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比武招亲

烟视媚行 · 发表于 2003-6-6 09:21:00

小鱼，百日后爹会为我办比武招亲，你去吧。　
　　转过头，我小心翼翼的避开他含笑的眸子，轻轻开口。
　　你要我赢么？
　　小鱼不知何时又窜到眼前，眨着眼，似乎困惑，认真而执著。
　　心跳得好快，最近我经常发现心跳得好快。初时觉得惊疑，后来才发觉那都是在这个男人注视的时候。
　　他总是面带微笑，淳朴憨厚，带点自以为是的狡黠。那眼神里有很多我所没有见过的东西，天真的丰盛的迟疑的坦然的，每每一碰触，便自惭形秽，叫我打心里发颤。
　　我敛起眉，小心抑住话语里的微颤。
　　我爹想替盟主之位找一个接班人，这次招亲，同时也是武林大会，胜出者除了可以娶我，也可以得到盟主令，号令武林……
　　你要我赢么？
　　仍是笑嘻嘻的打断我，固执的重复，眼睛里有某种奇异的光彩。
　　大师兄，也会去。
　　他沉默了一会，又一次开口，笑容不变。
　　你要我赢么？
　　……
　　起风了么？我环起胳膊，侍女立刻上前替我披了件斗篷，旋即退下。
　　我推门出去，斜倚在回廊柱上。
　　夜色很美，深蓝的天空有几颗明亮的星，闪烁出清冷的光泽，好象淌着大滴的眼泪。田野里有稻草被焚烧过后的绝望气味，前方的树林寂静无声。
　　很适合回忆的夜晚。
　　——赢了，就可以娶你了，不过我不做武林盟主可好呢？
　　——如果你不嫌弃，等一切结束了……我带你回我家乡……我有手艺……　　恩，可以养你……
　　——南方，又靠海，可能有些潮湿……但我会全心全意照顾好你……衣食无虞……还有，浣草姑娘，我……喜欢你，我不放弃任何希望……还有一百天来练武，我会赢……等一切结束了，让我带你走好么……
　　——……好……

　　簖裂的琴弦划过天空，以完美的弧度划过小鱼的脸颊，
　　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他疼得龇牙咧嘴，
　　讪笑声开始四起，笑他自不量力。
　　对手是风自骁，年轻一辈的高手，而刀客鱼，则太默默无闻了一点。
　　所以世人就只看见他脸上的伤，
　　而没有看见从他手上的剃须刀上不经意滴下的血痕。
　　风自骁几不可闻的轻喘了一下，我垂了眼，暗数一二三，
　　颓然倒地。
　　场下一片哗然，议论纷纷，没有人明白为何赢的人是小鱼，
　　恩，除了我。
　　过招之前，他向我这边看了一眼，不要命的眼神。
　　是呵，谁能赢不要命的人呢？
　　抿唇回了他一个微笑，也给自己一个微笑，
　　心底浮动的异样也强压了下去。
　　大师兄就站在不远处，正若有所思的的盯着刀客鱼，
　　我为他选的对手。
　　小鱼站在台上，他冲我咧开了一个孩子般的笑容，
　　他的眼神纯净天真，可是有某种热烈的东西在燃烧，显得丰盛而触目惊心。
　　我记得的，第一次见他，就是这眼神。
　　……
　　我从大师兄房里踉跄走出，一下子撞上他。
　　姑娘，有人欺负你么？你在哭。
　　哦，是么？我原来在哭……
　　我有些恍惚，袖口刚刚被门板上的钉子撕裂了，一阵风过，我瑟缩了一下，
　　下意识的扯了扯袖口，
　　心口的疼痛已无法承受，
　　在大师兄跟出来的瞬间，我转身逃开了。
　　走前，我看见这个男人眼里有愤怒和……怜惜，
　　不要命的眼神。
　　入了夜，他的话还在耳边
　　姑娘我叫刀客鱼，我会为你报仇。
　　……
　　不自量么，他倒真是不自量。
　　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凭着一把生锈的剃须刀闯江湖。
　　武功么？那时的他，是连大师兄的衣角也沾不着的。
　　我明白他是爱上了我，像其他我不爱的男人一样，爱上了我，
　　并且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包括送死。
　　我从未怀疑过爱情的力量，我闭上眼睛，心里有一个事实，
　　这个男人，肯为我去死。我也明白
　　而我的大师兄，却可以让我为他去死。
　　爱情永远跟死亡联系在一起，
　　痛彻心扉的爱情是真的，只有幸福是假的。

　　

　　小鱼又赢了一场，站在上面呼呼的喘着粗气，
　　舒河优雅的施礼而退，反观小鱼，我不禁轻笑。
　　作为胜方的他，则未免伤得太不象话，满身污血，衣裳褴褛。
　　他差不多要倒了吧？我垂下头数一二三，
　　再抬起头时，一张脏污的脸大刺刺的已凑到我的面前。
　　我有些诧异的向后仰起脸，移开些许距离。
　　他仍在微笑，眼与唇角形成一个很柔和的弧度。
　　他吸着气，面部肌肉有些许僵硬，还隐隐发颤。
　　显然维持这个他认为最帅的笑容花了他不少的力气：
　　你的要求，我都会办到……
　　倒了么？我震惊的望着脚下突然软倒的男人，心头有些惶然。
　　你的要求我都会办到……你的要求我都会办到……都会办到……都会……我都会……
　　我抬头看大师兄，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我突然掉下眼泪来。
　　……你的要求我都会办到……
　　你骗那个傻子来杀我作甚？他……说我强暴了你……
　　大师兄临窗而立，颀长的背影隐在暗处。
　　我努力睁大眼，却永远看不真切。
　　他引起你的注意了么？
　　撇勾起唇角，我倔强的微笑。
　　蒙你赏光留意，我是否要替他鸣鞭庆贺呢？
　　你看到他深藏不露的武功了么？还有可怕的斗志，
　　他会如我所愿的打败所有人，成为你的绊脚石，多么美好……
　　我顿了顿，我不过要你一个眼神，你也不肯给，你说爱我，你爱我么？
　　你爱的太多了，女人有算什么，你的眼睛，有在我身上停留过么？
　　我宁可是日前被你杀死的那个蒙面客！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下一刻我已被他搂在怀里，他在叹息，
　　你要明白……他注视着我，眼神却飘走了，穿过我的身体，穿过墙
　　飘得不知所踪。
　　真悲哀呵……这个男人眼里有隐忍的欲望，却没有爱。
　　他是残废的，他永远不能爱。
　　我倦极的从他胸膛滑出来，心口很疼，
　　来自灵魂深初的疼痛，让我声音都颤抖。
　　我如何不明白，你爱我，你给了我你给一个女人的全部的爱。
　　不过我也明白，我深吸了一口气，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来自血液的腥甜味晕染在空气中，绝望的味道。
　　那些，还不到你给盟主令的千分之一吧？……我是不服气……
　　眼泪掉下来，我飞快的抹掉，
　　你不如说你不爱，也好放我自由。我不明白，
　　你既要了我的心去，为何……连个关注的眼神也不肯给我……
　　我又想起白天客栈外那名自称刀客鱼的男子柔和的笑。
　　你放心，你的要求我都会办到。
　　我撒了漫天大谎，不惜自毁名节，他却全都相信了，
　　他答应帮我报仇，向我号称天下第一的大师兄报仇。
　　他微笑，脸上盛放着某种奇异的光彩，很神气。
　　有一瞬间让我觉得他真的可以撕毁整个世界送给我。
　　我侧过头看他，心中有对自己的惶惑，
　　我撇开头试图离开他的笑，
　　我无须不忍，有些人永远不能脱离某种宿命的轨道，
　　身不由己，粉身碎骨，势必不能博取任何同情，
　　就像我，就像他。
　　我不能同情他，就好象我从不同情自己。

　　

　　这一次的对手，是我的二师兄。
　　我低头微笑，
　　视我如亲妹子的二师兄，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子长伴左右，
　　现在，为了盟主令，他准备牺牲爱情了么？
　　我看着他，
　　内敛的眼神，隐忍着狂狷的欲望。
　　果然是爹的好徒儿。
　　可是我知道他只能输，
就算小鱼已被他剑逼得哇哇乱叫，左闪右避的挂了很多彩，
　　我仍是知道，赢的人，不会是他。
　　——他会赢的。
　　大师兄坐到我旁边，属于他的强大的存在感让我忍不住瑟缩。
　　——哪个他？
　　——你找来的玩具。
　　我皱眉，为他的措辞感到生气。
　　刀客鱼并不是玩具，你或许该认真对待。
　　他的表现会让你吃惊。
　　大师兄缓缓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神情让我恍惚了一下。
　　他已经让我吃惊了，师妹，你让我觉得我或许已经失去你。
　　心头有些纷乱，转头看台上，
　　二师兄已被小鱼的剃须刀抵住喉管。
　　小鱼的离奇胜出终于没有再次引起哗然，大伙已经习惯了罢。
　　我上台扶起师兄，已近黄昏，休息一晚，明日继续……
　　师妹，
　　大师兄不知何时到了身后，我惊喘了一下，
　　回过头一个踉跄撞近他的怀里。
　　察觉到腰间被强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住，身体顿时僵硬，心头泛起某种陌生的排斥。
　　大师兄察觉到了，微微叹气，手上的力量放松。
　　师妹，我失去你了么？
　　推开些许距离，可以较自由的喘息。
　　我静静看他，这个男人，他说爱我，他拥抱我，他就在我面前。
　　他的眼神那么深茫，遥不可及，
　　那里面有太多东西，映得我的影子好模糊。
　　我就在他面前，可是影子，好模糊……
　　我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
　　只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的剧烈跳动，似乎要碎裂了般的疼痛。
　　我紧紧闭上眼，黑暗中出现的是冬天的大雪。
　　如果没有盟主令，你大约也会娶我吧？毕竟娶谁对你似乎都没有差的。
　　可是，现在你就不会站在我面前了是么？你有想清楚你恐惧的是什么么？真的是我的可能离去么？
　　我不想你难过，师妹，我了解你，你从小就是个需要感情的孩子。
　　可是你却不肯把感情给我。
　　我微笑，努力睁大眼睛，眼睛很疼，可是无法流泪。
　　有时候我相信我的眼睛是要盲掉的，
　　为了忘掉这个男人。
　　我上前抱住他，泛滥的疼痛终于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击碎了我。
　　我闭着眼睛，不肯再看他。
　　我的绝望就像一只折翼的鸟，飞速像下俯冲，
　　顺着那黑暗的深渊，只听到呼啸的风声……
　　我看到那个小镇空荡荡的月光，
　　轻轻摇晃的江水，就像死亡一样姿态幽雅。
　　然后是大师兄似乎很忧愁的皱眉
　　我不想你难过……我不想你难过，但是我内心的绝望已经快要淹死我。。
　　窗外的夕阳有血红的轮廓，我被一种近乎的痛苦咬噬得尸骨无存
　　时间刷刷的回流，那是小鱼的家乡，那个叫做江城的小镇。
　　真的不愿再回客栈，既然刀客鱼说要替我报仇，
　　我也就干脆编个理由要陪他一起闯荡江湖。
　　他却把我带到他的家乡，
　　江水非常冷淡的流淌着，
　　空茫的月光里，一条灰白的沙石路回旋着延伸到远处黑暗的树林，
　　一轮血红的夕阳以绝望的姿势绚丽着，云朵似乎烂醉。
　　本地的妇女们穿着美丽的服饰坐在江岸上，
　　用光裸的手臂撩动江水，纱巾垂在肩上，神情羞涩。
　　夜晚的时候，我们坐在江岸上，看着空茫的江水在月光下晃动，
　　风把长发吹乱，遮住了脸，我感觉自己在颤抖。
　　小鱼，你的家乡很美丽，你快乐无虞的性子，是这江水养成的么？
　　那么你呢？这江水可有让你平静？
　　……
　　你有时很让人担心，你心里有一块黑暗的东西，让你不能快乐。
　　你看得见么？
　　我懂得你，不是理解，不是知道，仅仅是懂得。
　　每个人都是要过下去的，不管按照什么样的方式，人们都试图按照自己以为的幸福标准活下去，不懂寂寞的人，恐怕永远不能体会这不得已的荒凉。
　　小时侯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黑暗中有个人在我身边，看着我。
　　像现在这样？
　　是的。
　　我可以一直陪着你，看着你，厄……他迟疑的干笑了两声。
　　直到你喊停……我不想你难过，希望你快乐……
　　我有些动容，真是一种确实的交谈。
　　所有的语言都是从心脏冷僻的地方流淌出来，
　　充满了疼痛，可是他说要一直看着我。
　　我不想你难过……
　　我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把脸贴过去。
　　他身上有洁净干涩的体温，陌生但不令我排斥，
　　他的气味和体温就这样一点点蔓延到我的皮肤上，
　　像江水一样把我包围。
　　他迟疑着，终于拥抱我，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发上，我听到他的心跳，
　　冰凉的身体在他温暖的手心得到安抚。
　　那些甜美的柔软的抚摩，
　　身体是绽放的花朵，灵魂是被安慰的孩子。
　　我的眼泪掉下来，渗入嘴唇。
　　广阔的江水，在夜色中寒冷的寂静，这种毫不掩饰的讥诮让我猛然醒觉。
　　粗暴的推开他，我微微喘息在心里痛恨自己的无耻。
　　小鱼仍然微笑，
　　甚至不问为什么。
　　我困惑的眯着眼，怔怔的看着他，
　　这个男人，善良得像个孩子。

　　

　　铁勒有些气喘，
　　不敢相信自己何以每招都在几乎沾上刀客鱼的时候被险险避开。
　　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左跌右仆形容狼狈的男子却像个打不死的蟑螂一样难缠。
　　他不能明白。
　　一直到他最终被小鱼“不小心”绊倒，扑跌下台，他还是不明白。
　　这不算，重新来过……他显然是糊涂了，冷了半晌又往比武台冲过去。
　　七师弟转头看向大师兄，大师兄，怎么办？
　　大师兄脸上波澜不兴，
　　轰出去。
　　铁勒不可置信的嘟囔在他被师弟们拖走时猛然撕裂……
　　我不服……我死也不服……
　　小鱼站在台上，似乎很苦恼。
　　恩，这位大哥，我们打个商量，可不可以不要死，也不要不服……
　　我坐在看台上，几不可闻的颤抖了一下。
　　眼泪，终于这样轻轻的掉了下来。
　　那是四月的夜晚，深蓝的天空很透彻，
　　有大颗大颗清冷的星光，一切都在沉睡。这使得黑夜看去充满了秘密。
　　那个失眠的夜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渐渐觉得喘不过气来。
　　翻身下床，我走到小鱼的床前。
　　他安静的躺在床上，
　　我很奇怪，为什么他可以任何时候都快活飞扬的笑闹，
　　可是一到床上就立刻睡着了。
　　他躺着，唇角一如既往的上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禁不住伸出手指，细细描绘。
　　干净无尘的笑容，温暖迷离的盛放着，
　　下巴上有硬硬的胡渣，
　　这一切都是我不曾见过的。
　　看惯了内敛克制的笑，永远干净光鲜，无可挑剔到不近人情的衣服和脸，
　　这样的笑脸，真叫我惊心动魄。
　　屋外有月光漏进来，如同江水在我身边肆意流淌，
　　那些水无声而寒冷，我感觉自己似乎被整个世界遗弃，
　　孤独深不可测，让我感到恐惧。
　　小鱼忽然翻了个身，
　　我定定的看着他，心底柔柔的泛起些许暖意。
　　一个女人的寂寞就是这样不堪一击。我这又算什么呢……
　　无边无际的寂寞让我像个快要溺死的人。
　　强作镇定，想让自己姿势不那么狼狈，于是拼命要抓住身边出现的哪怕一根稻草。
　　那么，如果一个男人向我伸出手，如果他的手指温暖有力。
　　他是谁对我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
　　察觉到灵魂深处的卑劣，我迅速将手指收回，
　　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把背靠在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是月光流淌不到的角落，
　　寂静宿命一般的包围过来，避无可避。我有了无能为力的预感，
　　就像之前的无数次，我对自己的生命产生了怀疑。
　　死亡一直在我身边舞蹈，灵魂始终在被无力感所覆盖的寂静中。
　　我想，我总该做点什么了，既然小鱼的剃须刀就在我手边。
　　我便拿了来，无声的退回自己的房间。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腕，有明显的血管分布于上。
　　用刀刃对准了它们，我以沉着坚定的姿势划了过去。
　　刀并不快，我只能持续不断。
　　血终于从错落残破的创口涌出。粘稠芳香的液体，散发着纯洁的腥味。
　　疼痛带来的快慰传递到身体的每一根神经，
　　觉得心里终于渗透出了一些东西，我释然的舒了口气，
　　安静睡去，梦里我看见黑暗中大片的潮水，汹涌盲目，带着无声的绝望。
　　一丝丝，一缕缕。优雅矜持，却得心应手于摧毁和被摧毁。
　　我于是微笑着被淹没，
　　真好。
　　心不再痛了，眼泪不再流了，时间不再走了……
　　我醒来时是在陌生的医馆里。
　　低头看见小鱼，他睡着了，
　　脸伏在我手边，看上去憔悴得像个老人，然而唇角依然好看的上扬。
　　真好，我伸出手指去描绘，
　　他受了惊吓般弹跳起来，又瘫软在床边。
　　他微喘的瞪视着我，我也看着他，
　　眼泪流下来，我们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微笑起来。
　　窗外是汹涌的阳光，一切恍如隔世。
　　我感觉自己走过了一条黑暗的漫长的隧道到了清醒的路口。
　　小鱼背着我，阳光暖暖的在背上奔跑。
　　沉默了一会儿，我低低的叹了口气，却又微笑。
　　我困了……似乎好累啊。
　　好，你睡吧，到家了我再叫你。
　　恩。
　　浣草姑娘……
　　恩？
　　你……答应我可好。我会好好照顾你，我可以陪着你，
　　不让你一个人……你可不可以不要死，也不要孤独的活……
　　他的身躯似乎有些抖呢，
　　我伸出手指慢慢抚摩他的脸颊，缓缓合上眼，用凉凉的鼻尖蹭他的肩头。
　　小鱼？
　　恩？
　　小鱼……我微笑起来
　　我在听呢。
　　……谢谢你
　　慢慢的，我合上眼，在令人安心的体温中，逐渐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