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燕子沟到泸定桥 (3)
5、海螺沟不去,燕子沟来回
雨细细地洒着,是一种磨西的古典情调。
我早早地去看雨,走到尽头转回来,看见几个在用餐的上海人,一人一大碗肉丝面,吃完了便朝嘴里塞红景天。
你们今天去哪?
燕子沟,胖嫂似的驴友说。
怎么不去海螺沟了?
去了的人都后悔,要坐索道到顶上去才能看到一点冰川。
哦,跟昨天有位小伙子说的一样,冰川在冬天看可能更好。
上海人显然有备而来,雇了马帮,带了帐篷,准备在山上过夜,要看那著名的贡嘎山。
燕子在朝那边飞旋,好像是一种导引。
去喊他们起床,然后上阳台顶上看雨中的山景。正见一个男人着睡衣在上面摆弄相机,抓拍。好像一夜闷得慌,正想说话。原来他叫任我行,从兰州开辆摩托过来,青藏路进,川藏路出,已经40多天了。他很幸运地见到了南迦巴瓦峰,刚要换镜头就消失了。这一路任我行身后驮的是自己的老婆,就是昨夜倚窗而望的那个黑眼睛女人。有比这更酷的吗?
我原来的单位很好的,银行,自办煤矿公司,1993年被开除,只带了一个算盘出来。后来煤矿出事,赔得干干净净,穷得买一块三一碗的牛肉面的钱也没有,到处躲要账的,一个月70元房租费也交不起。后来到北京进了一家美资企业……
这是一个传奇人物,最好能一路上聊聊,便动员他也去燕子沟。
领他们来用餐,一人也是七块钱一碗的肉丝面;也开个磨西会议,说出我的路线选择。当年毛泽东决定不去康定,今天我们决定不去海螺沟。标哥不以为然,论名气,海螺沟是最大的,冲着它来,却怎么又不去呢?靓哥和孤月倒是叫好,听说燕子沟正在开发,明年就收费,现在去既省钱又历险。梦迪说没带登山鞋,决定一个人去海螺沟。瞧她一短牛仔裙、趿一拖鞋,就要把那冰川上,我不寒而栗。
要我陪你吗?
不用不用。
分道扬镳。
没有想到出城后的第二天,我们就要爬山,去那名不见经传的燕子沟。
翻过一片乱石时,我第一次摸到女人的手,特别温暖,给人的感觉不像孤月。
同行一段,我对她说,马粪是今天的路标和旗帜。她对这种诗的语言似没有共鸣。
更多的时候我们忽前忽后地走着,我更愿意与自然同行。
鸟在叫什么,我不知道。
……
6、你听到我拍打泸定桥横铁索寒了吗?
我叫标哥放一段歌曲,以解车内的沉闷。我不能独自一人听MP3。标哥的车内装备完整,不仅有KTV还有MTV,并且是投其所好清一色的西部歌曲。
“许多的欢乐留在你的帐篷,
初恋的琴声撩动几次雪崩。
少年的我为何不懂心痛,
蓦然回首已是光阴如风。
美丽的高原红,
煮了又煮的酥油茶,还是当年那样浓。
梦里的高原红,
酿了又酿的青稞酒,让我醉在不眠中。
离乡的行囊总是越来越重,
滚滚的红尘难掩你的笑容。
青藏的阳光日夜与我相拥,
茫茫的雪域何处寻觅你的影踪……
我想说,中国绝对是个歌曲超级大国,近20年来所生产的歌曲可能是世界其他国家的总和,且歌词水平之高无与伦比,为这个全民娱乐社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精神食粮。这首“高原红”也许不算最好的,但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去西藏的路途上听到“高原红”,特别是在药王庙看到日中友好登山队贡嘎东冰河长眠八人安息处、看到那位美丽的康巴女子之后,我在默默地为他们而唱,为逝者和生者而痛。
磨西到泸定很近,又一座崭新的城市出现。我问标哥,泸定桥在哪里。他朝窗外努努嘴说,那不是?
果然看到了那座熟悉的桥。对泸定桥神往已久,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看到它了。
泸定县城是个山城,它就像下游的巫山奉节一样,依附在峡谷边。要是再搞水电工程,它也要移民。
寻找旅馆耽误了太多时间,仍是他们作主,既要干净,又要便宜。接着又是吃饭,补中餐没吃之不足,比较丰盛。标哥说,过了泸定,就吃不到这好的饭菜了。
放下碗筷,我有点急不可待,要去看泸定铁索桥。
四人在街上走了一段,我说要请梦迪去洗个脚,示意分开行动。好像正合孤意,他俩转身走了,我与梦迪先去看桥。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背诵这诗句至少有40年了,已经视它如神话了,一旦踏上它,真有点不相信这就是泸定桥。世上的桥数以万计,泸定桥是惟一。历300多年,铁链不锈桥不垮,至今还为民间所用,不能不称为世界级奇迹。既是交通工具,又是保护文物,这座桥非常特殊,走在上面就是踏访历史、倾听音乐交响曲。
没有此桥之前,“泸河三渡口,高崖夹峙,一水中流,雷奔矢激,不可施舟楫,行人援索悬渡,险莫甚焉。”而桥一旦抓住了两岸,就像藤条的生长和蔓延,成为峡谷的整体部分,使人感觉非人工所为而是天设地造。
桥有多神奇,它的故事就有多神奇。
就像现在的长江大桥有枪兵站岗一样,泸定桥竣工之日起就设千总一员,兵一百名镇守。朝开桥门放人通行,晚关桥门禁止通行。此制度一直到1950年解放。而现在无人看守,日夜开放。只有旅游部门收门票,这似只针对外地人。
也许过了值班时间,也许我长得像本地人,没人问我要票。
在桥上自由来回,有点紧张,更充满舒坦。我是天生的没有恐高症,但若看铁索下滚滚激流,也有几分发怵。玩的就是心跳,这种久未体验的刺激里,有着对四川的崇拜。天府之国啊,天下之奇莫不集于川内。
此时此刻,有美女相伴,有佳人见证。拥抱一下也不过份,但我和梦迪却连手都没牵,也许她等待着我的主动,也许她根本就不懂浪漫,也许我们都错失了一次良机——在这让人激动得要命的铁索桥上。
铁索,用它链接两岸是挺好的,用它束缚身心那就太可怕了。
夜幕降临了。
此段单列(还是先去洗脚吧,泸定桥留着一个人来品。
一是善待一下走了半天的脚,二是善待一下冷了半天的她。
从“磨西巷”内一侧上楼,就是广东人开的沐足屋。
足是人的第二心脏。这一理念杠杆般撬动城市经济,并形成日益繁荣的“足文化”。小小泸定概莫能外。既循国际惯例,亦从中国特色。
异性按摩是有关部门明文禁止的。但是男人按男人的脚、女人按女人的脚这样正常吗?这有意思吗?这符合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自然法则吗?
躺下来,花钱买享受。
上午还在荒山野外忍受跋涉之苦,晚上却在城里享受妙龄少女的按摩。城市真是个好地方啊。
在城里,连狗也可以活得很好。女孩比男孩更容易在城里存活,有许多事情可选择。我常常为那些端盘子的农村女孩感动,因为她们靠劳动而不是靠身体在城里活着,可歌可泣。
这位女孩同样可歌可泣。她只有十八岁,是四川人,但不是本地人。许多事是异地利好。她按哪里按得是否到位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今天会从我这里挣十至十五块钱,这是她用劳动换来的。同时,她让我疲劳不堪的脚得到异性的抚摸而焕发生机。同理,梦迪那边也是。不过她比较在行,对那个有点年纪的男按摩师非常满意。此公扬州人士,半辈子投身沐浴文化,在武汉很多地方都做过。现在“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在泸定开辟洗脚业,带了不少徒弟。这会儿在梦迪身上累得汗流。梦迪要我也分享一下他的指功,于是交换场地,果然身手不凡,我的一只脚被不同的手指按过,比另一只脚更疼得舒服。扬州师傅还应要求为我修脚,右腿小趾甲上本来裂出一块,据说这是江西人的祖传密码。上午走路好生难受,削去一些赘痂,以后的步行将更利索。
在司空见惯的洗脚程序中,我跟梦迪没有私下交流,她对我这不足挂齿的表示也不必感谢——尽管此行是在AA制的总体前提下。
中国人在骨子里是不认同AA制的,况且让女性花钱,很多男士觉得丢份,没有成就感。
出得洗脚屋,我说梦迪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还想去看看泸定桥。)
夜幕中的泸定桥头像一座庙门,黑暗加重了某种虔诚。桥那边灯火稀少,若30年前的上海浦东。回头望这边,灯光层层叠叠的山城,规模恐怕已百倍于70年前的县镇。扶栏远望,山影漠漠,大渡河从无知处涌来,白浪翻滚,仿佛马群夜奔,而我正扶着那铁的缰绳。
风的温柔和浪的狰狞形成对比。那些少男少女们何不把这座名桥当作情定终生之地,至少在这里留下初恋的记忆。“上下影摇波底月,往来人渡镜中梯。”山、水、月、桥,全在人的行动和感觉中变得美好而神圣。每在这种时候,我都想所有的朋友来分享或感动。用手机群发,甚至直接通话,问对方:你听到了大渡河的波涛了吗?你听到我拍打泸定桥横铁索寒了吗?你知道我独自一人在这座桥上走过不下十遍吗?泸定桥啊!从黄昏到深夜还将有清晨,我都在你的身边徘徊,感动这人间的奇迹。
桥门半掩,出入其间的行人已不多。
一个女孩轻盈地走过,瞬间消失在对岸,叫人质疑她是人是仙。
泸定城——泸桥镇,我是一个举目无亲的人,我是一个推门晚归的人,我是一个彻夜难眠的人,这一切都因为那段惊世骇俗的故事吗?
我仍和标哥同居一室,靓哥独居单间(自费)。