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表于 2004-10-8 20: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轻轻的一声问候,不知你可好。多少悲欢事,都付笑谈中。我只要你记得,在这远方的大海边永远有一扇门为你开启。随时欢迎你来!”在一个伤心的中秋之夜,邱紫鸢刚跟丈夫夏启平吵完架便收到这样的手机短信。在黯然神伤之时,她想起了在南方海滨城市为她祝福的那个人,想起在感伤时最能抚慰她心灵的一些往事。 十年前 十年前的邱紫鸢十八岁,由于身体孱弱,退学休息一年后,她考上职高学习文秘专业,毕业时成绩优秀被推荐到一家广告公司当秘书。 邱紫鸢向来缅腆不爱说话,在公司工作一天下班就回家。同事们爱邀约去卡拉OK厅唱歌去的吧蹦的,叫到她,她总是婉言谢绝。她的宁静跟这座以火爆和快节奏著称的城市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没有重庆女孩惯有的泼辣和独立特行,她是忧郁的寂寞的,有点像戴望舒<雨巷>里那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躲在书房里看书,写诗,然后把它们寄给杂志社报社,不定期地赚些微薄的稿费来安慰自己。直到有一天,她偶尔在商业广播电台中听到一个温馨的节目“交友热线”,才开始觉得生活中欠缺了什么。她写给主持人的交友信很快就在电台播出了,信件象雪片一样飞到她的身边。程南宇就是在此时走进她的生命的。 这个来自广西北海的男孩已在重庆读了一年大学,自称爱好文学,言辞十分客气又不乏诙谐。他说他从小在海边长大,从未见过哪座城市象重庆这样建在山上,很有意思。她一下子被逗乐了,给这个男孩回了信,随信又附上她写的诗,他们的交往便这样开始了。 “盼!盼!盼!在开信箱的一刹那,惊喜地发现了那纤秀的,闭眼也可想象出的字迹,虽然混杂在很多报纸和很多信件之间中。小心地拆阅,一行行的字就象一个个动人的音符,欢快地跳跃着,又象是在对我倾诉着什么。特别是附上的那首漂亮小诗,读后,我不禁沉思,她纯真,自然,有一种朦胧的美态。此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笼罩全身,象身临其境,全身的毛孔仿佛被烫过一般。如此感人的诗,我一定将终生保存……”读这封信时,窗外飘着雨。已是重庆的雨季了,邱紫鸢讨厌这样的天气,但又喜欢雨丝的浪漫,才会有寄给他的这首诗:轻柔的雨滴/无声地打在我的窗上/窗外的一片世界迷蒙美丽/我不敢去推开小屋的窗/因为我怕那飘洒着的缕缕雨丝/会使我的空间不再安宁/只有静静地坐在屋子里/看雨水滑过一层透明的玻璃/然后随风滴落/在地面泛起一串动人的涟漪。 邱紫鸢沉醉在一个梦境里,她喜欢这样的心灵交流,她只知道现在需要一个朋友来抚慰她那颗寂寞的心,却从未曾想过这个男孩会在以后的生命中带给她怎样的感动。 七年前 转眼三年过去,其间,邱紫鸢和程南宇通信也通电话,他们最终将对方引为知己。很快到了程南宇毕业前夕,他想跟邱紫鸢见上一面。 邱紫鸢从市区乘车去城南他就读的那所大学。他比她想象的要高大英俊些,是个帅帅的男孩,脸上明显带着阳光晒过的痕迹。他带她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又去图书馆坐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两人都有些羞涩,没说多少话。他偶尔望一下她,然后又低下头去说话,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让她感到这真是个可爱的大男孩。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她没有想到这竟是他们今生唯一的一次见面。 在程南宇离开之前的那个晚上,他跟她通了足足两个小时的电话。我今生会把重庆作为我的第二故乡,因为这里有我难忘的青春岁月。他感伤地说道。你答应我,一定不要放弃写作,好吗?你的诗写得那样好,我定会在五年之后赚很多的钱为你出一本诗集。他为她许下这样一个诺言。 邱紫鸢本是准备去送他的,但他不辞而别,收到来信时他已回到北海,有了一份较好的工作。他说他害怕分离,害怕那种伤心的场面。 每周他的电话会不期而至。你还好吗?总是这样简单的问候开场,夹杂着潮水咸咸的气息,让她感到似乎有海风扑面而来。他跟她讲述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讲述工作的枯燥乏味和内心的失落。最后他总是问她,你可以来我们这里看看吗?这里有银色的沙滩,有湛蓝的海水,有碧绿的天空,在你烦恼的时候,你来到这里,会觉得内心一片宁静。 从此以后,从未见过大海的邱紫鸢心里似乎被植进了对海不了的情结。那是一种渴望,是一种梦想,或是一种其它的什么感情,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向往大海,向往着一片湛蓝。她用她对海的想象写出无数诗句,然后装进信封里,寄给远方。 随着21岁生日的到来,蓝色的信函中夹着两颗扁扁的红豆翩然而至。这是邱紫鸢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南国红豆,那样红的颜色刺痛了她。她的心起了波澜,如同潮汐来时卷起海边的细沙拍击一度宁静的海岸。你来好吗?他柔柔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回荡,带着你的灵感,让我们一起在这里看夕阳,看月光,你可以写出很多美丽的诗句。离开你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山城,你会发现远方有一个更广阔的世界,你会在这里的阳光下快乐地歌唱。 她流泪了,她突然感觉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她宁愿这是一个梦,一个不醒的梦,好让她在平淡的生活中时时拿出来品尝,回味。 五年前 来自远方的电话渐渐少了,有时半个月,有时一个月,但每个节日和她的生日总会有一颗心在问候她。南方那片海成了邱紫鸢心底永远的痛。 冬夜/我在冷雨纷飞的荒原中独行/借着一点点微弱的火光/探寻梦的方向/抬起头/望见最遥远的一颗孤星/在我的注视中坠落天际/坠落到太阳升起的那片海洋/火光渐渐熄灭/我朝着大海奔去/从远远的地平线/射来金色的光茫/我终于找到了梦的方向。 邱紫鸢是寂寞的。在午夜梦回之时,她在黑暗中寻着梦的方向,却有些迷茫。她想今生也许与海无缘了,有关海的想象也变得模糊和遥远。 邱紫鸢在公司越做越好,已从秘书做到公司文案。她的优秀常常引起旁人的侧目。她是不太为那些眼光所动的,她渴求着大海一样深遂的目光。当夏启平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一刹那,她仿佛被他一击。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微黑,一双眼睛深似海洋,让她的目光一碰见便如同一艘小船被吸进了海的漩涡一般,没有办法逆转。 邱紫鸢开始恋爱了。夏启平常常在下班后等在她的公司楼下,带她去一些她以前从不曾去过的地方。路边的烧烤,江上的渔船,酒吧里的咖啡,郊外的农舍,无处没有留下他们的身影。这座城市的夜是不眠的,两江环绕,灯火闪烁,在滨江路上,面对滔滔江水,他们的激情尽情燃烧。邱紫鸢觉得自己渐渐迷路了,她好象是走进了一座枝繁叶茂的森林,然后越走越远,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这里是没有海的,连海潮的声音也无从听到。她想她会慢慢地忘记海,忘记曾经有过的记忆。她情愿在这里将自己迷失。 直到有一天,她接到一个电话,一个酒醉的声音把她问得几乎无语:你为什么不寄诗给我了呢?你没有写了吗?你忘记我的诺言了吗?她默默地听着,泪水簌簌直下。你来我们这座城市好吗?哪怕你仅仅是来旅游,你会爱上这里的。当这个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她不知怎么碰掉了电话线,电话断了。她呆呆地坐在那里,有只手轻轻揽过她的肩,你怎么了?她转过身,将头埋进那个温暖的臂弯,突然发觉幸福是那样近,而梦是那样遥远。 三年前 我迷路了/在幽暗的森林/树叶遮住了阳光/大地黯淡了心情/无人知道我的消息/生命如此寂静/前路是否还有美景/是否还有不败的花季/答案随风飘逝/我在纤陌中独行。 两年,似乎足以将他们的激情燃尽,无休止的争吵,无休止的和好,邱紫鸢觉得自己已为爱憔悴。她的心是如此脆弱,想找一片停靠的港湾。 夏启平向她求婚时,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棵参天大树,她累了,需要安宁。她搬家,安了新房,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渐渐地,她忘记了那片海,忘记了曾经的梦。她停下脚步,去追寻新的生活去了。 一个女人若将一生的幸福全赌进婚姻,这个女人将是悲哀的。连邱紫鸢这般聪慧的女子在爱情面前也变得惘然。 邱紫鸢开始了一段以前从不曾有的生活。每天清晨,她为身边的男人煮他爱吃的荷包蛋,然后匆忙地坐公车上班。下班后,不眠的城市已不再属于她,她学会了为爱守候。在家洗衣熨衣,伴着电视中无聊的对白,生命渐渐变得黯淡。 夏启平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呢?他永远在寻找美丽的风景,也许倦了,暂时会停下奔忙的脚步,当他稍作歇息,又会马不停蹄地前行。邱紫鸢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道风景而已。这样的男人也许更适合做朋友或情人,是不适合做丈夫的。多年以后邱紫鸢才明白。 邱紫鸢日渐寂寞。一个人看碟,一个人上网,一个人旅行,她的世界又一次地滑入无声的境界。写诗的心境没有了,听神秘园那样忧伤的曲子再也无泪,不再和朋友守候于如雪的圣诞夜狂喜,激情燃尽,灵魂如灰。邱紫鸢一天天变得麻木,一天天没有了梦境。她的灵感一如枯萎的叶埋入大树底下,永不见天日。 她拼命地工作,力图在工作中忘记一切。她日益傲人的成绩让她很快升为总经理助理。 她学会了喝酒,一个人间或邀上两三朋友泡吧。听着酒吧里缠绵的情歌,她常常泪流。爱她的人不懂她。身边最近的人心的距离却最远,是悲凉是不幸还是激情过后的苍白? 常在夜深晚归的时候,夏启平也没有回家。她隐隐感觉这个男人快不属于她了,他离她越来越远。 她开始回忆,在无眠的夜。远方的海在她的眼里若隐若现。她真想拨那个快被她忘记的电话,但很多次,她扬起手又收了回来。她实在是不敢,因为是她让程南宇断了跟她的消息。她的地址变了,电话变了,她那样残酷地离开,仅为了另一个虚幻的梦。现在这个梦即将破灭,她又想重拾旧梦。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劣。那样美好的一段情就让它伫立成一道永恒的风景吧,她在心中默念。. 一年前 生命就是那样奇怪的东西,当你沿着一条路走下去而不想回头望的时候,偏偏会有一道弯拐过去,又看到从前的风景。但是时间已将一切改变,唯一没变的是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当邱紫鸢接过公司老总递给她出去度假三天的机票,她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命运在等待着她。机票上“北海”两个字象夏日的热浪一样冲击着她,让她感到头晕目眩。 四年了,整整四年没有他的消息,他还好吗?那一刻,“程南宇”三个字在她的眼前跳个不停。在她登上飞机的那一刻,她觉得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曾无数次地遥想那片海,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她曾渴望有一阵巨浪来撞击她脆弱的灵魂,让旧日的激情复苏。而今一切就要来临,她突然有些害怕,她不知前方究竟有什么样的路等她去走。 这个春天,有一种叫做“非典”的东西正在肆虐。邱紫鸢整日忙碌,不甚了解。直至飞机降落到北海,她们找不到旅馆落脚,才知道了事态的严重。她终于鼓起勇气拨程南宇的手机,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一时语塞。那样熟悉的声音,让她几乎忘记呼吸。你还好吗?邱紫鸢问道。电话那端的人很快听出她的声音,你在什么地方?他急切地问道,你知道吗,几年来我一直在等待你的消息?我换了无数个手机号,唯有这个,我一直放在身边,我想一旦它响起就一定是你打来的了。平淡的几句话,让邱紫鸢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胸中涌动。虽几年过去了,但一个电话让两人的距离又一次拉近。往事如潮水一般淹来,邱紫鸢欲哭无泪。 此时的程南宇在南宁,他没想到邱紫鸢会这样突兀地来到北海。时间似乎并没有阻隔曾经的思念。 当她坐着程南宇从公司派来的车穿越这座她遥想了无数遍的城市时,她的心涨满海水。她从驾车的人那里得知这几年来程南宇一直在拼命地工作,他现在有了自己的房产公司,而且做得很好,已成为业界楚翘。唯一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一直单身,身边纵有优秀的女子他也不屑一顾。听到这里邱紫鸢的脑袋嗡嗡直响。她在心中默念,程南宇,我……也许不该在这时出现。我已不是以前那个写诗的邱紫鸢了。 这里的海水是湛蓝的,空气是潮潮的,阳光中闪烁着珍珠的光芒。在这里度过的三天是美好的。程南宇是个妥贴的男人,食宿.导游以及一些小的细节从没让邱紫鸢有过什么担忧。每天都有从南宁打来的电话,他是那样盼望着见她,但生意没有谈妥,他无法抽身而回。这三天于邱紫鸢而言仍然是个梦,她去过了他的公司,去过了他住的宿舍,处处都有他的身影。她想见他,哪怕只一分钟,只是想了却心中的一个愿望。 两天过去了,这个晚上程南宇告诉她明天中午就会回来。他让她等他。她的心狂跳不已。 第三天,她在银滩上坐了许久,看千帆过尽,等一份讯息。这里曾是多年前程南宇无数次喝醉酒躺下给她打电话的地方。她仿佛触到旧日的痕迹。 午后,一通电话打来:天哪,我的车坏了,我正坐长途客车。我只想快赶回来。还是那亲切的声音。 邱紫鸢突然隐隐感觉到什么,这又将是一个擦肩而过的游戏吧。她想。 果然,没多久,那边传来消息,长途车上有人发高烧,全车人被隔离了。 程南宇是急急的,他问她可不可以明天再走,哪怕只让他见她一面。 这个电话通了足足三个小时,其间,程南宇知道了她已不再是一个人,远方还有人在等她归去。她听出他的失望。 难道你真不再写诗了吗?他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拼命地赚钱吗?我一直想了却曾经为你许下的诺言啊。 面对大海,邱紫鸢泪流满面。她真想把一颗心留在这里,留给这一片澄净和湛蓝。在这海天一色的城市里,她仿佛看到自己灵魂曾经的归处。 上飞机的那一刻快到了。我必须离开,邱紫鸢告诉自己,我的家在远方,在那座遥远的山城,我不过是这里的一个过客而已。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挥手,作别西天的云彩。”她突然想起徐志摩的这首<再别康桥>。她想,也许今生注定只有一面之缘,何苦再相见呢? 尾声 “清茶渐淡夜色里,往事零落月光中。最是中秋月明时,梧桐飞花涨秋池。”凝望窗外明月,遥想前尘往事。邱紫鸢在手机短信里写上这样一首诗发给程南宇,身旁早已没有了丈夫夏启平的踪影。 生命就是一只陶瓷花瓶,外表光鲜美丽,内里却布满裂痕。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也许有些故事注定是用来回忆的,它让我们更加珍视如此脆弱的生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