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在路上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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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长篇连载--月光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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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5 16:1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午夜长街

1、前女友

    一切都是从吴大可遇到那只狼后开始的。
  他总是在梦中迷失在那片城市森林里。
  那是希区柯克黑白电影里的场景。长街飘着雾气,笔直而清冷。脚步声回荡在黑黢黢的高楼缝隙间,夜的深处,似乎匍匐着一只巨大的夜枭,不怀好意地窥视着他。天很冷,他
立起衣领,点着烟,拐过一个阴冷的街角,口中呼出的白气似乎幻化成幽灵,徘徊在他的四周。透过烟雾,他见到了那只狼,站在20米外的路灯下面,拖着长长的影子,闪着寒光的牙,一身洁白的皮毛和一双绿宝石般澄澈的眼睛。这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不停地靠近,最后像电影特写一样充斥了整个屏幕,将他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却见月光静如潭水,洒在窗前。空气里弥漫着玉兰花的气味,窗中的海平面已经满潮,远远的有货轮躲在一角,宛如失眠的鲸鱼露出深色的脊梁。
  那是20世纪最炎热的一个夏季,城市灯海依然在向大海扩张,老街的空气里飘散着香皂混合着啤酒、蚊香以及汗臭还有花生米的味道。这是一种躁动,也许和季节有关,也许跟荷尔蒙分泌的多少有关,据说还跟厄尔尼诺的消失和拉尼娜气候的出现有关。它引发了莫名其妙的森林大火和歇斯底里的热带飓风,连带出现了怒气冲冲的海啸和蒙古骑兵般的洪水,死了不少人,也连累了一名与厄尔尼诺同名的索然独居的美国老头。总有人打电话质问他为什么把地球搞得一团糟。老头因此接电话上了瘾,安了131部能发出各种声音的电话外带一部手机,成天楼上楼下地跑来跑去接个不停。据他本人描述,是找到了一种和世界交流的方式,势必守着一大堆话费账单了此余生――和世界交流的代价。
  这一年地球上的局部战争与灾情不断,而大可的生活也跟倒霉的厄尔尼诺老爹一样起了巨大的变化。他居然真的遇到了梦里的那只狼。他们是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在第35号大街的拐角相遇,每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总觉得荒唐得近乎不可思议,如同出现在饥饿梦境中的意大利肉酱面一般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
  一切都是从那以后开始的。
  强调一遍,不是意大利肉酱面,而是狼。
  111,112,113,114,115…….他在桌上搭着二郎腿,抱着冰镇啤酒,把脸隐在台灯照不到的黑暗里,继续昨天还未完成的数灯管的工作。打搬进这间办公室开始,他就想把对面楼顶大广告牌上的霓虹灯管数清楚。这大家伙每天傍晚六点亮灯,十点灭掉。精确得好像他前任女友的月经周期,每月的9号夜里11点59分还不见踪影,12点一到立刻出现。“她来了。”女友掐着表说,神情严肃得宛如泳池边的记分裁判。
  “谁?”
  “大姨妈。”
  “看来我又可以放假了。”他如释重负。
  女友瞄了他一眼:“她一走你就得上班!”
  “真希望她能呆上整个暑假。”
  女友开始像猫一样斜眼看着他:“这么长的假期,你难道不会想我吗?”
  “绝对不会。”他说。
  女友的名字叫美君,发音与美国大兵类似。
  关于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有很多都记不得了。只知道他们认识至今已经15年了,从小学5年级开始,分开三次,在一起三次,也就是说,他们平均每5年谈一次恋爱。在一只浮游生物从出生到死去的时间里,也就是26个小时前,美君与他在咖啡厅里坐着,对他说:“我要结婚了。”
  “怎么我不知道。”
  “新郎不是你。”
  “难怪。”他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这么说我被抛弃了?”
  “可以这样理解。”美君开始不厌其烦地搅拌着玻璃杯里的粉色冰激凌,舀起一勺,又放下,叹了口气,托腮望着他,“这样对你不公平。可总觉得我们之间缺少了些什么。也许是太熟悉了,熟悉得我都不想嫁给你了。”
  他摸了摸鼻子,望着窗外,开始思考这是种什么理由: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所以要把你甩掉!因为你工作太出色了,所以要把你炒掉。理由堂而皇之,被作用的对象也不致尴尬甚至还会体谅起对方――毕竟还是有与众不同的原因嘛。凡事一旦套上这样的光环,便如天使般高贵起来。如此一来二去,皆大欢喜。
  “怎么不说话?”美君问他。
  “想不出该说什么。”
  美君又望了他一眼,神情好像正在午睡的猫抬起头瞥一眼吵它睡觉的调频广播一样,5秒后又开始搅拌起粉色的冰激凌来,似乎相当上瘾。她的指甲上涂抹着与冰激凌同样颜色的指甲油,仿佛配套的洗脸盆与马桶一样和谐。指甲油与冰激凌?奇妙的组合,都是可有可无的事务罢了。
  “他年纪大了点,但对我很好,会陪我聊天,听我说以前的故事。我告诉他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怎么跟人打架,怎么被处分,怎么捉弄女孩,怎么在歌唱比赛里忘了歌词得了第11名等等等等…..”美君娓娓道来,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纤长的手指托着腮,在柔和的灯光下,新烫过的髦发泛着红褐色的光泽,仿佛一张怀旧的巴黎左岸咖啡馆广告。
  “大概过两个月办吧。”她低着头突然冒了一句,不注意会以为她正跟冰激凌交谈。
  “办啥?”
  “婚礼呗。”
  “哦。”
  “你能不能说句超过10个字的话?难道你就不想问我开心吗快乐吗什么的?”
  “你快乐吗?”
  美君摇摇头:“其实人生不过那么回事。还是读书时最快乐,还记得我们那时旷课,在海边的小屋烤鱼的情景吗?那时海正满潮。”
  “不记得海是否满潮。”
  “海当然满潮,天空还有大雁飞过,浪打湿了我的红鞋子,记得一清二楚,你忘了?”
  摇头。
  “那高中毕业晚会,你弹吉他我穿红色的裙子,还记得吗?我们一起唱《红河谷》?”
  再次摇头:“不记得你穿什么了。”
  “不记得不记得!你到底记得什么?!”美君气鼓鼓地问。
  “最近得了一种间歇性失忆症,很多事儿都忘了。”大可开始抽晚上的第7根烟。
  “你记得我的生日吗?记得给我打电话吗?记得接我回家吗?认识你这么久,你送过几次礼物?”
  “两次。”
  “哟,这会儿就不失忆了!”
  “不是说了间歇性的吗?时好时坏。”
  “对,两次。都什么礼物!第一次送个黑咕隆咚的大猩猩,跟《刚果惊魂》似的;第二次送条大围巾,南方这么热,谁戴呀。”
  “起码也是心意,早知道你怕热,就送空调了。”
  “你别有一句没一句地挤对我,玩你那份破幽默!”
  “幽默还有破的?”
  “吴大可!”美君重重地把小勺掷在桌上,“本来还想跟你好好聚聚,像小时候一样谈点高兴的事情。现在我受够了,一分钟也呆不下去!我问你,你爱过我吗?替你回答,你谁也不爱!”美君抓起大可面前的啤酒,咕咚咕咚地往下咽,“你永远把自己关在一所封闭的小屋里,别人进不去自己也出不来!我这就走,现在就去登记!”她抹了抹嘴,把手巾掷在他脸上。他伸手接住:“现在下班了,明天吧!”
  “要你管!”美君忿忿地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抓起椅背上的挎包,丢下一句:“晚上的单,你买!”
  “说好你请的,又要我买单。老是这样。”
  望着美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留下他面对着餐厅里其他人诧异的目光和粉色的冰激凌以及同一色系的账单发呆。原本不想这样交谈的,但不知怎的,一开口,味道就全变了。认识一个人15年,用去了一生将近四分之一的时间,结果是一场没有结局的劣质国产电视剧。他买完单,走出餐厅,黑暗里跑来个小孩找他讨钱,他想了想,从挎包里掏出盒金莎巧克力递了过去,孩子诧异地接过,然后迅速跑开了。这原本是美君喜欢的零食,现在看来已毫无用处了。
  面对着喧嚣的大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这座城和他一样可怜,在虚有其表的繁华背后延续着没有内涵的空白。他突然意识到美君是对的,他从未在真正意义上与这世界相处过。他呆立在街上,脑海中的记忆残片如被风吹落的树叶,在心里飘荡着,最后变成一块块拼图,慢慢拼凑成残缺的画面,有的静止,有的活动,但无一例外地都失去了色彩,像默片时代的电影,一帧帧在眼前闪过。仿佛置身一座空荡荡的剧院,观众只有他一人,放映机的光束划破黑暗,将残缺的回忆投映在他面前。很多细节的确记不得了,穿什么衣服做什么动作,天空是否有飞鸟飞过,海是否满潮?那很重要吗?细节已退居成为背景的某个笔触而已,并没有任何的象征意义。但那时他们在一起的确很快乐,这就够了。也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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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5 16: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2、女上司

  “啪”的一声,对面的大霓虹灯灭了,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夜里10点,分毫不差。灯管终究没能数完,只好留待明天继续。这段时间以来,他习惯性地会对着某些东西发呆,灯管也罢烟灰缸里的烟蒂也罢甚至是苍蝇的尸体都能让他发上好一阵子呆。也许这样才能打发失去美君后一个个漫漫的长夜。

  还想找个地方去喝点什么,于是带上门走下楼去。

    在电梯口,遇到了江薇。“这么早就来上班?”他看了看表说。

  “上来拿份资料,见你办公室灯还亮着,没叫你。方案做完了?”

  摇头。“还以为你在加班呢。”

  “有加班费吗?”

  “什么时候能出来?”

  “不知道。”

  “礼拜五是最后期限。”

  “哦。”

  “抓紧。”

  “嗯。”

  电梯到了,一前一后走了进去,门无声地闭上,将他们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电梯开始下坠,液晶屏幕的数字在不断地变幻。两个矛盾很深的人被关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是件令人头痛的事情,凝固的空气里充满了窒息和江薇身上淡淡的CHANEL No.5的香水气味。这味道很迷人,但因为不喜欢江薇,于是也连带地不喜欢起这种味道来。

  江薇是新调来的策划部主管,据说是在斯坦福念工商管理的海归派。一到公司就进行机构改革,首当其冲地拿他开刀――认为创意部太过散漫,必须加以约束。所有的广告提案都必须经由策划部认可后才能交给客户,有许多大可认为不错的创意在江薇这关就被否决,两人因此吵过很多回,最后发展到针锋相对的地步。

  下午,她又退回了一张海报设计。客户是个防水鞋套生产商。大可在对开的海报上设计了一个纯白底,然后安了两张图片――左边是鞋套,右边是避孕套,标题四个字――同样防水。江薇认为这创意在美国可以,但在中国大陆绝对行不通。保守的价值取向将使得消费者不愿意在脚上套个等同于避孕套的东西上街。大可认为她毫无幽默感,但最后还是得将稿子重新改过。此类例子不胜枚举,几成例行公事。

  他开始掏烟点上,被制止。“电梯里不许抽烟,这是起码的常识。”

  “怎么我不知道。”

  江薇指了指禁烟标志,“喏!禁止吸烟。”

  大可瞥了一眼:“还以为是禁止吃口香糖呢。那烟也画得太逊。”

  江薇没好气地瞄他:“你到底灭不灭?”

  “你带烟灰缸了没有?”

  “没事带烟灰缸干吗?”

  “随地乱丢烟头是不对的,这也是常识,老师没教你吗?对了,你们美国老师也许只教怎么避孕不教这个,是吧?”

  江薇不再理他,把身子背过去表示厌恶。但电梯是镜面的,到处都看得到吴大可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只好抬头凝视液晶楼层显示屏,希望快点到达。

  每天能够找机会损江薇几句是他近来最上瘾的事。

  “喂,这么晚还工作,没男人约你吗?”

  “要你管。”

  “倒也是。像你这样的还真没地球人敢要你。”

  “哼!”

  “赶明儿到火星上找一个,大绿脑袋,满脸褶子,战斗力150万,配你挺合适。”

  江薇霍地转过头来:“我警告你!我是你上司,工作中有什么意见只管说,但最好不要牵扯到我个人头上!我就算一辈子没人要,也轮不到你来操心!”

  “你看,真生气了不是?说你没幽默感还不承认。”

  “就你那破幽默,跟布鲁克林区的痞子有什么两样?!”

  “布鲁克,林区在哪儿?盛产木头是吗?没去过。”

  “意思是说,你很~令~人~生~厌!”

  “这地球人都知道!得得,电梯到了,快走吧,别一会儿又惹您老生气。”

  “我到车库,你出去。”

  “哦,有车阶级。”他拔腿就走,又被叫住:

  “明天别迟到!”

  他摆摆手:“看情况吧。”

  “我会盯着你的。”电梯门无声地合上,江薇像太空人一样消失在太空舱后面。大可愣了一会儿,走下台阶发动机车。

  刚把引擎点着,就看一辆银色的奔驰S320房车如海豚般无声地经过。开车的是个清秀的眼镜青年,江薇就坐在副手位上不怀好意地瞄了他一眼,然后绝尘而去。望着奔驰闪烁的车尾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本田CBR,拍了拍油箱说:“那四轮虽然贵了点,我还是爱你。”

  他的250CC的摩托叫――午夜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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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5 16: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3、怪酒吧

 

  他以100公里的时速在车流中穿行,迎面而过的车灯划出一条条耀眼的光的轨迹,宛如一条条发光的精虫,在暗夜里迅速地游动。面对这纷扰的夜色,他决定找间酒吧让自己醉一次。

  这间名为巨石的酒吧似乎是新开张的,蹲在僻静小街拐角的一座防空洞里。红蓝相间的霓虹灯管,明明灭灭地照亮了门前柏油路面的一角。旁边的路灯像个孤独的浪人蜷缩着,
 
 
昏黄的光与明灭的酒吧招牌构成一组舞台剧布景。偶尔有几张废纸被风吹起,无精打采的打着转。深夜11点42分,城里的一部分人已经睡了。

  推开窄窄的门,里面是一条狭窄的长廊,亮着昏暗的紫色氖气灯,照得两侧用荧光漆画着的视幻图形如怪兽般从两侧扑来。到了长廊尽头,再下一级楼梯,左拐,便是一间挤满了人的地下酒吧。重金属音乐迎面如开了闸的水倾泻而来,混合着烟草和躁动的情绪,令原本就不太清醒的意识顿时失去重心,跌入狂躁的氛围中去。酒吧大厅的墙上也用荧光颜料画着令人不解的图形,像部落图腾又像立体派野兽派或什么都不是。大投影屏幕里,涅槃乐队表现着他们令人张口结舌的飙弦速度,科特柯本兴奋的在舞台上砸着价值不菲的吉他。酒吧里堆满了平均年龄不到30岁的年轻人,他们肆无忌惮地喊着笑着,垮掉的一代的精神在这里屹立不倒。

  大可在吧台前要了杯威士忌酒,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无精打采的侍者搭话:

  “酒吧刚开的?”

  “上礼拜。”

  “这些画谁画的?”

  “老板吧。”

  “可以认识一下吗?”

  “恐怕不行。”

  “为什么?”

  “他从不出现。”

  “没人见过他?”

  “没有。”

  “那怎么管理?”

  侍者看了看他:“这么说吧,酒吧就像一只上好发条的打鼓兔,一直朝前走,兴许有一天发条松了会停下来,不过暂时还没到那地步。设计好程序,按动电门,导弹就飞出去,不需再理会什么?可明白?”侍者耐心的解释着,一时间似乎来了精神。解释酒吧与众不同之处就像兴奋剂般令他两眼放光,这也难怪,每个人的兴趣爱好都不尽相同。有人看到砰砰直叫的打桩机就产生性冲动也无可厚非。

  大可喝了口酒,摇摇头:“不太明白。”

  “这么说吧,”侍者开始挽袖子,“数字化生存可知道。”

  “一点点。”

  于是侍者说――巨石酒吧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动着,老板是谁并不重要,但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有人按时供货;有银行收银员按时将每天的营业款收走;员工工资也每月按时打入信用卡里,并且会附上一份考勤记录,记载了迟到早退奖罚金額的多少。

  “数字化生存。”侍者丢下一句又开始忙着打酒切果盘,大可环视着这闹哄哄的地方,多少觉得它的确有些怪异。

  吧台边放着部老式按键电话,电话边站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发型比较特别。头发从正中间呈锯齿状分开,扎了许多辫子,像76人队艾佛森的发型,也许是他妹妹,不过皮肤白了点。大可估计她每天花在头发上的时间起码需要三小时,于是决定看她。

  女孩发现他的目光,也不回避,水汪汪的大眼睛可以清楚的映出他的影像,不带眨的令人怀疑她没有上眼睑。于是笑笑:“一个人?”

  女孩没有回答,依然盯住他不放。

  “咱们认识?”

  摇头,还是看。

  “我脸上有字?”

  摇头,继续看。

  “请你喝杯酒?”

  女孩瞅了他一会儿说:“你很无聊。”

  “没错,你呢?”

  “等传呼。”

  “男朋友的?”

  女孩摇头,叼起纸烟点着,老练的呼出一口,托腮望着他道:“别想泡我,你这类人我见多了。”说完,伸出中指比了比,转身隐入人群。

  “等等!”大可追上前去,“我干吗非泡你不可?我没想泡你,真的。别以为自己多令人垂涎欲滴,其实你也就比我高一个档次而已。可以自我介绍一下吗?”

  女孩转过头来,吐了口烟,站住。

  “吴大可,口天吴,很大的大,可乐的可。”

  女孩没表情的歪头看他好一会儿,说:“苏文,苏州的苏文学的文,身高168公分双眼皮双鱼座AB血型不是处女,满意了?”

  “酷!留个电话号码?咱们也算认识了。”

  苏文扭头看了一眼,道:“如果你不怕惹事的话,可以告诉你。不过我男朋友就在前面,虽不肯定你打不过他,但他们人多。”

  于是,看见墙角处密匝匝坐了十来号太保太妹,光头的长发的穿耳洞带鼻环的染金发手臂刺青的不一而足,正穷极无聊不怀好意的往这边看。于是道:“至于吗?无非要个电话而已。”

  “他们也许不这么想。”

  “得得,算我没说。借问厕所在哪儿?”

  女孩指了指走廊深处:“喏,悠着点儿,别尿裤子上。”

  “一会儿就干,没事儿。”

  挤过人群,好不容易找到盥洗室的门,站在小便槽前,毫无尿意。目光却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画中是一只白色的狼,正以诡异的目光注视着他,身后是一片映着圆月的都市,正是他梦中的场景。狼的目光勾勒得栩栩如生,深邃得如同随时可将他溺毙的潭水。他脊背生出一股寒意,作贼似的四下张望。盥洗室里安静极了,只有他与这只狼的肖像对视着。等一下,似乎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为什么自己的梦境会被人丝毫不差的画下来?他是谁?这一切只是巧合吗?

  “洗手间里的那幅狼的肖像是谁画的?”

  “老板吧!这里所有的画都是他亲手画的,听说如此。”

  “真的没有跟他联系的方式了?”

  侍者摇摇头,继续擦他的杯子。

  “绝对没有?”

  点点头:“绝对。”

  大可有些失望,喝干酒,打量着四周,思维被这个神秘的老板打乱,理不出头绪。在酒吧深处角落的一张桌子后,坐着个孤独的饮酒者,面前的烛火被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动,投在墙上的身影也随之左右摇曳,森森然显得有些古怪。那人的脸始终隐在暗处,长发披肩,身形高挑。虽独处一隅,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但在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孤傲气质,很像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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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5 16: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4、怪女孩

 

  他心下诧异,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是那个叫苏文的女孩。

  “还想请我喝酒吗?”

  “会挨打呦!”
 
  “他们都走了,你现在很安全。”

  “同时跟这么多男朋友约会,挺不容易的吧?”

  “损我?”

  “没没,想喝什么?”

  “随便。”

  “随便是什么?”

  “就是随地大小便。哈哈哈。”苏文夸张的笑,叼着烟坐了下来,“来瓶科洛纳加柠檬。”说完望了大可一眼,又道:“看上去很饥渴,刚被抛弃?”

  “经常,习惯了就好。”

  “脾气挺好,你。”

  “没脾气。”

  “要我电话号码干吗?”

  “买彩票时参考参考。”

  “哦。”

  “你常来?”

  “一开张就来,今天是第10次,因为它怪。”

  “怪?”

  “当然,你等等。”苏文起身到电话旁又打了个传呼,这才坐下来说:“第一天来就这么觉着。”

  “说来听听?”

  苏文把手里抽半截的烟灭了,又点上一支:“和谁都没说,你是第一个,知道为什么?”

  摇头。

  “因为你呆不拉叽的,外号叫二傻吧?”

  “那是我弟。说说酒吧怎么怪?”

  苏文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无名指轻轻敲打着额头:“这个酒吧是个怪物,或者说在某个角落住着一只这样的东西,盘踞在山洞里,呼呼大睡,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直到有一天醒过来。”她顿了顿,喝了口酒继续说,“有时候静下心来,甚至可以听到怪物的呼吸,有节奏的一起一伏。它张着嘴,把我们都吸纳进来,却只为了等待什么。”

  “什么?”

  “讲不清楚。只是个人觉得,也许是幻觉。我常出现幻觉,学校老师说我有妄想症。谁知道,管他呢!爱怎么着怎么着。”

  “别理那些老师,他们都没有想像力,你向他们形容一所房子多么的漂亮,他们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必须说――有一所100万美金的房子,他们立刻会说,哇,那真是一所漂亮的房子呀,仅此而已。”随后又加了一句,“所谓的老师们。”

  苏文略带微笑的看着他,目光中满是被理解的感动:“这比喻真好,怎么想出来的?”

  大可耸耸肩遗憾的道:“《小王子》书里说的,我只是把数字和货币单位改了一下。”

  “那本书一定很好看。”

  “可以借你。”

  苏文开始警觉的看他:“然后我还书你借续集给我我再还书你又借续集给我,于是我们就变得很熟了,对不对?”

  “没错。但《小王子》没有续集。”

  “我也从不还书。”

  “那我借钱给你?”

  “那就更不还了,傻瓜。”

  “也对。”

  这时,吧台上的电话响了,苏文跳起来去抓听筒:“安娜,你玩失踪呀?打传呼都不回……在睡觉?有没搞错这么早……我晚上没地方住,你方便吗?……行,一会儿就来。”

  挂上听筒,苏文拍了拍大可肩膀:“谢谢你的酒,我该走了,困得不行,昨天一晚上没睡。你说叫吴大可来着?记住了,有缘还会见面。”说完走了出去,过一会儿又急匆匆地折回来:“有没有50块钱借我。”

  大可摸了张100的递给她。

  “这么大方?我未必会还的。”

  “知道。”

  “谢了。”说完就风风火火走了。

  “辣妹。”吧台侍者道。

  大可点点头:“朝天椒。”

  酒吧里的人群渐渐少了,音乐换成SHERYI CROW的同名专辑,气氛顿时变得舒缓起来。大可再回头,发现方才躲在角落的长发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只留下烛火兀自摇曳不定。

  离开酒吧是凌晨2点。混合着啤酒与威士忌的胃液不住的往嗓子眼涌,连打好几个嗝,总算强行忍住。发动引擎,在无人的长街飞奔,水泥路面像行李输送带不断延伸。湛蓝的夜空如洗,明月西坠,挂在黑黢黢的高楼一角,是橘红色的。

  “红月亮。”他猛地将车刹住,仰头怔怔地望着月亮出神。红月亮总带着一种灿烂到极致的孤绝感,令人心生怅惘。夜风穿行过高楼间隙,带来阵阵寒意。他打了个冷战,却不是因为冷,而是在身后的某个黑暗角落,有道目光正盯着自己。

  他不用回头就能感到这目光的犀利,箭一般将他刺透。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长吼,凄厉的划破城市的静寂,在夜空中久久回荡。这声音带着苍凉,仿佛来自遥远的北方,杰克伦敦笔下的冻土带,育空河横亘的阿拉斯加雪原。

  呜~

  声音更近了,在距他仅20米开外处停住,令他的心无端的悲戚起来。

  他僵硬着站了有半分钟,缓缓的转过头来。这回,他真的见到了那只狼。通体的毛近乎雪白,正站在路灯底下,拖着长长的影子,白毛泛着银光。这就是他梦里的那只狼,穿过梦境的荒原来到他面前。绿宝石般澄澈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似在诉说无尽的孤独。

  大街清冷而空旷,鳞次的高楼如黑森林般耸立,只留下一方窄窄的天空。红月斜坠,一片巨大的积雨云被天风吹动,快速的从头上掠过,情形甚是肃杀。他从未想过自己真的会和这只凶残的肉食动物,在这里相遇――35号大街的凌晨2点。

  狼在看他,他在看狼。心跳开始加速,本能的意识到大脑供血不足,呼吸不畅。

  僵持了几秒之后,头脑渐渐清醒,第一反应就是发动机车。也许过分紧张,两次打火均未成功。狼开始向他走来,大可绝望极了。

  终于,当他第三次打火时,听到了令人欣慰的发动机轰鸣声,CBR以120公里的时速掉头狂奔。白狼开始追逐,他加大油门,很快把狼的身影抛得越来越远。隐约可听到那啸月的长吼,久久的在夜的深处萦绕。

  呜~

  那夜,狼没有在他的梦中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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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月下的海

1、白狼

 

  次日,他九点钟才到公司,比规定的上班时间迟了半个小时。

  进办公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开早报。报上除了大唱高调:本市精神文明又上新台阶、某的哥被人遗尸郊外身上开了6个口子、13名大学女生结伙卖淫被查获、东南亚经济风暴呈骨牌效应、NBA总冠军争夺战精彩纷呈之外,并无只字片言关于有攻击型肉食动物出没市区的消息。他在将12版的报纸翻来覆去看了8遍,连讣告栏也细细推敲过之后,决定拨通市动物
 
 
园的电话。

  “喂,请问是动物园吗?”

  “是是是。”对方忙不迭的回答,语气之强烈立场之鲜明仿佛是《动物庄园》中的某个情节。莫非动物园里发生了革命?在公猪斯诺鲍同志的领导下占领了办公室、中心机房并派出的代表负责接听电话?他想象着电话那头也许坐着一只猪或河马之类的东西正与自己热切连线中,情景过于搞笑,赶忙打消念头。

  “请问你们园里最近有没有走失一头狼?全身雪白绿眼睛的。”他言归正传。

  “好像没听说,不过可以让饲养员跟你谈谈,他比较了解情况。”接电话的老大爷极为热情,想来也没什么事干,撂下听筒就去叫人。过了十来分钟,就听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哪位?”

  “吴大可。”

  “没听说过。”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听着就像,什么事儿?”

  “你们最近有没有走失一头狼?白狼。昨晚上在大街上就看见一只,我个人以为,在厦门这个国家级风景旅游城市里,狼还是不太适合跟游客似的到处观光游览,你觉得呢?”

  “你反映的这个情况很严重,不过我个人认为不太可能。他们在这儿有吃有住,不用交房租交伙食享受公费医疗不用担心下岗再就业是卖馄饨好还是卖茶叶蛋等等问题,跟爷似的比机关里的人还懒,逃跑的可能性不大。”

  “他们是动物,连避孕套都不用戴,咱们能跟他们比吗?”

  “也对,听口气是避孕套戴怕了吧?”对方似乎时间充裕,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

  “能帮我去看看吗?”

  “看什么?”

  “狼。”

  “哦,不说差点忘了。我这个人哪,一聊起来就没完,我个人比较喜欢播音员这个职业,每天晚上对着话筒说个没完,又没有人打搅还有钱拿,多好。你如果有熟人帮忙介绍介绍?”

  “一定一定。不过能不能先帮我看看狼?”

  “哦,一说又说叉了,不好意思。你等等,别挂,我去去就来。”可以想象对方是个多么和蔼可亲的家伙呀!大可感慨之余继续举着听筒,搭起二郎腿,尽量让身体坐舒服了,燃起了今天第一支烟。

  又过了十分钟,便听饲养员气喘吁吁地说:“没有,三只都在。托尔斯泰病了,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安娜卡烈琳娜焦躁不安;普希金老围着安娜打转,冲它乐。它追它有一年多了,看情形还没得手。他们是三角恋爱,普希金爱安娜,安娜爱托尔斯泰,托尔斯泰爱睡觉。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一只没少。”

  “噢,明白了,请问还有其他地方可能养狼的吗?”

  “不大清楚,若有什么消息就会打电话通知你,上网也可,听说最近挺流行,你留个地址吧。”

  “WCWC@OKOK.COM

  “地址挺怪,不过记住了,再见。”

  “再见。”

  动物园里没有狼走失的迹象,狼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自己为何会在梦里预见这情形的发生?酒吧里的狼的画像是否是个巧合?这时,门被推开,江薇严肃的拿着一沓资料走了进来:

  “今天是你这个月以来第十九次迟到,我很难再为你向上面掩饰了。”江薇扔在他面前一沓考勤记录,叉腰道。

  “印象中没让你掩饰来着。”

  “那就扣钱。”

  “无所谓。”

  “每天早起半个钟头真就这么难?”

  “当然。一早起我就偏头疼便秘十二指肠溃疡,有时连老人斑都出来了。十二指肠可知道?”

  “没这份闲心。”

  “那最好。”大可挥了挥手,“去吧,别影响我工作。”

  “吴——大——可!”江薇提高音量。

  “嗯?”叼烟。

  “少跟我装得跟根儿葱似的!”

  “装葱干吗?没必要嘛。”

  江薇从鼻间哼了一声道:“关于本公司某些职员作风散漫问题,我已向上头提交了报告,刘总也批了,从下礼拜起,实行打卡制,考勤由我负责,你没好日子过了!”

  “打卡?”

  “对,打卡。专门针对吊儿郎当的员工,比如你。”江薇昂头说道。

  “打卡我没意见,只是有点厌恶。”大可站起来,“这是公司僵化运作的表现,是变相坐班制,是把所有人都训练成毫无生气可言的机器人。”他顿了顿,“机器人可理解?就是那种每天精确无误地生活着——7点钟吃饭8点拉屎10点过5分洗澡11点做爱12点吃安眠药然后一个梦没有直到天亮,周而复始、准确、精密得如同瑞士表但又不那么值钱的家伙。所谓的规矩、制度就是这么一种东西,把所有人都塑造成工业大生产下同一模子里印出来的同一张面孔——就像你!”

  “我?”

  “没错。”

  “对不起,能不能把脸拿开点。”

  “干吗?”

  “你有口臭。”

  “哦。”大可悻悻地坐下。

  “不管你吴某人如何反对,打卡是一个铁定的事实,如果你还想依附着天美广告公司而生活,就必须遵守它,制度也罢,规章也好,这就是游戏规则,understand?”

  “别跟我说英文。”大可道。

  “幼稚。”江薇抛下一句,转头就走,临到门口,站住:“下星期别迟到。”

  “罗嗦。”

  “只要你还在天美公司一天,我就有权管你一天!”说完,重重地摔上门走了。只剩下吴大可望着轻钢龙骨吊顶发了3分零5秒的呆。管?最讨厌有人管,我不管你,你也别来管我,但这种可能性极小。

  天花板上此时有只快乐的苍蝇在“嗡嗡”地飞着,屋内充满了初夏充足的光线,他枕着后脑勺一动不动地盯着苍蝇。当然,苍蝇是不会因被他注视而脸红的,依然唱人类听不懂的歌,自由自在地乱钻。20分钟后,他觉得看一只不会脸红的苍蝇长达20分钟的确有些无聊,就算它刚掠过一堆粪便或一朵三角梅于自己也无太大影响,于是决定想点别的。那只白毛绿眼的狼便很自然地进入脑海之中。

  白狼会攻击人吗?自己该不该报警?是公还是母?

  他开始分析狼的性别,像是公的。

  公狼该有阴茎,有阴茎一定也有阴毛。可狼浑身上下全是毛,如何分辨体毛与阴毛?即便分不清楚,也并不妨碍它是狼的事实,充其量只是形而上罢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地又过了许久,抬眼见窗外是个明媚的中午,街角人行道旁的凤凰树开着耀眼的红,为灰蓝的都市添了一抹活泼。对面高楼的单元阳台上有少女在看书,不时探头往楼下观望,兴许假借看书之名,在等男人也不一定。几只雀鸟飞过天空,几片棉絮般的云懒懒地浮在远方,其中有一片怎么看都像只狼。

  他愣愣地坐着,渐渐迷糊起来,梦见自己在黑森林里迷了路。白狼在不远处望着他,然后缓步前行,牵引他的方向。树林越走越深,盘根错节的虬枝爬在积满落叶的地上,空气中散发着植物腐烂后的味道。有一阵细细密密的声音传入耳际,是精灵在林中歌唱。他不停地走,就听密林深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连续5声之后,他知道是电话铃,惊坐起来,看了眼手边那部令人心烦的机器,搞不懂这小东西为什么能发出如此引人愤怒的声响。他久久地注视着电话,推测电话线的那头将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在铃响第12声时,他抓起听筒,一个低沉的男音在不知何处的另一端道:“你昨晚见到那只狼了?”他如被火炙般腾身站起,急切地问:“你是谁?”

  那人并不回答,依然问:“这么说你是看到狼了,对吗?”声音仿佛发自水底又似来自一间昏暗无窗的房间。

  他张了张嘴,停了很久才说:“是的,我看到了,一只白毛狼绿眼的——狼。”那人沉默了片刻就把电话挂了,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嘟嘟”声,他仍举着它,一动不动地陷入阶段性僵硬状态。

  窗外阳光明媚,凤凰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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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5 16:39:00 | 显示全部楼层

2、任务

 

  到了月底发工资的时候,他被老总叫去谈话。

  老总姓刘,香港人,据说是广告奇才,不过他怎么也没看出来。老总坐在明亮宽敞的窗前对他说了些“你是公司骨干,应起带头作用”、“扣薪水是为了激励上进”、“是人都得一个萝卜一个坑地活着,不要辜负公司厚望”之类的话。他面无表情地坐着,望着老总的秃脑门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心中默想他长出头发来是种什么模样,似乎有些滑稽。公司同事
 
 
暗地里为刘总起了不少诸如“灯泡”、“绝顶”、“P&G的死对头”之类的外号,但都不够贴切。大可认为,刘总不需要外号,因为他叫刘繁茂。

  刘繁茂发完香港腔夹英文佐料调味的国语教育后,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大可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来日方长。”电影里的领导同志总爱做此类动作表示亲昵。看来人大凡上了年纪当了官当了“总”,能指使几个人的时候,都喜爱如此,不分国籍不论主义。大可原本还打算做呆若木鸡状,但被这么一句春风送暖大地花开的关怀感染,脸上不太好意思再无表情,便强行挤出一脸苦笑,脑袋不由自主地狂点,大有浪子回头痛改前非的意味。直到从财务小姐手中取了薄薄的工资袋后还没缓过劲来。最终他瞄了眼信封里的钞票,才知道五千块钱的月薪已被扣去一半。这就是领导的艺术,刘繁茂总经理看来深谙此道。

  推开自己的办公室门,就见江薇正坐在他的位置上冲他笑:“挨K了吧。”

  他双手抱胸斜倚门框道:“哪能呀,秃子刘还表扬我为公司开源节流呢。”

  江薇白他一眼,继续看他案头的书。

  “忘了告诉你,我屁股上长痔疮,当心别过给你了。”

  江薇脸上的表情虽然不信,但还是赶忙起身掸裤子:“你这人怎么净说恶心话。”

  大可稳当当地回座跷起二郎腿道:“要不怎么让你起来。”他燃上支烟,又道:“抽烟呢,吸二道烟对你不好,得肺癌的比例高人百分之七百八十二倍,信不信由你,没什么事儿就走吧,老缠着我干吗?我又不太喜欢你。”发现江薇鄙夷的表情,又道:“当然你也不太喜欢我,彼此彼此。”

  江薇却说:“我也抽不就得了。”拿起一支骆驼烟叼嘴里道:“这么凶的烟。”

  “知道什么叫找死吗?我就是。”

  江薇坐到桌上,拿脚踢了踢他的凳子:“喂,喂。”

  “什么事快说,烦着呢。”

  “瞧着你我还烦呢。”

  “那还喂什么喂的。”

  “喂。”

  “说。”

  “有个空调器的案子,比稿的。三家在竞争,大买卖,三千多万广告费,下礼拜五交稿,用点心,来个绝的。

  “怪不得对我和颜悦色,早知道憋着坏。”

  江薇一脸堆笑:“好好想想,明天双休日动动脑子,礼拜一策划部跟你们设计部开个碰头会,做点绝的,拜托。”大可翻了翻江薇放在桌上的资料,随手一撂:“试试看吧。”

  “别懒洋洋的,是不是工资被扣没钱了?我借你。”

  “谢了,还不至于。”

  “那打起精神来。”

  “你也就23岁,怎么比大妈还烦。下班了,快走吧,你男朋友该等急了。”大可挥手赶她。

  江薇跳下桌子说,“就这么定了?”随后拿起他桌上那本《在路上》说:“借我?”

  “你还是看琼瑶什么的合适,这书不对你胃口。”

  “不就‘垮掉的一代’嘛,我比你熟,不都是一群酒鬼、瘾君子吗,拿走了。”

  “记得还。”

  江薇走到门边,扭住球形门把,突然问:“干吗老跟我吵?”目光认真而执著,似乎想看透他。

  大可眯着眼斜看她,许久后道:“觉得你顶讨厌的。”

  “你才讨厌,成天一脸的冷嘲热讽。”

  “你也没给过我好脸色看。”

  “彼此彼此吧。”江薇喃喃自语,然后拉开了门,顿了顿又道:“以后别吵了,好吗?”

  目光专注地似在求证。

  大可低头挥了挥手:“快走吧。”

  “你还没回答。”

  “真罗嗦。”大可抬头,5秒后说:“试试看吧。”

  其时,夕阳的余晖洒在江薇白皙的面庞,如玉般透明,高挑的身形带着份自信的帅气,以至于事后他花了三十分钟来思索该怎样形容——至今也没想出来。

  下班后他把资料锁抽屉里压根儿没看,一觉睡到周六下午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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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5 16:40:00 | 显示全部楼层

3、重逢

 

  周日,照例洗涤一周积压下来的衣物,然后上街采购下一周的生活用品。6点,回家用微波炉照着菜谱烤了几块猪排,用马铃薯、胡萝卜、火腿肉、高丽菜、鲜虾仁调了份沙律;用电子瓦罐熬了锅大骨汤,然后打开电视看NBA精彩回放同时享用晚餐。

  8点,打开电脑打《帝国时代》。
 
  9点5分,岳言来电话邀他去PUB里喝酒,说过10分钟车在楼下等他。

  岳言是个大个子,182公分170斤的体重。剃了个平头,没事儿就开陆地巡洋舰满大街乱逛。他白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到五星级酒店去上厕所,拿上7至8份体育报纸,一间一间地轮番坐过去。理由是,第一,绝对没人跟他争;第二,环境优雅,地板基本能当餐桌;第三,如厕时还有轻音乐伴奏并且手纸质地柔软每回他都要带好几捅回家。

  大可第一次见他是大二时外文系的一个联欢晚会上。外文系是全校有名的女孩子最多的地方。当时大可正扎在人堆里张着嘴打量着载歌载舞的妙龄少女们曼妙的身影。年轻的姑娘的确能让任何男人产生出浓厚的兴趣。这时就听有个大嗓门在身后的人丛中响起:“我强烈要求转系,我要转系。”他回头,就见有个大个子正怂恿周围的其他人:“进外文系好,进了外文系就跟入后宫似的,知道什么叫后宫吗?转系吧。”见没人理他,大个子便开始一个人起哄:“转系喽,转系喽!”

  这就是岳言给他的第一印象。

  第二次是在不久后的一次讲座上,演讲的是位刚从文坛崛起的专写文学评论的青年作家。十年寒窗无人知,一朝成名天下闻,作家应邀到全国十几所大学里作巡回演讲,据说出场费不少。话语中意味深长地告诫莘莘学子要有使命感要为新文化运动摇旗呐喊要有忧患意识要救国救民——这些陈词滥调似乎不用他讲,课本里随便翻翻都比比皆是。正当大可强忍住无聊时,就觉旁边有人捅他,是岳言。

  “好像见过。”岳言是个自来熟。

  “是吗?”

  “真没劲,谁要咱们救了,不是一个个都生龙活虎的。没了咱们,领导人们还不是一代接一代地往外冒,跟中东的石油似的。最烦这号以救世主自居的家伙,浪费我一晚上时间没看意甲联赛了。”

  大可说:“你有点过瘾。”岳言说,“你也不赖。”于是二人在互相吹捧一番之后并肩走出黑压压的会场到了家小饮食店喝酒,岳言说他请客,并号称自己是千杯不醉,大可说他是万杯不倒。二人于是交杯换盏直到小店老板撑不住困用商量的语气问他们是否能提早结束。

  “结束可以,不过签单。”岳言说。

  估计太困了,老板居然同了意。二人酒兴正发,又到了球场边跑了两圈,莫名其妙地和别系的几个醉侠在草地上干了一架。对方人多,呼啦啦涌上来四五条汉子,二人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从那以后,他们相逢恨晚一时视为知己直到现在。

  毕业后大可老老实实进了公司,岳言却成天游手好闲以炒股票、打麻将为生。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赚钱,并且想一票捞个满钵。果不其然,做走私发了家,这几年风生水起,是一帮同学中少数几个一夜间晋身百万身家的人。

  这就是岳言,一个俗物。

  大可换了件阿迪达斯套头运动T恤,水磨牛仔裤,蹬了双乔丹鞋,准时在楼下候着。不一会儿,一辆大凯迪拉克就驶到跟前,岳言在车里招呼:“上来吧,王胖子也在。”

  “换车了,吉普呢?”

  “前几天卖了。”

  王胖子叫王志明,一个人占了半个后车室空间,鼻上端了一副Gieoge Armani的眼镜,据说价钱吓人。此人身上长年散发出一股古隆水的味道,无非为了做斯文状其实最爱酒后滋事。有一回喝多了瞅镜中的自己不爽,挥拳向镜子砸去,自己的身影应声散裂成无数碎片,胖手也因此缝了8针缠了两礼拜绷带。最过分的是事后硬说是与几名抢劫犯搏斗时光荣挂的彩,臆想症程度之深已经晚期了。

  胖子是岳言的搭档,做走私他最拿手。

  车平稳地开上街区,三人在城里逛了半个多小时,还无法决定去哪里喝酒。

  “大可想去哪儿?”

  “我无所谓。”

  “反正胖子在想什么我最清楚,只要母的,年轻漂亮的,妞多的地方都是他的最爱。”

  “知我者岳君也。咱们去一家新开的Disco酒吧。”胖子开始两眼放光,“过了一点以后,漂亮妞随便捡都能捡一麻袋回来。跟某名人日记里拾大粪一样容易。”

  “行,就向姑娘堆进发!”

  那间迪吧的设计风格整个照抄法国蓬皮杜中心,到处是冰冷的大管子横陈交错,入口处如太空船通道般充满了世纪末的金属冷漠主义。占地三千多平方米的面积分成两层像一艘光怪陆离的太空梭,拥挤的人群随着迷幻的舞曲节拍和菲律宾籍DJ煽情言语在疯狂地摇头扭胯,幅度相当夸张。

  三人找好位置,要了几瓶Corona啤酒,刚喝几口,胖子就坐不住了,拉着岳言、大可就往人堆里扎。

  所有的迪厅放出来的歌永远都是一样,你讨厌什么,DJ就放什么。先是一首想吐的《sha la la》,接着是倒胃的《铁达尼号》主题曲舞曲版,然后又接一首跟着领舞做动作的《YMCA》和《热情的沙漠》将气氛推向歇斯底里的高潮。舞池里平均年龄不上25岁的X世代饮食男女疯狂地叫尽情地跳,踏着各种舞步发泄体内多余的荷尔蒙,情形有点像重犯监狱里的集体舞蹈,颇为赏心悦目。大可不太会跳也不太想跳,便手插裤袋在人群中四下张望,女孩真多,身材真好,真年轻穿得又真少,不赖。101秒后,他的目光被舞池高台上领舞的少女吸引。她梳着纽约街头黑人的发型,一头辫子在闪光灯中拨浪鼓般晃动,穿着露脐背心和低腰短裤,正随着不停变幻的彩灯在干冰迷雾中激情劲舞。热力四射的舞姿令在场的男生为之大吹口哨。

  她就是不久前在巨石酒吧遇到的女孩——苏文。

  大可静静地望着她,形状美好的肚脐随着腰肢的扭动呈现出不同的形状,他第一次意识到肚脐原来也可以长得非常性感。苏文的热力点燃整场的气氛,在口哨与怪叫声中一曲终了。大可绕到台后阻住她的去路:“我认得你。”苏文微笑着露出一口并不整齐的牙来说:“我也认得你。”

  “喝一杯?”

  “嗯,到吧台前等我。”

  大可在吧台前等了十来分钟,苏文换了套衣服出来,印有蝙蝠侠标志的紧身T恤,短得露出半个屁股的发白的牛仔短裤。她的衣物似乎都挺省布,大概出于怕热的考虑,大可想。

  “你在这里上班?跳得好。”

  “这还用说。记得我?”

  “因为你的发型,编一次得花3天吧?”

  “两天半,还有呢?”

  “什么?”

  “记得我的理由。”

  “还因为你不会笑。”

  “这不笑了。”

  “不错。”

  “喜欢我?”

  “一点点。”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是为什么?”

  “因为,你有漂亮性感的肚脐。”大可沉思片刻后回答。

  苏文大笑:“这也是理由?然后呢?”

  “你别呢了,我呢不过你,想喝什么?”

  “龙舌兰加盐加柠檬片加苏打。”

  二人将酒杯在吧台上用力拍,一饮而尽。这时王志明与岳言也来了,说:“大可,动作挺快,不介绍一下?”于是彼此介绍之后,二人又心不甘地再度冲入人群。

  “该我表演了。”苏文掐灭烟头喝干酒道,“1点我下班,你等我吗?”

  “当然。”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请我吃消夜?”

  “消夜。”

  苏文纤长的身影很快又出现在高台上,舞台两边大得吓人的音箱里传出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声,大可扭过头去低头渴酒。

  半个小时后,岳言打电话来说泡不到妞想去桑拿泡温泉,大可说你们去吧,并叮咛一定要记得戴套儿。

  关上电话,有个胸部很大的陌生女人上前来要烟抽,他递了支给她并为她点上。女人笑了笑眼角出现了几条放射状的鱼尾纹,她问大可是否愿意陪他喝酒,大可抱歉的说:“我不是牛郎。”

  “没关系,我喜欢小伙子,年轻有激情。”丰胸女人靠得更近了,胸围的确可观。

  大可又燃了支烟,开始解释:“我得过三次淋病四次梅毒阳萎至今已有三年零七个月又一天零三分四十秒。”然后抱歉地耸耸肩:“估计满足不了你。”

  女人吐了吐舌头半信半疑地离开。目送她的背影,一时间没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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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5 16: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4、月色撩人

 

  凌晨1点37分,苏文下班了,冲着大可就喊:“少年人,吃消夜去。”

  吃完消夜,她拉着大可的手说:“带我去看海好吗?”

  “看海?”
 
  “看海。”

  “孤男寡女?”

  “嗯。你怕什么?”

  “怕你呗。”

  “怕我强奸你?”

  “怕这事不会发生。”

  二人便在超市里买了一打啤酒、一条烟,苏文抱过来一大堆零食,大可一并算了钱,这才打的来到海边。

  海水不断拍打着黑色礁石,溅起碎玉般的浪花又落回海里,泛着白色的泡沫,在月下却不是白而是透着幽幽的蓝。远方有点点渔火,如萤火虫飞舞于海天交际,和天边的星空融为一体。

  二人并肩坐在防波堤上,苏文孩子气地来回拍动双脚,说:“月光真美。”大可“嗯”了一声开始抽烟。

  “你这人挺怪,老爱发呆,是不是又失恋了?”苏文也点上一支问。

  “这跟失恋没关系,从小就一个人呆惯了,一个人听音乐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睡觉,这种生活方式已经成为我的全部,估计一时无法调整过来,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喜欢孤独?”

  “这个范畴太大了,说不清楚,多多少少有点类似。”

  苏文转头看他:“我从来害怕一个人呆着。”

  “你还小吧,暂时无法体会。”

  “你很老吗?”

  “26,你呢?”

  “19。”

  “小我7岁,该叫我叔叔了。”

  “是够老的。”苏文诚恳地道,大可笑了笑,继续喝酒。

  “其实是在开玩笑,”苏文过了一会儿道:“你看上去很害羞,傻里傻气的像学校里想追我的隔壁班男生。常追女孩吗?”

  摇摇头。

  “老是单恋?常记心得日记吧?”

  点点头:“也许,你常被人追?”

  “算算看。五、十、十五、二十……二十五,”苏文煞有介事地掰手指,见大可一脸茫然,忍不住捏了他一下:“别这样看我,女孩没人追是很没面子的。有些男生虽然不喜欢,但也要给他们一点机会——比如回眸一笑,”苏文做回眸动作,“使个眼神什么的,这样他就会在班级门口走来走去,在放学路上的电线杆下面很酷很忧郁地抽烟。然后其他女生就会说——‘苏文,那个男的对你好像有意思。’看她们羡慕的表情,我岂不是很有面子?”

  “噢。”大可喝了口啤酒,用中指与拇指将烟头弹入海里道。

  “一定觉得孩子气吧。”

  “说不好。”

  “其实只想证明自己是否讨人喜欢而已。曾经喜欢过一个结了婚的男人,是个混黑道的,成天打打杀杀帮人收账,奇怪当时就喜欢他这样,后来才知道他有老婆了,并不怎么在意,只希望他会选择跟我在一起,结果……”

  “嗯?”

  “他老婆叫人打我,他也不管。去年捅了人,被抓起来,到监狱里去看了他两次,他说别来找他了,老婆才是他的最爱。”

  “很伤心?”

  “多多少少。现在想来有点可笑。”苏文叹了口气,“只想知道自己是否真有魅力,是否真能留住一个人的心罢了,看来还是没成功。”

  “你看,”苏文抬起手臂,让大可看腕上五个角币大小的疤。“好看吗?”她问。

  “没听说过什么人的伤疤好看的。”

  “其实也知道这叫自虐,”苏文灌了口酒,“为了一个根本不爱的人,找个理由让自己痛苦,然后好为自己感动。就像看一出自编自导自演的电影一样。”她喝干了酒将铝罐捏扁抛入海里说,“没意思。”

  “还在读书?”

  “高三,不过几个月前被开除了。因为打架。”

  “看得出很像大姐头。”大可笑。

  “帮一个姐妹出气所以打了隔壁班的女生,再加上旷课72节,勒令退学。这样更好,早就不想读那些破书了,要不现在还在焦头烂额地准备高考。你呢?干什么工作?读过大学吧。”

  “毕业后在广告界里瞎混,在公司上班,不过情形也跟你差不多,经常迟到、旷工,也快被开除了。你父母知道退学的事吗?”

  “他们?”苏文哼了一声道:“早不要我的,我也不要他们了。真讨厌。”

  大可一时想不出该接什么茬,干脆沉默,眼角余光瞥见苏文脸上挂着一串泪水。

  她把头枕在大可的肩上。海风过处,送来她淡淡的发香,她望着月,口中念念有词:“月亮明光光,贼人偷酱缸,瞎子看见了,哑子喊出房,瘸子追上去,一把揪住头发,一看是个和尚。”

  “这什么词,全相反。”

  “外婆教的,小时候她常唱这歌谣哄我入睡。”

  “可惜她死了,对不?猜都猜得出来。”

  “乌鸦嘴。她住在马来西亚,好好地活着,永远也不会死。”

  “这话估计连自己都不信吧。”

  “是呀,是人都得死,死去的人才会永远活着,活在人们的记忆里,不是吗?”苏文打了个哆嗦,“有点冷。”

  大可轻轻地搂住她,来回抚摸她圆滑的肩。浪涛“哗哗”地拍打着岸,退去时在石缝间发出咕咕的声响。几块黝黑的礁石怪兽般静卧在水中探出嶙峋的头来,一片云遮住了西斜的月色,远方的渔火不知何时也灭了,只留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海向着不知名的远方铺展开来,水面升腾的雾气缥缥缈缈地如幽灵在游荡。夜是凉的。

  “我好看吗?”苏文的声音如从海中央传来,大可又燃起支烟,没有回答。

  “一定是不好看罗?”

  大可捧起她的脸注视了许久,突然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苏文没有反应,只是愣愣地望着他。月光下,她的脸泛着银色的光,目似秋水,澄澈明净。

  “干吗吻我?”

  “月色撩人。”

  那夜苏文没有回家,就住在大可的公寓里。

  他们喝光了屋里的半瓶苏格兰威士忌,又灌了许多啤酒,苏文讲从迪厅里听来的黄色笑话,大可则静静地听蝎子乐队的《DEADLY STING》专辑和《ANIGMA》,后来又听U2乐队和Sinead O'corna的专辑。

  苏文有些醉人,提着酒瓶满屋子跑,一会跳上床垫蹦蹦,一会儿跃上沙发跳跳,然后举着双脚在空中乱踢,说:“一个人住一套公寓真不赖,租金多少钱?”

  大可道:“不用钱,房子是别人送的。”

  “谁这么神经?”

  “我爹。”

  “他对你真好。”

  “一点不觉着。”他心里默想他父亲的名字,有好一阵子想不起来,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无从记起。

  “你爸妈不跟你一块儿住吗?”

  “他们离婚了,一个住香港,一个住美国。”

  “你真幸福。”

  “同感。”

  一道不知从哪里来的光悄爬进客厅,在光洁的地上印下斜长的光影,在光中有斑驳的影在蔓延,不知是风还是别的什么。

  “Fire on Babylon, Fire on Babylon, Fire……”Sinead O'corna在暗夜中唱《Fire on Babylon》,大可仿佛看到夜的游魂在燃烧的无人城市中行走。

  苏文坐了一会儿,从后裤袋里掏出个用崭新一元钱纸币叠成的纸包,将里面的粉末撒在香烟上,点燃,不住地吸,一股怪怪的气味便在屋内弥散开来。

  “来一口吗?”她问。

  “不感兴趣。”大可说完起身站了许久后道:“还是少碰这玩意。”

  苏文没吭声,开始进入状态。

  他冲完冷水澡出来,见苏文兀自躺在沙发上发呆,便道:“有热水,床也替你铺好了,在客房,早点睡吧。”苏文没表示,他径自进了房间。

  凌晨3点15分,菲茨杰拉德笔下的夜晚。

  “日复一日,永远是深夜3点钟。”菲茨杰拉德这样写道,他四十岁时死了,不知道有没有人为他伤心。

  他在床上吸烟,左手枕着脑袋,眼望着微微发亮的天花板。黑暗中卧室的门被人推开,有个光滑的人体滑进他的被里,灼热的体温烧灼着他,刚洗过还未全干的发丝垂在他的胸前,散发着夏夜的清爽气味。

  “生气了?”苏文问。

  沉默。

  苏文的手开始来回在他身上抚摸,滑向他两腿之间。

  “有反应了,你。想要我?”

  “正常。”

  苏文让大可摸她小巧的乳房,轻轻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悄声道:“今天不行,‘大姨妈’来了。”大可用手去探,果然有张纸样的东西。

  “抱紧我好吧?不想一个人睡。就这样抱着我,一直睡去,一直睡去。”苏文在暗夜里喃喃自语。

  大可歪过头,望着窗外夜空中美钻般的繁星,只觉夜凉如水。身边的女孩很快就睡着了,看样子她的确很累,她在梦中呓语:“别……别烦我……”大可轻轻抚摸她油滑的肩头,看了她很久,低低道了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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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5 16:45:00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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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5 18: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连小说都有看的了!
在光谷周边高校打羽毛球和乒乓球!光谷羽毛球群号码438323869!光谷乒乓球群号码83577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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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6 11:2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东J最近迷上长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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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6 13:29:00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邵大卫

 

闲得无聊才看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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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6 13:3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红月之城

1、上司的秘密

 


  醒来时是早晨7点30分,他大约花了几秒钟时间来思索自己身在何处,睡在身旁的女孩是谁,头壳隐隐作疼。几秒后,终于理清了头绪,仔细打量女孩沉沉的睡容,然后走进浴室,尿了一天中最长的一泡尿,想起近来报章杂志经常报道日本、台湾时兴所谓的尿疗法,就是喝自己晨起后的第一泡尿,颇感莫名奇妙。崔健在唱——“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果真如此。说不定哪一天吃自己的屎也成了一种时尚也难说。

  梳洗完毕,匆匆喝了咖啡,在冰箱上留了字条,告诉苏文冰箱里有沙拉、牛奶、罐子里有咖啡粉,并叮咛走后记得锁门,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这才跨上机车直奔公司。

  8:25分到公司,没有迟到。

  9:05分开创意碰头会。江薇做完空调公司的背景报告后,又简单分析了市场,放了几条该公司原先摄制的电视广告片,随后请大家发言。

  众人都很有想法,主意张口就来跟传呼机似的此起彼伏,吴大可则不停地抽烟看表再抽烟再看表。席间手机响了六次,除了一次公事之外,其余的全是苏文打来的,不是问洗发水在哪里就是问空调开关跳闸后怎么办,最后一次问的是大可把她的胸罩扔哪里去了。大可记得昨夜她似乎没戴胸罩睡觉,说不知道或仔细找找看,如此有耐心地一一作答完毕,时间又耗去了7至8分钟不等,抬头发现众人都用看足球联赛时的眼光看他,解释道:“我表妹,快高考了,借我屋子复习功课来着,没什么,我住朋友家。”江薇皱皱眉,低声道:“把电话关了。”

  10点45分,会议还没有结束的迹象。大可找机会上了趟厕所,溜下电梯直奔马路对面的小吃店,因为今天是公牛队与爵士队之间进行的98NBA总冠军争夺战的第五场比赛,此前公牛队是四战三胜,若再拿下这场,就稳当当蝉联六次总冠军。

  迈克尔·乔丹比大头会有趣多了。

  比赛当然精彩,比分呈胶着状态上升,最后还是乔丹率领的公牛赢了,这自不消说,有录像可供事后反复观看。

  12点,吴大可吹着口哨踱回办公室,刚推开门,就遇上了江薇那双虎视眈眈的目光。

  “这么凶看我干吗?又不欠你钱。”

  “去哪儿了?”

  “对面。”

  “请假了吗?”

  “没有。”

  “扣考勤分。”

  “无所谓。反正今天乔丹赢球。”

  “他在美国赢球,关你什么事?”

  “我请客呀,”他说着转向办公室其他职员,“中午我做东,上馆子撮一顿。”众人早就对快餐盒饭厌倦了,齐声说好。

  “一起去吧,”他对江薇道,“不就缺一次无聊例会,钱你也扣了,还有什么不满意,走啦。”

  他在公司附近的酒楼开了桌席,着实与众人海吃狂饮了一番。席间江薇恶狠狠地盯着他,低低地道:“吴大可,我真想把你剁了,在十字坡开家人肉包子店,还是连锁的。”

  “这主意不错,怎么想出来的?”

  “哼。”

  天气炎热,一到中午就犯困,再加上酒精作用,他脑子里昏昏沉沉,将自己关在办公室开足空调冲着电脑犯困,一会儿便趴着睡着了。

  睁开眼时已是黄昏,抬腕看表是7:15分,心中暗道时间真好过。

  公司已是人去楼空,只有隔壁江薇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心中喑叫麻烦。他揉了揉眼睛整了整衣服,尽量小心翼翼地走向大门。不想再闹出什么无谓的麻烦,在他心里,江薇与TRUBO是同义词。

  刚迈出四步半,就听江薇屋里传来吵架的声音。“不想见你。”江薇说。

  “不想和你争。”一男人说。

  “哼!”

  “我已经让步了,还想怎么样?”

  “你走,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沉默约持续了有5秒钟,就听一阵男式皮鞋的急促脚步声传来,大可赶忙退回,有人气冲冲地离开,大门被重重地摔上。

  他又在房里耗了一支烟的工夫,感到外头没动静了,这才出来走向公司那遥不可及的门,情形颇似逃离集中营的盟军战俘。经过江薇办公室,门开着,有一条斜长的光影洒了出来,他见她站在窗前独自抽着烟,眺望着外面淅沥的雨,似在抽泣。他从未见过江薇哭,此时看她,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双肩微微地耸动。

  人的背影是不设防的。

  屋内只亮着一盏台灯,照得她的身影高挑而孤单,大可不知怎的就这样站住,忘记了离去。这时,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疯响了起来,是岳言问他是否有空一起出来玩,他尴尬地应付几句,然后连连对着江薇讪笑:“手机真讨厌。”

  “你在这里干吗?”

  “上来拿把伞。”

  “方案做完了?”她哽咽地问。

  “没。”

  江薇低头沉默了几秒,在烟缸里捻碎烟头,道:“你又偷懒了一下午。”

  “小秘密居然又被发现。”

  “几点了?”

  “7点多。”

  “吃了吗?”

  “还没。”

  “一起吧,我请你。”

  大可怀疑太阳是否从西边出来,摸了摸鼻子道:“不必破费堵我的嘴,我不会跟人说你哭过的。”

  “去还是不去?”

  “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

  “那就去吧。”

  在餐厅里,二人无话。大可闷头吃,江薇一个劲抽烟。

  “都听到了?”

  “什么?”

  “我的事。”江薇吐口烟道。

  “你什么事?对你不太感兴趣,真的,牛排不错,试试。”

  江薇瞪他,他感觉自己跟小牛肉没多大区别,随道:“嗯,听到了,不就是吵架嘛。”江薇又燃起支烟,喝了口红葡萄酒,然后又是沉默。

  “没劲。”10秒后她说,“真没劲,鸡肋爱情。”

  大可假装没听见,埋头猛切肉块。

  “真馋猫。你。”江薇加重语气。

  “是,连这都看得出来,不易。”

  “问你个问题?”

  “说。”

  “什么时候才会有个正经?”江薇顿了顿,“不掩饰自己?吴大可。”

  大可放下刀叉,交错十指,道:“任何时候。我不想介入别人的任何事,包括今天,我无意卷入你的情感纠葛,也不想知道太多。”

  “现知道了有何感想?”

  “没感想。”

  “我认识他三年了,”江薇第一次叉起一块肉放嘴里咀嚼很久,然后大口大口地喝面前的水,并把冰块含嘴里咬得咔吱咔吱响,“三年的交往该有一千多天了。”

  “等等,”大可打断她的话,“我算算…….对,有一千零八十五天。我听这些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你听还是不听?”

  “听,没见正掏耳朵吗?”

  “真讨厌,从来不说好话。”江薇白他一眼,又喝三口水道:“他叫叶锋华,家里是开面纸工厂的。”

  “哦。”

  “……在台湾也算有点名气,跟我哥在耶鲁大学是同学兼好友……我在美国读书时见过几次……有些印象,应该算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的男生。”

  “嗯。”

  “他回大陆办厂,受哥哥委托看望我和我妈,就这么认识了,经常见面。从一开始就觉得彼此差异太大,说不可能,但他硬是送了一个月的花,”笑笑,“挺矫情的,不是吗?”

  “是有点。”

  “后来觉得他人还不错,就答应先交往一段试试看。”

  “哦。”大可做若有所思状。

  “你觉得我很可笑是不是?”江薇突然停住刀叉,直视着大可,“你在嘲笑我。”

  “本来有点这意思,不过经你这么一说就没了。”大可抬眼道,“只是不想让气氛太凝重,社会需要小丑,比如我。有小丑在的地方人们往往很轻松,起码表面看来是这样。”

  江薇笑。

  “继续你的故事。”大可说,“真心想听,说出来会好受些。”

  “你有时也不讨厌。”

  “那是。”

  江薇用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杵着一根通心粉,继续说道:“叶锋华是那种极度自信的人,他的人生观是没有来生的。他霸气,讲求所谓的原则——其实都是建立在自我之上的。每次单独约会,我们都是在沉默中度过,就像是在陪老板吃饭一样。”江薇顿了顿说,“我不喜欢陪老板吃饭。”

  “也许老板喜欢陪你吃饭。”

  “就这么过了两年,也习惯了,直到前一段,他爹得了脑血栓快死了,要他回去操持家族企业,一去一个月,前天才回来,就这么吵了。不知道为什么吵,也许是我不对,犯了每个女人都会犯的占有情绪——其实他不在身边我反而感到轻松,可莫名其妙地又计较了起来。我们从来都客客气气地保持着一种上下级的微妙关系的,一直如此。”江薇吐了口烟,“挺老套的故事,不是吗?”

  “不过很真实。起码他不会轻功,你不是魔教圣女,平凡的故事每天都要在世界上演几百万起,仅此而已。

  “也许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恋情都是这样,基于习惯罢了。”

  大可回味这番话,开始点烟。

  “为什么想对你说这些?是有点儿反常,”江薇玩弄手中的不锈钢叉子自问自答,“也许在潜意识里我们是同类。”

  “同类间很容易产生归属感,然后发生恋情。”

  “少臭美,小男生。”

  “我大你三岁。”

  “就算是,可感觉上我像你姐,成天提醒——吴大可别睡懒觉,别迟到,早点交稿什么的。”

  “因为你罗嗦。”

  “其实你不讨厌我,是吧?”江薇道。

  “承认。你也是?”大可道。

  “不,我讨厌你,”江薇喝水,“想心平气和地跟你谈点儿事吧,老玩世不恭,跟谁都家国仇民族恨似的。”

  “还是你讨厌。女人就该柔情似水,你倒好——母夜叉活化石,最烦有人管我了,以后别管我。”

  “管你又怎样?就管你。”

  “你敢?”

  “你看你又来了,刚说不吵的。”

  “是你先挑起事端。”

  “好像是你吧。”

  “你们美国人为什么总盛气凌人,跟麦克阿瑟一样傲慢无礼,我讨厌美国。”

  “你就不能让我一点。”

  “为什么?”

  “我也是女人嘛。”

  “知道自己是女人以后就温柔点,听到没?”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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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6 13: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2、红月亮

 

  站在天美公司所处的写字楼顶端,从48层往下眺望,雨停了,整座城市夜景尽收眼底,万家灯火如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一般灿烂。

  “从没想过在高处看夜景是这么美。”江薇沉默了许久后道。

  “早知道你老土了,还美国留学生呢。”
 
  “你常上来?”

  “嗯。爱一个人呆着,特别在高处,离月亮近点。”

  “有点苏东坡的味道。”

  “不,是苏东坡有点儿我的味道。”

  一阵夜风吹过,大可说了句:“夏奈尔。”

  “什么?”

  “你身上的香水,是夏奈尔No.5。”

  “闻得出来?”江薇颇为惊奇。大可又说:“还知道你用的洗发水是力士的。”

  “别告诉我又出一个阿尔·柏仙奴,《闻香识女人》?”

  “从来对香气敏感。”大可说,“小时候的很多事都忘了,只记得喜欢在夏夜,独坐在鼓浪屿的老房子阳台上纳凉。那是座西班牙殖民风格的红砖房,阳台上有拱形的花岗岩长廊,绿瓷瓶状护拦和落地百叶窗。每天做完功课,把灯关了,一个人背靠墙仰望夜空发呆,什么也不想。房前庭院里种植着冬青、番石榴、龙眼和玉兰,夏夜的风总带来玉兰花树的清香,偶尔茶几上还会落下几片被风带来的叶片或花瓣,女孩子们喜欢把他们收在铅笔盒或夹在书里,那香气永世难忘,是属于南方夏夜特有的,从那时起,就发现自己对香味敏感了。”

  江薇静静地听,悄悄打量大可,想象儿时的他拥有一份怎样恬静的心。展现眼前的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吴大可,藏在他玩世不恭的外表背后,该是一颗对世界感受细腻的心。

  “还有呢?多说些以前的事。”江薇拢了拢长发,歪头看着他。

  大可耸耸肩:“只有这些了,童年在记忆里残留的印象少之又少,像有人刻意地将他们从程序里删除,我恐怕的的确确患了失忆症也不一定。”

  “也许是不愿想起。”

  “天晓得。”

  灯海像万千萤火虫像钻石像星星像眼睛铺展向遥远的海岸边,无止无休地扩张着,炫耀着它的繁荣,江薇久久地望着这光之海,突然说:“红月亮。大可你看,红月亮。”

  月亮挂在远山顶上,泛着微微的橘红。大可凝望着月亮,似有隔世之感,嘴里却说:“有啥大惊小怪的,真是个乡下妞。美国没月亮吗?”

  “很久很久以前,小时候,就怀疑自己是一个守望月亮的精灵,每天吃完晚饭都要搬张小凳子到阳台上等月亮出来,现在回想起来,童年似乎都是在看着月亮时度过的,好像彼此间有一个恒久的约定。为了这约定,我才降生在这世界上的。”江薇说。

  夜风过处,她的发在脑后飞扬起来,脸衬着红月,像海涅诗集里的木刻插画。

  “小时候一直以为月亮在流血,所以才变成红色。第一次跟叶锋华约会时,就问他见过红月亮没,他说没有,估计他这辈子也不会注意什么夏夜的玉兰花香什么红月亮了。”江薇缓缓地说。

  “那只是光折射的原理,”大可道,“因为从这个角度看去的大气层斜剖面密度最大,光波短的色彩被大气层吸收了,只有红色波长最长逃逸出来,落入视网膜,所以月亮是红的,跟日出日落的原理一样。”

  “就算如此,还是认为月亮在流血。月亮是女人。”江薇认真地说,“她伤了心,所以流出血来。”

  此时,红月斜坠,显得比平时大些,大可望月,觉得也不无道理。一时间似乎回忆起什么似的:“记得在大学的时候,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个浪漫的大学生…….”江薇托腮看他,突然噗哧笑出声来:“有没人说你神情专注时特傻帽?”

  “傻帽是一种美德。刚才说到哪儿了?”

  “浪漫大男生。”

  “对了,那是个秋夜,我拎了几罐啤酒到学校后山去……”

  “半夜三更的去干吗?”

  “那时不正浪漫期么,想抒情一番,后来尿急,就往没人的山上走。不像现在,当街大马路也敢天降甘霖雨泽八方,前几天还往湖里交了次水费。”

  “说正经的。”

  “交完水费,全身不由抖了一下,据说是正常反应,就在刹那,一抬头,一轮橘红色的月亮高挂山头,映着湛蓝的天空,又孤单又凄凉。我只觉自己正站在世界之巅,只有月亮和我。天幕羽翼般将我包围,宛如站了几生几世。又过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原来……”

  “哭了?”

  “不,把裤子尿湿了,冷冰冰的怪难受,赶忙跑回宿舍,钻被窝里暖和,没给自己时间感动,这么久也忘了,你一说月亮,这才往日重现。”

  “前头还不错,后半段尿裤子什么的就不太地道。”

  “那就把后半段去掉。”大可笑道。

  “嗯?”江薇用特有的认真的眼神歪着头打量着他,大可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又把眼睛睁开,江薇关切地问:“去掉了?”

  “去不掉,那感觉太难忘了。”

  “尿裤子?”

  “嗯。”大可点头。

  江薇仰头望天,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毫无任何前兆地哈哈哈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就像突然出现在诺曼底海岸的盟军部队一样绵绵不绝,以至于到最后眼泪都笑出来了,根本直不起腰来,干脆背靠着栏杆坐在地上,低着头用手巾擦鼻子眼睛,如此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断断续续地停住。

  “至于吗?”大可严肃地问。

  “别再逗我了。”江薇摆摆手,“从小就这样,一笑起来可厉害了。谁要是说了个笑话什么的,大家笑完了才轮到我,到最后全部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那情形就更好笑了,一个人哈哈哈地根本止不住,妈妈总叫我到另一个房间里,笑完了才许出来。你无法想象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哈哈大笑的感觉,那就是快乐。”

  “其实是反应迟钝。”大可说。

  江薇又笑:“是有点儿。”

  大可也坐了下来,靠着栏杆说:“从前,地球上发了大水,上帝叫诺亚把所有的动物都召集到方舟上避难,但数目巨大,方舟不堪重负,得减轻重量。诺亚就想了个办法,让每个动物说个笑话,只要有一个动物不笑,故事就算失败,那个说笑话的就要被扔进水里。于是,恐龙说了个笑话,大家都笑了,只有猪没笑,于是,恐龙被扔进水里,从此绝了种。轮到麒麟说笑话,大家伙又笑了,可猪还是没笑,麒麟也被扔进水里,也绝种了。然后轮到骆驼,还没说,猪就开始笑,笑得无比大声像你一样根本止不住,大家伙纳闷地问为什么?猪这时才说,哈哈哈,刚才恐龙说的故事真他妈好笑。知道吗,你就是那猪。”

  江薇看了看他,开始捂着嘴偷偷地笑,然后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大可也跟着笑了。

  “谢谢你逗我开心。”

  “跟抹夏奈尔香水的猪聊天,也是我的荣幸。”

  两人并肩坐着仰望满天的星星,江薇说:“看到月亮旁边那颗星了吗?叫什么。”

  “哪颗?”

  “最亮的那颗。”

  “不知道。”

  “叫江薇。”

  大可看了看她,笑了。也许那颗星已被千千万万个人起过不同的名字,但就在今晚,它的名字叫江薇。

  “常做关于飞翔的梦,特别是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更觉得梦是伸手可及的。像徐志摩的诗。”

  “喜欢徐志摩?”大可燃上烟问。

  “一个真正的浪漫骑士,单纯得像个孩子。”江薇闪着眼睛说,“他想飞,所以死于空难。”

  “死与不死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你认为他的死是一次蓄意的自我毁灭还拉上一飞机的人?”

  “你原来也挺没想像力的。”江薇笑道,“若能在飞翔中死去,也不失是一种美。”

  “小资情调。”

  “去,像你?尿裤子诗人。”

  10点30分,送江薇回家,以时速90公里在马路上飞奔,风呼呼地从江薇耳边掠过,她死死地抱住他的腰,连叫开慢点。大可道:“你不是想飞吗?现在感觉一下。”一催油门,码表上了100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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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6 13:34:00 | 显示全部楼层

3、神秘电话

 

  回到家,开灯,灯不亮这才想起苏文说跳闸的事,摸黑找到配电盒,手一推,灯便亮了,似乎很简单,搞不懂苏文为何不会,这比她学跳舞简单三千倍。

  屋里好像比平日整齐,零乱的CD被齐齐地收在架子里,书和报纸也清清楚楚地叠放着,烟灰缸一尘不染,T恤、短裤显然被洗过挂在阳台晾衣杆上。这些事似乎也很简单。
 
  很显然苏文把这些他不太爱做的简单的事给做了,两下算是扯平。他深深地坐进沙发,打量整齐空洞的房间,有点陌生认不出的感觉。

  屋内很静,就像张没有血色的漂亮女人的脸一样给人以恐怖之感,不行,得来点音乐。他翻唱片,却听茶几上传真机的电话铃不停地响,接起时,听筒里却是空洞一片,像是光缆另一头接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井,井里没有光也没有生命。

  “哪位?”他问。

  几秒后,有个如从水底浮出的低沉男音,在一个有回音的空间里说道:“狼从梦境中走来,在向你揭示着什么。”

  “什么?”

  “钥匙。”

  “什么钥匙。”

  “你丢了一把钥匙,是吗?”

  “你是谁?”

  “不必知道我是谁,请务必找到钥匙。”

  电话很快就挂断了。

  大可茫茫然地坐下,暂时没有感觉。他是谁?如何得知自己办公室与住宅的电话号码?又怎么知道自己曾见过那只狼?那人与狼之间又有何联系?他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遇狼那夜的情景,周围的确没有一个人。一团浓雾将这一切笼上了一层神秘的纱。他摸摸太阳穴,脑壳又开始作痛,不想也罢。

  伸手去茶几拿烟,发现烟缸下有张字条:

  大可乐:

  很对不起跳闸了,虽然你详细解释,但还是听不懂。只好帮你把碗和衣服洗了,算是将功补过吧。你放在抽屉里的三百块钱,我拿走了,算借,但不知什么时候还,也许不还了。觉得你好,傻乎乎的。

  大可燃上烟,呼了口,自言自语道:“人是好是坏无所谓,但也别把交水电费的钱拿走。”他又接着看下去。

  第一次在酒吧见你后,我离开时遇到一件怪事,不知是否又是幻觉,似乎见到了一只狼,通体雪白,站在路灯的阴影后边盯着我。当时心里害怕,就加快了步伐,再回头,它就不见了。原打算昨晚跟你说的,后来忘了,现在告诉你,想来你不会笑我。有空联系,请你喝酒。

  他把字条反复看了三遍,只觉近来发生的事情都不可思议。狼、钥匙、神秘的电话,还有挂在酒吧厕所里跟梦境一模一样的画,甚至那间没有老板的酒吧都透着一股半透明般的神秘。神秘的背后到底是什么?这一切之间是否存在着什么联系?他想了一会儿,只觉眼皮沉重,洗完澡就匆匆上床睡觉。

  床孤零零地静卧在黑暗里,似乎还留有苏文昨夜的体温,他突然非常想念起她来。

  那天夜里,他又梦到了那片树林。他踩着落叶不停地走,似乎在找寻什么。恍惚中觉得是在找神秘人口中所说的钥匙。但那是把什么形状的钥匙,谁的钥匙却不得而知,只是找。恍惚中狼出现了,静立在不远处的灌木后面,闪着绿宝石般澄澈的眼睛,这眼睛他似曾相识。

  接下来的几天,是他最忙的时候,一时也把这些事给忘了。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城市进入一天中最繁华的时候,七彩的霓虹灯发出炫烂的光,照得天空一片绛红。

  他呆在昏暗的办公室里,凭窗俯望车水马龙,桌上的台灯,照亮了黑暗一角。桌上散落的许多设计稿,是他花了几天时间赶出来的空调方案。他把空调设计成——“不安于现状的人,改变现状的工具。”这是创意的主题。

  他为此创造了一个——穿兽皮拿狼牙棒爱幻想的原始人木偶,原始人不会说话,口中只会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叽里咕噜生活在沙漠里,抱着憨态可掬的骆驼睡觉,大汗淋漓;叽哩骨碌耐不住热,又到冰原里生活,与企鹅为伍,又觉得冷。木偶背着双手在洞穴里来回踱步,苦思冥想,摸出台遥控器,轻轻一按,石壁上的空调开始工作,既制冷又送暖,令人在寒带、热带都过得很开心。

  有了这个木偶,创意点子便源源不断,海报招贴,DM直邮、报纸广告、路牌看板、POP吊旗、电视CF分镜头脚本都应运而生。江薇很喜欢这个设计,还特地为木偶想了一个菜花头的发型,说是越呆越好。

  大可来回审视着几天来的心血,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他呷了口啤酒,冰冷发酵的液体顺着食道进入胃里,将他原本干瘪的胃撑了起来,想象中那光景就如灌了水的避孕套一般滑稽,这才意识到自己已一天没吃东西了。从挎包中摸出DISCMAN,塞上耳机,Bob Dylan的音乐充斥了整个世界。他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些,放松身体,如陷入棉絮般沉浸在旋律之中。

  Bob Dylan听完,换上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Dark Side Of The Moon》。这是他最喜欢的唱片之一,一曲未了,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摘掉耳机,接通时听到岳言的声音:“在干吗?”声音像是便秘了一个月似的。

  “刚加完班,正发呆喝酒听音乐独自抒情颇为浪漫,你呢?”

  “特无聊,不知干吗好,胖子也跟我在一块儿。”

  “不打保龄了?”

  “没劲。卡拉OK也没劲,都快有人找我签名了;夜总会更没劲,那儿的小姐怎么看都像农民伯伯种的冬瓜,咱们这儿不是特区吗?怎么就没个像样的地方,这不才想起你,请个安什么的。”

  “款哥都没地方去我这打长工的佃农就更甭提了,一个月工资还不够你们俩一晚上造的,千万别问我。”

  “怎么大街上闲逛的人一个个都跟生猛海鲜似的,春风得意一脸憨笑,怎么就这么滋润?”

  “我哪知道,想来也不过买买卫生纸,安全套,《性爱手册》,吃吃饭看看电影回家洗澡或不洗澡上床做爱也可能不做爱,然后一觉到天亮再开始另一天的固定程序罢了。”

  “哦。”

  “这几天怎么没跟女朋友在一块儿?严晓萍有一阵子不见了。”

  “昨天我们刚交流了一次思想,她说跟我呆着没啥意思。我个人也认为她说的没错,我要是有意思不就成了大猩猩了吗?一时也找不着更好的解决办法,所以没见面。不说这个,找地方喝酒去吧。酒比女人可爱。”岳言电话那头干笑了两声,动机不明。

  “对酒从来没意见,你说个地点。”

  “暂时不知,9点钟到你公司楼下恭候大驾。”

  “爱恭不恭随你,反正9点就是。”

  关上电话,将目光投向窗外,慵懒的城市灯海下面不知掩盖着多少对着电视屏幕无话可说的男男女女。他再度开始数算对面楼顶的霓虹灯管,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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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6 13:36:00 | 显示全部楼层

4、画着狼的画不见了

 

  当数到第87根时,有人敲门,是江薇。

  “猜你一定在,就上来了,还没吃饭?”

  “今天是第三天了,绝食。”
 
  “买了些辣鸡翅、汉堡包,”江薇在桌上放下包美式速食食品,“绝食到此结束。”

  “收到。”大可动手拆包。

  “没洗手呢。”江薇道。

  “胡说,便前饭后我都洗手。”

  “德性。”

  “对我这么关心,有什么企图?”

  “没企图,只是慰劳慰劳你,这几天辛苦了,再说我也没吃。”江薇拖过把凳子,反坐下来,下巴支着椅背默不作声。

  “又怎么了?”

  江薇燃了支烟,用食指和中指挟着。在灯下,她的手指很长很直很好看。

  “手挺好看。”大可咽下汉堡,擦嘴道。

  “是吗?”江薇翻看自己的十指,过了这么四五秒后说:“是不错,嗯?”随后二人都笑。

  “怎么,又和叶锋华闹别扭?”

  “嗯,吃饭时不知怎地突然僵上了,干脆不吃,一个人先走了。”

  大可静静打量着江薇,忽然想起一首名叫《失恋症候群》的歌,默想了会儿歌词,很生动,便问:“失恋是不是会传染?”

  “你也?”江薇抬头。

  “不,只是问问。”

  “别问了,”江薇说,“还是吃鸡翅最实在。”

  二人开始埋头啃鸡翅,啃到一半,江薇突然问:“今晚上该不会又跟我吵吧?”

  “熬了几个通宵,就算想也没体力了。”

  “行,挺好。”江薇自言自语,“有时想想,只有公司是最后一片净土了,工作能忘掉许多烦心事,可转念一琢磨,还得面对另一个讨厌人,心里就不是滋味。”

  大可笑:“想必指我。”

  “知道就好。”

  “你热爱公司?”

  “嗯。”

  大可不吱声,燃了支烟。

  “知道你不喜欢刘总。”

  “我们的精神领袖,能不喜欢吗?”

  “他是有许多缺点,比如说有时挺虚伪的。但你不遵守公司制度,我也挺为难。他是老板,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跟你没关系。”

  “我有苦衷的。”江薇抬眼看大可。

  “说来听听。”

  “因为他是我舅舅。”

  大可笑了,开了罐啤酒递给江薇:“得,我算明白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兄弟,我把你当男孩看,干了。”

  “干了。”江薇一饮而尽,“我也把你当兄弟。”

  说话间,岳言电话上来了,说车已到楼下。大可让江薇也去,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晚点回家。

  在岳言的车里,四个人琢磨了半天,终于还是去了巨石酒吧,因为大可想再看看那张画着狼的丙烯画。

  酒吧狭长的空间里依然挤满了人,空气依然浑浊,夹杂着烟草味、酒精味和汗味,人们依然高谈阔论,周围的情景与上次来并无分别,时光在这里停住了脚步。啤酒花依然翻着泡沫,灯光依然很暗,侍者依然在吧台后没精打采,墙上的变形图案依然张牙舞爪,以五十年不变的姿势从四方袭来,电视MTV里科特柯本还在砸吉他,除了他已于四年前开枪自杀以外,世界好像没有变化。

  大可让侍者端酒,被岳言叫住:“小弟,酒不要拿太多,都不太会喝,八十箱就够了。”随后问大可:“怎么样?想横着出去还是竖着出去?”

  “我不出去。”

  王志明堆着胖脸推了推眼镜道:“看样子有备而来。女朋友不介绍一下?”

  “江薇,策划部的同事,留美人士,我领导。”

  “领导不都是裤腰带系到腋窝下的胖老头吗?有这么正点?”岳言做惊恐状。

  “她正点?从未觉着。”大可看江薇。

  江薇皱了皱眉:“那是你没长眼睛。”

  啤酒的好处就是利尿,几瓶喜力下肚就得上厕所。洗手间在酒吧最尾处,大可经过狭长的过道,想起苏文与那位独饮者,向当时他们坐的地方望去,都不在,只有两对情侣在烛光下说着悄悄话,眉目传情。

  盥洗室的门虚掩着,用手去推,就见个男人正在手淫握。大可退了回去,暂时不好意思扰了人家,随后就听门被重重地推上,传来急促的插门闩的声音。

  过了几分钟再折回去,里面已空无一人。他对着小便槽解裤子抬眼打量墙壁,狼的肖像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麦当娜的照片。她张着烈焰红唇对着所有看她的人笑,黑色胸罩里挤出一条乳沟,下身赤裸却张大双腿,用手遮住的私处不经意地露出体毛,是否有意不得而知。这就难怪那男人一手撑墙一手紧忙了,他回想方才的插门拴声,果真忙得不行。环视整个空间,的确没有狼的画像,很显然,已被人取走了。

  他到吧台问关于画像的事情,都说不知清楚。

  “麦当娜的肖像打一开始就挂在墙上。”侍者说:“什么狼的丙烯画从未听说,再者,在男厕所不挂裸体女人挂狼干吗?他们会感兴趣吗?”

  的确如此。

  这样看来,狼的画像的确从未存在,只能是他看错了或产生了错觉。苏文说老师总说她有妄想症。也许老师错了,也许老师没错,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于是不说,继续喝酒。岳言开始玩一种名为“俄罗斯轮盘”的游戏。在桌上放6支空杯,一粒骰子。杯子按一定顺序排列,从1到6,摇到几就找相应的杯子,若杯中无酒便加酒,有酒便喝,喝酒的人必须继续摇,直到遇上空杯加酒为止,如此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也有完的时候,情况如下:

  1.喝酒的钱基本所剩无几。

  2.喝酒的人醉倒在地神志不清。

  如此推算下来,岳言长期身上揣着3千块以上的零花钱,照一扎啤酒60元计,起码得喝掉50扎啤酒。目的很明显,吴大可今天是非醉不可。

  那夜他们真的喝了很多酒,大伙都醉了。岳言开车一一送大家回家。在后车座上,江薇把头靠在大可的肩上,淡淡的味道阵阵地飘入鼻中,大可只觉自己宛如站在飘着雾气的清晨的香瓜田间一般,神清气爽。

  岳言道:“这妞儿不错,性格爽快。”

  大可低头望着江薇,睡得正香。车窗外的光影忽明忽暗地投射进来,洒下一道道斑驳的图形来,他似乎觉得自己正坐在一辆通往时空隧道的列车上,乘客只有他们两个,目的地不详,他突然很希望这车就这样一直开下去,永远都不要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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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6 14: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港岛之夜

1、两个受拌嘴的女孩

 

  天美广告公司送交的空调策划案在比稿中因为有傻头傻脑的木偶“叽哩骨碌”而被重视——“想法还算独特,与众不同,但如此高科技的产品却由一名原始木偶为代言是否有辱科研开发小组的智慧?更何况那木偶连话都说不清楚。”

  面对客户的说法,江薇道:“人类社会已经进入喜剧时代,因特网已使所谓的国家界限趋于无形;摇滚乐、抽象画粉碎了传统的视觉听觉的审美模式;连超级大国元首的私生活
 
 
都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论话题,谁还会去钻牛角尖,把贵公司的科研人员的智商与荒原莽夫(并且还是木偶)联想到一块儿呢?无非一笑。世纪末是没有偶像的时代,人们只要特立独行,要与众不同。”

  这番话也许强词夺理,也许不无道理,客户答应一星期后答复,期间刘繁茂又与厂商拉关系做手脚,1998年6月下旬,三千万的广告代理合同稳稳地落入天美公司的篮子。

  那天,江薇兴冲冲地拿着合约冲进大可办公室,伸出手道:“嘿,哥们,Give me five。”说完拿出《在路上》还给大可,又拿了套欧文·肖的《幼狮》递给他:“我喜欢书中的小人物——犹太人诺亚,他永不言输。”

  临到门前,她回头叫了声他的名字。

  抬头,四目相交,发现她的睫毛很长,瞳孔很黑。

  “咱们还是做哥们儿好些。”她说。

  大可笑了笑。

  比稿终于得偿所愿,身体突然如松了发条的闹钟瘫了下来,头脑中空空的如被抽干的贮水池般干涸。他再度回复以往的状态,抱着酒瓶、香烟,盯着每晚准时亮灯准时灭灯的霓虹招牌以及死气沉沉的电话发呆。

  工作的繁忙使人暂时地忘记了自身的存在,融入疯狂运转的商业活动机器,不自觉地成为依附其生存的螺丝钉。螺丝钉的诞生其意义只是为了维持正常的机器运转,一旦机器停开,螺丝钉也随之寿终正寝。有人声称自己是一枚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大可认为,他有时也挺可怜的。

  狼一直没在梦境与现实中出现,神秘人也不再打电话来,苏文似乎从世界上蒸发,一切都安静得有些反常。他回到家听唱片,望着死了一般的电话,经常检查数遍插头是否松落,一切正常。

  静寂笼罩着夜,在这样的夜里有摇滚乐。

  他为自己能听到这样的音乐而感到庆幸。

  狼是否幻觉?

  神秘人是谁?

  苏文是否通灵?

  一切都没有答案。

  凌晨四点,他被门铃声吵醒,木然地望着木门,想象此时按铃的是警察、天外访客、卡夫卡笔下的昆虫抑或小偷。

  不不,当然不会是小偷,小偷一般不按门铃。

  开了门,黑暗的楼道中冲过来两条黑影,其中一个拿了罐发胶似的东西,喷了他一身的彩条。

  “哈哈哈……”

  “暗算成功,砰砰。”

  “噢,看来我中枪了。”大可无精打采地返身进屋。

  “我饿了。”苏文冲进屋来直奔厨房,另一个染着蓝发的女孩则一把倒在沙发上,将脚跷上茶几,老练地点烟。

  “商量一下把脚放下好吗?”

  “我不,我不,我偏不。”女孩干脆在沙发上打滚,短裙下淡蓝色带碎花的底裤颇为醒目。

  “挺便宜的,是吧?”大可问。

  “什么?”

  “内裤。”

  “变态。”女孩拉了拉裙子坐好,片刻后又一发不可收拾地夸张地大笑。大可一脸莫名其妙,只好打开电视看通宵频道的美国肥皂剧午夜场。耳朵里不时传来苏文在厨房中咣当咣当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传得整片小区都听得见。

  “大可,有什么吃的?”苏文喊。

  “恐龙蛋、人肉罐头和泡面。”

  “她在拆你的厨房。”蓝发女孩幸灾乐祸地提醒大可,他打了个哈欠道:“噢,知道了。”

  在忍受了十几分钟厨房交响曲后,苏文端了锅热腾腾的面出来。二女孩狼吞虎咽地对着锅作风卷残云状,还不时招呼大可别客气一块儿吃一点吧,菜不好请多包涵。大可怀疑这套房子是否已不属于自己了。

  “尝尝嘛,手艺不错,别瞧不起泡面,我的手艺可是一流。安娜就不会了。”苏文指了指另一女孩道。

  “谁说,我会炒鸡蛋。”那个叫安娜的女孩解释道。

  “是呀,登寻人启事找你们俩特简单——鸡窝头、泡面脸、会炒鸡蛋,一找就找出来了。”大可继续盯着电视屏幕出神。

  “忘了介绍,”苏文道,“他叫吴大可,忘了的话想想麦当劳的大可乐就行。这人特酷,上回跟你说在酒吧想泡我又死不承认的就是这人。”

  “安娜。”蓝发女孩自我介绍。

  “渥伦斯基。”大可回答,估计对方没听懂。的确,世纪末还有心情静下心看俄罗斯文学、电影的人已成异类。

  “同学?”大可又问。

  “嗯,死党。一块儿被开除,她旷课比我多,一百零一节。”苏文随后又对安娜道,“她旷工,不是矿工的矿工是旷工的旷工,可明白?”

  安娜摇头。

  电视剧集里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处女对她的同伴说:“哎呀,快9点了,我得赶快回家上网,跟那个名叫阿诺的男子聊天,我看得出他喜欢我。”

  “你的网名叫什么?”

  “白雪公主。”

  这时,冷不防从旁窜出个十来岁的少年,吃了死人肉似的目瞪口呆:“你,你就是白,白雪公主?”

  老处女恍然大悟:“你就是阿诺?”

  看到这里,苏文与安娜已笑得人仰马翻,大可耸耸肩,起身小便。

  出来时,锅碗已收拾好了,苏文正从双肩包里掏出个四方瓶来:“大可,你看,TAQUILA,是白武士的。”

  “买的?”

  “当然是偷的罗。”苏文一脸兴奋,俨然得了十佳青年般光荣。看来时代的确不同了。

  “她打掩护,我顺手牵羊。”安娜道。

  “不,是我缠住阿伟频送秋波并不时对你使眼色,总的说来是我策划的。”

  “反正是我拿的。”

  “功劳还是我大。”

  二人争论不休,一时半会儿估计停不了,大可干脆到厨房去,提了樽雪碧出来。

  “行,你们功劳都一样大。不就偷了别人东西吗,犯不着争来争去,干脆明天杀个人给我瞧瞧,喝酒吧。”

  他默想二人若从40层楼上摔下,四肢碎成零件若干,嘴巴还会兀自争个不休:“不,是我先落地的,你别跟我争。”另一个估计会说:“没错,这点我承认,但我摔得比你惨,碎得比你多。”

  三人一边听着音响里传来的甲壳虫的音乐,一边高唱:“OBLADI,OBLADA!”将雪碧注入盛着龙舌兰酒的杯中,用手掌盖住杯口,用力一拍,齐声叫:“Taquila, POM!”雪碧的碳酸液体与酒精混合,经过震荡后产生许多细小不停翻滚的气泡,令心情也无端地激荡起来。

  音乐、酒、年轻的姑娘的出现,多多少少让这间冰冷的小屋有了些人气。夜晚总是精彩。

  三人在阳台上继续喝酒,不说话,静静品味着夜色。住宿区一片死寂,路灯泛着暗淡的光,孤独地照亮清冷的街,有夜行者拖着长影在灯下走。

  “小偷。”安娜说。

  “浪人。”大可说。

  “哈!”苏文大叫,“他在撒尿。”声音划破午夜,引得灯下的人抬眼张望,收住动作掉头就走。“估计尿一裤子。”苏文有种恶作剧后的快乐。

  凌晨4点,女孩们困了,就在客房里沉沉睡去。大可原本想问苏文关于狼的事情,也只好留待明日再说。

  他折回客厅,对着瓶口喝剩下的龙舌兰,听EAGLES的《Taquila Sunrise》,翻看江薇借他的《幼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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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6 14: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2、怪人

 

  凌晨5点,在沙发上微微打了个盹,朦胧中就听黑森林的尽头有人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大可,大可。”睁眼一看,却是苏文。她赤着脚,坐在他的膝头,环抱他的脖颈,泪水涟涟。

  “怎么哭了?”


  “梦见你再也回不来了。”

  “这不好好在这儿吗?”

  “可梦境逼真得吓人。”

  “傻姑娘,不哭了。”

  “梦里有个男人叫我,我发现自己站在树林里,雾气蒙蒙。那人站在雾霭中,看不清脸,只觉个子很高,长发披肩。他叫我随他走,我就跟着进入密林深处,树枝张牙舞爪从四方扑过来,怪兽一般。我心里害怕,却怎么也停不住步伐。接着,长发人走进雾里就不见了,像化成烟消失其中。雾散了,我看见一只狼,绿眼睛的白狼……”

  “跟你在字条中说的一样?”

  “嗯。那晚跟你分别后,它就站在酒吧外无人的街角处,闪着眼睛直瞪我。在梦里,它依然浑身雪白,孤零零地立在前方,还像原先那样地看我。我想跑,却怎么也跑不动。狼盯了我有那么一会儿,转身向密林更深处进发,我的脚又能动了,身不由己地随着它的步伐前进。接着眼前一亮,树林到了尽头,眼前是一片湖,湖水幽蓝静谧,夜空繁星万点。

  “湖畔有一艘独木舟,舟里积满了落叶,似已久无人用。我登上小舟,白狼站在船头,我荡起桨,船破开静谧的湖水,慢慢划,划向湖的对岸,岸上长满了红枫和银杏,叶子像火在蓝夜里燃烧。

  “银杏和枫?”

  “是的,那是我一生从未见过的最美的两种树叶。船到对岸,狼跳了上去撒腿开始跑,我知道它要带我去某个地方。我跟着,不知过了多久,在另一片林子中,我看到了你。”

  “我?”

  “应该是你,但头发很长,神情落寞。”

  “我在干吗?”

  “钥匙。你说你在找一把失落已久的钥匙,你说钥匙对你来说很重要。”

  “钥匙?”大可只觉一股寒意直沁心脾,神秘人的言语浮响耳际。

  “你说钥匙丢了,进不了门,被永远地关在门外,只能徘徊。”

  “那是什么的钥匙?哪扇门?”

  “不知道。这时,月亮升起来了,是红色的,仿佛在流血。我贪看月亮,一回头,你已不见了,只有四周的风呼呼地吹起落叶,在夜空中飞舞。”

  “月亮在流血?”大可重复这句话,只觉似曾相识,有谁说过这句话?江薇。

  苏文继续道:“我开始在黑森林里找你,心里很害怕,于是叫你的名字,四周只有林木萧萧,凄凉极了。我急得哭了,坐在树下,这时有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

  “什么样的女人?”

  “看不清面孔,只觉得是我不认识的,以前从未见过。她静静地站着,身后映着红月,仿佛是林中的精灵,她问:你找大可?我点点头。她指了指身后,说:他在树林中的某个地方迷失了,永远也回不来了。我问为什么,她说:钥匙丢了,门关起来了,他被禁锢其中,逃不出来。”苏文说到这里,燃起支烟,看了大可很久,问:“那女人是谁?”

  大可摇摇头,陷入久久的沉默。

  梦境出人意料相像,有黑森林,有狼。不同的是,苏文的梦似乎更有条理性,有清晰的线路、场景及另外两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是谁?

  这梦境绝非无意识的,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钥匙。”苏文突然说。

  “嗯?”

  “你丢过钥匙吗?”

  “从未。”

  “在梦里你说丢了钥匙进不了门,可那女人说你出不来,难道那道门锁是双向的?”苏文也呷了口酒,道:“那女人说完就消失在林间雾霭中,月亮越升越高,挂在树梢一角,我仰看着红月亮,听到密林深处传来凌厉的狼嗥,吼——”

  “就这样被吓醒了,哭出声来,一切都没有变,你还在,傻傻地睡着了,没有消失。现在真的不是梦吗?”苏文问。

  “不清楚,很难分清。”

  “让我咬一口。”苏文抓起大可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大可强忍住没喊出声来,手背已有一圈清晰的齿印。苏文却不管这么多,只一味地抱住他,喃喃道:“别怪我,大可乐。我想是有些喜欢你了,这齿印是纪念,要你永远记得我。”

  大可就这样僵直着身子,抱着她,直到她再次迷迷糊糊地疲惫地睡去,才托着她颈窝和膝弯,抱回房去。苏文转了个身,嘟囔了几句,搂住一旁酣睡的安娜。她们都很年轻。大可这样想,带上门走向阳台。

  清晨6点,天边一片霞光,几朵云被惊醒了好梦,气得满脸通红。住宅区内早起的三姑六婆又在拉家常做晨练交流第一手流言信息,城市已经醒了。

  他久久地注视着这座熟悉得无比陌生的城市,渐渐地分不清楚梦与现实的界限。狼的影子一步步地向他靠近,他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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