日落处。

  我们需要轻质化建筑,米亚的情人老段说。老段用轻质孔铁皮建材来解决别墅开天窗或落地窗所产生的日晒问题。米亚的楼顶阳台也有一个这样的棚,倒挂着各种乾燥花草。

  米亚是一位相信嗅觉,依赖嗅觉记忆活着的人。安息香使她回到那场八九年春装秀中,淹没在一片雪纺,乔其纱,网绸,金蒽,纱丽,绑扎缠绕裹垂坠的印度热里,天衣无缝,当然少不掉锡克教式裹头巾,搭配前个世纪末展露于维也纳建筑绘画中的装饰风,其闲翘楚克林姆,缀满亮箔珠绣的装饰风。

  米亚也同样依赖颜色的记忆,比方她一直在找有一种紫色,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和地方见过,但她确信只要被她遇见一定逃不掉,然后那一种紫色负荷的所有东西霎时都会重现。

  不过比起嗅觉,颜色就迟钝得多。嗅觉因为它的无形不可捉摸,更加锐利和准确。

  铁皮篷架,显出台湾与地争空间的事实,的确,也看到前人为解决平顶燠晒防雨所发明内外交流的半户外空间。前人以他们生活经验累积给了我们应付台湾气候环境的建筑方式,轻质化。不同于欧美也不同于日本,是形式上的轻质,也是空间上轻质,视觉上轻质,为烈日下拥塞的台湾都市寻找纾解空间。贝聿铭说,风格产生由解决问题而来。如果他没有一批技术人员帮他解决问题,罗浮宫金字塔上的玻璃不会那样闪闪发亮而透明,老段说。

  老段这些话混合着薄荷气味的药草茶。当时他们坐在棚底下聊天,米亚出来进去沏茶。

  清咧的薄荷药草茶,她记起九零年夏装海滨浅色调。那不是加勒比海缤纷印花布,而是北极海海滨。几座来自格陵兰岛的冰山隐浮于北极海雾里,呼吸冷冻空气,一望冰白,透青,纤绿。细节延续八九年秋冬蕾丝镂空,转为鱼网般新镂空感,或用压褶压烫出鱼鳍和贝壳纹路。

  米亚与老段,他们不讲话的时刻,便做为印象派画家一样,观察城市天际线日落造成的幻化。将时间停留在画布上的大师,莫内,时钟般记录了一日之中奇瓦尼河上光线的流动,他们亦耽美于每一刻钟光阴移动在他们四周引起的微细妙变。虾红,鲑红,亚麻黄,耆草黄,天空由粉红变成黛绿,落幕前突然放一把大火从地平线烧起,轰轰焚城。他们过份耽美,在漫长的赏叹过程中耗尽精力,或被异象震慑得心神俱裂,往往竟无法做情人们该做的爱情事。

  米亚愿意这样,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开始也不是要这样的,但是到后来就变成唯一的选择。

  她的女朋友们,安,乔伊,婉玉,宝贝,克丽丝汀,小葛,她最老二十五岁。黑里俏的安永远在设法把自己晒得更黑,黑到一种程度能够穿萤光亮的红、绿、黄而最显得出色。安不需要男人,安说她有频率震荡器。所以安选择一位四十二岁事业有成已婚男人当做她的情人,已婚,因为那样他不会来烦腻她。安做美容师好忙,有闲,还要依她想不想,想才让他约她。对与那些年轻单身汉子,既缺钱,又毛躁,安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职业使然,安浑身骨子里有一股被磨砂霜浸透的寒气渗出。说寒气,是冷香,低冷低冷压成一薄片锋刀逼近。那是安。

  日本语里发现有一种灰色,浪漫灰。五十岁男人仍然蓬软细贴的黑发但两鬓已经飞霜,唤起少女浪漫恋情的风霜之灰,练达之灰。

  米亚很早已脱离童年,但她也感到被老段浪漫灰所吸引,以及嗅觉,她闻见是只有老段独有的太阳光味道。

  那年头,米亚目睹过衣服穿在柳树粗桠跟墙头间的竹竿上晒。还不知道用柔软精的那年头,衣服透透晒整天,坚质粝挺,着衣时布是布,肉是肉,爽然提醒她有一条清洁的身体存在。妈妈把一家人的衣服整齐叠好收藏,女人衣物绝对不能放在男人的上面,一如坚持男人衣物晒在女人的前面。她公开反抗禁忌,幼小心智很想试测会不会有天灾降临。柳树砍掉之后,土地徵收去建国宅,姐姐们嫁人,妈妈衰老了,这一切成为善良回忆,一股白兰洗衣粉洗过晒饱了七月大太阳的味道。

  良人的味道。那还掺入刮水和烟的气味,就是老段。良人有靠。

  虽然米亚完全可以养活自己不拿老段的钱,可是老段载她脱离都市出去云游时,把一叠钱交给她,由她沿路付账计算,回来总剩,老段说留着吧。米亚快乐的是他使用钱的方式把她当成老婆,而非情人。

  白云苍狗,川久保玲也与她打下一片江山的中性化利落都会风决裂,倒戈投入女性化阵营。以纱,以多层次线条不规则剪裁,强调温柔。风讯更已吹出,发生在八七年开始,邪恶的堕落天使加利亚诺回归清纯!一系列带着十九世纪新女性的前香奈尔式套装,和低胸紧身大篷裙晚礼服,和当年王室最钟爱穿的殖民地白色,登场。

  小葛业已抛置大垫肩,三件头套装。上班族僵硬样板犹如围裙之于主妇,女人经常那样穿,视同自动放弃女人权利。小葛穿起五零年代的合身,小腰,半长袖。一念之间了豁,为什么不,她就是要身为女人的便宜,越多女人味的女人能从男人那里获利越多。小葛学会降低姿态来包藏祸心,结果事半功倍。

  垂坠感代替了直线感,厌麻喜丝。水洗丝的洗丝的生产使丝多样而现代。嫘萦由木浆制成,具棉的吸湿性吸汗,以及棉的质感而比棉更具垂坠性。嫘萦雪纺更比丝质雪纺便宜三分之一多。那年圣诞节前夕寒流过境,米亚跟婉玉为次年出版的一本休闲杂拍春装,烧花嫘萦系列幻造出飘逸的敦煌飞天。米亚同意,她们赚自己的吃自己的是骄傲,然而能够花用自己所爱男人的钱是快乐,两样。

  梅雨潮湿时嫘萦容易发霉,米亚忧愁她屋里成钵成束的各种乾燥花瓣和草茎,老段帮她买了一架除湿机。风雨如晦,米亚望见城市天际线彷佛生出厚厚墨苔。她喝辛辣茶,去湿味,不然在卡帕契诺泡沫上撤很重的肉桂粉。

  肉桂与的气味随风而逝,太阳破出,满街在一片洛可可和巴洛克宫廷紫海里。电影阿玛迪斯效应,米亚回首望去,那是八五年长夏到长秋,古典音乐卡带大爆热门。

  八七年鸢尾花创下天价拍卖纪录后,黄、紫、青,三色系立刻成为色彩主流。梵谷引动了莫内,绽蓝、妃红、嫣紫,二十四幅奇瓦尼的水上光线借衣还魂又复生。大溪地花卉和橙色色系也上来,那是高更的。高更回顾展三百余帧展出时,老段偕他二儿子维维从西德看完世界杯桌球锦标赛后到巴黎正好逢上,回来送她一幅可布与天使摔角。

  因为来自欧洲,用色总是犹疑不决,要费许多时间去推敲。其实很简单,只要顺性往画布上涂一块红涂一块蓝就行了。溪水中泛着金黄色流光,令人着迷,犹疑什么呢?为什么不能把喜悦的金色倾倒在画布上?不敢这样画,欧洲旧习在作祟,是退化了的种族在表现上的羞怯。大溪地时期高更热烈说。老段像讲老朋友的事讲给她听老段和她属于两个不同生活圈子,交集的部份他们各自时间量上来看极少,时间质上很重,都是他们不食人间烟火那一部份,所以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提炼成结晶,一种非洲东部跟阿拉伯屋的树脂,贵重香料,凝黄色的乳香。

  乳香带米亚回到八六年十八岁,她和她的男朋友们,与大自然**。这一年台湾往前大跨一步,直接赶上流行第一现场欧洲,米亚一伙玩伴报名参加谁最像玛丹娜比赛,自此开始她的模特儿生涯。体态意识抬头,这一年她不再穿宽松长衣,短且窄小。玛丹娜亵衣外穿风吹草偃到欧洲,她也有几件小可爱,缎子,透明纱,麻,莱克布,白天搭麂皮短裙,晚上换条亮片裙去KISS跳舞。

  她像贵重乳香把她的男主朋友们黏聚在一起。总是她兴冲冲号召,大家都来了。杨格,阿舜跟老婆,欧,蚂蚁,小凯,袁氏兄弟。有时是午夜跳得正疯,有时是椰如打烊了已付过账只剩他们一桌在等,人到齐就开拔。小凯一部,欧一部,车开上阳明山。先到三岔口那家7 -ELEVEN购足吃食,入山。

  山半腰箭竹林子里,他们并排倒卧,传五加皮仰天喝,点燃大麻像一只魑魑红萤递飞着呼。呼过放弛躺下,等。眼皮渐渐变重阖上时。不再听见浊沉呼吸,四周轰然抽去声音无限远拓荡开。静谧太空中,风吹竹叶如鼓风箱自极际彼端喷出雾,凝为沙,卷成浪,乾而细而凉,远远远远来到跟前拂盖之后哗刷褪尽。裸寒真空,突然噪起一天的鸟叫,乳香弥漫,鸟声如珠雨落下,覆满全身。我们跟大自然在**,米亚悲哀叹息。

  她绝不想就此着落下来,她爱小凯,在这一年六月之前她已注目小凯。六月MEN''S NON NON 创刊,台北与东京的少女同步于创刊号封面上发现了她们的王子,阿部宽,以后不间断集了二十一期男人侬侬连续都是阿部宽当封面模特儿。小凯同样有阿部宣毫无脂粉气的浓挺剑眉,流着运动汗水无邪睑庞,和专门为了谈恋爱而生的深邃明眸。小凯只是没有像阿部宽那样有男人侬侬或集英社来做大他,米亚抱不平想。

  因此米亚和小凯建立了一种战友式情感,他们向来是服装杂广告上的最佳拍档。小凯穿上伦敦男孩的一些heavy 一些叛述,她搭合成皮多拉链夹克,高腰短窄裙,拉链剖过腹中央,两边鸡眼四合一列到底,用金属链穿鞋带般交叉挈绑直上肋间,铁骑铮响,宇宙发飚。

  小凯长得太俊只爱他自己,把米亚当成是他亲爱的水仙花兄弟。

  米亚也爱杨格。鸟声歇过,他们已小寐了一刻,被沉重露水湿醒,纷纷爬起来跑回车上。

  杨格拉着她穿绕朽竹尖枝,温热多肉的手掌告诉她意思。但米亚还不想就定在谁身上,虽然她实在很爱看杨格终年那条李维牛仔裤,卡其色棉衬衫一辈子拖在外面,两手抄进裤口袋里百般聊赖快要变成废人。她着迷于牛仔裤的旧蓝和洗白了的卡其色所造成的拓落氛围,为之可以冲动下嫁。但米亚从来不回应杨格接过来的眼神,不给他任何暗示和机会。他们最后钻进车里,驶上气象观测台。

  水气和云重得像河,车灯破开水道逆流奋行,来到山顶,等。欧拈出一只符片,指甲大小,分她一半含在舌尖上,化掉后她逐渐激亢颤笑不止,笑出泪变成哭也止不住,欧把车箱里一件军用大衣取出,连头连身当她粽子一包,塞在袁氏兄弟臂下稳固。她爱欧敞开车门,音响转到最大,水雾中随比利珍曲子起舞,踩着麦可克森的月球漫步。

  终初,看哪,他们等到了。前方山谷浮升出一横座海市蜃楼。云气是镜幕,反照着深夜黎明前台北盆地的不知何处,幽玄城堡,轮廓历历。

  米亚涨满眼泪,对城堡里酣睡市人赌誓,她绝不要爱情,爱情太无聊只会使人沉沦,像阿舜跟老婆,又牵扯,又小气。世界绚烂她还来不及看,她立志奔赴前程不择手段。物质女郎,为什么不呢,拜物,拜金,青春绮貌,她好崇拜自己姣好的身体。

  下山洗温泉,车灯冲射里一路明雾飞花天就亮了。熬整夜不能见阳光,戴上墨镜,一律复古式小圆镜片,他们自称是吸血鬼,群鬼泡过澡躺在大石上睡觉。硫黄烟从溪谷底滚升上来,墨镜里太阳是一块金属饼。米亚把录音带带子拉出,迎风咻咻咻向太阳蛇飞去,她牢牢盯住带子,褐色带子便成了一道箭轨带她穿过沌黄穹苍直射达金属饼上。她感觉一人站在那里,俯瞰众主,莽乾坤,鼎鼎百年景。

  八六年到八七年秋天,米亚和她的男朋友们沉溺玩这种游戏,不知老之将至。十月皮尔卡登来台湾巡查他在此地的代理产品,那个月阿部宽穿着玫瑰红开丝米尖领毛衣湖蓝领带出现于男人侬侬封面上,且登银幕与南野阳子演出时髦小姐走过去了。却不知何故今她惘然若有所失。

  夕日之间,她发觉不再爱阿部宽。她的集至次年二月终止,茫茫雪地阿部宽白帽白衣搂抱着白色秋田犬光灿笑出健唐白齿的第二十一期封面,多么幼稚。那是只有去没有回单向流通的不平等待遇,就算她爱死阿部宽,阿部宽仍然是众人的不会分她一点笑容。她奇怪居然被骗,阿部宽其实是一个自信自恋的伙永远目中无他人。

  女人自恋犹可爱,男人自恋无骨气。

  米亚便不想玩了。没有她召集,男朋友们果然也云消雾散,各闯各,至今好多成为同性恋,都与她形同姐妹淘的感情往来。

  分水岭从那时候开始。恐惧AIDS造成服装设计上女性化和绅士感,中性服消失。米亚告别她从国中以来历经大卫鲍依,乔治男孩和王子时期雌雄同体的打扮。

  那年头,脱掉制服她穿军装式,卡其,米色系,徽章,出入西门町,迷倒许多女学主。

  十五岁她率先穿起两肩破大洞的乞丐装,妈妈已没有力气反对她。尽管当年不知,她始终都比同辈先走在山本耀司三宅一生他们的潮流里。即使八四年金子功另创一股田园风,乡村小碎花与层层荷叶边,米亚让她的女友宝贝穿,她搭矿灰骑师夹克,树皮色七分农夫裤底下空脚布鞋,只只上麦当劳吃情人餐。宝贝腕上戴着刻有她名字的镀金牌子,星月耳环,一只在宝贝右耳,一只在她在耳。三一冰淇来那一年出现,三十一种不同口味色彩缤纷结实如球的冰淇淋,宝贝过山羊座生日,两人互相请,冰天冻地,敞亮如花房暖室,她们编织未来合夥开店的美梦。

  这半生她最对不起宝贝。首次她以斜纹牛仔布胸署代替衬衫穿在短外套里,及臀棉窄裙,身段毕露准备给玩伴们吃一大惊时,宝贝极不高兴,反应过度贬她一通。宝贝变得好像妈妈,越反对她越异议。带头把玩伴很快卷入玛丹娜旋风,决赛时各方媒体来拍。往后她看到有一支MTV 把她们如假包换的一群玛丹娜跟街上吴淑珍代夫出征竞选立法委员的宣传车,跟柯拉蓉和平革命飞扬如旗海的黄丝带,交错剪接在一起。热火火圈子又结识另外一批人她的男朋友们,宝贝越漂越远,偶一回眼,她会看到涟漪淡去的远处宝贝用寂寞的眼睛谴责她。

  二十岁她不想再玩,女王蜂一般酷,赚钱。罗蜜欧吉格利崛起,心仪庞贝古城壁画的意大利设计师,紧身里缠线条发挥复古情怀。

  米亚将髦发中分拢复盘起,裸出鼻额,肩头,和鹅弧颈项,宛如山林女神复生。她遇见老段。

  宝贝约她出来长谈。因为听说她跟人同居,竟然想劝服她离开那个已婚男人。她傲慢拒绝,把忠言全部当成是宝贝自己私心。宝贝对她如死谏,她冷冷像看一个心机已暴现无遗却浑然不觉的拙劣角色在扮演。充塞着宝贝一贯的香水气味 AMOUR,AMOUR ,爱情爱情。好陈腐的气味,随时今她记起这天下午呆滞出汗的窗树,木棉花像橘红塑胶碗踱满树枝。宝贝伤痛哭起来,她闷怒离去。

  不久她接到宝贝的结婚喜帖,地址是宝贝的字,帖里除印刷体外只字无。喜帖极普遍不过,肥香冲鼻臭,陌生名字的新郎,廉价无质感名字的新郎父母亲,宝贝用这种方式惩罚她。

  她很生气有人会如此作贱自己,不去参加宝贝的婚礼。

  音讯断绝。隔年法国大革命两百周年,闻知宝贝到荣总生产,她在永琦买好了红白蓝国旗色包装的革命糖打算探望宝贝,许多事情打岔便岔过去了,直到传闻宝贝离婚,开一家花店,女儿才三岁。

  九二年冬装,帝政遗风仍兴。上披披风斗篷,下配紧身裤或长袜,或搭长及膝上的靴子。

  台湾没有穿长靴的气候,但可以修正腿与身体比例,鹤势螂形。织上金线,格子,豹点图案的长袜成为冬季主题。她带着三年前买的革命糖去宝贝花店,三年后革命糖已不再上市,因此升值为古董绝版品,稀珍之物。

  花店,原来也卖吃,宝贝坐在紫圆桶凳上的背影,妇人身材稳实像一尊磐石。她蹑进去从后面一把蒙住宝贝眼睛,this i s rape ,这是抢劫。她很早以前从色情录影带上看到的用来吓宝贝,日后变成她们之间亲密的招呼。宝贝闪脱开,半身藏在花柜侧,喜怒参半,嘴上就一直怪责不先通知害她这样没有打扮丑死了。这一刻米亚但愿自己显得老黯些,绝非岁月不惊的重逢。那么是不是她在店里等,让宝贝回家梳头换衣服,还是下次再来。宝贝选择约期再见,她们便也不及任何叙旧,如往日,向宝贝飞了吻道别。

  花店现在是她们女伴常常会聚的地盘,地段贵,巷内都是小门面精品店。米亚嗅见一家一家店,有些是颜色带来的,有些是布置和空间感,她穿过巷子像走经一遍世界古文明国。

  繁香味的花店有若干宫廷刺绣,不时涌散一股茶咖啡香,唤醒邃古的手艺时代。乔伊管花店吃食,都是自家烘制的水果蛋糕,契司派,麦片饼乾,花瓣布丁。

  米亚正好有一笔进项,拿给宝贝投资店。宝贝三分之一股,另外两个合伙人一是前夫,一是做陶朋友,他们都说不认识米亚婉谢了她。被排拒,倒是高兴。在两人盈亏的感情天平上,她这端似乎补上了一丁点重量。

  复古走到今年春天,愈趋淫晦。东方式的淫,反穿绣袄的淫,米亚已行之经年领先米兰和巴黎。她驻足于花店对面拉克华,窗景只有一件摩治哥式长外衣,象牙色粗面生丝布与同色装潢跟灯光溶成漠漠沙地,稀绝的颜色,是大马士革红织锦嵌满紫金线浮花,从摺起的一角在脚露出,宽敞袖筒中窥见。米亚闻见神秘麝香。

  印度的麝香黄。紫绸掀开是麝黄里,藏青布吹起一截桃红杉,翡翠织翻出石榴红。印度搏其神秘之淫,中国获其节制之淫,日本使一切定形下来得风格化之淫。

  一面富丽堂皇复古,一面忏侮回归大自然。八九年秋冬拉克华推出豹纹帽,莫斯奇诺用的纹滚边,法瑞综合数种动物花纹外套,老虎,斑马,长颈鹿,蛇皮。今人湎怀两自年前古英帝国,从殖民地进口的动物装饰品像野火烧遍欧洲大陆。

  当然都是假皮纹。生态保护主义盛兴下,披挂真品不仅干犯众怒,也很落伍。不要做流行的奴隶,做你自己,莫斯奇诺名言。那是骗人的,米亚几乎司以看见莫斯奇诺在他的米兰工作室内对她顽黠眨眼说。

青莲染红泥 谛听白象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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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 08: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最近实在很少看书,顶了再细看。
http://service.t.sina.com.cn/widget/qmd/1321819915/5225192f/1.png http://weibo.com/yuanshangcaolu/home?wvr=5#!/yuanshangcaolu/home?leftnav=1 QQ/365276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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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 11: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来就气虚,从头看到尾,看到“游侠纳兰”的评语就语塞了,想起了李白到黄鹤楼不肯赋诗的解释“崔颢有诗在上头,何人还敢再为辞”,大师是以此谦虚、揄扬后进;我却要借此遮羞了。

其实纳兰回帖的本意,不过也是对同一个酒店出的菜发表些意见,毕竟酒楼人人都可进得,个中滋味各有感叹耳;

生年不满百,光阴一过客;其实世间百态,浮生世故,人既是书,那无字的书有时候比纸上的更耐读呢

       一本书究竟好不好,观点是层出不穷的。为众所知而躺在历史长河里的书总有些因由。首先我不认为鲁迅刻薄,他是博爱的,也是仁慈的!能够认真感受他的杂文想必思想是深刻的,他的诗我可以背两首,散文的一些段落也是让我爱不释手。在白话文的初期,他的文字清新扑鼻、开天辟地,伴随着我那童年的纯真,时常就想再去翻翻。我是工科出身,从来都没有研读过现当代的作品,也从来没有去认真体会过鲁迅究竟是个怎样的大思想家。高中老师把鲁迅的杂文全集丢给我看,我当成有趣的小故事看。也许是巧合,我很久没看英文了,今天在图书馆看了一篇小短文,也许偏激,但诚如“有所得必有所蔽”,启发仍然是不言而喻的,摘文如下 the reading child

  1, Children read books ,not reviews. They don't give a hoot about the critics.

  2, children don't read to find their identity.

  3, they don't read to free themselves of guilt, to quench thirst for rebellion, or to get rid of alienation.

  4, they have no use for psychology.

  5, they detest sociology.

  6, they don't try to understand Kafka, or Finnegans Wake.

  7, they still believe in God, the family, angels, devils, witches, goblins, logic, clarity, punctuation, and other such obsolete stuff.

  8, they love interesting stories, not commentary, guides or footnotes

  9, when a book is boring they yawn openly, without any shame or fear of authority.

  10, they don't expect their beloved writer to redeem humanity. young as the are, they know that is not in his power. Only the adults have such childish illusions. 

       鲁迅的刻薄我以为是他值钱的地方,说好听点当然可以叫做言辞锋利,当时人评价他如匕首,如投枪,如武器库,所谓嬉笑怒骂皆是文章,当然是有原因的.后来我朝太祖更是此中高手,信手掂几句"几个苍蝇嗡嗡",或是"不许放屁"也值得全国人民认真学习呢.至于鲁迅的文章究竟怎样影响到你,那是很正常的.那一代的中国精英人物随便找个都是中西贯通的真正学者,绝非现在埋头评职称,报课题的酱缸教授可比.

     原来姑娘和我一样理科出身,惭愧得紧,中学的英文还给武汉XX中学的老师了,不懂啊不懂.  

       其次我不希望读书也要被边缘化、精英化。课余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拿书本来消遣,在当今这个社会,没有人甘愿受思想的摆布,被口诛笔伐。——应小倩这个帖子的初衷,也罗列几本书在此:Anne of green Cables,这本书最适合给小女孩子看,如果家里生的是女儿的不妨自己先翻翻;生的是儿子我就没辙了撒。我看这本书的时候有点晚了,是大学的时候,跟弟弟都喜欢〈英语沙龙〉,里面有这本书的连载,中英文对照的,沙龙里面翻译作〈绿山墙的安妮〉——这个翻译好。还有翻译作〈红头发的安妮〉,不了解。我那时候已经很old了,是看英文版的。与这本书同为双子星座的是〈小海蒂〉,早年翻拍成动画片〈阿尔贝卑山的少女〉——经典动画片!也是我的最后一部动画片。

       我说的边缘化,是相对社会主流而言,因为49年以后我党我国的宣传工作一直是这个样子地,最高指示说:这个宣传阵地,我们不占领就被敌人占领.(太祖讲话),所以我们的主流到今天为止一直是歌德派(歌功颂德).

       所以姑娘搞错了码头,文艺的边缘和阅读的边缘是2回事,我说的是创作的多元,是让厨师要多研究不同的菜,而你说的是给谁吃的问题,上错了花轿,看到的新郎当然也不同

 

   高中的时候接触古典四大名著,其中〈西游记〉小学五年级就有看过的,看来古典小说是可以让孩子早点接触的,并且是原版的,不要简写版的。那时候读到石猴子说:人不可言而无信啊。觉得古香古色,难以名状的激动。那时候貌似读过不少书〈安娜·卡列尼娜〉、〈红与黑〉〈珍妮姑娘〉〈巴黎圣母院〉……太多了,基本上书页后面罗列的被称为名著的都看了,喜欢莫泊桑的短篇小说,偏爱雨果和托尔斯泰。研究生的时候,一个专门研究小说的老师一开堂就不无讽刺的问我们是不是看的小说都是些十八世纪左右那些浪漫的、现实主义的爱情故事呀?——可搞笑了,他们专门学文的看的小说还没我多呢。——其实书不在于看得多,而在于看得精。自己喜爱的,精看细读,必有所得。这时候接受老师的引导,喜欢上弗吉尼亚·乌尔夫〈小说和小说家>和梭罗〈瓦尔登湖〉——不错,很有启发,并且意义是颠覆性的。

    伍尔夫的文艺评论很早前我就以为是少有人及的,到今天为止,还一直欣赏她以女性的细腻体会故事和背后的创作者心态,她评论呼啸山庄的深刻让我还记忆犹新,他说

“当夏洛蒂写作时,她以雄辩、光彩和热情说‘我爱’,‘我恨’,‘我受苦’。她的经验,虽然比较强烈,却是和我们自己的经验都在同一水平上。但是在《呼啸山庄》中没有 ‘我’,没有家庭女教师,没有东家。有爱,却不是男女之爱。艾米莉被某些比较普遍的观念所激励,促使她创作的冲动并不是她自己的受苦或她自身受损害。她朝着一个四分五裂的世界望去,而感到她本身有力量在一本书中把它拼凑起来。那种雄心壮志可以在全部小说中感觉得到——一种部分虽受到挫折,但却具有宏伟信念的挣扎,通过她的人物的口中说出的不仅仅是‘我爱’或‘我恨’,却是‘我们,全人类’和‘你们,永存的势力……’这句话没有说完。”

当然 呼啸山庄本身也很不错,沉重却又巍峨,不象<简爱>那样轻灵,你可以看到作者是如何一手一脚地搭建着建筑.也喜欢他的结尾

  “我在那温和的天空下面,在这三块墓碑前留连,望着飞蛾在石南丛和兰铃花中扑飞,听着柔风在草间飘动,我纳闷有谁能想象得出在那平静的土地下面的长眠者竟会有并不平静的睡眠。”

     中国古典的,除了四大,我特别钟爱〈儒林外史〉,百读不厌、啼笑皆有。另外,喜欢中国古典小说的,倒不如看〈史记〉,也不是很长,也不是很难懂。

   钱钟书和张爱玲,不用说,喜爱过,对张的喜爱已经成为历史。钟书先生的全集,当然包括〈管锥编〉和〈谈艺录〉,不研究文学也可以看看的。他的〈宋诗选注〉已经扫读;喜欢宋诗的可以从此入手。作为专业爱好的,那就……唐宋诗词博大精深,有喜欢的朋友我是可以单独指点一二的。

    评论诗词的文字,历来很多,但至今为止,能够超过<人间词话>的太少.钱的围城是很有名,不过他的<管锥编>和宋诗集注我的确看不下去,他读书当然很多,有狂的资本.把简单的事情说的复杂来买弄学问.但是我们要知道,也许那个年代里,故做晦涩不仅是出路,也是逃避和生存法则吧.

转一个 钱钟书批判 看着玩

 虽然钱钟书于九十年代末已经作古,但是”钱学”作为一门专门的学问从八十年代就出现了,毛泽东文艺思想的权威解释者周扬就把钱钟书称为真正的学问家,把《管锥篇》称为学术研究的典范。新世纪伊始,中共政治局委员、中国社科院院长李铁映在《光明日报》发表整版悼念长文,赞美钱钟书的学问之博大精深和人格之崇高正直。钱钟书活着的时候,中共第三代的江核心对“钱老”都很尊敬,逢年过节或钱老的生日,都有政治局级的人物登门探望。在中国,能受到官方如此”敬重”的文化名人,大都是类似珍贵古董的重量级统战对象,如作家巴金、冰心、物理学家钱学森、梵文专家季羡林等。统治者与著名文化人之间的统战游戏古已有之,从先秦的君主豢养大堆的食客就开始了。中共是此传统最具有创造力的继承者,无论是执政前还是执政以后,都玩得既得心应手又残酷无情。周恩来当年有一句统战名言,大意是:社会名流在党外发挥的作用比在党内还要大。所以,当年,中共高层对社会名流积极要求入党的申请,完全根据其政治需要,采取分别对待的策略。是继续做政治花瓶还是成为执政党的一员,决定权不在社会名流手里,而在执政党的高层手中。象钱钟书这样的学者,成为重点之重的中共统战对象,是在邓小平时期。

钱钟书是有学问,也很清高。但是他的清高成为媒体的关注热点,则是从钱钟书成了“钱学”之后,他的名字在公众中迅速升温乃至大红大紫,得力于电视剧《围城》及其媒体炒作。社会是很势利的,越是大名人就越应该、越有资格清高,有些类似怪癖的习惯,放在一般人身上就是生活恶习,而放在大名人身上则是有性格或清高。从媒体的报道看,钱钟书的清高比较走极端,他是爱谁谁,拒绝国内媒体的炒作,”东方之子”的采访也吃闭门羹。他更拒绝国外名牌大学的高薪邀请,管你是牛津、哈佛,没戏。而恰恰是这种拒绝,又变成了另一种炒作,许多人拿钱钟书的这种拒绝说事儿,把钱钟书作为抵御世风日下的楷模。“大隐隐于世”,钱钟书的清高使这条古训又有了当代践行者,越隐越显,越拒绝越有人格高洁的美名。此种生存策略在中国已有几千年传统,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有多长,隐士成名的传统就有多长。我弄不懂这种隐士文化到底是什么?所有的隐士都极有名,且都是“岁寒之松柏”之类的高洁之名。你很难确定,这是一种真正的对世俗功利的超然,还是一种精打细算的生存谋略(类似于政客的阴谋)?

我以为,钱钟书的这种拒绝是一种古已有之的人格上的盲点或无知—狂妄到极致,甚至透明的程度。在官方的提倡和主导下,大家莫明其妙地把他捧到了”钱学”的位置,他就当真了,以为自己是中国乃至世界最大的学问家,狂妄到连牛津、哈佛这样的高等学府许以高薪都请不动的地步。对高薪的拒绝本身无可挑剔,最可疑的是他拒绝的理由”人家听不懂他的学问”,他去牛津、哈佛讲学似乎是对牛弹琴。要是别的理由还有几分诚实,但是说人家听不懂他讲的东西,在我看来,就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因而也就流于浅薄了。不要说他后来的成名受惠于早年在西方著名学府的留学生涯,应该心存感激才是。就是假定他完全自学成材、变成著名学者,也没有任何理由如此狂妄。我以为,凡学者总要心存某种敬畏,象牛津、哈佛这样的学府,出过多少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甚至改变人类思想命运的大思想家、大学问家,一个学人被邀请去这种学术圣殿,不仅应有荣誉感,更应该怀有一份敬畏和谦卑,就象教徒走进教堂—如果还是个学者的话。而钱的态度既无受惠者的感激,更无学者的敬畏和谦卑,有的只是目空一切的人格无知及由此产生的狂妄:自以为无所不知。给我的感觉,似乎是这世界上只有他自己能听懂他的学问,剩下的人皆是附庸风雅之徒。我不禁要问,钱钟书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真正的东西可以使你高傲到狂妄到”一览众山小”的悬崖上?心中没有敬畏的学人,决写出不好东西。这种敬畏是自己赋予自己的。当你提笔时,要时刻想到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高高在上,命令你必须保持知识上的诚实、道德上的谦卑和敬畏。

中国的文化传统,从来就推崇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格,它所养育的圣贤文化的最大盲点,不是知识上的无知,而是人格上的无知:人,一旦被捧成圣贤,就自以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加之社会上的众星拱月之势,最后就活生生地楞把凡人变成了神。进,可以平天下;退,可以齐家修身;隐,可以俯仰天地、呼风唤雨;死,可以阴魂不散,朗照永世。所有的界限都没有了。政治家可以成为学术权威,作家可以成为绘画或音乐权威,物理学家可以在经济决策上说三道四,结果搅得一团糟。正是这种自以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格神,给中国带来一次次巨大的灾难,捧得越高,灾难就越深重。中国人很难真正懂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者恰恰一无所知一无所能。

钱是有学问,也仅限于特定的注经学领域。他既没有思想上的发现、也没有方法上的独创。他的《管锥篇》不过是中国从汉代经学就开始的注经传统的墓志铭。俗话说:先秦之后没有”子”。中国的学术史、思想史在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之后,就是一部不断地把智慧消耗到注经中的历史,孔子放个屁都沉甸甸,都能考证出一堆微言大义,都能注释出治国之策和修身之道1949年后,由注孔子转为注马列主义注毛泽东思想,毛泽东打个喷嚏都是最高指示。

改革开放以来,又改成注邓小平理论和江泽民学说。不论对象怎么变,反正就是个死心眼地注、注、注。从中国学问的注经传统的角度讲,钱钟书在当代中国堪称一绝、无出其左者,为一桌鸡毛蒜皮也要找来五湖四海的洋佐料。他声称别人听不懂,他那个《管锥篇》压根就是有意卖弄,为读者设置人为的阅读障碍,不想让人懂。来来回回说些废话,犄角旮旯地掉书袋子,一弄就一大堆旁征博引。据说考钱钟书的研究生要会5种外语,我不知道,这是招收研究生还是借此炫耀卖弄语言天赋。

知识上的不诚实,必然导致道德上的不负责任。钱有独特的方法吗?没有。有原创的思想吗?没有。有对血腥的历史和现实的深刻反省与人文关怀吗?更没有。”钱学”的产生很可笑,我想不出那些捧”钱学”饭碗的人,究竟研究些什么。《围城》嘲讽那种洋径浜的知识分子,而我认为”钱学”是对思想和学术的最大嘲讽,在思想发现的层面上,”钱学”的研究界的智商等于零。因为一个既无思想又无方法的专门掉书袋子的注释者,怎么就能成为一种需要后人专门研究的学问?这种荒唐事只有当代中国才会出现。至于《围城》,也就是部酸甜小说,决非上品,一些人却冲着钱钟书的虚名把它捧上了天。在小说中,他也时时忘不了炫耀他的趣味和学问,他并不想严肃地说点什么。我甚至可以说,钱钟书从来不想真正严肃地负责任地说点儿什么,他的学问与其说是服务于学术目的,不如说是服务于他的处世之道和人格炒作。

初读钱钟书,是念大学时看《谈艺录》。与钱钟书他们那代人相比,我们这代人出生于五十年代,几乎生长在文化沙漠之中,没见过奇花异草,没经过文化大世面。所以,一翻开《谈艺录》,真如初涉水的人面对大海,以为这就是一望无边,自己肯定游不过去,或要耗尽终生才能游到一半,不在半道溺水就算造化大了。但读完了,里面除了东拉西扯和用牛角尖扎人外,不会给人任何智慧上的启迪。后来,我又寻遍钱钟书的文字,发现没有一篇可以称之为给人警醒的东西。知识视野开阔了之后,才知道中国的传统诗评的那种评注式感悟式的方法,有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足矣。王国维不但有学问、有思想、也有真性情,他的学问扎实,却无一丝卖弄;他的灵性跃动,却无一点浅薄;他的性情撼人,能够以生命殉一种垂死的文化。这让我想起鲁迅的名言:敢于扶叛徒的尸体而痛哭的人,方为真脊梁。

钱钟书的孤傲和狂妄说穿了,只是一种表面的做作,一种精心计算名人策略。他深知在中国的传统和现实中,怎样作学问才能作出安全、悠闲且名利双收的活法。他知道什么时候对什么人应该拒绝,什么时候对什么人不能拒绝。一方面,他拒绝外国名牌大学的邀请,拒绝中央电视台和其它媒体的采访;另一方面,他从不拒绝高层领导人的探望,不拒绝为胡乔木这样的大人物修改诗词,不拒绝政治局给他送来的生日蛋糕和祝寿的花篮、条幅,不拒绝官方为他从事学术研究多少多少周年而举行的盛大、隆重的纪念会和研讨会(大陆几乎所有的文化恐龙,都不会拒绝这些来自官方的关怀)……在这种鲜明的对比中,我看到的是一付既老奸巨滑又奴颜媚骨、既冷血又世故的面孔。

由此可见,钱的淡泊名利是做给社会看的,同时又是一种生存策略:既对苦难和社会不公正保持沉默,又能把自己塑造成超凡脱俗的似神人格。这种生存策略也适用于钱、杨二位对历史的重构。那些对钱钟书的赞美,除了关于他的学问和脱俗人格之外,大都讲钱钟书的”文革”厄运。但是他在此前和此后的境遇还是相当不错的,比许多人的命运都好,甚至与文革中被宠幸的哲学家冯友兰相比,也差不到哪儿去。在这里,我要特别提到钱夫人杨绛的回忆。 不知道为什么,从目前公开见诸于文字的杨绛回忆看,只能见到他俩在文革中的厄运,但是说来说去也就是”五.七”干校的事。就是在”五.七”干校,他俩的处境也比同命运的许多人都好(如顾准、骆耕漠、林立父、吴敬琏……)。这点儿受难史卖完了,就讲文革中与邻里打仗的事。前些天,《南方周末》还就杨绛的回忆进行了多角度的历史事实的清理,有杨绛的说法,有邻居的说法,有第三者的目击回忆。两方当时者的叙述,自我偏袒的可能性最大,故而我更相信第三者的立场。而第三者的记忆与杨的记忆差别很大。杨说打仗是由于邻居的蛮横引起的,结果是钱、杨二位大知识分子吃了亏,并由此引申出造反派对知识分子的迫害。而第三者说,那次打仗,最后是钱杨得胜,邻居吃了亏,冲突是双方的责任,谈不上迫害,也就是日常的邻里纠纷。通过这种对比,杨绛的回忆,从小里说,她把打仗的责任全归罪于别人,这有欠做人的厚道;从大里讲,她还要把这种邻里之间的纠纷硬是上纲到知识分子被造反派迫害的受难高度,这就既是文革整人手法的重演,也是为了用苦难给自己贴金,不惜歪曲事实,编造历史了。杨绛的对这次邻里纠纷的回忆,与她的干校回忆如出一辙,其中贯穿的是毫无自省和自我美化,就是为了让人觉得他俩49年以后似乎尽受苦了,且苦大而仇不深,一付淡泊名利的大胸怀。但是杨绛从来不谈众所周知的钱钟书受宠,钦定进入毛泽东著作编委会和毛泽东诗词翻译委员会的经历,其目的无非是为了使这两位德高望众者更加德高望重!

 杨绛的这种经过精心剪裁的个人历史,与钱钟书本人一直对历史对现实保持沉默,两者的实质是一样的:无论是对他们自己还是对社会,都是瞒与骗。在中国,面对那么多苦难与无耻,面对那么残酷的专政和阴谋,保持沉默似乎成了屡被迫害的文化人的一种美德,一种良知。而我以为,沉默非但不是美德,反而是一种巧妙的无耻--一种生存策略。无论多大的学问家,在事关社会正义的大是大非面前,一旦太珍惜自己的羽毛和既得利益,就将丧失天良。阿多诺说:种族灭绝的大屠杀之后,写诗是可耻的。我说:面对那么血淋淋的历史和现实,沉默更是可耻的。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和道义良知,难道就是对外拒绝名牌大学的邀请,对内在制度性的残忍和谎言面前保持沉默吗? 这让我想起了三十年代的高尔基面对两个丧失人性的独裁者的不同态度:对希特勒的义愤填膺的声讨和对斯大林奴颜媚骨的赞美。看来,极权制度下的大知识分子的生存策略基本相同—怎样才能安全而巧妙地保持自己的名声及其既得利益,就怎样做。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特别是对于每天必须面对现实的种种无耻的知识分子来说,对无耻的沉默即无耻,无耻即知识和道义的双重死亡。

 

[此帖子已被 游侠纳兰 在 2008-12-2 12:27:03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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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21: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怎么总不免要扯到政治上去,是我的过错,因提到现代这块人物就很难绕开一些历史事件,但的确这里基本上是娱乐网,所以一般还是少聊这些好。

如同一桌菜出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口味,这很自然,没什么,但要是因此把战火引到别的朋友身上,我会觉得很抱歉。

本来聊文学挺好的,但到这一节上我跟纳兰可能是有点观点不同,比如我喜欢鲁迅,尤其近几年认真读他之后——在现代文学之中,综合起来说,我仍认为他是第一人

mayfairy MM说,她认为鲁迅是慈爱的,我正是同感——哪怕撇开别的,就凭自己的心去感受。

越是走近他的心,就越为他所动。在心里我认为,他的人格比胡适、梁实秋、乃至满可爱的林语堂等等都要高——自古文人多伪处,很少有人能逃过,而鲁迅却是个真人。但这些话放在心里就好了。因其它人也都令我受益。

文人其实是毛病很多的一群人,作品迸发光辉,却很难也不必寄望于作者就是完美人格。都指责起来--莎士比亚堪称私生活放荡,歌德简直在变成犬儒主义,托尔斯泰也是糊涂涂摇摆不定.....但我们并不可能就这样拒绝他们,那只会是自身的大损失;在我眼里,他们依然很可爱,抱着人类进步的理想,有着希望自身更加良善高尚的心愿——哪怕尘世中被拖拽的凡胎肉体总是差几步。。。。。。

:)无意要求别人与我一样喜欢谁讨厌谁,就像我不高兴别人这样要求我:)所以,一般跟朋友讨论到有观点不同时,又不是什么急需要争出胜负的事,一般都会就此打住,各自保留各自观点,有空再聊别的好了。

基本上,咱们能做的事,就是介绍一下菜谱,然后说:唔,我觉得这盘菜味道还不错,或者说,这个菜我觉得不大好,然后聊聊好又不好在什么地方,等等。至于别人到底喜欢不喜欢,那就是每个人的自由,看个人的喜好了。

 

张爱玲、朱天文、黄碧云这一脉下来,文字没得说,大概很少有爱文字的人不受其影响的,但因着一句自我告诫的话:[以文青始,勿以文青终],已有意无意地抛开了些。朱近出有关侯孝贤的电影笔记挺好的,但我特别挂念她故事里写的一个叫“唐秋杏”的女孩子,虽然写得是那样淡淡的。

 

想来,声色之美固然是好的,但宇宙之间还有更多辽阔。有时甚至会去看曾经比较抗拒的人或书,这样也是为开阔视野,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只要能有所得。:)

风为裳,水为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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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21:31:00 | 显示全部楼层

都别气了哈:)

 

11、黄碧云——你不能漏掉的文字精灵

                                                2006-7

*本想在网上找黄碧云的书,但很少。

数年前,在一本中文刊物上无意读到她一篇《盛世恋》,当下诧异,心道:这女子的文字真好。苍凉冷艳,笔触间,世事通透。这样的人儿本来极少,作者名曰碧云,与李碧华堪称“双碧”了。

但,李碧华红了,她没有。港台的奖拿了不少,每次出书销量却总在二千左右。早年她还希望:“出书一卖就卖20万本,然后生活无忧。”如今,梦已醒,各种职业也已做过,不如,自行其事,无欲则刚。

不求人,无所需索,心中太平,实在是人间至乐。只是,要舍弃许多,不一定值得。尤其对那些真有才的人来说——人生仅有一次,既身怀绝技,何不放手一博?总有机会是留待于Ta们的。

她的书名多起得好,别有一种风情,譬如《盛世恋》、《无爱纪》、《十二女色》、《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媚行者》、《七种静默》……第一眼看到她的文字,便要想起张爱玲,因实在有些像。但她似乎很不乐许多人都这么说,直言道:“有一种低级趣味,叫作‘类張愛玲'……張愛玲不知怎的,从一个相当优秀的作者变成了中文写作的圣母玛利亚,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祝福你感动你呼召你。‘像張愛玲’成了写者的奋斗目标,‘像張愛玲’变成了最高荣誉,‘像不像張愛玲’是衡量一個作者写作水平的标准。”这段话说得实在,莞尔击节。

喜欢读或写爱情小说的,尤其是女孩子,双碧的文字值得琢磨。单模仿行文无用,最要紧的,是需有一双洞世冷眼,一颗玲珑剔透心。而这,最不易修得。

 

风为裳,水为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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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21:39:00 | 显示全部楼层

12、一头特立独行的猪—— 或,一个自由主义者的暗号

2006。

一直很倾慕那只猪,就是王小波提过的,特立独行的那一只。

 

这只猪的魅力,远胜过许多帅哥美女。尤其佩服它跑到邻村谈恋爱的洒脱劲儿,还有敢于冲出猪圈浪迹天涯的勇气。

 

的确,常年呆在圈里,人也渐渐有了猪气,虽然都打扮得体体面面的,但还是到处充斥着一种浑浊的混杂的说不清的怪味儿;惟有那只倔强的猪,因为离开,反而保持了自然的灵性。

 

但,它的未来——也是令人担忧的。虽然它长出了獠牙,懂得了警惕,可它到底是只猪啊,何况,又是一只本性善良的猪!它可敌得过猛兽?它是否会误入歧途?它也许会变成一只攻击弱小家禽的恶猪?……想起它的前途,我不免忧心忡忡。

 

而仿佛一夜之间,无数只特立独行的猪冒了出来,每只头上都插着眩目的倒立的七彩鬃毛,我不免要怀疑它们只是追随形式,或是为了招揽异性,因为,事实上要达到猪兄的境界,得拿出多少勇气,付出多大的代价呵。

 

那茫茫无边的荒野,那锋利无情的荆棘丛,那冬夜里北风的呼号,凛冽冰雪,还有刀一般刻骨的寂寞;它是否想起,寨子里热情的小花、温柔的小白?现在它们都懂事了,宁肯回圈里泛泛交配,也拒绝跟它去过那种流浪的不安的生活——它可怀念,可懊悔,可怨责自己不在正常设置下过一种安稳的猪生?当伤口上的鲜血也凝结成冰,它是否会流下清冷的泪?

 

没人知道。

 

许多猪逃出了一个猪圈,又奔进另一个猪圈。有的圈大,有的圈小,却再没谁见过它,不知它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迷途漫漫,终有一归啊。阿门。

风为裳,水为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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